第七十章 萧萧斑马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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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晨笑道:“我听程掌柜说有三个匈奴人找我,起始时还很惊讶。.待看了令牌知道是你后,就不惊讶了……咦,琪英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吴晨惊喜交加,大步上前,把住黄琪英的肩膀。黄琪英心中酸涩难忍,哽咽道:“我,我……”
吴晨哈哈大笑,抱住黄琪英搂了搂。黄琪英手足无措,偷眼向小倩看去,小倩脸上爱怜横溢,黄琪英如遭雷亟。暗忖,她能这样望着我,我就是立时死了,也不枉了。拍着吴晨的肩膀,哈哈笑道:“南阳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所以来请罪了。”
吴晨笑道:“琪英大哥永远是我的好大哥,我哪里敢生大哥的气。你怎么会和颜渊走到一起的?还有,你们这身匈奴服是怎么回事?”黄琪英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吴晨笑道:“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说上十年八载的也好。”松开黄琪英,一拳擂在颜渊肩上:“路痴,老实交待,这次是不是又是你带路?”
颜渊苦着脸揉着胸口,说道:“天地良心,这次绝不是我带路,我们是一路问过来的。”
吴晨笑道:“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你带的路,领着他们到雁门关外转了一圈才绕到安定。”
黄琪英趁着吴晨和颜渊说话的当,向小倩走了几步,低声道:“小……小倩……倩姑娘,半年没见了。”
望着眼前黑如点漆,明如寒星的双眸,黄琪英情如潮涌。多想告诉她,这一路自己真的走的很辛苦,多想告诉她,这一路走来,自己真的走的很累,为何却在出口的霎那,渡尽情劫犹言无悔的深情,只化作一声淡淡的问候?
小倩微笑道:“琪英大哥,好久不见了。”
黄琪英鼻中一酸,眼圈霎时红了。
颜渊慢慢蹭到小倩身前,红着脸支吾道:“小,小倩,你这一,一年,好……”费瑶冷哼一声,一脚踢在颜渊胫骨上,颜渊惨叫一声,抚着脚蹦起来,怒目瞪向费瑶,喝道:“你作什么?”费瑶拉下脸道:“我最狠那些平时满脸正气,看见女人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伪——君——子。”
颜渊怒道:“我是伪君子,你就是真小人。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诚不我欺。”
费瑶出身富贵,一路跟着黄琪英、颜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实是苦不堪言,但只要想到能时时见到颜渊,所受的那些苦和心中的甜蜜两相比较,就已微不足道。今日见小倩清秀端丽,绝色无双,不由得有些自怜自艾,再见到颜渊对小倩和颜悦色,腼腆儒雅,对自己却是恶狠凶霸,一时再难自己,放声痛哭。
吴晨、黄琪英愕然看着二人。颜渊也是吃了一惊,没估到和自己吵了一路的费瑶竟然会为一句话大哭,心中歉然,低声道:“别哭了,这么多人,你个大男人,哭着让人笑话。”
颜渊难得如此温言相向,费瑶心中却是愈加气苦,哭的更是大声。吴晨向小倩看去,小倩微微摇了摇头,也不清楚两人怎么回事。翟星、马超此时也走进院中,赢天和段明跟在二人身后,听得屋内大哭,赢天嘻嘻笑着跑了进屋,一见三人,哈哈大笑:“真是你们啊。你们怎么又变成匈奴人了?”
吴晨诧异道:“咦,你认识他们?”赢天笑道:“经过洛水的时候见过啊,当时这三个被个老叫化儿追得到处跑,末了拿本破书充《天人合一诀》硬塞给我,想让老叫化追我,他们好继续跑路,被老叫化识穿,打得三人屁滚尿流……”赢天边说边笑,颜渊、黄琪英却是脸色越来越红,头越垂越低。费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怒道:“什么破书?明明是本《大学》。”赢天笑得前仰后合:“是,是,不是破书。但被打得屁滚尿流总不是我胡说吧!”
吴晨眼见三人窘迫,心知不能让赢天再胡闹下去,干咳一声,说道:“赢天,听说你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这段时间有没有去苏俊那里温习功课?”赢天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支吾道:“诶呦,诶呦,早上吃坏了肚子,诶呦,这可憋不住了,大哥,我先走了。”段明听到功课的事,心中一突,急从翟星身后走出,扶住赢天,道:“师弟,肚子不舒服吗?师傅,我扶师弟去看大夫?”翟星笑着点头,段明向马超眨了眨眼,扶着赢天道:“这边,这边,小心。”一前一后从旁门溜出客栈。
吴晨摇头苦笑,翟星和马超却是哈哈大笑。
费瑶上下打量着吴晨,心道,那小鬼唤他作大哥,颜……颜渊又让店东将信物交给吴晨,莫非此人就是安定匪首吴晨?如果我将此人擒下,岂非大功一件?突又想起一事,侧眼向翟星和马超瞄去。暗道,刚才那人扶那小鬼走时唤此人“师傅”,唤那小鬼“师弟”,那此人就是那小鬼的师傅了?那小鬼的武功我就不是对手,他师傅我就更不是对手了,一时雄心尽灭。忽又想到,世上多有徒弟强于师傅的,或许眼前这位就比不上他徒弟。想到此,心下又有些跃跃欲试。一双眼不住向翟星扫去。心道,他为什么总在笑?难道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知道了?还在笑?他为什么总在笑?最可气的是,他为什么还笑的那么……好看。
费瑶脸霎时红了,只见众人的嘴一张一合,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滚滚的,烫烫的,似要破胸而出。
徐庶迈进大门,愕然半晌,随即大笑道:“黄公子,怎么是你?”黄琪英道:“你是徐……徐庶,徐元直。”徐庶笑道:“难得黄公子还记得我。黄公子怎有空到安定来,令尊身体可好?”黄琪英皱了皱眉,道:“他老人家还好。”瞥眼望去,小倩已和吴晨并排站在一起,胸中大恸,不免有些心灰意懒。
翟星笑道:“呵呵,三位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吴老板也是才回安定,一路风尘,身子也疲乏。不如这样好了,吴老板先回去歇息,晚上再设宴款待三位如何?”
吴晨乐道:“我不累……”耳旁却响起翟星的声音:“要你回来是商议大事的,不是看朋友聊天的。”
吴晨急转口风:“琪英大哥,颜渊还有这位小兄弟的匈奴服应该去换一换,从天水到临泾这一路走了五、六天,我也要去收拾收拾,不然见不得人了。这样吧,这客栈你们也不要住了。太守府中还有几间空房,不如你们搬过去住好了。”
黄琪英、颜渊自是极为乐意,费瑶见颜渊喜笑颜开,心中是一万个不乐意,但却没有开口。
吴晨道:“王乐,你回去和韩皓说一声,要他准备三间客房,我有三位朋友要住进去。”
王乐大声应令,疾步走出客栈。
※※※
一行人走在街上,黄琪英心不在焉,颜渊魂不守舍,费瑶低头想着心事,三人皆是默不作声。吴晨虽兴高采烈,却不好多说什么。
临泾和天水相距不远,气候却是迥异,天水犹是林木欣荣,临泾却已是满树枯叶。这几日天空又一直飘着蒙蒙的雨丝,夏日的余威褪尽。雨水冷冷打着路旁的枯叶,风雨萧瑟,黄叶飘零,入眼一片浓浓的秋韵。
吴晨落后几步,悄声问翟星:“奸商,刚才我说错话了吗?”翟星道:“说错话?什么时候?”吴晨道:“客栈啊!”翟星笑道:“有吗?我怎么没有觉得?”吴晨向前面三人孥了孥嘴:“那他们怎么不太高兴?”翟星淡然一笑,叹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可能是秋天到了的原因。”
吴晨沉吟道:“离人心上秋?你是说他们不会在安定常住,过几天就要走吗?”
翟星笑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在安定常住,这事你还是问他们比较好。”吴晨道:“奸商,最近说话怎么总是怪怪的?”翟星耸了耸肩,笑道:“有吗?”吴晨点了点头:“有。上次在天水说什么‘这次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作生意,以后你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了。’,今天又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翟大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如果不喜欢我叫你奸商,我可以改的。”
翟星道:“呵呵,别胡思乱想了。到了。”
此时一行人已走到安定太守府前,韩皓等在太守府外,见众人走近,忙上前行礼。
“公子,西厢房三间客房已腾出来。”
吴晨道:“徐大哥,代我招呼琪英大哥,有些话我想和我师兄说。”徐庶朗声一笑,向黄琪英道:“黄公子,颜公子,费公子,这边请。”
吴晨微笑着向三人点了点头,见一行人走远,一把拉住翟星,真诚的道:“翟大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哪里作错了,哪里说错了,你可以告诉我,只要你说,我一定改的。”翟星笑道:“我看你还是唤我奸商好些,一时换了称呼,还以为你在唤别人。想要叫大哥,那边有个徐大哥,后面还有个马大哥。王翦呢,你请到了吗?”
吴晨道:“请到了……”翟星长舒一口气,低声道:“王翦是个人才,既然请来了,就不要让他走了。有人找你说话,你忙,我走了。”向吴晨眨眨眼,迈步向府外走去。吴晨回头望去,是苏俊。
苏俊深鞠一躬,说道:“公子,这段时间在外征战,如今得胜归来,可喜可贺。”吴晨心道,本是找翟星好好谈一下,你却在中间插上一脚。苦笑道:“子雅,有事就说吧,繁文缛节这一套就免了。”苏俊低头道:“公子既然让我说,我就说了。陆生曾对高祖说‘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文武并用,长久之术’,这半年,安定渐渐稳定,百姓也开始有好日子过了,是否修座学堂,重续儒学?”
吴晨笑道:“子雅的想法不错,你可以去向程太守说。”苏俊脸色一红:“我曾经向程太守请示过,程太守说我书生气太浓……”
吴晨心道,原来是被程游骂了。如今安定四周烽火不断,能不能守住还是问题,哪有余力养一群书生,难怪程游骂你书生气太浓。微笑道:“子雅的想法确有可取之处,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我和程太守去说。啊,回来也有半天了,怎么不见程太守?”苏俊道:“筹到的粮和天水所需还有较大出入,程太守一早领着人去筹粮了。”
吴晨暗道,程游是个人才,应该好好赏赐。笑着道:“继圣人绝学是件大事,马虎不得,如今安定诸事还没有头绪,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这事我记下了,程太守一回来我就给他说。”苏俊一揖到地,欣喜道:“我这就给他们说去。”吴晨忙道:“不忙,不忙,子雅饱读圣贤书,我这里有个朋友你一定想见。”苏俊道:“他们还等着我回去传话……”吴晨笑道:“子雅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了?不急,这人你真的一定要见见。”向不远处的文援道:“文援,传我令,校尉以上官员今晚到‘隆福盛’,为我的好朋友设宴洗尘。”文援高应一声,吩咐兵丁下去传令。吴晨转向苏俊,说道:“这人姓颜名渊,是圣人颜回的子孙。”苏俊惊喜道:“真的?”吴晨笑道:“我怎么会骗你?走,和我一起去‘隆福盛’,我介绍你们认识。”
※※※
彭羕路上微感风寒,身体不适,向徐庶告了假。天际大黑,所有人终于到齐。
吴晨举起手中酒樽向黄琪英道:“黄大哥,好久不见了,这一杯为你接风洗尘。”黄琪英急忙起身,仰脖一干而净。酒质干爽清冽,入口浓郁,不由赞道:“好酒。”吴晨向颜渊道:“颜渊,我知道你不能喝酒,这一杯你我就沾沾唇好了。”颜渊道:“好。”两人举杯相祝,吴晨抿了一小口,举杯向费瑶道:“这位小兄弟,请。”颜渊道:“他不会喝酒……”费瑶怒道:“谁说我不会喝酒。”举起手中酒樽,一饮而尽,那酒入口如火炭,从口舌一直撩烧到心窝,费瑶剧烈咳嗽起来,呛得鼻涕眼泪齐流。众人哈哈大笑,徐庶笑道:“小兄弟,吃菜,吃菜,压压酒,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吴晨笑道:“琪英大哥,你们那身匈奴服究竟是怎么回事?”黄琪英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左方。”颜渊叹道:“吴晨,你可把我们害惨了。”接下来将如何与黄琪英在风陵渡相遇,如何在霸河岸边遇到左方,一路缠缠打打,到了洛水,如何看见匈奴大军,为躲避左方,不得不装成匈奴人,这才一路逃到安定的事讲了出来。
吴晨吃了一惊:“匈奴人竟然到了洛水?我还一直以为他们在蒲坂一带。”马超道:“我军烧了左冯翊粮草后,段炜和卫凯就向潼关方向撤去,郭援亲率大军向潼关,平阳的匈奴大军在单于呼厨泉率领下,强渡蒲坂,直插左冯翊。匈奴左贤王豹则率领云中、雁门一带的匈奴沿黄河而下,准备袭取北地。”
徐庶道:“如今是八月初,鹰飞草长的九月转眼即至,匈奴蠢蠢欲动。杨秋、马遵本已袭取西州,正是听闻匈奴北下后才撤的军。”颜渊笑道:“吴晨,我来考考你,南匈奴一向在云中、雁门、定襄一带,怎么却到了河东平阳?”
吴晨道:“哈哈,我只知道匈奴的确是在平阳,但究竟为什么去了就不知道了,你这个问题算是难倒我了。不过今日我特意请来了先生,问他,他一定知道。”起身向陪在末座的苏俊道:“子雅,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圣人颜回的子孙颜渊。”苏俊脸色通红,向颜渊道:“久仰,久仰。”吴晨笑道:“这位就是安定文案苏俊苏子雅,诸子百家多有涉猎。”颜渊急忙还礼道:“久仰。”吴晨向苏俊道:“子雅,刚才那个问题,你知道吗?”
苏俊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话,声音有些发颤,直着嗓子道:“知道一些。”吴晨笑道:“好,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
苏俊清了清嗓子:“中平五年,中山太守张纯反叛,与黄巾贼交相呼应。灵帝下诏调南匈奴兵助剿。羌渠单于派儿子左贤王于扶罗助汉。但南匈奴部族中有人反对出兵,在芙稷发动叛乱,杀了羌渠,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于扶罗滞留在河东,就自立为持至尸逐就单于,并亲往雒阳请灵帝发兵助匈奴平叛。此时灵帝驾崩,朝廷自顾不暇,于扶罗又不能归国,只好留在河东郡平阳县。”
苏俊因为紧张,开始时语无伦次,越到后面越是流利,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吴晨哈哈笑道:“如何?”颜渊叹道:“子雅博通今古,我是心服口服。”费瑶冷冷的道:“一直说于扶罗,那什么左贤王豹的和那个叫呼厨泉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苏俊道:“呼厨泉是于扶罗的弟弟,于扶罗于兴平二年病死,按匈奴的习俗,兄终弟及,呼厨泉就当了单于。左贤王豹是于扶罗的儿子,于扶罗还有一个儿子是右贤王去卑。”费瑶心中犹是不服,道:“你说留在并州的匈奴自立单于,那为何还听什么左贤王的调遣?他不是于扶罗的儿子吗?”众人听费瑶问的有理,齐向苏俊看去。
苏俊道:“须卜骨都侯单于死于初平元年,南匈奴单于的位子就悬置起来,而左贤王豹与其父于扶罗不同,此人心狠手辣,好勇斗狠,南匈奴那些人认为此子颇有当年冒顿单于遗风,皆愿听从其号令。”
费瑶心中不服,张了张嘴,却发现再问不出什么来。

吴晨道:“子雅学识渊博,令人佩服。我敬子雅一杯。”举樽向苏俊,苏俊急忙抬起酒樽。一杯下去,清俊的脸庞登时红了。吴晨放下酒樽,笑道:“子雅,关于匈奴,你是不是能再讲讲?我看大伙儿都挺爱听的。”
厅内众人纷纷叫好,苏俊酒气上涌,胸中豪气顿生,道:“那我就献丑了……”翟星咳嗽一声,将面前小案向吴晨的方向移了移。吴晨此时已经几杯落肚,头有些飘,丝毫没有察觉翟星移近,向着苏俊大声道:“快说,快说。”
苏俊微微一笑:“匈奴祖先传说名淳维,但匈奴人最为崇敬的还是冒顿单于。有汉以来,我朝和匈奴绵延数百年的征战也是始自这位冒顿单于,鲜卑、羌、氐等用的鸣镝也始于他。”
黄琪英道:“我曾听说,冒顿造鸣镝是为了杀他的父亲头曼单于。”苏俊道:“头曼死于鸣镝之下是汉人所传,至于冒顿是否真的是为杀头曼而造鸣镝,年代久远已不可考。但匈奴人习性贵壮健,贱老弱,当时头曼已老,冒顿如此作也不无可能。”
吴晨道:“那后来呢?南北匈奴分裂是怎么回事?”苏俊道:“那是元帝时候的事。当时匈奴呼韩邪单于亲来我朝提请和亲,孝元帝选宁胡长公主远嫁异邦……”费瑶道:“宁胡长公主?她是不是叫王嫱?”苏俊道:“正是。她又名昭君,坊间流传的铮曲‘昭君出塞’,说的正是这位远嫁异邦的公主。”
“远嫁异邦……”黄琪英心中怅然若失,持樽的右手一阵抖动,樽中水酒一阵摇晃,波纹一波一荡间蓦然幻化成小倩,似嗔似喜的看着自己,整个心似乎被陶空了,耳中再容不下其它渣滓。
苏俊续道:“呼韩邪单于原有子名囊知牙斯,即以后的乌珠留若鞮单于,宁胡长公主又为呼韩邪单于生了一子名知牙师。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乌珠留若鞮单于去世,按匈奴终弟及的习俗,本应将位子传给知牙师,但乌珠留若鞮却在去世之前将知牙师杀死,单于的位子就传给自己的大儿子蒲奴,小儿子右逐日王比不满蒲奴继位,率匈奴南八部兵四万余人自立,向光武帝称臣……”
对面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马超大喝一声从敞开的窗户扑出,吴晨和众人探头向外看去,一道人影在房梁间忽隐忽现,迅速远去,昏黄的灯光在蒙蒙的雨夜中犹显飘摇,衬的那人的身影愈加诡秘。
王乐倒吸一口凉气,惊道:“阎行明!”吴晨厉喝道:“追,死活不论!”众人轰然应命,翟星道:“慢着,不用去了。”众人愕然望向翟星。翟星望着漫天的雨粉,低声道:“他没有恶意,而且以他的身手,谁也拦不住他。”众人默然,想起阎行明如鬼似魅的武功,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寒意。
街上一阵混乱,黄艾领着一群人急匆匆的向此处赶来。
马超不知何时已从黑暗中蹿出,手上提着一大袋物事,依稀是个人的模样?吴晨暗道,莫非阎行明又刺杀了我手下的哪个大将,专门扔到自己面前示威?想到此处,心猛地一紧,哑声道:“义兄,你手上,你手上……”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吴晨的肩膀,吴晨回头望去,正是翟星。
“那人和阎行明前后脚来的,凭呼吸可以推断出不是安定的。”
吴晨愕然道:“你早就知道两人躲在外面?”翟星耸了耸肩:“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脚步声响,马超从楼梯处上到厅堂中。此时众人都聚在窗口,马超无法穿窗而入,只好援梯而上。
吴晨急忙赶到马超身边,道:“这人是谁?”马超摇了摇头,将手上那人掼在地上。那人一身紧身黑衣,脸型四方,眉目极有棱角,满身满脸却全是污泥,泥水顺着衣襟和披散的发丝不住地往下滴落,想是从房顶跌下时恰好跌在水坑中。手上还紧攥着一把安定强弩,弩箭已扣上,弩弦也已拉好。吴晨背后一阵凉意,以两处如此短的距离,加上安定强弩的威力,若此人真射出弩箭,后果不堪设想。
费瑶惊呼一声:“魏讽!”众人齐向费瑶望去,费瑶脸色通红,向颜渊身后躲去。
马岱道:“无论此人是谁,此行显然是来行刺。”马铁道:“若是来行刺,阎令那厮怎会出手点他的**?”众人一阵默然,众人也觉此事波澜诡谲,不明白阎令为什么做出如此反常的事。
赢天忽得大笑道:“我知道啦。阎行明恨大哥入骨,必要亲手杀了大哥,这厮却来抢阎行明的生意,阎行明自是不愿意啦,出手将他制住,再现身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将他逮住,借我们的手杀了此人。”
段明摇头道:“不通。倘若阎令不愿别人杀大哥,他可以将此人偷偷杀了,根本不需借我们的手。他如此做,明摆了会打草惊蛇。大哥这里防卫更加森严,阎令再想行刺不是愈发难了吗?”王乐道:“或许阎令本来想偷偷杀了他……”转念一想,以阎令的身手,决不会将人的死**错点成昏**。
尹默道:“问问他好了。”尹默话不多,每句话却是非常中肯,众人连连点头。赢天飞起一脚将那人手中弩匣踢飞,再起一脚,踢在那人尾锥处,大声喝道:“起来。”
人尾椎处是督脉起点,赢天一脚踢去,一股刚猛无俦的内力窜入那人体内,那人身子颤了颤,慢慢爬了起来。抬头望了望众人,蓦地看见吴晨,瞳孔一阵收缩,眼中绝望、愤恨、愧疚、不平……五味杂陈。
吴晨道:“你是魏……魏讽?”吴晨曾在陈仓城墙上远远见过魏讽一面,但那也已是两月之前的事,原先印象就比较模糊,其间多有变故,对魏讽的印象更是只残留一个名字。
魏讽讥笑道:“不错,我是魏讽。你杀人如麻,遇到个掌底游魂,难怪会一时想不起来。”身后传来一声怒吼,魏讽立觉一股沛不可挡的巨力从背后传来,整个身子如遭雷亟,飘起来,再重重摔到地上,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脑际一团混乱,隐约间听到有人喊住手,接着眼前一黑,再不醒人事。
马超将手搭在魏讽脉门,皱眉道:“段明下手并不重。此人昏倒是因风寒入骨,想来从天水到安定的这几日他都在外窥伺,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下手。”徐庶道:“此人阴沉,城府深厚。倘若将他留下,日后必为我军大患,不如……”
吴晨沉吟未决,外面一阵喧哗,楼梯一阵剧烈的颤动,一座肉山出现在眼前。吴晨惊喜道:“程太守……”程游满面寒霜,冷冷的道:“怎么回事?”马岱道:“这人意图行刺……”程游扫了扫四周狼藉的杯盘,冷哼一声,向吴晨道:“天下之乱皆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如今天水灾民居无安身之所,食无裹腹之粮,哭天怨地,鬼神落泪。安定百姓为解燃眉之急,省吃俭用,三餐不济。民多穷困,你却在此大鱼大肉,大欢大宴。俗已乱而政不修,你与纣王何异?”
吴晨被程游骂的狗血喷头,一时懵了,吃吃道:“我这里刚来了三位朋友,我只是为朋友接……”程游厉声道:“纣王造酒池肉林也只因有人送他一对象牙箸。你这里吃吃喝喝的花费难道还比象牙箸少了?”吴晨怒气上涌,喝道:“难道我就不能和朋友喝酒聊天?难道我朋友来看我,我全让他们去喝西北风?你讲不讲理?”程游也是怒气冲冲,高声道:“这一顿饭,你知道能让多少户百姓吃半年?六十户。六十户半年的口粮让你一顿吃光,到底是谁不讲理?”马超怒喝道:“够了,程游你给我闭嘴。安定是义弟的,他想怎么就怎么,还轮不到你管。”程游脸色涨得通红,怒道:“好,好,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今天起,我也不当这个安定太守了。”
摘下头顶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迈步向楼梯走去。
“慢!”
程游停下脚步,吴晨慢慢走到官帽处,俯身捡起帽子,用手轻轻郸了郸帽子。翟星斜倚在窗台,微笑着看着吴晨。吴晨深呼吸数次,拿着帽子走到程游身前,低声道:“我错了。”程游冷哼一声,道:“你说什么?”吴晨微微抬高脸庞,眼中泪花闪现,哽咽道:“我说我错了。”
马超、马岱、赢天、段明等人见吴晨受辱,气的浑身颤抖。程游道:“今天的事如何解决?”吴晨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这笔钱就从我的俸禄中扣。”程游冷哼一声,从吴晨手中接过帽子,迈步走下楼梯。
马超怒道:“这人真是太嚣张了。”徐庶看着吴晨抹泪的样子,心中一软,高声道:“明天还有很多事,今天就到这里了。”
众人望了眼吴晨,低头鱼贯而出。徐庶拍了拍马超肩头,两人引着黄琪英等三人向外走去。
翟星拍了拍吴晨肩头,笑道:“好了,别哭了。你年少气盛,受点委屈是应该的。”吴晨哭道:“可他也不用这么不给我面子,以后我的脸往哪儿搁?”翟星笑道:“是你自己忍不住,能怪的谁来?程游愿意辞那就辞好了。”吴晨张了张口:“我……”翟星笑道:“我什么我?你不就是想说人才难得,所以不得不低头求他?”
吴晨点点头。翟星笑道:“你不过面子上挂不住而已。但一个面子却换来一个忠心为你管理的人才,究竟你是占大便宜了还是吃大亏了?”吴晨破涕为笑。翟星摇着脑袋慢慢踱下楼,边走边道:“老古人说‘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果然有大道理。”
吴晨追到楼口,大声道:“奸商,别急,我有事找你。”翟星笑道:“我也有事和你说,不过今天不行,明天下午吧。”吴晨道:“你给我的地图破了,我……”翟星已转出店铺,吴晨急步走到窗口,翟星的身影已转过街口。
“有生意也不作,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商人。”
吴晨低声咕哝道。
※※※
吴晨、翟星两人骑在马上,文援等一干亲兵远远跟在二人身后。吴晨道:“为什么骑马出来?”翟星道:“连着几天都下雨,好容易晴起来,当然要出外郊游一番了。”抬眼眯着渐渐西沉的日头。
吴晨道:“郊游当然可以,不过办正事要紧。昨天我给你说,你卖给我的地图破了,你那里应该还有新的吧。”翟星笑道:“当然有。看在你这么照顾我生意的份上,就白送你一份好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盒,递给吴晨。
吴晨愕然道:“这么大方?里面一定有鬼。”翟星道:“说是白送,有人还不要,这年头财大气粗就是好啊。”吴晨道:“谁说不要了。”一把夺过翟星手中纸盒。吴晨原本想着翟星会将拿盒子的手背在身后,将右手递到身前,笑呵呵的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好像以前那么做,却没想到竟真的将盒子拿在了手里,心中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强笑道:“奸商,你这回真的不要钱?怎么转性了?”
翟星道:“呵呵,商人偶尔也会做做大甩卖的促销措施嘛,没什么好古怪的。”吴晨心中稍稍有些放松,但还是追问了一句:“你说以后要找你也不一定找……”
翟星岔开道:“你手下现在有四个谋士,徐庶、姜叙、彭羕和程游。你认为他们各有什么优点和缺点?”
吴晨沉吟道:“徐大哥稳重,姜叙缜密,彭羕精明,程游……嗯,刚直。”
翟星道:“徐庶稳重睿智,但却是看着你一步步成长的,看着你从挫折中成为一代强者。对你,他有种对自家小弟一般的娇宠。有时你的一些错误,他明明看出却会故意不指出,只是希望你在碰壁后慢慢长大。但有时一些错误会葬送你得来的一切,你自己要小心。姜叙缜密多才,却善于锦上添花,不善于雪中送炭,他在成宜手下就发挥不出来,而到了你手下却善筹多谋,若有一天你临大难,难保那时他也会束手无策。彭羕精明强干,却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如果不压压他,难免他日会酿出大祸。程游刚直犯上,对他你能忍则用,不能忍则早些放他走。”
吴晨连连点头,笑道:“奸商,你看人的眼光很厉害啊。不过,我怎么觉得这番话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呢?”翟星道:“那你就当我这是‘遗言’好了。”吴晨一怔,道:“我又说错话了?”
翟星笑道:“不是。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个商人,不是将军。将军却向往铁马冰河,商人却喜欢和平宁静。这半年来在凉州见多了生离死别,见多了漫天烽火,早已经厌倦了。所以我要走,去寻找自己喜欢的生活。”
吴晨急道:“可你们公司不是保证旅客生命安全的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翟星长叹一口气:“我只是一个商人,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论军事才能,王翦胜我万倍。依我看,他不在战国名将王翦之下。有他在你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担心?”
吴晨哽咽道:“可我的武功……对了,阎行明,安定除了你,谁还是阎行明的对手?你……不在我身边……”双手拉住翟星的马疆,泣不成声。
翟星道:“你不是把阎行明打的落荒而逃吗?看他昨晚的样子,好像并不想再刺杀你。”
吴晨泣道:“我不要王翦,我这就把他送回去了。翟星你不要走,这世上,我只你一个朋友……”
翟星哈哈大笑,指着东南的天空:“看那里……”
吴晨顺着翟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黑点在水蓝色的背景下舒缓的移动。小小的黑点,在广阔无垠的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孤傲。
翟星道:“看到了吗?那是只鹰。是鹰,就会去搏击长空,是鹰,就会翱翔万里,是鹰,就注定孤独。鹰的天空,只有一个王者。你是鹰,我也是,你有自己的天空,我也有。早在安定之战后我就曾想过要走,只是那时你羽翼未丰。如今你已是凉州的王者,你走的路已经远不是我这个向导可以带领的了。”
嗓音低沉暗哑,吴晨鼻中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翟星道:“呵呵,你哭起来稀里哗啦的,哭倒三百里长城的孟姜女见了你也要甘拜下风了。”
吴晨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哽咽道:“我哪里哭了,我,我只是被沙迷了眼……”
翟星大笑道:“被沙迷了眼,哈哈……”笑声中,战马猛然前蹿,清脆的蹄声在旷野中远远荡开。
夕阳如火,万物在火焰般的余辉中蒸腾升华。
余晖中那一人一骑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吴晨鼻中犹如万根钢针同时扎刺,泪水早溢满眼眶,却只能紧紧咬住下唇。
“啪”,手中纸盒竟然被捏成一团。吴晨大惊,急忙打开手中纸盒。盒中哪有什么“地图”,揭开一层层纸,露出一些浆糊和一张寸许长的纸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四个字。
“用这个粘”。
吴晨惨叫一声:“奸商……”
远方的战马稀溜溜一声鸣叫,人立而起,马上那人高举起右手向身后挥了挥。吴晨跨下战马一震,突然向天悲鸣,马嘶在旷野中滚滚传开。
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泪眼中,天际的那只苍鹰,依旧在天空孤寂的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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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诚感谢幻剑宝宝为本书配的地图:http://soft.anlang/pc/dfalt.asp?pag=4&a=&sallclassna=地图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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