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口蜜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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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羕冷笑道:“先生一番高论,确是令人心动,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
皇甫郦微笑道:“彭军师有何不明,直说无妨,指教却是不敢。”
吴晨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是一懔,暗忖道,彭羕来我这里不过是最近这一个月的事情,手底下那些兵丁还不一定认识彭羕,皇甫郦只凭声音相貌就可推断出是谁,反观自己却不知道钟繇身边都有些什么人物,情报搜集方面,自己和钟繇之间差的太远,以后要多注意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才是。
彭羕道:“韩遂派人刺杀我军中大将,钟繇使人刺杀我主公,我军与两处皆不共戴天。韩遂纵横武威,我军屯住天水,两个地方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中间还隔着黄河天险,眉城天水间却不过百十来里。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吃,却翻山去啃沙子,这样的事情我还从没听说过,是以不解,望先生教我。”语气虽然谦和,言辞却是咄咄逼人。
皇甫郦抬手拂了拂胸前的长须,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吴将军英才盖世,终是击杀朝廷任命的安定太守程银而窃据安定郡。知道的会说将军吊民伐罪,不知道的却会说将军心怀叵测,聚众谋反。天下之大,能知将军苦心者有多少?将军难免为天下忠义之士所齿冷。将军若继续攻打眉城,岂不是更坐实了聚众谋反之论?以个人恩怨为借口,行谋反之实,恐难封天下悠悠之口。”
彭羕嘿声道:“依先生之论,韩遂是朝廷任命的‘镇西将军’领凉州刺史,我军攻打韩遂,就不会坐实聚众谋反了?”
皇甫郦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利’之所在。韩遂、马腾、程银、张横等人原是受湟中叛匪裹挟叛乱,朝廷不究既往,令其督属部曲保境安民,四人不知悔改,峙强斗狠,凉州、三辅百姓震恐,司隶大人深以为害,幸得吴将军英明勇略,安定百姓才未受四人屠戮,钟大人甚为嘉许,当时曾派新丰令尹张既张德荣大人至安定,本是为正式任命吴将军为安定太守,却终因一些小小误会,安定与三辅兵戎相见,实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皇甫郦说到此处,蹙眉长叹,显是内心极度哀痛。
吴晨心道,小小误会?那天若非小倩及时赶到,我早被钟惠那个小娘皮杀了,到了你嘴中却成了小小误会,你说假话的本事不在奸商之下,脸皮之厚更是令奸商退避三舍。
心中虽这样想,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皇甫郦顿了顿,继续道:“韩遂、马腾为祸凉州已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先是黄巾之乱,后是十长侍之祸,再到董卓乱政,关东**并起,中原大乱,朝廷无力西顾,以至凉州乱匪横行,百姓怨声载道。将军若讨平韩遂、马腾乱匪,戡平凉州之乱,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以此不世之功,司隶大人可保举将军为凉州刺史。”
曹操任命钟繇时,特许钟繇“不拘科制”提拔人才,而钟繇在任司隶校尉时,同时被授予“假节”,即先斩后奏的权力,保举吴晨为凉州刺史这等事,对钟繇而言确是举手之劳。吴晨心知皇甫郦此来,是“驱虎吞狼”之计,但诱饵却是太过诱人。自己一直没有正式称号,率兵征讨陈仓、眉城、郿坞等地,所过之处虽然秋毫无犯,却从来没有见过一呼百应、夹道欢迎的场面,百姓眼中除了恐惧仍是恐惧,可以想见当年李榷、郭汜之祸是如何惨烈,说不寂寞那是假的。有了“凉州刺史”的称号,政治上就占据了主动,与现在顶在头上的“乱匪”的名义相比实是天壤之别,而且要实行姜囧提出来的“跨有凉并”的战略构想,和钟繇讲和是先决条件,如今由钟繇提出当然是最佳局面,心中不由一动。
吴晨眼中的神采虽然一闪即逝,仍被皇甫郦看在眼中。皇甫郦暗松一口气。自接到钟繇从长安发来的飞鸽,皇甫郦就一直在揣测这个用雪崩、山洪攻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妖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帅府门前见到吴晨时,皇甫郦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黝黑、瘦干、憔悴,一脸无害笑容的少年实是与心中的“妖狐”形象相差太远,心中多少有些轻视。待到了议事厅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吴晨。和彭羕论战时,吴晨一言不发,静静的坐着,似乎两人的说辞早在意料之中。“揣摩”之术,原是针对说话者的弱点步步为营,寻暇抵隙,最终令其落入精心布置的网中,早年皇甫郦出使四方,见惯了那些所谓的风云人物,却从来没见到像吴晨这么样的人,如一泓深潭,深不见底,莫测高深。捧也捧了,骂也骂了,吴晨却是毫无动静。面对一个完全没有破绽的对手,皇甫郦自己都有点绝望了,钟繇在信中曾说,万不得已,可以许吴晨“行凉州刺史”,但只能作为最后底线。刚才一番争论,皇甫郦情知用“行凉州刺史”绝难打动吴晨,狠了狠心,将前面的“行”字去掉。此时见吴晨露出在意的神色,心中暗骂道,小贼,原来这世上还有你心动的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哭,嗵嗵嗵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兵丁扑进议事厅,声泪俱下道:“大帅,决不能和钟繇狗贼议和。大帅,你忘了上邽两千兄弟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上邽三千百姓怎么死的吗?和狗贼讲和,那些兄弟死不瞑目啊。”
吴晨暗叹一声,温声道:“王戬,快起来,事关大局,我会慎重考虑的,文援,扶王戬下去。”文援低应一声,缓步向王戬走去,王戬满面泪水,磕头如捣蒜,敲得地板砰砰直响,鲜血顺着额头流在脸上,混着脸上的泪水,一片血色模糊,说话更是抽抽噎噎,泣不成声:“狗贼禽兽不如,大帅,大帅,千万不能讲和……”
吴晨长叹一声,道:“这事我会慎重考虑的,脸上的伤要紧,文援,还不扶王戬下去疗伤。”文援身为天水人,对横行屠杀的夏侯渊恨之入骨,听皇甫郦来讲和,心中极不情愿。王戬来闹,文援大是痛快,但听吴晨高喊自己的名字,只得快步走到王戬身边,劝道:“王戬兄弟,公子说会考虑的,公子哪件事不是为我们考虑?别闹了,这里还有客人……”王戬放声大哭:“这事还用得着考虑吗?公子说要考虑,那是要议和啊……”突然感到文援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不由愣了一愣,抬眼看时才发现文援不住的向皇甫郦的方向驽嘴,登时恍然大悟,猛地跳起来,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的道:“都是你这老不死的狗贼,我今天把你的脑袋揪下来送给钟繇,看他还讲不讲和。”转身就向皇甫郦扑去,庞德、彭羕高喝住手,皇甫郦向后连退数步才躲开王戬,文援、梁愆几人急忙赶上,一把抱住拳打脚踢大声嘶嚎的王戬,生拉硬拽的向门外拖去,王戬势如疯虎,人群中仍是不住向外冲突,却被众人死死拉住,哭声惨厉,人被拖出大厅老远仍能听到。
吴晨苦笑道:“皇甫先生受惊了。看在皇甫先生的面子上,钟惠刺杀我的事情就此揭过。但先生也看到了,议和的事情牵涉重大,我需要慎重考虑,今天不能答复先生,劳烦先生在天水多住几日了。”
皇甫郦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长叹道:“安定、三辅之争,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位王君的家人想来也曾遭战乱屠戮。望吴将军以百姓福祉为重,早日定夺。”
吴晨点了点头,向彭羕道:“永年,你陪皇甫先生拜祭隽……隽垣。”说到姜囧,吴晨的眼圈一红,声音微微哽咽。
彭羕向皇甫郦道:“先生请。”皇甫郦皱了皱眉,向吴晨道:“吴将军,我还有一不情之请。”吴晨道:“先生是想见韦端和韦康两兄弟吧。永年,这事你安排一下。”彭羕躬身应是,领着皇甫郦走出大厅。皇甫郦回身看了看吴晨,长叹一声,转身随彭羕走出大厅。
吴晨向庞德道:“眉城战事如何?”庞德道:“眉城一带近来瘟疫横行,染病的人先是全身发寒,面色苍白,一个时辰后全身转火烫,面色如血,浑身大汗。其后再转为寒,寒热轮流交替,严重的浑身抽搐痉挛。这病极为厉害,从染上到病死不过十日,而且传播也极为迅速,几乎是一人得病全家皆亡,不得已,我已下令撤回上邽,事关重大,所以亲自向公子汇报。”吴晨皱眉道:“怎么会起瘟疫的?”庞德道:“我军曾火烧汤峪,由于战事仓促,战后没有及时掩埋尸体,这几日又酷热难当,尸体早已腐烂变坏,山中野兽吃了腐肉,又被猎户猎到眉城,疫病就传播开了。据说眉城守将郝昭,贾华、费清等人都已染病,所以钟繇才请皇甫郦镇守眉城。”
吴晨紧皱眉头道:“我军有没有人染病?”庞德道:“来时还没有,但山中聚居的氐人中已有很多部族有人染上,死了不少人。我已下令张庭凡有疫病症状的人一律不准入上邽城。”吴晨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
门外一把嘶哑的声音传来:“但这场瘟疫不过才起,公子不能掉以轻心。”吴晨喜道:“公良伤好了。”成宜大步走进议事厅,血红的双眼满是笑意:“让公子挂心了。”邪异俊秀的脸上又挂起了慵懒的笑意,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也略显疲惫,但已不复先前的颓唐。厅内众将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沈思微笑着走入大厅:“来时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一个以前的老友,想来是钟繇派人来了。”吴晨站起身,庞德急忙上前搀住。吴晨向沈思道:“是皇甫郦,我还不知道主薄和他相识。”沈思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记得应该是中平五年(公元189年),丁原公还任执金吾,所以孝灵帝祭天饮宴,我也有幸参加,那日曾见过皇甫郦。之后十常侍作乱,丁原公因为执掌京畿治安不利,被处死,我也迁出雒阳。最后一次听人说起他还是兴平初年(194),其后听说他被李榷、郭汜害死,没想到原来还在世上。”语气中唏嘘不已。历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偶然得知故人在世,沈思多少有些感慨。
沈思身后的姜叙道:“此次钟繇派他来,是要议和还是劝我们投降?”吴晨道:“议和。坐下再说。”摆了摆手。众人各自坐下,姜叙道:“钟繇开出什么条件?”吴晨微笑道:“我们要转正了,不作匪了要作官了。”
沈思大笑道:“数月不见,公子还是这般爱说笑。”成宜道:“哦,钟繇给公子什么官职?”庞德撇嘴道:“凉州刺史。”沈思、姜叙、成宜哈哈大笑,姜叙道:“钟繇这厮也太过小气,刺史不过秩六百石,公良、沈大人如今都是秩两千石的太守,开出这样的条件,不是太让人笑话了吗?”
上古之时,全国划分为九州,其长为“牧”。汉武帝时因为疆土的扩大,将全国重新划分为十三州,每州配刺史一名,秩六百石,负责刺探、监察郡以下官员,同时也负责刺探民情。汉成帝时恢复古法,将全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改为州牧,掌管一州的军政大权,秩正二千石,位在九卿之下。汉哀帝时,又改回刺史。灵帝末年,为讨伐四处作乱的黄巾,采纳太常刘焉的建议,将一州的最高行政长官由刺史改回州牧,统领一州军政民政大权,但刺史这个官职仍是保留下来,但也只是保留了刺探民情的职务。
沈思抚着长须笑道:“伯奕也要考虑钟繇的难处,公子既没有举过孝廉也没有作过茂才,升为刺史可说是平步青云了。何况我们头上还顶着‘匪’的称号,钟繇肯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向我们求和,已经难能可贵了。”

成宜道:“公子的意思呢?”吴晨微笑道:“一个字——拖。如今是钟繇要来求和,形势很明朗,如果用武力能剿平我们,钟繇不需要和我们议和,所以钟繇必然有他自己的难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拖,钟繇却拖不起。拖的越久,钟繇的本钱就要加的越大。”
姜叙道:“公子是否还要继续向三辅进攻?”吴晨摇摇头:“钟繇人多势众,钱粮广备,短处是处处需要防备,兵力分散,我军的长处是行踪飘忽,游走不定,短处却是人手不足,财力贫乏,东西南北都有敌人。双方各有利弊。如今的局面我灭不了钟繇,钟繇也奈何不了我,再斗下去不是办法,所以钟繇想打通河东一线,将三辅和宛洛连接起来,为曹操西征打下基础。我们却要将四周的小敌歼灭,为平定凉州,实现‘跨有凉并’打下基础。议和,那就各人都要退一步,如果继续进攻三辅,难免让钟繇发狠,和我们缠上,平定凉州就遥遥无期了。”
姜叙、沈思两人互视一眼,心道,看来公子数日将自己锁在灵堂,不仅是为了凭吊姜囧,也是在得姜囧启发后,重新思考全局的战略部署。两人心中对姜囧的钦佩又多了一层。
沈思长于管财理民,姜叙长于决阵献谋,但论到战略部署规划,唯有姜囧可以向吴晨献策,对吴晨来说,姜囧不啻于伊尹太公,只可惜……两人再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哀痛。
沈思道:“公子的意思是?”吴晨道:“既不答应和,也不攻击三辅。只要大军屯住渭水一线,钟繇就不敢轻举妄动,剩下就看钟繇的耐心了。”沈思愕然道:“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是也被困在此处,那如何平定凉州?”姜叙道:“主薄忘了,我军控制渭水、泾水上游,顺流而下,关中平原任我来去,何况还有陈仓、城关惨痛的经历,我军小小的军事调动也会让钟繇寝食难安,我们多调动几次,钟繇的耐心就到底了。”
吴晨心中一恸,耳畔又想起姜囧清朗的声音——中领泾水、渭水、黄河以制潼关……
言犹在耳,却已天人永隔,念及于此,泪水瞬时模糊了视线。
※※※
山路坎坷,张华随着战马走动的频率不住颠簸。
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骑着马了。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青山,心中别有一番滋味。第一次骑马那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中平二年。那年湟中胡人北宫伯玉,勾结先零羌,裹挟新安令边允、从事韩约,攻掠州郡,戗杀金城太守陈懿。陇右刺史左昌拥兵不救,长史大人盖勋极言力谏,终于触怒刺史,派了数百人给盖大人,出屯河阳。而自己就是那数百名老弱残兵中的一员。犹记得盖大人斜阳下颀长的背影,微风中猎猎飘舞的战袍,那时自己的心中是怎样一种情怀,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哦!那晚明月高悬,长风向天,鸣镝突然连角而起,到处都是强悍的羌兵,到处都是同袍临死时的惨嚎,那时的自己又是如何的惶惑与无助?
岁月悠悠,白驹过隙,荏苒间已是近二十年沧桑,从天水到湟中,再从湟中到天水,兜兜转转,一切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同样是沉沉的斜阳,长长的背影……
身旁策骑的王乐忽得开口道:“子烨,带这些礼物会不会太少?”张华清秀的脸上满是回忆往事的惆怅,眼神却是深深的自信,道:“不少了。如果给的太多,羌人贪心一起,反倒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王乐长哦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半晌,忽然小声嘀咕道:“那是不是太多了?”
张华哈哈大笑:“白璧一双,珍珠一斛,夜明珠十颗已经不算多了。怎么说也是统领千余部落的羌王和氐王,再少就说不过去了。”
说话间,突然一声尖锐的鸣响,一支鸣镝狠狠扎在张华战马前二尺,战马受惊,前蹄踏空而起,张华挟紧马腹,拉住马缰,大声喝道:“我是氐王窦茂的使者,要见羌王。”
树丛间嗦嗦一阵响动,从中走出数人,长发扎成无数细辨,向上绕在头顶扎成大大的发髻,皮毛的披肩半附在左边肩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右肩肌肉纠结,显得骠悍桀骜。为首一人,身高在九尺左右,高鼻深目,面目极为深刻,瞪着马上二人,厉声喝道:“窦茂和我白马种向无瓜葛,他要你来作什么?”
张华高声道:“你是羌王像舒至还是氐王符彤?我是奉我王之命拜见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的使者,你自问有问我话的资格吗?”
刚才答话之人一时语塞,转身和身旁数人嘀咕了一阵,忽又大声喝道:“你说是窦茂派来的,我如何信你?”
张华神色凛然道:“我这里有神羽一根,是我王得天神所赐,此次出使,我王取来当信物,这里还有书信一封,令我面上贵王。信物就在我身上,你们不信,可以来取。”
王乐小声嘀咕道:“子烨,我们哪里有什么神羽啊。”张华低笑道:“王将军忘了信鸽吗?王将军从安定带来的信鸽实是鸽中极品,毛色秀丽无双。胡兵防卫森严,情况紧急,说不得了,只好拔根毛救救急。”
王乐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道:“那个叫什么窦茂的我们根本不识,为什么不干脆点说是从天水来的?”张华一边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从山坡上下来的一个胡兵,一边低声道:“他们正和我们交战,如果说是天水来的,你我二人早已是地上伏尸,更别提见羌王氐王了。”王乐道:“但扯这么大的慌,他们能信吗?”张华微微一笑:“站在山坡上的当然不信,但到了跟前的就会相信。”
那胡兵已下到坡下,见两人不住的交头接耳,心中害怕,厉声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张华翻身下马,大笑道:“哈哈,不过闲聊而已,盍稚如何称呼?”那兵丁瞪了张华一眼,张华心道,原来是不称盍稚的,那必是羌兵了。那兵丁将右手环首刀小心翼翼的交到左手,将右手伸向前,厉声喝道:“信物拿来。”张华从怀中掏出一根白色羽毛,一个信封,微笑着递到兵丁手中。兵丁觉手感有异,面色大变,急侧身去看,手中一物,晶莹圆润,在掌心中滴溜溜的乱转,竟是拇指肚大小的一枚珍珠,那羌兵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珍珠,立时惊的半晌说不出话。
山坡上的羌兵不耐烦的高喊道:“三伢,到底是不是真的?”张华微笑着,低声道:“这是我王送给羌王的宝物,如果你声张出去,我就告诉他们你想独吞宝物,后果如何你自己想想。如果不说,呵呵,到了你王那里我还有礼物送上。”
羌兵咽了口口水,急忙将珍珠放入怀中,转身大声道:“的确是窦茂的使者。”
听得羌兵如此说,王乐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山坡上的羌人似乎也松了口气,最先答话的那个小头目慢慢滑下山坡,来到三人面前,大声道:“我王现在不知何处,使者要见我王,必须先派人通知渠长,由渠长带领才能见我王。”张华身边的兵丁大声道:“我这就去找渠长。”
王乐、张华相对一笑,心知这兵丁必是趁找羌渠首领的当,要将刚收到的珍珠藏起来。小头目道:“三伢,不如你带使者直接去见渠长好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卫。”那兵丁当下满口应承,连连点头,小头目带着剩余的兵丁慢慢隐入草丛。
那名叫三伢的收了好处,竟是极为卖力,三人途中又遇到七、八股羌兵,全仗身前这个羌兵蒙混过去。王乐见此人如此好相与,心中大乐,不由夸了他几句,那兵丁嘻嘻哈哈,竟然就和张华、王乐称兄道弟起来,不到半个时辰,王乐就连三伢的祖宗十八代连带着三伢心仪的女孩的祖宗十八代叫什么都知道了。王乐真是啼笑皆非,心道,人说羌人外表凶悍,但真要当你是朋友连心掏出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没想到今日就碰上一个。心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有这么个人领路,确是让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
夜色慢慢黑了下来,路上的羌兵也越来越多,山坡、林间,一处处篝火亮了起来。听到羌兵来袭,汉民早已迁往天水城中,沿途的村落满布羌兵,在篝火前吵闹嘻笑,载歌载舞。王乐看在眼中,忧在心中。心事重重,战马就不由慢了下来,张华放慢战马脚步,和王乐走了个并排,低声唤道:“王将军这样走下去,天亮之前也见不到羌王。”王乐道:“当时彭羕提议偷袭,我还以为是个好计策,没想到羌人这么多,看这架势,越向西走,人会越来越多,我军那点兵力……”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华道:“不知王将军有没有发现,我们走了这许久,竟然没有见到一个氐人。”王乐道:“呀,不是子烨提醒,我还真没发现。的确,走了两个时辰竟然真的一个氐人都没碰到。”张华微微笑道:“这次都说是羌、氐共叛,却只见羌人不见氐人,如此古怪的事情,其中必然大有文章。”王乐道:“子烨的意思是?”张华微微一笑,正待答话,远方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群人簇拥着大片火把而来,其中一人大声喝道:“对面来的是不是氐王窦茂的使者。”三伢大声回话道:“不错,正是我们。”喊话那人道:“我王已接到消息,在前面不远的驻马邑扎下行营,使者可与我同去。”
王乐心道,没想到真的能混到见羌王,原以为此行惊险无比,没想到竟是有惊无险。那群人飞快的奔到跟前,三人在簇拥之下向北边平地骑去,约小半个时辰后,一处行营远远在望,篝火连天,似乎从眼前一直延续到墨黑的天际,王乐倒吸一口凉气,但已经到了,眼前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到了行营,张华在和三伢告别时,趁机又在三伢手中塞了一枚珍珠,三伢笑得脸变成了一朵花。王乐在众人簇拥下向行营走去,偶然回头,却见营门处三伢仍在向二人挥着手。心中忽然有些不忍,这一路行来能够如此有惊无险,三伢功不可没。但二人见到羌王,必然会被揭穿身份,那时可就是祸福难料了。很想让三伢快走,有多远就走多远。刚停下脚步,张华立即低声道:“王将军,不要多做无谓之事,羌王才是我们此行目的。”王乐看了看眼前灯火通明的行营,转身看了看一脸真诚笑容,不住挥手的三伢,咬咬牙,迈步走进大帐。
大帐中装饰极为华丽,儿臂粗细的松枝点在两旁,照的整个行营亮如白昼,大帐的尽头挂着一整张虎皮,一个六十上下的异族老人静静的坐在虎皮下,宛如一座肉山,脸上的肥肉虚虚的向下耷拉着,半袒的右胸松垮垮的耷拉着。身后两名异族少女轻摇羽扇,王乐心知,这座肉山正是此行的目的,羌王像舒至。
张华向那老人深鞠一躬,道:“氐王使者参见羌王,愿羌王身体安康,多福多寿。”
像舒至轻哼一声,冷冷的道:“吴晨还好吧。”
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异族音调,但王乐听来却不啻晴天霹雳,直震的全身虚脱,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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