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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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韬大怒:“给我上,把安定杂碎赶出去!”翻身跃下城楼,跳上战马,领着人马向西门杀来。.
浓烟滚滚,火浪噬天。
风,沉闷而狂暴,带着微微的水腥,肆虐、呼啸。冲天的火焰中,手举火把的安定兵丁犹如决堤的黄河,狂涌而来。
滚滚的浓烟中,号角尖利的呜咽。安定的兵丁在号角的指挥下,忽聚忽散,忽分忽合,西凉兵丁被杀的昏头转向,防线不住的后撤。
马韬心知,要破安定,必先除掉这个指挥的人。其人能时刻洞悉战场变化,必然是在高处,眺目望去,只见浓烟滚滚,人影幢幢,直觉头昏脑花。
身边的兵丁突然高声叫道:“将军,那个一定是吴晨。”马韬顺着兵丁的手指望去,只见西门的门楼上,一人高声指挥,一人手举号角,风卷着烟雾,两人的身影时隐时现。心头狂喜,吴晨啊吴晨,这回你还不死。狂吼一声:“吴晨,你死期到了……”腾身从马上飞起,直跃七丈距离,力尽之时,手中枪急探而出,在瓦面上一撑,身形犹如一只巨大的飞鸟,向城门楼扑去。
号角尖鸣,马韬突觉身周气流暗流滚涌,深吸一口气,身形急向下沉,只听“嗤嗤”声不绝于耳,弩箭如飞蝗般从头顶掠过,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道,安定果然对吴晨的防护极为严密,要不是自己机灵,现在已经被射成刺猬了。正待起身再扑,一股暗流从身侧排山倒海的狂压而至,顾不得细想,双手在地上猛撑,身体横跃三丈。
黑暗之中,马韬听见身后有人轻咦一声。轻轻一声,却不啻晴天霹雳,马韬心知刚才那一变向转身实己用尽浑身解数,那人竟然无声无息就跟了上来,武功之强,自己难望其项背,此刻命在旦夕,只能拼了,虎吼一声,身形凌空翻转,手中枪从腰际闪电般刺出,急速旋转的枪尖撕裂空气,带着尖利的呼啸,刺向身后明灭不定的夜色。
“当~~~~~~”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穿透震天的呐喊,响彻整个秦川城,狂猛的内力沿着枪柄和双臂直冲胸腹,马韬眼前金星直冒,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横飞而出,迷蒙的夜色急速远离,身子越来越轻,胸腹一阵翻腾,地面在整个视线中越来越大,充斥了整个视野,胸腹一阵剧痛,重重摔在地上,身上余力未消,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剧痛让身上的麻痹稍减,马韬双手撑地,缓缓支起上身,脑中就好像有人使劲拿着锥子在扎,天在旋转、地在旋转,城在旋转,人在旋转……
隐隐约约一道杀气在身后席卷而来,马韬不由得苦笑,“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从上战场的那一天起自己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只是没想到死的竟然如此窝囊,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电蛇在半空中突然蹿动,撕裂整个天幕。
“当~~~~~~”
庞德连退五六步,定睛看去,马腾长须飘拂,黄蒙蒙的战气笼罩全身,明灭的火光中,犹如天神降凡。
马韬心头一松,颤声道:“将军……”
“轰隆隆”一声闷雷,整个天地都在晃动。闷雷响的刹那,马腾一枪向庞德刺去,一枪挟天地之威,整个空间好似已轰然倾塌。
刹那的光芒突然亮起,一切又瞬即陷入黑暗。
马韬似乎听见一声金铁交鸣声,却又是如此的遥远,人影幢幢,火光明灭,一切宛如梦幻。脸上忽然一凉,一滴雨水滴落到脸上。正要伸手去抹,脖领一紧,马腾雄浑低沉的吼声破入耳中:“走……”
※※※
闷雷在头顶上再次炸裂,暴雨犹如泛滥的洪水兜头泼下。
安定终于迎来了五月的雨季。
撩天的火舌瞬间全部熄灭,天地之间就像又恢复到了鸿蒙初开时的混沌,一切重新陷入进无尽的黑暗。
战事很平静,平静得令吴晨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城内的西凉兵大部分都投降了,马腾领着五百亲兵趁黑从南门逃窜。自己布置了这么久,安定几乎倾巢出动,就是想一举生擒马腾。只是把一切都算到了,唯独忘了把老天爷算在内。这种感觉就像攒了浑身力气去搬一块巨石,却忽然来了阵风,眼睁睁看着巨石随着风飘走了。
秦川的百姓却很不平静,很多人冒雨上街欢呼。或许,这场雨他们已经盼望很久了,也或许,这一天他们已经盼望很久了。
吴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街上很热闹,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在漆黑冰冷的雨夜昏黄朦胧的灯光让人感觉很温暖。
身旁的姜叙,嘴角斜斜翘起,带着一丝微笑。
“想什么想得这么开心?”
姜叙轻声道:“家……”
“哦。”吴晨望向电闪雷鸣的夜空。记得也是这样的雨夜,全家七口人挤在小小的卧室,直到天亮,只因为那个骄蛮任性的孩子害怕打雷。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么,我现在不怕打雷了,因为,那个骄蛮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了下来……
※※※
程游跪了下来:“将军,安定攻不得。”
张横冷冷的道:“安定全线压在秦川,内部空虚,为什么攻不得?”
程游道:“我军和安定有盟约,所以吴晨才会歼灭韩遂主力后,没有趁势进占金城。他不占金城是守义,我们攻他是背信……”
张横怒喝道:“他守义,他守个屁义。他要是守义,就不会用‘屯田令’来诓我的人。现在金城里的人,那个不是拖家带口的想往安定挤?如非我下令私出城门者斩,金城连只鬼也剩不下;他守义?他守义就不会派人来暗杀我。”
程游道:“吴子曰: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屯田令’与盟约无关,百姓反而只看到他仁义待人,刺杀之事是暗中进行,如今将军又没事,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何况此事蹊跷,没有查证清楚之前,难说是安定干得。我军起兵攻伐,却是明着背约,金城百姓心都在安定一边,民心不稳,军心涣散……”
张横冷冷的道:“小贼究竟给你了什么好处,不但让你心甘情愿的把马送给他的小厮,还拼了命的替他说话?”
程游热泪滚滚而出,哽咽道:“如果收过安定好处,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伯彦,我一力劝阻你,是因为此战必败,不忍见你身首异处……”
张横飞起一脚,程游肥胖的身躯重重的撞在廊柱上,程游狂喷一口鲜血,狠狠的摔在地上。张横心中一惊,迈步想向前去,但看着周围兵士惊讶的表情,终于没有动。程游肥胖的身躯动了动,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支起上身,缓缓抬起右手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惨笑道:“好了伤疤忘了痛,这么快就把慕容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好,好,你去,你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一举扫平安定,如何一统江山……”
张横大怒,最后一点怜悯之情也荡然无存,怒吼道:“来人,把这个胖子给我关到水牢里,不准给他吃的、喝的。”军士应声,一左一右拖着程游肥胖的身躯向门外走去,程游放声惨笑:“箕子为奴,比干剜心,张横,你死的那天也快到了……”悲怆的声音越来越远,回声却令每个人不寒而栗。
张横一拳砸在墙上,整个大厅一阵抖动。尹尚凑上前小声说道:“程军师不过一时被安定吓破了胆,只要将军大破安定,程军师知道自己错了,以后还是会和好如初的。”
张横冷哼一声,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联系黄艾的事,谁去办?”尹尚谄笑道:“属下去办,属下曾去过安定,认识路……”张横点点头:“那就辛苦你走一趟了。”
※※※
烟波浩淼,惊涛拍岸,刺骨的寒风夹着漫天的水气,在码头畔肆虐。街上乱成一团,临时搭建的棚架被狂风掀开了篷盖,板车、鱼篓、稻草、茅絮在狂风中疾走。
一个书生闪身跳进一家客栈,虽然打着伞,但身上全湿了,那人合起伞,一边搓手一边向掌柜的道:“店家,请问还有没有客房?”虽然是官话,但却带着浓重的荆州味。
正在拨打算盘的店家,微微抬起头扫了扫书生,高声叫道:“狗剩子,有客来了。”
小二跑了过来,递上一碗姜汤:“客官,你也是要过潼关的吧。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小店只提供歇脚和餐点,不提供客宿。”

“哦。”书生应了一声,看了看四周尽是赤着脚,编着腿,扎着头,身着褴褛的乡下汉子,皱了皱眉头:“小二,能不能找个雅座?”
小二道:“客官,雅座是没有,不过可以上二楼,虽然有点滴水,但还算清雅。”书生点点头:“给我先来一斤凤鸣岐山,菜就来一碟清蒸桂鱼,一碟玉笋迎春,一碟八宝莲蓉,一碟五子迎福……”书生看着小二越张越大的嘴,顿了一下,说道:“哦,就先上这些吧。”小二吃吃的道:“客官,我们这里没有清蒸桂鱼,也没有玉笋迎春……”
书生皱了皱眉道:“那剩下的菜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小二道:“客官要的我们都没有,小店只有卤牛肉,咸鱼干,五香花生米……”
书生摆摆手:“你们有什么就上什么吧!”拾级向楼上走去。
二楼果然清雅,因为雨水从屋顶不停的渗漏下来,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雨,里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书生转身向楼下望了望,咬了咬牙,撑起了伞。
屋中有些闷,书生走到窗前,伸手拉开窗户,一阵雨雾扑面,窗口所对正是无尽的黄河,开窗的霎那迎面翻腾而来,浊浪滔天,激起千重雪,极目远眺,只见远山如黛,烟波浩淼,云雾激荡,水天相击,心胸为之一宽。
雨雾在风中时卷时舒,时绢时烟,青山时隐时现,宛如浣纱的少女时嗔时喜,心中蓦然一动,漫天的雨雾化作片片飞纱,其间隐隐有个少女迎风俏丽,胸中一暖,竟然痴了。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书生被惊醒,侧首向声音望去,只见一人独立窗前,雨雾扑面,吹拂的全身衣物猎猎飘动。
书生心道:“想来他也是为情所困。”张口道:“这位兄台,听口音好像也是荆州人。”
那人转过身,看了看书生:“你也是荆州人了?”
书生道:“我是南郡人,姓黄名睿字麒英。”那人点点头:“我是襄阳人,颜渊,颜回的第二十七代孙。”
书生惊道:“原来是圣人后人,失敬,失敬。”那人点点头,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
黄麒英心中不悦,暗道,我黄家在荆州也算是名门望族,你竟然这般无礼。当下沉默不语。
颜渊看黄麒英不出声,搭腔道:“啊,那个,你也要过潼关?”
黄麒英点了点头。
“呀,好巧,我也要过潼关。你去哪儿?”
“去哪儿?”黄麒英转向窗外迷蒙的烟雨。自南阳不告而别,就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他说要去凉州投亲,她一定会跟着吧。凉州好冷,两个人又身无分文,她会不会冻着,她会不会饿着,她会不会生病,她会不会没钱取药……唉,说不定他们又去偷人家的钱,两个人武功那么低,一定会被人发现,他们会逃掉吗,她会不会被人打……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诶,那个,你到底去哪儿?”
“可能去凉州吧。”
“哈哈,真是太巧了,我也要去凉州。”颜渊心头狂喜。自一月份从姐姐处听到吴晨在凉州的消息后,自己就跑了出来。可惜绕了四个月才终于来到潼关。现在总算找到一个要去凉州的人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小倩了吧。虽然知道她心里只有他,自己不该再去想,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望望她,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好。
小二端着菜走了上来:“两位千万去不得凉州。”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小二一脸的惊异:“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凉州出了个悍匪,厉害的不得了,不久前打得镇西将军几万人的兵马剩下几百人跑回了西凉,前些日子又打得征西将军到处逃窜,最近听说他的兵已经压在陈仓一带,汉兴、新平、槐里的老百姓现在都开始往长安撤了。他手下那些匪兵见人就杀,见物就抢,两位千万去不得。”
黄麒英心中一动:“这个悍匪竟然如此厉害,不知叫什么名字?”
小二一边放菜一边说道:“好象叫无什么儿的,估计是个异族人,不然不会这么狠。听人说,此人身高三丈,力大无穷,青面獠牙,每天要吃一颗人心……”
黄麒英心中无尽的惆怅,看着窗外迷蒙的烟雨,暗暗呼唤:小倩,你在哪里?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
“折冲将军,尹将军回来了。”兵丁大声奏道。
“快让他进来。”
尹尚喜滋滋的走了进来:“将军你看谁来了?”
张横一愣,只见一人用全身裹在雨布中走了进来,揭开雨布,竟然是一个安定兵丁。兵丁见了张横纳头便拜:“属下参见折冲将军。”
张横双手扶住来人:“不用如此多礼,快起来。”兵丁只觉一股雄浑的内力托着自己,再难往下拜,只得顺势站了起来。张横道:“你就是黄艾?”兵丁眼眶一红,颤声道:“不是,黄将军是我们的头。黄将军为了我和张敦挨了三百军棍,到现在还没好,这次尹将军来找黄将军都是我接待的。”
张横道:“黄将军怎么说?”兵丁恨声道:“黄将军个性固执,小贼虽然打了他,但黄将军口中却毫无怨言,尹将军拜访的时候,我探了探将军的口风,他说宁死也不会背叛那小贼。”张横一惊:“没想到小贼竟如此得人心,难道这次真得不行?”
尹尚道:“折冲将军不用烦恼,黄将军卧病在床手中又无兵权可用,就算肯帮我们也出不上力……”
张横吼道:“这还不用烦恼?这要是让程胖子知道,非笑破他的肚皮不可。”
安定兵丁翻身跪倒地上,哽咽道:“将军,此次黄将军挨打全是因为小的,小贼多刑少恩,为了新得的成宜,不惜牺牲黄将军演杀鸡儆猴的把戏,不念旧情,不体黄将军一片忠心,我们这些在黄将军手下当差的都为之心寒,不晓得他日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来个鱼死网破,后天晚上就是我们小队轮值,将军可于子时前来,我们在西面的城楼上悬上一面白旗,将军可望旗而来。到时我们先放开西凉俘虏的束缚,等安定大乱,将军趁势杀进安定,安定可破。”
张横哈哈大笑:“好,好,黄艾事母至孝,可知他必然忠义。如果这次真是他来,我反倒要起疑心了。就这样说定了,大家下去准备吧!”
安定兵丁从地上爬起来,披上雨布,从后门走了出去。
张横道:“尹尚,这次该怎么赏你?”
尹尚道:“将军,小贼屯兵陈仓,的确是攻打安定的最好时机,但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虽然刚才那个兵丁言之凿凿,却也不得不防。将军如果要赏,那就等攻下安定后赏我当安定太守好了。”
张横哈哈大笑:“就依你,等攻下安定后赏你当太守。”
※※※
夜风习习,群星璀璨,张横率人马悄悄渡过饮马河,缓缓向安定城进发。
渐渐近了,夜幕下的安定城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庞然巨兽,但张横知道,这只巨兽一会儿就会成为锅鼎中的烂肉。
斥候骑马奔了过来,张横大声问道:“如何?”斥候滚下马,抱拳道:“将军,西门已经挂起了白旗。”
张横一阵激动,小贼,你不是喜欢用诈吗,这回叫你知道什么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再探。”
※※※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夜色中,昏暗的天空突然暴起一线火光,火舌随之冲天而起,安定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尖锐的兵器碰击声,士兵的嘶喊与临死前的惨叫混杂在一起,震的耳膜生疼。
“轰隆隆”一声闷响,安定西门的吊桥狠狠地撞击在了地上,溅起满天的尘埃。
张横血热如沸,怒吼一声:“给我冲!”
嘈杂的马蹄声渐渐汇聚成震天的鸣响,张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头顶一暗,接着又一亮,马队瞬间穿过城门,急涌进安定的大街。
震天的锣鼓突然敲起,安定城墙上、屋脊上突然冒出无数的火把,照的天空一片火红。
一把浑厚的声音破空响起:“张横,何来太晚,我等的心都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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