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信使交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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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十余名难民装束的刺客大呼一声,纵身扑向黄忠和小倩,力求缠住两人,予其他人刺杀吴晨的机会。.黄忠大笑一声,双掌推出,掌力排山倒海一般,冲前的两名刺客立时被击得骨断筋折,狂喷鲜血。众刺客眼见其神勇难当,惊呼一声,都停了脚步。便在这时,就听得当的一声,吴晨已将那扑身而上的刺客手中金刃踢掉,跟着飞起一脚,将那名刺客踢翻出去。
那刺客在地上翻了数翻,吐出一口鲜血,正要翻身而上,一人从人群中扑了出来,大声叫道:“少爷,快走……”扯着那人就向城外跑。那刺客尖声叫道:“吴晨,你害死我爹爹和弟弟,当街辱我,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放开我,今日不杀了他,我不走……”
黄忠纵身而上,右拳击出,拳力激荡之下,两名刺客衣袂猎猎,如逆风而行。那当先的刺客大吃一惊,眼见掌力袭来,只得举掌挡架。蓬的一声,那人断线纸鸢般向后抛飞,狠狠撞在城墙上,再摔了下来,口鼻之中鲜血淋漓。掌风激荡处,他身旁那刺客被余力震起,远远抛飞到雨中,头上毡巾脱落,露出一头秀发。
小倩惊呼道:“是钟……小姐。”那刺客竟然是钟惠。黄忠见刺客是个女子,当下负手而立。这时城墙上的兵士听到喊声都已涌了下来,将刺客围在当中。那十余名刺客见黄忠悍勇难当,情知今日刺杀吴晨的事已难竞全功,兼且领头的人被他击倒,死伤不明,一时都没了主意。钟惠伸手在泥地上撑了数撑,终于没撑起身,摔在泥地上。吴晨想起当初在长安初遇她时的意气风发,心中恻然。钟惠凄声道:“小贼,不用假惺惺的,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弟弟,不惮再多杀我一个……”
吴晨走到她身旁,叹了一声,说道:“你爹爹和弟弟没死。当日之战,我放水淹司隶大军时,淹死的不过三千余人,其余的都被惊散了。死得人中没有你爹爹和弟弟。而且当时他们都远离河岸,放水的时候都没有被冲到。估计是被我义兄衔尾追击,没能撤往长安,所以你没有收到他们的音讯。”
钟惠道:“真……真的?”吴晨道:“自然是真的。你爹爹是司隶校尉,他身亡是朝廷的大事,但我军在弘农的眼线却没有收到这个消息,可见他并没有死。”钟惠神色一缓,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在雨中。小倩急步抢上,在她侧颈探了探,长出一口气,向吴晨道:“昏过去了,只是她受的伤较重,不治恐怕会落下病根。”吴晨想起当日在长安街头钟惠负泪而去的情景,情知她今日的遭遇与当年自己的年少无知有莫大的干系,向小倩苦笑着点了点头。小倩抿嘴一笑,扶起钟惠向城守府行去。一名刺客大声叫道:“小贼……将咱们小姐放下……”吴晨道:“你们想必也听见了,贵小姐身受重伤,如果不治必然落下病根,你们是想要让她死还是将她放下来?”众刺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吴晨扫了刺客一眼,低声向一旁的都伯道:“这次刺杀来得太凑巧,他们必然在城中布满眼线。好好审审。他们虽然武功不高,却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不防不行。”那都伯应了一声,指挥手下将一众刺客押了下去。
前方马蹄声响,却是王戗听说吴晨被刺急忙率人赶了过来,见吴晨安然无恙长舒口气,高声喝道:“将他们押到府衙,我要亲自审理。”低声向吴晨道:“公子,郑浑来了。”
郑浑是左冯翊大豪,吴晨从辛毗处知此人与匈奴过从甚密,却不想刚击溃匈奴郑浑就接到消息,不由笑道:“他消息倒是知道的快,咱们刚击溃左贤王,他就来了。好,我这就去看看他。”
进到客厅时,徐庶和辛毗都在,两人看到吴晨,都站起身来。坐在客位的几人见二人站起,急忙站起身,向门口望来。吴晨朗声笑道:“来晚了,见谅,见谅。”徐庶道:“使君来得不算晚,咱们正说到你。”吴晨道:“哦,说我什么?”辛毗道:“正说到使君击败匈奴的事。”说话中,吴晨已迈步走入厅堂,向主座走的同时,似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却将客座上的几位都扫了一遍。坐在上首的是个大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矮胖,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开阖之际眼神锐利,如鹰如隼。吴晨心道:“这想必就是郑浑了。”他左手下那人身材颀长,颔下留着尺余长的黑须,面目清瘦,年纪约在四十有余,却是没有见过。
辛毗道:“使君,我来向你引见。”向那矮胖之人道:“这位是咱们临晋的大豪郑浑郑子文。”吴晨道:“久仰。”郑浑笑道:“村野草民何敢劳并州大人久仰?要说久仰,是咱们久仰大人才是。”吴晨道:“郑先生客气了。”辛毗向下引见道:“这位是轸寇将军手下参军事郭宁郭伯静。”吴晨心道:“郭伯静?这名字好熟?”一时间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向他拱了拱手,说道:“久仰。”思索中时,辛毗已一路引见下去。这次来得都是些临晋和三辅名流。到最末座时,只见那人额头宽阔,眼眸含笑,正是郭淮。辛毗正要引见,吴晨已笑道:“这位我认识,他是伯济老弟。”郭淮施礼道:“难得并州大人还记得草民。”徐庶道:“原来并州大人和他以前见过。”吴晨笑道:“伯济老弟孤身一人到我军中,这份胆识令人印象极深,想忘都难啊。”郭淮苦笑道:“我却是被大人骗苦了。”郭宁面色一沉,道:“在大人面前如何这般放肆?”吴晨笑道:“不妨事。”向旁一摊手,道:“坐,坐,不必拘礼。”众人却仍是待他先在主座坐下后才纷纷入座。
吴晨道:“我是前日傍晚到的临晋,原本想今日一早去拜访郑先生,却因匈奴的事耽搁了,不想先生却先来了。”郑浑道:“大人过谦了。咱们这些山野草民原本不值得大人拜访,而且大人又击溃匈奴主力,解了咱们眉睫大祸,咱们来拜访大人原本是应当的。咱们这次来,一来是代乡亲邻里向大人致谢,二来匈奴祸乱方过,四方难民都聚到了临晋,而且冬日将临,安置难民这些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吴晨心道:“来了,入正题了。”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正为难民过冬的衣食犯愁,难得众位有心了。”郑浑道:“这话说出来就见外了,咱们都是大汉子民,患难相助是应该的。只不知并州大人手上的缺口有多少?”吴晨心道:“我军军粮和军衣的数量是军中机密,如何能说给你听?”微微一笑,不再答话。辛毗接道:“这个缺口自是不小,只是各位又愿出多少?”
郑浑道:“这几年匈奴每年入侵三辅时左冯翊都首当其冲,因此咱们手上余粮也不多。如果知道并州大人手上的缺口有多少,咱们心里总有个数,尽量往其上凑也容易些。”一名三辅大豪道:“子文公说的对,如果知道具体数目,咱们攒起来也容易些。”当下又有数人出声附和。吴晨、徐庶、辛毗三人心中雪亮,知这些人来时必是商议过一番。辛毗向吴晨看了一眼,吴晨点了点头。辛毗道:“这个缺口具体多少咱们也没有算,一来难民仍源源不断涌往临晋,具体人数仍未清点完。二来并州大人已向汉阳、陇西、安定、金城等地征调粮衣,各郡能运来多少仍未报上来,所以具体数值并非不想说而是不好说。众位若真想知道,只能说约略估计粮食总要七万石,冬衣、帐篷等也在三万到四万之间。”
厅上众人听到所缺如此巨大,尽皆哗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郑浑皱眉道:“缺的粮食若在一万石左右,咱们十几个人勒紧裤带只怕是可以凑出来的,但七万石……倾凉州、三辅之力恐怕也无能为力。”
郭宁叹道:“原来缺口竟然如此巨大,难怪并州大人心急了。咱们虽然不能凑出七万石,但能凑出一万石也是尽一份力。”郑浑道:“是,参军事大人说的对。冬粮冬衣一时也凑不齐,不如今日只将能凑出来的数目报上,待日后大人按量催缴如何?”
吴晨道:“难得各位有心了。”辛毗转身吩咐下去,不多时众亲卫便将笔墨纸砚取来,为每人分了一份。众人取笔在纸上写好,又由众亲卫收了上来。吴晨取出来看了看,就见上面粮衣的数量,从数百到数千都有,唯有郭宁那张纸上写着“一万”,不由抬头向郭宁望了一眼。郭宁正凝目看着他,见他望了过来,微微一笑,向内室极有深意的瞄了一眼。吴晨心知肚明,将纸收好递给辛毗,笑道:“天幸有众位帮忙,这个大恩我就记下来。天色已晚,众位不如留下来吃顿晚饭再走。徐大哥,佐治,就有劳你们安排众位用膳的事。”徐庶站起身,向众人道:“各位这边请。”吴晨向郭宁看了一眼,起身走入内室。不多时,云仪已领着他进来。

吴晨让了让,笑道:“以段煨的财力,一万石粮他是拿不出来的,郭先生这次是代哪位大人来当说客?”郭宁神色不变,在他身旁坐下,道:“天下间能在一月间凑出一万石粮并能运到左冯翊的人,屈指数来不过数人,但愿帮大人解决燃眉之急的人却只有一人。”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望向吴晨,细看他的神情,见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叹了一声,说道:“这次郭宁来是代司隶韦大人来和并州大人讲和的。”吴晨笑道:“一万石粮就是让我不要进攻弘农?”
郭宁摇头道:“非也。有些事可能并州大人并不清楚,但只要下官将这些事说明,大人自会明白。大人以为韦大人前次撤军所为为何?”吴晨心道:“不就是曹操让他撤军,以吸引我军主力前去追击吗?”但却摇了摇头。郭宁道:“其实并州大人将夏侯渊围在山谷中时,曹司空就已暗暗进兵到了河内一带,卫盐运使率兵从陕津渡过黄河,正是要将郭援的主力吸引到黄河岸边,腾出曹司空进军三辅的通路。”
吴晨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曹操竟是准备从河东偷袭我军。”想起那夜和辛毗商谈时,两人都认为曹操要从武关进入关中,直至今日听郭宁说起才猛地惊觉,以卫觊之能如何会屡次败在郭援手下?恐怕正是为了让曹操秘密从蒲坂渡军做准备。一连串的失败正是要自己疏于防备,以为河东有郭援挡着,曹军不可能从该处进军,而曹操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再联想到这数月来河东接连失利,河内太守魏种却没什么动作,想来也应当是出于曹操授意。也正是因曹操潜行至河东,袁谭袁尚失去了外部压力开始内部相争。而刘表派在河北的探子失去了曹操主力的行踪,令刘表心生疑窦,不得已,令刘备明出宛、叶以探寻曹操主力的方向。相应的,曹操只得放弃进军三辅的既定策略,军西平以弹压刘表。由此,数月来各方的战略态势终于融汇到了一起。吴晨暗暗心惊于曹操的深谋远虑,心中却笃定了许多。曹操用兵终没有达到毫无形迹可言的地步,仍可以通过一些军事上的反常来推测他的行踪,否则此刻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有多远躲多远。
郭宁续道:“并州大人也善于用兵,当清楚司空大人入河内的原因。以大人估量,如果单独与司空大人对峙,胜算几何?”此时吴晨已知张宁的说辞,正是要以曹操行军的鬼神难测压服自己和韦涎结盟。微微一笑,说道:“韦大人前次撤军或许有司空大人暗中的下的手谕,必要之时可以佯退吸引我军追击。但八月时,司空大人并未在预定的左冯翊出现,却到了荆州的西平,加之我军短短数日便击溃司隶数万守军,韦大人震惊之下,撤退的就有些匆忙,以致未战便退到了弘农。郭大人出使之前,朝廷征调韦大人回许都的使节是否已到过弘农?”
郭宁眼中首次现出惊慌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已被吴晨看在眼中。长身而起,说道:“对司空大人我一向不会低估,但韦大人和郭大人却是低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韦大人如今已在回许都的路上,那一万石粮食恐怕也只能给司空大人了。”郭宁惊道:“怎么会?”吴晨叹道:“韦大人不战而溃丢了关中,必然会被朝廷重惩,这件事就连韦大人也心知肚明。曹司空用兵如神,又如何会先用使节征调以致打草惊蛇?这必然是他的痹敌之计。”
郭宁面色一片苍白,想站起身,却摔了下去,两手撑了数撑仍是没有坐直身,似乎在这片刻之间便苍老了数岁。吴晨怜悯的看了眼他,心中却知,此时谁也劝解不了他。
这就是小看曹操的下场。
韦涎郭宁只是前车之鉴而已,自己又会否重蹈他们的覆辙?步出内室,一阵冷风迎面拂在脸上,天气似乎更冷了些,刮来的风中隐隐透出丝冬日的寒意。
廊前一人,标枪一般笔直的站在内室通往外厅的回廊前。身旁的云仪道:“方才我就劝他不要站在那,但没能劝走他。”吴晨迎了上去,说道:“老将军,有事吗?”黄忠负手笑道:“没有什么事,只是北方的庭院跟咱们南方不同,难得到北方一趟,所以就想看看。”
云仪低声嘟囔道:“不过都是些光秃秃的树杈,有什么好看的?”吴晨心中却是一暖,心知黄忠和自己回来时遇到刺杀,虽然躲了过去,却是见识了那些刺客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守在这里说是看风景,其实却正是在防备刺客。笑道:“北方的庭院和南方庭院的确不同,我从襄阳初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很好奇。不过今夜的天气有些冷了,不如进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如何?”
黄忠道:“好。”吴晨向云仪道:“云仪,去叫外面拿二两酒来。”云仪应了一声,快步向前跑去。吴晨向前让了让,说道:“咱们手里没什么积蓄,一时也找不到什么下酒菜招待将军,还望将军不要见怪。”黄忠笑道:“老夫喝酒一向便是没有下酒菜的。”吴晨笑道:“没想到穷也有穷的好处,就这样对上胃口了。”两人相对大笑。这时脚步声响,郭淮从对面回廊走了过来。吴晨猛地想起自己和郭宁已谈了个半时辰,也难怪郭淮会找上来。向他道:“令伯父还在内室……”
郭淮摇头道:“来得时候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伯父我待会去见,现在能不能先借并州大人几步路说话?”吴晨点了点头,黄忠向侧走了几步,负手看向庭院。此时天色已晚,唯有别处的灯火映射过来,将密密的雨丝映成千万条银线。雨水打在亭台阁榭之上,掩成簌簌的一片。郭淮向前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吴晨跟着停下。郭淮道:“有句话今日在堂上的时候我就想说,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其实粮仓就在大人身侧,大人又何必假之他人?”
吴晨一怔,郭淮已抢先道:“汉宁郡北依南山,南临巴蜀,汉水纵贯东西,财富土沃,六货宝物,所出必具。自建安五年张鲁窃据汉宁以来,厉行修养生息,广农积谷,至今已有三年,汉川之民,户不下十万,稻谷烂于义舍,别说七万石,便是十万石也是有的。而张鲁窃据汉宁之后,便烧绝褒斜栈道,有不臣之心,大人正可以责其‘贡赋之不入’,兴义兵以令不臣。据有汉宁,则顺汉水北流而下,粮草可于数日之间抵达长安。关中自董卓之乱以来,民户流失,百不足一,田地荒芜,地疲民弊,但却与汉宁相连,此诚天资大人以成大业。”
吴晨苦笑道:“但是冬日将临,如果在这样的天气攀爬南山,恐怕大军去多少死多少”郭淮道:“由关中通往汉宁的道路的确险阻,但从汉阳入略阳,一路已在南山北麓。我在军中曾听汉宁郡的兵士说起过南山的气候,寒冬之际,南山北麓虽然霜雪深厚,但南山南麓却不过是深秋的天气。绕道仇池,就可避开寒冬行军的不利。”
吴晨在心中约略想了想郭淮所说的地理方位,再低头时,正对上郭淮的双眼。便在这时,就听黄忠叹道:“下雪了。”
吴晨心知雪一下,难民的冬衣和冬粮的需求将更加紧迫,听到黄忠的叹息,猛地扑到回廊的栏杆处,向外望去。蒙蒙的灯光下,就见一片片雪花夹杂在银丝般的雨线中,分外的夺目。
建安八年的第一场雪就在一场阴雨中,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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