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文姬归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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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纯抢上一步,在李卓的侧颈摸了摸,说道:“只是昏过去了,将养一些日子就没有大碍了。.”亲兵抬着李卓下去。王戗叹道:“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他话说了一半,咱们想救人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救。”
这时一名兵士从人群中走出,向吴晨躬身禀道:“属下有法子知道黄公子现在在何处。”吴晨道:“好,你说。”那兵士向几个亲兵道:“李校尉骑的那匹马在何处?”其中一名亲兵将那马牵了过来。那兵士大喝一声,疾步蹿前,一拳打在那匹战马的下腹部,那马长嘶一声,斜退数步。围观的兵士都是骑兵出身,对马匹爱逾有加,眼见他当众欺虐战马,心中都是不平,脸上现出愤愤之色,只是吴晨不发话,也不好发作。那兵士长喝一声,纵身再击,蓬的一声,将那匹战马又击得倒退数丈,不住喷打鼻息。云仪冷哼一声,侧身就想上前拦阻,却被曹纯一把拉住。就听曹纯低声道:“他是想逼战马呕吐,将腹中的草料吐出来。黄公子的下落就全靠这些草料了。”
那兵士微微错愕的望了一眼曹纯,随即低喝一声,猛地前窜,一拳击出,战马仰天惨嘶,嗒嗒连退数尺,哗的一声,从嘴中吐出一滩绿水,蓬的翻倒地上,再爬不起来。那名兵士再不看战马,附下身在那一滩秽物中搜检。众人都是屏息以待,一时间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火把猎猎的飘舞声,和那匹战马不时发出的呻吟声。猛听得那人欢呼一声,跳了起来,手中握着一片残叶,向吴晨道:“属下不辱使命,已探知黄公子所在。”一举手中叶子,说道:“这种蕨叶只在临晋西北三十里处的龙首山才有。这匹马腹中多是这种残叶,可见李校尉曾在那处停过一段时间。方才匈奴人追得这么急,李校尉不可能在那处多做停留,只可能是在那处被围,硬闯出来求救。”
吴晨接过叶子,一股腥臭扑鼻而来,心中暗道:“也难为他在其中检了半天。”赞赏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道:“属下姓梁名兴,鄜州人氏(今陕西富县)。”吴晨微一错愕,不想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日后纵横左冯翊的大豪。但错愕也只在一瞬间,神色随即恢复如常,赞赏道:“开始我还以为你要杀马取草,但你只伤马而不杀马,可谓仁。从草滓中推断我军被围所在,可谓智。仁、智双全,能有你这样的兵士,是我军的大幸。起来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手下的都伯了。”
梁兴惊喜交加,蓬的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谢主上。”吴晨高声道:“知道黄公子的行踪只是第一步,咱们要做的不但是救人,还要将匈奴人赶出汉境。匈奴人这十余年不断骚扰三辅,抢劫咱们的钱粮,掠夺咱们的子女,欺负咱们也太狠了,今日就要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你们有信心赶他们出去吗?”
众人奋臂大呼:“赶他们出去,赶他们出去。”曹纯夹在人群中,心头热血沸腾,心中却不禁骇然。传闻吴晨善养士卒,能让士卒效死力,今日算是领教了。
吴晨点了点头,向赶过来的辛毗道:“佐治,李卓赶过来求援,匈奴人一定有了提防,会派兵过来围城,你在城上多张旗帜,迷惑匈奴人。我率军到龙首山救人。黄睿、李卓他们从美稷来,应当对匈奴人的情况极为了解,而且匈奴人入侵临晋的时间和李卓他们到临晋的时间如此凑巧,恐怕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一切都要等见到他们才清楚。”
辛毗点了点头,道:“明公……小心。”吴晨微笑道:“匈奴人一路远征都没有遇到抵抗,必然疏于防备,而且他们也估不到我们会突袭,这仗成功的把握极大。”挥了挥手,向梁兴道:“梁都伯,这次就有劳你带路了。等咱们救了人回来,还有你的功劳。”
梁兴奋然道:“匈奴这些杂种,将我的田地都毁了,升不升官无所谓,只要是打匈奴,一定追随大人左右。”吴晨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的点了点头,随即转向云仪,喝道:“出城。”
龙首山位于临晋西三十里,属商颜山向北伸出的余脉。汉武帝元狩年间,附近的百姓凿穿商颜山引洛灌渠,在此挖出巨龙的头骨,因此得名“龙首山”。吴晨率三千骑军出城,先向西行,不多时就听见密集的蹄音从北传来。纵马奔上一处土坡,向北眺望,就见火把海潮般从夜幕中涌出,在临晋城下迅速合围。马嘶人喊顺风传来,火把闪烁,浩如繁星,更不知来了多少人。
曹纯纵马来到吴晨身边,喟叹道:“匈奴人来的好快,适才如果出北门,就和他们碰上了。”吴晨缓缓道:“曹大人是没有和匈奴人打过仗,对他们不了解。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快,和他们打,也只能在快上下功夫,一接到消息就要立刻动身,晚了就会被他们围住了。”梁兴在一旁道:“匈奴人主力一到,游骑必然在附近游动探查消息。要避开匈奴游骑,应绕道商颜山东麓,那一面林原莽莽,容易隐藏形迹,而且有林子,匈奴游骑不敢深入。”
吴晨从怀中掏出地图,就着月光仔细察看,点了点头,向身后作了个行动的手势,大军迅速奔进商颜山。
商颜山属纵列西北的三大山系之一的黄龙山向南探出的余脉,虽然没有黄龙山般高峻,地势却也不平坦,如一条长龙蜿蜒匍匐在临晋城东侧,山坡上林木高大挺拔,葱茏苍莽。
其时明月西斜,山麓西面的山林隆罩在如水一般的月色下,满目辉光,遥目所及,里许方圆的动静一览无余。山下一里多远的平地上,匈奴游骑来往交错,如火潮中游离而出的点点火星,漫山遍野迅速逼近,惊得山鸟呀呀惊飞不已。就在山鸟惊飞的掩盖下,大军穿出山路,迅速北上,身侧一条不知名的山涧水道轰隆不绝,水声震耳欲聋,将密集的蹄音完全遮盖。侧面山峦外,火光渐渐逼近,显是匈奴游骑已逼近到山的西麓。吴晨多次急行军,但与敌军于一山之隔相向而行,却是头一遭,这种感觉分外刺激。
经过一个时辰的急行军,两军错开,天明之时,吴晨已率军穿过商颜山东麓的云杉林,到达龙首山东沿。其时天色初明,山林薄晓,晨曦浓深,浓纱一般笼罩在山林草木之上。吴晨、曹纯、任晓、云仪、梁兴等人趁着浓雾纵上一处山头观察敌阵,只见数里外的山下旌旗如海,匈奴人的毡包星罗棋布,在一座不高的土山之外连围数十重。营寨东侧靠近密林的边沿上,放牧着无数战马。以马匹的数量推断,围山的匈奴人在三万到五万之间。几人从东侧沿林而走,转到北侧,直到密林的尽头才绕回大军驻地。
匈奴人显然也是才到此地不久,在营寨周围各处高地上都只派了数名游骑承担瞭望之责,几个瞭望塔也都在修建中。对于这些游骑,以几人的机警和身手自是可以早早避开,从容穿梭于密林中窥探匈奴人的布署。曹纯跟在吴晨身旁,在一幅衣襟上勾勒出所察看的山川地形,再在其上标注各处游骑位置。回到营地,曹纯将地图取出,众人围在一旁,仔细察看。曹纯道:“匈奴人外松内紧,全军的部署都以围困土山为主,看来匈奴主帅对山上的人必欲得之而后快,丝毫没有提防我军会迅速出击。以有心算无心,这一仗获胜的机会极大。这里……”在山北侧点了点,又在山东南侧点了点,续道:“一是匈奴人的畜栏,一是匈奴人蓄养马力的草场,从这两处强攻,以烧营驱散的法子,可令匈奴人大乱。”
吴晨赞道:“曹大人观察入微,更难得的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好地图,令这一仗胜算大增。你们看一看,对攻取这两处有什么法子?”任晓道:“眼下正刮西北风,如果烧东北侧的马场,火势逆风,恐怕会烧回来,所以只能攻取北侧的畜栏。但那处和林子不连,要绕过去,很可能会惊动匈奴人。”
吴晨道:“方才巡视敌军营盘的时候,我看到一条山涧小路,方才我又仔细看了看了曹大人的地图,走那条山涧应当可以绕到北侧。匈奴人可能是因为从北方来,因而认为对他们的攻击都来自南面或者西面,对北侧的防御最薄弱。咱们人数少于他们,只有趁乱突袭匈奴人帅帐才是唯一可行之路。趁其无备,攻其不意,方能一战而胜。”曹纯沉吟道:“……我也注意到那条山路,只是危险太大,万一有匈奴游骑在两旁山崖巡视,恐怕……”
吴晨道:“这就有赖曹大人了。马群如果出了问题,一定能将匈奴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东侧,由曹大人率一千兵士佯攻马群,将马匹向洛水驱赶,我率另两千人走山路。”曹纯怔怔的望了过来,吴晨拍了拍了他的肩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若是不信任你,就不会同意你跟来。”曹纯苦笑一声,说道:“我可以问一声为什么吗?”吴晨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曹大人几次三番劝我,虽然因道不同,不能如大人期望的那般向曹司空投诚,但大人的一番赤诚仍令我动容。我信任大人,更多是感动于大人一番劝我向善的诚心。”曹纯唯有苦笑。
吴晨向云仪、任晓分别举手示意,两人嘬唇呼哨。在一阵翠鸟的鸣叫声中,大军迅速分开,数十人随任晓向两岸崖畔潜去,大部兵士随吴晨迅速奔向山涧。两侧山崖并不高,大约有七八丈高,崖侧的云杉却是高大挺拔,笔直向天,将崖谷两侧的日光尽数挡住,只在枝叶晃动之间,撒下斑斑光影,一行人走在涧水中,淙淙的流水声将脚步声、马蹄声尽数掩盖。一路向北而行,山随路转,前方猛地一亮,左侧山崖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名匈奴游骑正背对着涧水向西面瞭望。吴晨挥了挥手,示意后军缓行,再向一旁的云仪作了个爬上去的姿势。云仪点了点头,缓步向对崖步去,前脚刚踏上草地,扑楞楞一阵急响,一只山鸟从一旁的草地上急飞而起,众人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那匈奴游骑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吴晨弯弓,一箭射穿他的喉咙。匈奴人惨呼也来不及喊,已从山崖上坠了下来。但那匹战马却因背上一轻,仰天长嘶,咚咚的战鼓声于此时从山崖对面响了起来,群山轰鸣,一道狼烟直冲蓝天。
吴晨大叫一声:“跟我冲上去。”此时行迹已露,再小心也无济于事,众人齐喝一声,纵马冲向山崖。只几个起落间,已纵到崖顶,纵目远望,只见密密麻麻的匈奴人正爬向土山,远远望去,密如蚁群。那战鼓声却是匈奴主帅下令强攻土山的号令,那道浓烟则是匈奴人开始放火烧山。
这时匈奴人也已看到纵上山坡的吴晨等人,微一错愕,随即尖锐的刁斗声狂风骤雨般响起。吴晨长吸一口气,厉喝一声,纵马冲下山坡。
草木在身旁飞速倒退。
前方刀光一闪,两名匈奴游骑侧马夹逼而至,吴晨右手探出,矛影闪动,急剟而来的长刀几乎不分先后的被挑开,蹄声急响,吴晨已逼入两骑的夹缝中,左矛右拳,蓬蓬两声击中两人的背心,二人惊叫声中翻坠下马。吴晨一马当先,凭着从山上急纵而下的巨大惯性,迅速逼近匈奴人的寨墙,匈奴人还没来得及射箭,吴晨已纵马到了寨墙下。匈奴人的寨墙只是些用兽皮简单绑扎在一起的树桩和分叉的长枝,在勇猛如夏侯惇也要避让三分的长矛撞击之下,木屑纷飞,营寨立时被撞出一处缺口。吴晨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窜入营中。战马从山上冲下,至此时都没有停过,在巨大的马力带动下,吴晨瞬息间冲入营寨十余丈。身后喊杀声、马蹄踢踏声震天而起,两千兵士已纵马跟着奔了进来。这时浓烟跟着从南面升起,战马受惊狂嘶的声音闷雷般从该处传来,吴晨心知那面的曹纯已开始行动,纵马飞奔之际,左右察看,猛地蹿到一处碳火前,长矛疾挑,漫天火星飘散开来,跟着长矛再探,将数支柴棍向一处最近的畜栏挑去。那些柴木上的火星犹未熄灭,逆风飞扬之下火苗蹿闪而出,一沾上畜栏顶棚上遮雨的苇杆,立时烧了起来。蓬下的牛羊被火势一薰,发狂似的在栅栏中狂撞乱蹦。其他畜栏的牛羊听闻这处的惨叫,都叫了起来。跟随而来的安定兵士眼见火势已起,将燃着的木柴从畜栏抽出,四处放火,有人更是打开畜栏,将被火势薰得发狂的牛羊放了出来。这些牛羊有的沾了火,四处乱窜,火势波及到周围营寨,大火迅成燎原之势,熊熊燃烧了起来。一时间浓烟蔽日,嘶喊声震天动地。浓烟之中,匈奴人惊慌失措,也不知来了多少敌军,开始还抵挡一阵,在被发狂的火牛撞倒数十人后,齐喊一声,转身而逃。
吴晨连夹马腹,向匈奴人逼去。战马四蹄翻飞,放蹄急驰。便在这时,烟雾猛地一卷,一柄长刀无声无息从前方急掠而出。此时战马去势劲急,那刀急速切出,正是看准了吴晨一人一马前力已竭、后力未生的空隙。
战至此刻,才终于对上了敌军的高手。
吴晨仰面躺到马背,长刀从面门上急掠而过,带起的劲风怒潮般刮过脸上,口鼻间的呼吸似乎都要被硬生生的逼回腹腔中,惊出吴晨一身冷汗。那人一击不中,爆喝一声,圈转长刀力劈而下,吴晨横矛斜挑,铮的一声,金铁刺耳的鸣响在山谷间不住回鸣,吴晨将那人长刀挑开,顺势挺直腰身。这时两马擦体而过,吴晨腾出左手,疾抓那人肩胛,那人狂喝一声,在马上一旋身,人已腾空而起,两脚卷起两团劲风,直蹴吴晨面门。吴晨估不到这匈奴人的骑术如此精湛,左掌一翻,轻抹上对方右脚,猛地一吐力,一式“顺水推舟”,将那人踢向面门的一脚引向一旁,左肘跟着侧立,狠狠砸在他膝弯上。那人惊喝一声,身子一旋,从吴晨面前翻了过去,落在战马上。原来那人身子虽然腾空,右手却一直揪着马鬃,借战马之力,纵跃而去,骑术之精,令人叹为观止。

吴晨厉喝一声:“还想逃吗?”单手拉拽马缰,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就着两腿人立的姿势转了半圈,哒的一声双蹄落地。吴晨一抹马腹,紧追那匈奴人的背影。猛听的咻的一声,一道诡异的劲风从前方横卷而至,直扫马头,吴晨一惊之下拉住战马,烟雾中一条长鞭毒蛇一般疾扫而过。吴晨朗声笑道:“回马鞭吗?可惜火候差了点。”
前方传来一人生硬的汉话:“马鞭伤不了你,看这个行不行。”猛地哗啦一声巨响,吴晨身侧一座着火的毡包夹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力倾覆而下。吴晨急忙拉马后撤,轰的一声,兽皮缝制的毡包狠狠砸在地上,狂沙火星飞溅而起,吴晨拨马绕开,再转身时,一队匈奴人已呼啸着奔了过来,箭矢急雨一般狂射而至。吴晨只能放弃追击那名匈奴将官,兜马闪过羽箭。这时尖亢的号角声从南面狂飙而起,吴晨策骑冲入己方阵营,登高眺望,就见匈奴南营的阵形中旗幡靡倒,烟尘滚滚,看情形似乎有一支人马纵横其中。就吴晨观望的这会功夫,匈奴阵形逾加混乱,猛地一匹战马从阵营中狂抛而出,撞向在外围指挥兵卒不住上前的一名千长的战马。那千长厉声尖呼,待要拨马时,那匹战马已撞了过来。就听得嘭的巨响,那千长抛飞数丈,口中狂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两匹战马头颅相撞,齐嘶一声,暴毙当场。
远远观望的吴晨眼见如此声势惊愕不已,揣测道:“莫非是义兄来了?”如此威势除了威震西北的锦马超,吴晨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人。就在这时,一声长啸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匈奴南阵沸水般散开,从中突出三十余名身着灰衣的骠形大汉。为首那人身材高大,须眉灰白,竟是一个快六十余岁的老者,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把阔叶长刀,眉须飘飘,战袍猎猎,虽有千军万马围在身侧,却自有一番睥睨无视的绝世风范。
吴晨心折不已,暗自诧异:“这老者是谁?左冯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员虎将?”猛听得号角在对面的山坡上响起,转头望去,那处山坡下已聚起数百名匈奴人,立在坡上的正是方才那名匈奴将官。此时他左手号角,右手执旗,指挥散乱的匈奴人慢慢向其汇聚。吴晨心中一凛,情知若让匈奴人缓过劲,自己手下的三千兵士决非数万匈奴人的对手。大叫一声:“跟我冲。”纵马飞奔而下。
“咻——”
数支长箭飞射面门,吴晨挥舞长枪将箭矢磕开,再踢一次马腹,已奔至匈奴人阵中,长矛挥刺,将迎面奔来的一名匈奴百长戳翻在地。匈奴人齐齐后退,猛地一声高呼,数十支长矛齐刺而出。吴晨见对方阵势严密,长啸一声,拨马而回。猛听得一人大声喝道:“小娃娃,让开。”一个身影巨鸟般从他头顶跃过,直扑匈奴人军阵,看背影正是方才那老者。
匈奴人见他扑进,长矛齐向上戳,那人长刀闪电劈下,叮的一声,十余杆长矛齐杆而断,那人身形跟着急坠而下,一脚踏在一名匈奴人的皮盔,脚尖一点,身形再次拔高,纵身扑向山坡上的匈奴将官。那被他踩踏在脚下的匈奴人则狂叫一声,反向抛出,数十支投向那老者的长矛尽数扎在他身上,鲜血泉涌而出,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那匈奴将官见那老者扑至,竟毫不惊慌,大喝道:“来得好。”手中令旗一扔,挚出长鞭抽向老者面门。那老者冷哼一声,左手一挥已将鞭梢抓在手中。那匈奴将官暴喝一声,双手拽鞭向怀中回夺,那老者长啸一声,借他一扯之力,御空而行般飞临他头顶,长刀卷成一片寒芒兜头罩下。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也就是这般了。吴晨望着须发皆飘的老者,心中暗自赞叹。
那匈奴将官临危不乱,迅速从一旁取出马刀,两刀相击,呛得一声,锐响令人耳酸牙倒。那匈奴人喷出一口鲜血,翻身后跌,直摔出数丈、狠狠撞在一匹战马上才止住跌势。那老者被他一阻,倒退数尺,身旁的匈奴亲兵大呼小叫,纷纷围了上前。那老者怒喝道:“挛鞮豹,你个孬种,只会逃吗?”长刀在空中划出,身旁冲来的数名匈奴人立时身首异处。众匈奴人惊呼一声,纷纷避让,竟是被他吓寒了胆。那老者纵步如飞,刀光长江大河般卷向挛鞮豹。
挛鞮豹想不到那老者如斯勇武,方才拼了一刀,至今右手酸麻不堪,危急间左手提起长刀,掷向老者。那老者一掌拍掉长刀,探手抓向挛鞮豹脖颈。挛鞮豹一个翻身,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猱身而上,欺向他怀中。那老者大喝一声,右拳后发先至从匕首间穿过,直轰挛鞮豹胸口。吴晨此时正冲上山坡,眼见那老者就要将挛鞮豹毙于拳下,急忙喝道:“拳下留人。”
蓬的一声,那老者一拳正击在挛鞮豹心口,挛鞮豹腾腾倒退数步,那老者欺身而上,左掌拍掉挛鞮豹手中匕首,右手一探已将他右臂拧在背后。挛鞮豹只觉半身酸麻,再动弹不得。那老者喝道:“你叫他们丢下手中兵器,否则当场宰了你。”挛鞮豹无奈,提声喝道:“丢下手中兵刃,不用打了。”
匈奴人眼见左贤王被擒,再无斗志,纷纷丢下手中兵刃。
吴晨迎了上来,向那老者见礼,说道:“这次多亏有老将军出力,不然击溃匈奴还真需要一些时日。”那老者皱了皱眉,愕然道:“你……你不会是吴……吴并州吧?”吴晨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我。”老者想起方才叫他小娃娃的事,面色猛地一红。吴晨道:“老将军帮了咱们这么一个大忙,还没有请教名号。敢请问将军高姓大名?”那老者苦笑道:“并州大人客气了,敝姓黄名忠字汉升,荆州南阳人氏。哎,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适才不知是并州大人,多有得罪。”
吴晨听他说话中杂有南阳口音,就知他是来自荆州,但听到“黄忠”两个字,仍是大吃一惊,脱口叫道:“你……你是黄忠……”猛地想起直呼对方的名字乃无礼之举,急忙改口道:“黄将军不是一直镇守荆州的吗?怎么到关中来了?”黄忠似乎还在懊恼方才的无礼,没有察觉吴晨的异常,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禀。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处置此人。”提起手中的挛鞮豹。吴晨寻思:“匈奴人虽然放下了兵刃,但匈奴部落众多,只擒住左贤王怕不能镇住他们,还是早离是非之地的好。”道:“先将他押回去,有他在手中,匈奴人就不会胡来了。”
挛鞮豹怒道:“是你擒了我,不是他擒了我,如何处置我是你的事,为何问他?”黄忠哈哈笑道:“你是老夫的俘虏,老夫和谁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再不闭嘴,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挛鞮豹昂然道:“杀了我,数十万匈奴男儿不会放过你。”黄忠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灰眉一扬,冷笑道:“来多少我便杀多少,你信不信?”探手扯下他左耳下的银环,攥在手中,摊开手时银环已成一根银条。丢下兵刃但仍围在几人身周的匈奴亲兵,齐齐低呼一声。
挛鞮豹左耳鲜血长流,面上却丝毫不惊慌,说道:“好功夫,挛鞮豹栽在你手上也不枉了。你要杀便杀吧。”黄忠赞道:“好汉子,看在你如此有骨气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你们匈奴人有个规矩,谁被捉到了就是奴隶。如今你被我捉到,算不算是我的奴隶?”挛鞮豹道:“匈奴的规矩我自然是守的。”黄忠道:“好,我也不难为你,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放了你。”挛鞮豹道:“一言为定。”
黄忠道:“第一件,将你一路掠夺来的汉人财物都交还来。”挛鞮豹道:“咱们匈奴已败,吴并州也不会任咱们将那些财物带走。”黄忠道:“还没完,匈奴入寇致令百姓流离失所,这事原本是你们的错,安置难民,赔偿他们的事也是你们该做的。”挛鞮豹道:“依你。”
黄忠道:“好,男儿汉大丈夫,说过的话要算数。第二,你率匈奴人撤离汉境,永世不得入寇。”挛鞮豹昂然道:“你有条件,我也有条件。我要和文姬说句话,这句话说完,让我死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黄忠不想他也有条件,但不知他要说什么,心中有些踌躇,目光望向吴晨。吴晨这时已揣摸到匈奴入侵一定和挛鞮豹与蔡琰之间的纠葛有关,暗叹道:“没想到他们竟然将蔡文姬从匈奴接回来了,难怪左贤王会倾力扑下来,连侧翼和后翼的安全都不顾了。他虽然滥杀无辜,却也是性情中人。心病还需心药治,不如让他见一见蔡琰好了。”向黄忠点了点头。黄忠道:“好,就让你见她。”
挛鞮豹面容一展,再不理身旁的吴晨、黄忠等人,大步向土山行去。匈奴部众知左贤王被擒,情知大势已去,大部作鸟兽散,唯有数千屠各部部众留了下来。云仪、任晓、曹纯等人率军在各处高地严密看守这些匈奴人。左贤王走下山坡时,屠各部众自动让出一条路,吴晨、黄忠随在他身后走到土山下。土山上依山修建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其中一处营寨已被冲开,想来黄忠正是从此突出、冲击匈奴人的军阵的。
挛鞮豹在山脚下停住脚步,叫道:“文姬,我知道你在上面,你要归汉我不怪你,苏武于穷荒极北牧羊十九载,不忘故国,咱们匈奴人提起他都要赞声真英雄好汉子。你在美稷八年,亦是不忘故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我有句话终要亲口问你,在你心中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山风吹过,草木摇动,营寨上却是空无一人。
挛鞮豹又是心酸又是失望,大叫道:“文姬,你连见也不愿见我吗?”便在这时,一人轻轻道:“豹,我知道你一直待我很好,但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在我心中,只当你是匈奴人中的英雄。”音色清纯温润,正是蔡琰。挛鞮豹虽然早已猜知结果,但亲耳听蔡琰说出,仍觉心像被人用力拧了一下,钻心地疼。深吸一口气,抑下滚滚而出的泪水,仰天笑道:“英雄,哈哈,英雄……”向黄忠深鞠一躬,道:“黄忠,你武艺高强,我非你敌手,你是大大的英雄。”又向吴晨道:“吴并州,你韬略无双,卫、霍也不过如此,论用兵我不是你的敌手,你也是大大的英雄。大汉人才济济,匈奴非敌手,我在此立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令屠各部匈奴进入汉境。”从身后的箭囊中取出一支长箭,厉声喝道:“如违此誓,便如此箭。”啪的一声,将箭折成两段,掷在地上,随即大喝道:“走吧。”
一个匈奴人牵来一匹战马,挛鞮豹拉住马缰,纵身而上。猛然间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人群中蹿了出来,张臂挡在挛鞮豹马前,厉声叫道:“挛鞮豹,把蔡姐姐的儿子还回来。”黄忠喝道:“黄叙,你做什么?”黄叙叫道:“爹,他把蔡姐姐的儿子抢走了……挛鞮豹,不把蔡姐姐的儿子还回来,今天就不准你走。”
挛鞮豹哈哈大笑,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凄然笑道:“文姬,我知道在你心中永远都没有我,但儿子却是你亲生的,你永远都不会忘了儿子。只要你想起儿子,就会想起我。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不管了,儿子我是绝不会给你的。”长喝一身,纵骑跃过黄叙的头顶。这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哭喊道:“阿姆,圉儿在这里,不要不要圉儿,阿姆……”竟是他听到蔡琰的声音,跑了出来。山上的蔡琰听到儿子的呼唤,猛地站起身。挛鞮豹大喝一声,策马从挛鞮圉身边驰过,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横放在马背上,跟着厉喝一声,纵骑远驰。匈奴人眼见左贤王已走,纵上马背,紧紧追在他身后,绝尘而去。
经此一战,挛鞮豹深知历经数次分裂的匈奴绝非大汉的敌手,回到大漠后,在匈奴推行休养生息,励精图治,于百年后匈奴终于卷土重来,但这已是后话。
蔡琰立在山巅,望着豹和圉远去的方向,依稀在如雷的马蹄声中听到挛鞮圉撕心裂肺的呼唤,情知自此分别,茫茫关山,再无相见之期,怆然中,泪水瞬时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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