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眉城之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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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讽躬身道:“这些本就是属下应该做的,成帅无事就好。”成宜用马鞭指了指眉城,说道:“我曾听说过你善于征战,依你看,如何才能攻下此城?”
魏讽愕然望了过去。这时天色初明,成宜背对阳光,面部表情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魏讽心道:“他刚经大难,会不会是有了怯战之意,要经我的口说出退兵的意思?激他攻城,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先顺着他的意思。”皱眉道:“眉城靠山依水,去年我军尚可从渭水岸旁的城关的东西两侧牵制守军。郝昭汲取前次之战的教训,将北面的山铲平,眉城与城关合并,城墙延伸到了河岸,也截断了北面陆路交通。如今城南是陡峭的山崖,城北是湍急的渭河,依山带水,固若金汤,除了强攻,没有其它办法。”
成宜望着城头星星点点兀自燃烧的火焰,嘿了一声,说道:“固若金汤?吴并州以不到万人的兵力就可大破夏候渊六万兵士,我就不信小小一个眉城就能令我束手无策。”
魏讽心中狂喜:“他是想攻城,军中一向有传成宜镇守略阳却一直没有仗打,心中很有怨气的传言是真的。真是天助我也。”单膝跪地,大声叫道:“成帅身系一军安危,不可轻身冒险,属下愿以身代将军,为成帅踏平眉城。”成宜喜道:“好,果然豪气过人,我就拨你一千人马攻城。”
魏讽大声叫道:“谢成帅。”
猛听得一人叫道:“攻不得。”竟是梁毓和赵昂姜蠡匆匆跑了过来。三人向成宜见了礼,梁毓顾不得喘气,说道:“这几日郝昭一直闭城不出,我军将士都以为此人胆怯惧战,加上并州大人新破强敌,军中骄逸懈怠之气日浓。这次敌军偷袭,正是看出了我军外紧内松,果断出击,如果不是主公急速增援,这场战已经输了。由此可知郝昭这人审时度势,不可小觑,强攻眉城只会多损兵士,于战不利,不如以守代攻,围上一两个月,城中粮草消耗贻尽,眉城不攻自破。”
成宜挑了挑眉头,冷笑道:“子敏的意思是说我攻不下眉城了?”梁毓扑通一声跪下,说道:“不敢。属下以为以并州大人的明智,又有神威天将军为前锋,仍不敢轻易围攻眉城。属下斗胆,请主公三思。”
梁毓身旁的姜蠡、赵昂都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将军三思。”
成宜向魏讽道:“子京呢?你怎么看?”梁毓向魏讽投去求救的眼神。魏讽心道:“倘若直接反驳梁毓,刚从他那里取得的信任恐怕会就此作罢。”眉头皱了起来,一幅踌躇不决的神色。
成宜催促道:“快说。”
这时高柔、梁宽、赵衢走了过来,听到几人对话,高柔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梁军师方才所言错处有二。其一,事有轻重缓急,事急而重者为先,事轻而徐者缓之,古今莫不如此。以前次武功之役来说,夏侯渊军力是我军数倍,并州大人不得不用主力与其对峙,用偏师围眉城。并州大人不是不敢攻眉城,实是不能也。其二,守城之法,一重纵深,二重外援,眉城城外无寨,外援更在百里之外,能否逃过并州大人的追剿,犹在未知之天。二者尽失,不是守城,而是守死。”
魏讽心中一惊,心道:“这穷酸要做什么?听他的语气竟是在帮我。难得他这次没有和我作对,我不如顺水推舟好了。”点了点头,说道:“禀成帅,属下以为这位先生所说有些道理。”
梁毓怒目瞪向高柔,高柔微错过脸,只作没有看见。
成宜俊秀的面容上漾起一丝笑意,说道:“你是何人?”高柔躬身施礼道:“属下是射声校尉的客卿,姓高名柔字承载。”
梁宽急忙在旁插口道:“刚才那些火盆,就是高先生让咱们射上去的……”猛觉得背上一疼,啊哟一声叫了出来,竟是高柔在他背上掐了一下,正自惊疑间,却见高柔背在身后的右手不住摇动,显是示意他不要再说,梁宽虽然一肚子不满,只好停住不说。
成宜笑道:“原来方才救我也有先生一份功劳。哈哈,不想王霆手下竟然有你这么一位文绉绉的客卿。我听你对战事颇为熟悉,不如到我军中参筹军事如何?”高柔作揖道:“能在成帅手下办事,草民向往已久,只是王校尉救命之恩还未报。待草民报过大恩,那时成帅若仍看得起草民,草民一定效犬马之劳。”
成宜仰天大笑,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用马鞭一指眉城,道:“你们两个说说,究竟该如何取它?”
魏讽抢道:“眉城并非坚城,属下只需一千兵士,必然可踏破城阙,活捉郝昭。”
成宜喜道:“就拨你一千兵卒。”从怀中取出令符,丢给魏讽。魏讽一把接住,深施一礼,转身带着亲兵跑向后营。
成宜淡淡地道:“子敏,和我到前面去看子京如何破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梁毓,策骑慢慢前行。梁毓低应一声,站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高柔,转身跟在成宜身后。
梁宽埋怨道:“又让这独臂狼抢了功。高先生,方才明明是咱们救了成帅,先生为何不让我说?”高柔笑道:“为上位者,最忌有人将救他的事挂在嘴边。方才如果争功,不但不会引起成帅好感,反而……”用手在脖子上一抹。梁宽长哦一声,恍然大悟的挠了挠头。
姜蠡道:“高先生胸中所学不在姜军师和彭军师之下,你一定有法子攻克眉城,方才为何又故意让魏子京抢先?”高柔微笑道:“眉城真像他说得这般容易攻下,何必我动手?他攻不下,让他抢去又有什么坏处?何况……”顿了顿,悠然道:“他攻城是假,撺掇成帅攻城才是真。咱们就好好看看,看他如何将这出戏演下去。”
梁宽、姜蠡都是一喜,跟在高柔身后走向阵前。
三人到时,成宜已经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站在一处箭塔的残迹上,梁毓等人站在他身后。三人走到这些人身后停了下来,高柔举目远望,曙色中,芦花从河堤旁的芦苇荡中飘飞而起,在犹有浓烟碎火的战场上翻卷浮沉,犹如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将眉城掩在其中。
眉城城高在三丈左右,基底宽五丈,城楼处宽九尺。护城河宽两丈,昨晚敌军从城内奔突而出的突门,此时还没有补上,在厚厚的城墙上露出十余个一人多高的城洞。
梁毓指着突门说道:“成帅请看那些突门。这些突门并非一日可以凿成,可见郝昭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寻机突袭我军……”
成宜冷笑一声,喝道:“不必再说,此事我已决定了。梁司马,你带五百人到河堤上穿凿沟渠,将护城河的水引干。”
梁宽大声应令,接过成宜掷过来的令符,高声呼叫手下奔向北营。这时轰隆隆的木轮碾压泥土的轰鸣由远及近慢慢涌来。梁毓侧头向河岸上看去,只见十余辆“虾蟆车”缓缓推了过来,为首的那人正是王霆。虾蟆车,其实是通常的手推独轮车,只是在车顶端特别加装防箭板,阻挡敌军箭矢,掩护己方推车的士卒。梁毓心道:“怪道从方才起就一直没见到他,原来是去运攻城器械去了。将攻城器具专门从上游运来,这次他是势在必得,无论是谁都劝不住他了。”低叹一声,再不言语。
高柔心中暗暗发笑,心道:“他这一年来都窝在略阳,看旁人斩将杀敌,却没他什么事。这股气憋了一年,又怎么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撤兵?”微微一笑,再不看梁毓,将目光投向半里外的战场。
此时十余辆轒辒车从后营缓缓推上阵前。轒辒车下有轮,上有形似房屋的掩体,顶尖做人字形,上覆由药物浸润的生牛皮,不惧火矢,攻城时用来掩护兵卒靠近城墙,此时梁宽却用来掩护兵卒挖凿沟渠。兵卒将挖出的泥石土沙源源不断的堆到阵前,片刻间就堆成数座小山,王霆则指挥手下将其铲进虾蟆车中,只待城河被凿穿,就用泥沙填平城壕,为攻城铺平道路。
日影渐升渐高,穿壕的兵士在数十辆轒辒车的掩护下,不住逼近眉城。眉城城墙上唯有旗幡在风中不住甩动,再不见一个人影。
高柔暗道:“郝昭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看来他是想放弃城河的争夺,直接将兵力投入到攻城战中了。由此推断,眉城的兵力不会很多,所以他需要合理调配兵卒体力。”仰头望向城楼,从女墙的间隙看过去,天色碧蓝,一派祥和。目光再望向半里外,那些轒辒车已进入敌军弓箭射程,以挖掘的速度推断,只需半炷香的功夫就可凿穿城河,那时大战就将开始。
成宜缓缓将手举起,猛然一挥,咚的一声巨响,鼓声就像是恰好击在两拍心跳的间隙,迫得高柔的心跳跟着一乱,嗒嗒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两翼各三百弓兵从营后涌了出来,在军阵两翼停了下来,只等城河一被凿穿,就以羽箭压制城头上的守军。
猛听得“轰隆”一声,城河一阵巨颤,水面陡然涌起无数涟漪,不住扩散,河水跟着不住卷动,越卷越急,水位迅速下降。王霆大叫一声,凄厉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立时将一股惨烈之气弥散而出,气氛顿时紧了起来。
“嗬!”
数百军卒齐声大呼,隆隆的车轮声震天而起,数十辆虾蟆车从阵营中急冲而出。城头鼓声大作,蓬蓬的响声震耳欲聋,数百弓弩兵拉弓放箭,羽箭划破空气的锐响急雨般响起,密密麻麻的箭簇黑压压一排飞卷城头,敌军兵士从女墙间隙拽弓回击,羽箭在空中交错,密如蛛网。那些敌军只捡推车的兵卒射击,敌军居高临下,再加上羽箭密集,那些兵卒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形状惨不忍睹。成宜不住发号施令,命令后续兵卒推车填河。一辆辆推车在城墙与军阵前不住川行,将泥土填埋在城壕中。至巳时时分,战场上虽然已堆积了数百具尸首,眉城的城河也被填得只低于地面数尺。
成宜涌起一丝恶狠狠的笑意,手中令旗缓缓举起,正待挥下,城楼上的鼓声却在此时猛然一顿,梁毓惊喝一声:“快退……”马蹄声已响了起来,数十匹战骑从突门疾奔而出,人人手持长刀,几个呼吸间抢至虾蟆车前,将推车的兵卒砍劈在地,随即旋风般冲进弓兵阵中,左冲右杀,将弓兵阵冲得人倒兵折,溃不成军。
成宜气得破口大骂,梁毓急忙传令长矛兵突向阵前。待将那数十骑敌军戳死,弓兵已损失数百人。成宜尖声骂道:“你会从突门偷袭,我就不会吗?魏子京,攻城!”
号角声中,千余步兵从营中杀出,在即将进入敌军弓箭射程时,突然大喝一声,加速前奔。这时日正中天,阳光明如金线,将战场上的兵器铠甲映射的寒光闪烁,刺人眼目,高柔眯眼望向那些突门,黑墟墟的城墙中似乎堆积着什么,心中一动,就这刹那的功夫,那些步兵已闯过敌军箭网,破入突门中。高柔皱眉向城墙上看去,几股黑烟从城墙后袅袅升起,心中一惊,脱口叫道:“快撤……”
城墙上人影闪动,一排兵士蹿上城头,大喝一声,手中草袋齐丢而下,将数十道突门堵住,跟着火光一闪,鲜红的火舌从草袋的间隙急探而出,猎猎吞吐。那些尚未冲入突门的兵卒惊见巨变突起,不由停下脚步,城楼上战鼓急响,弓弩兵从女墙中探出身来,拽弓从头顶狂射而下,攻城兵丢下百余具尸首后,狼狈撤回。
成宜喝道:“今天不不剥了郝昭的皮,我的成字就倒过来写。攻城,攻城……”梁毓在旁劝道:“郝昭防守严谨,我军将士伤亡惨重……”成宜冷笑道:“不需告诉我死了多少人,我只要眉城。”大声喝道:“哪个先攻破城墙,眉城就是他的。”
魏讽挥舞令旗,厉声大呼:“成帅有令:先登上城头的,眉城就是他的……”汉阳军齐声呼应,喊杀声如山呼海啸,轰轰不绝,兵卒踏着地上的血水残肢,潮水般扑向城墙。云梯一架一架从人潮中竖了起来,向城墙上搭去。城头上的鼓声也是越来越响,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轰轰如雷的鼓声中,鼓声中一排长长的毛竹从女墙的间隙探出。那些毛竹前端分叉,每一支正好卡住云梯的顶端,将其远远挡在城墙丈余远处,跟着旌旗摇动,一排火矢飞射而下,云梯上的兵士全身火舌乱窜,惨叫着摔跌而下。

成宜大叫一声,取出身后的弓箭,弓弦颤动,城楼上一名敌军翻身坠下城楼。成宜双手连珠,一箭之下必然有一名敌军应弦栽倒。城楼上兵士士气一泄,数架云梯搭上城头,一人从人群中急纵而上,左臂援梯,口衔长刀,右臂紧缚在腰间,正是魏讽,数个起落间已跃到云梯顶端。
成宜长笑道:“好个魏子京……”城楼上烟火一卷,一人突然出现在城头,长刀急劈而下,当的一声,火星四处迸溅,魏讽足下梯木登时碎裂,一脚踩空,身子急坠而下。梁毓、成宜等人都是惊呼一声,魏讽空中翻身,单臂抓住云梯的扶手,城上那人挥舞令旗,一排兵士将磨盘大的巨石推下城头,蓬蓬声中,云梯立时被砸断,梯下的兵士被砸得筋折骨断,头破血流,接着热油、火柴不间断的从城下泼下,一时浓烟滚滚,将城墙掩在其中。
梁毓翻身跪倒,大叫道:“敌军防守严密,再战下去,我军伤亡惨重……”
成宜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梁毓长舒口气,传令退军。
低沉的号角声中,汉阳军缓缓退下,高柔凝目远望,只见眉城城墙上下血迹斑斑,附着在深绿色的城砖上状如恶癣。一旁的成宜咬牙切齿道:“郝昭这贱奴,非杀了他不可……承载,你有什么计策?”
高柔微笑道:“靠山则山有弊,靠水则水有弊,眉城依山靠水,看似牢不可破,却可以从这两处着手。草民以为,可掘水灌城,我军在城外筑围堰……”
猛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成帅,属下有负重托,前来领死。”话声中,魏讽已扑跪在地上。高柔心道:“来了,哈哈,看你如何演下去。”将手中竹简转了转,将嘴边的话全部吞了下去。
魏讽满面烟色,哽咽道:“末将强攻不利,折了我军锐气,请将军责罚……”梁毓急忙道:“成帅,子京已尽力了。”成宜道:“刚才的攻城战咱们都看在眼里,你虽然攻城不利,却也算是尽力了。”魏讽恨恨道:“怪只怪属下右臂断了,不然方才已将郝昭斩在刀下了。”成宜鄂道:“刚才和你交手的那人竟然是郝昭?”
魏讽道:“不敢瞒成帅,刚才那人正是郝昭。属下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因此认得他。此人为人阴狠,城府极深,却又好勇斗狠,喜欢亲上战场斩杀敌方大将。”顿了一顿,左手用力抓住右侧衣袖,疾首道:“恨只恨我右臂早断,否则临阵斩杀郝昭,眉城这时已破了。”
高柔心中暗笑,心道,来了,入正题了。望向姜蠡,却见他满面忧色。高柔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王霆率兵丁填铺城壕,连中数箭,袒露的上身卷了数重纱布,此时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他奶奶的,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早说了,老子第一个冲上去将贼厮鸟的头割了……啊哟……”却是一番大叫,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起来。
高柔接口道:“以勇武而论,军中有谁能比得上将军?将军提军攻城,定可斩杀郝昭……”成宜眼眸动了动,隐隐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高柔却叹了一声,续道:“只是……郝昭亲上战场已被魏大人讥为好勇斗狠,换了是将军,也难免会有不辨是非的好事之徒搬弄口舌,那时将军的名声……”
成宜眉头立时皱了起来。魏讽在心中破口大骂:“穷酸,又来坏我大事。”
成宜向高柔道:“你说可以掘河灌城。如果用此计,眉城几天能攻下?”魏讽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叫道:“这穷酸好狠。”大叫道:“千万不可灌城。”成宜哼道:“为什么?”魏讽冷汗涔涔而下,一边苦思用什么计策替换灌城,一边想着如何砌辞,缓缓道:“攻城掠地,得地为下,得人为上。掘水灌城……虽然可以得城,但失之狠毒,人心全失,实为下之下策。”
成宜森然道:“得人为上?这些人帮郝昭守城,全都该死。”梁毓急忙道:“当年属下和韦端在陇抵对峙时,韦端曾用霹雳车投石砸我军阵,若非有并州大人截了他的后路,我军营寨已被他砸开了。韦端被俘后,霹雳车的造法也流传到我军手中,不如用它攻城?”
成宜的目光从魏讽和梁毓身上扫了数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梁毓却是长舒口气,但想起高柔的灌城之计,心中恼怒,狠狠瞪了眼高柔,高柔却是洒然一笑,施然而去。
梁毓心道:“这人心肠歹毒、手段狠辣,跟在胸无城府的王霆身旁,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想起成宜对他颇为赏识,尤其那些狠毒的计策更对成宜的胃口,终有一日他会借成宜之手升上去,那时后果……想到此处,一股凉嗖嗖的寒意从背后蓦然直上头顶,遍身寒栗。
魏讽道:“军师,你怎么打起冷战来了?是不是穿的有些单薄了?”梁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在担忧万一霹雳车不能攻下眉城,成帅一定会掘水灌城。”魏讽面色大变,梁毓苦笑道:“幸好霹雳车并非不能攻下眉城,咱们还有机会。”望了一眼仍笼罩在烟火中的眉城,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此后数日,汉阳军外松内紧,加紧制造霹雳车,郝昭也一直没有动静,战事就这样拖了起来。到第五日上,原本一直晴朗的天空一片阴霾,傍晚时分,天上降下蒙蒙雨丝,将巍巍南山和眉城笼在迷离的雨雾中。
梁毓站在营中外望,只见茫茫夜雨中,天地一片苍茫,里许处眉城城头灯火昏暗,在雨丝中凝成一团光蒙,心中暗道:“这几日郝昭隐忍不出,可能正是在等这样的天气。”心中记挂前营的守卫,披上蓑衣斗笠,带着亲兵向前营而去。
深秋夜雨,扑面生寒,加之从数里外不住传来的渭河东流的轰轰声和终南山上层林摇曳的哗哗声,令蒙蒙的天地间份外肃杀。此时一阵灯光迎面亮起,一行人匆匆而来,梁毓望见走在最前面那人,心中又惊又喜,迎上去道:“伯奕,怎么是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姜叙笑道:“自然是这阵雨风了。”梁毓笑道:“还好有你来了,我肩上这幅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可见过成帅了?”
姜叙道:“不但是我,主公也来了。”梁毓吃了一惊,说道:“并州大人来了?在哪里?”姜叙道:“武功河东岸。那天你们在南山上放火,任晓的斥候就将消息传给我们了。只是我们到的时候,公良已经先投入战场,我们就一直在武功河东岸,没有过来。”
梁毓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吴并州这几日一直在身后,我军探子却什么也没有发觉。倘若是绕出城的敌军,这般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背后不禁一身冷汗。转念一想,吴晨隐忍不动想来是看出了成宜心急立功的心事,不愿与成宜争功,但这次却派姜叙到营里,显然是有要紧事,急忙道:“伯奕这次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姜叙叹了一声,道:“今日酉时时分,任晓的探子传来消息,洛水两岸出现大批匈奴兵卒。据初步传来的消息,匈奴人的总数在七万到十万之间。”梁毓脱口叫道:“匈奴人又来了?”
姜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苦笑道:“梁老哥忘了么?再过几日就到九月了。自中平年间起,每年九月都是匈奴人南下牧马的日子。”梁毓叹道:“去年匈奴人才吃了一次大亏,不想这么快就忘了。”姜叙神色凝重地道:“正是因为匈奴人去年吃了一次大亏,今年又来,这才更令人忧心。并州大人接到王太守的文书,已准备调转兵力应对匈奴入侵,眉城的事暂时是顾不上了,因此着我请梁老哥过去一趟,商议眉城这里的事。”
梁毓急忙说道:“好,我这就去。”收拾了收拾,在姜叙带路下,渡过武功河,到了吴晨的军中。几人寒暄完毕,吴晨说道:“具体的事,伯奕已经说过了。眉城四周被围,段明也已调往渭河对岸做接应,王翦和赢天也已接手陈仓防务,可说局势非常有利,我军已是稳赢不输的局面。这几日军师一直和郝昭对峙,对眉城的战局自然比我和伯奕更为熟识,这样安排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需要在什么地方进行调整,军师尽管直说。”
梁毓心道:“段明、王翦都是心细如发、谨慎自守的大将,吴晨这样安排以守代攻之意不言自明。而且这样的阵势就算是白起复生,韩信再世也困死了,更遑论郝昭了,但急着招我来,显然也是在担心成帅会贸然攻城。”苦笑道:“自并州大人掘水淹了夏侯渊后,军中都以为眉城探手可下,将骄兵惰,连一向谨慎自持的魏子京也不能幸免,邀功心切……”顿了顿,苦笑道:“射声校尉更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客卿,此人心术阴狠,屡次撺掇成帅攻城。成帅即使再有定力,也把持不住。”
吴晨道:“王霆也来了?”梁毓点了点头。吴晨道:“他的客卿叫什么?”梁毓道:“姓高名柔字承载。”吴晨皱了皱眉,忖道:“高柔?他不是字文惠的吗,怎么又字承载了?唔,梁毓说此人为人阴狠,想来不应该是高文惠了。”梁毓进一步道:“此人以‘守城之法,一重纵深,二重外援。眉城二者皆无,是守死,不是守城’跪辞撺掇成帅攻城,还说‘靠山则山有弊,靠水则水有弊,眉城靠山依水,可掘水灌城’,可见此人心术之狠辣。王校尉为人单纯,这人跟在他身边,迟早会出大事。”
吴晨和姜叙对望一眼,眼中惧意都是一闪即逝。吴晨沉吟道:“军师能不能将详细经过告诉我们?”梁毓苦笑了一声,将这几天的经过事无巨细一一说了。吴晨暗道:“看来高柔倒不是有意撺掇成宜攻城,而是处处在和魏讽作对。而魏讽处心积虑的撺掇成宜攻城,这人的确是有问题了。但高柔这个人来历不明,也不能不防。”缓缓说道:“王霆什么时候找来这么可怕的一个人?我原本是准备将沈老爷子调过来的,这一年来沈老爷子一直和公良在一起,应该是能劝住他。但有高柔在这里,就不能这么安排了。”向姜叙道:“伯奕,你留下来吧。军中都知道你的神机妙算,略无遗策,有你在身旁,公良就不会去信一些不知什么来历的人的话了。”姜叙道:“是。”
梁毓暗松一口气,道:“并州大人什么时候走?”吴晨叹道:“半年前徐大哥请琪英大哥出使匈奴。他们去了这么久,什么音讯都没有传回来却惹来匈奴人大举进犯,我心中着实有些放不下,自然是越早越好。”
梁毓道:“今晚就走吗?”吴晨摇头道:“守城不截寨是为守死。郝昭是守城战的宗师,极可能会趁今晚的雨出城。我会留下来一直到明天早上,万一他出城偷袭,你们令大军缓缓向武功河这边撤,我率军从山路绕过去,抄截他的后路。如果能籍此机会拿下眉城,应对匈奴入侵的机会也会大很多。”
两人齐应一声,匆匆而去,吴晨送出寨门才停下。这时的雨下得似乎更紧了些,斜斜的雨线在朦胧的灯光中从天际不住落下,阵阵秋风迎面吹拂,将冰凉的雨滴吹在脸上,寒意更加迫人。吴晨登上一处山坡,只见姜叙、梁毓等人的灯火渐渐远去,再向西看,上游十余里处隐见眉城城头微弱的火光。
云仪执伞跟在一旁,轻声道:“郝昭会出城吗?”吴晨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会不会出城我不知道,但如果他出了城,这次绝不会让他再退回去。传令,全军戒备,随时准备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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