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钟繇急忙迎出,火光之中,一行人匆匆走向大帐,当先一人须发皆白,正是皇甫郦。。
钟繇向前迎出数步,道:“郦兄辛苦了,西凉与安定的战况如何?”身后的费清道:“元常,还是进大帐再说。”钟繇道:“啊,子卿说的是。郦兄,请。”挑开帐帘,侧身相让。皇甫郦微微点了点头,跨步而入,余人跟着进入大帐。
谦让声中,众人坐了下来。钟繇道:“郦兄从陈仓来,西凉与安定战况如何?”这已是盏茶功夫内,钟繇第二次询问两方战事,显见的对此极为关注。
费清、张既等人齐将目光投向皇甫郦。
皇甫郦抚了抚胡须,叹了一声,缓缓道:“局势对韩遂极为不利。”众人听得皇甫郦语声沉重,不由得窃窃私语,帐内一片嗡响。钟繇摆了摆手,帐内静了下来。皇甫郦道:“小贼命长水校尉王乐提前数日出发攻击中宁,又以杨秋为反间,向韩遂发送假的战报,致令韩遂部署失误,猝不及防下,于三月五日被安定突袭北线。韩遂调重兵回攻中宁,在定西附近潜伏的抚远校尉段明,假冒马腾援军诈开城门,于三月七日攻占定西。”
费清皱眉道:“安定进攻南线?马腾、梁兴这些人竟放任安定通过陇西?”张既道:“我曾听闻,当年膘骑将军进攻盘踞定西的匈奴时,率兵沿小径横穿屈吴山,一夜之间飞越百里山岭,匈奴措手不及下,死伤数万。莫非段明走的就是这条古道?”
皇甫郦苦笑道:“正是。因这一古道年代久远,早已不为人知,因此韩遂对南线的防范并不注重。却不知安定从何处获知此道,率兵突袭,轻易攻占定西。”
帐内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暗自揣测,若自己也在韩遂之位,会不会被这一奇兵打的措手不及呢?心下惴惴,不由得一阵默然。费清皱眉道:“一向只听说马超王乐如何,庞德李文如何,如今又窜起赢天和段明。唉,小贼手下的大将越来越多了。”钟繇沉声道:“只恨小贼初起安定时,对他太过大意,致令今日让其养成羽翼。”
张既见帐内气氛沉闷,岔开道:“方才所说是三月七日的事情,如今已是四月初三,这一个月来的后续战况又如何?”皇甫郦道:“三月七日韩遂率兵攻中宁,被王乐出奇兵击退,双方在中宁对峙五日。三月十二日小贼率援军到达中宁,韩遂数以轻兵挑战,小贼养精蓄锐,坚守不出,并于每日傍晚击鼓诈敌,韩遂不查其机,麻痹大意,于三月十七日晚被庞德从后击破,小贼率军三路并进,韩遂急撤靖远,小贼穷追不舍,疾驰百里,破袭靖远。”
众人听得头皮发炸,遍体生寒。
费清急道:“韩遂和张猛呢?死了吗?”皇甫郦摇了摇头:“只听说小贼破袭靖远,没有韩遂和张猛生死的消息,估计是趁夜逃窜了,不然小贼必会传檄凉州。”
众人暗舒一口气。
张既道:“南线战况如何?”
皇甫郦道:“占领定西后,段明率兵与李文、赢天等部夹击祖厉大寨的韩籍,两军血战数日,韩籍部死伤枕籍,于十八日晚趁大雨滂沱之时,穿黄家山小道退往勇士县。成公英率兵出榆中接应韩籍,于三月二十日半路遇到段明率领的奇袭大军,两军激战一日,黄牛羌数十部落大举来援,段明部被击溃,回撤定西,羌人一路追赶,于高崖附近遭遇赢天与王翦大军伏击,羌人死伤惨重,与成公英部会合,退守榆中。”
钟繇道:“这个王翦,可是用常山医治汉阳瘟疫的那个药师?”皇甫郦点头道:“正是此人。”钟繇眉头皱了皱,长叹一声。
站在费清身后的费曜说道:“以安定行军的速度看,当是舍弃辎重,轻兵而进。孤军深入,军无蓄积,利在速战。西凉当闭营养锐,待机破敌。安定锐气一失,粮草又跟不上,自会溃不成军。成公英率兵出击实不明智。”
钟繇点了点头,清矍的脸上露出一丝嘉许的神色。
张既苦笑道:“常理来说确是无错,但西凉安定之战却非如此。据我所知,小贼于马岱韩遂争隆化时,就在榆中一带大开屯田,显是早已预见和韩遂之间的战事,先在边境一带囤积粮草。虽只短短一年,时间不长,但成效极为显著。个中情势,成公英当比我等更清楚才是。”
钟繇向皇甫郦看去,皇甫郦轻轻摇了摇头,钟繇暗舒一口气。
费清道:“宋建那边情况如何?”皇甫郦道:“宋建自二月渡过洮水后就一直屯驻洮沙,除向定西运过几次粮草外,三月到四月间,一直在观望。”费清痛心道:“宋建属下义从羌战力冠绝凉州,若有他参战,安定不会如此猖狂,只是此人,唉……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皇甫郦摇了摇头,道:“中平年间宋建的义从羌战力确是冠绝凉州,但此时已不同于往时。宋建簪称帝号后,对手下大将多加屠戮,稍有才能之士不是贬斥,就是抄斩,当年随他起事的人死得死,逃的逃,如今他手下尽是些无能之辈,溜须拍马之徒,战力早已不如先时。若不是看在他二十余年深耕,与羌人关系尚算不错,韩遂早已出兵枹罕了。”语气之中不胜唏嘘。
费清想起当年随皇甫嵩入陇西平乱,当时宋建意气风发、豪气冲天,如今却成了这般人物,心头亦是怅然不已。
钟繇道:“郦兄远来,当是累了,不如明日再说如何?”皇甫郦会意,微笑道:“各位,我就先告辞了。”钟繇笑道:“我送郦兄至营帐歇息。”费清起身道:“我也送送。”钟繇道:“子卿与郦兄多年手足之情,情谊深厚,送来送去的,只怕郦兄就不用歇息了。还是我送吧,郦兄奔波来去,皆为司隶安危,我不送送,于心不安。”
费清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向皇甫郦拱了拱手,道:“郦兄,我明日再去看你。”皇甫郦抚须笑道:“已许久没有同子卿把酒共饮了,明日当与子卿一醉方休。”费清点头微笑。钟繇道:“郦兄,请。”把着皇甫郦的臂膀走出大帐。二人行出数座大帐,钟繇向身旁的近侍道:“你们先退下。”掌火引路的亲兵应了一声,向远处走去。钟繇向皇甫郦道:“我们到那边去谈。”向营外半里处一座小山指了指。皇甫郦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而前,不过片刻已登上小山。此时繁星密布,星光之下,四野一望。钟繇选择此处,当是不愿二人所谈落入第三人耳中。
钟繇指了指山顶一处大石,道:“我们去那处。”大袖飘飘,跃上大石,用袖子拂了拂大石,坐了下来。皇甫郦跟随身后,在旁边坐下。钟繇道:“子京处有何消息?”皇甫郦道:“子京传来消息说,虽然奇袭定西和中宁缴获了一批粮草,但由于日用过大,加上中宁一带山川雪水融化引致山坡滑塌,堵塞道路,粮草输运困难,安定粮草匮乏。小贼多次派人送信催促粮草,程游等人正在设法修缮道路。”
钟繇欣然道:“原来如此,怪道小贼停在靖远不动,原来是等待粮道休整。还有没有别的消息?”皇甫郦拂须道:“因联络不易,所以子京传来的消息也异常零散。”顿了顿,道:“是了,前次子京似乎提到小贼会派人游说宋建,叫我们不可不防。”钟繇皱眉道:“宋建在湟中深耕数十载,粮草丰厚,为人又是如此窝囊,若派人虚言恫吓,恐怕真让小贼得手了。”
皇甫郦道:“不如我走一趟?”钟繇摆了摆手道:“子京那方还需郦兄联络,此事就不劳烦郦兄了。我看让德荣走一趟,他熟悉羌中事务,当能阻止宋建投向小贼。”顿了顿,沉吟道:“梁兴、马腾等人知道段明横穿屈吴山后,有什么动静?”皇甫郦道:“震惊,对小贼用兵的神出鬼没极为震惊。我来之前,忠义校尉领安定太守庞柔先期到了陈仓,游说我军出兵攻击小贼后路。据他所说,梁兴等人虽然表面上仍是相互对峙,但私下里已在相互联络,以期共同抗御小贼。”钟繇追问道:“实力如何?”皇甫郦道:“据庞柔所说,梁兴有七千人马,李堪五千,马玩四千,马腾最少,但亦有两千人马。”钟繇道:“这样一算就有一两万人,他们攻击小贼南线,既可与韩遂两面夹击,又封堵小贼回军路线,此时我军再由陈仓进攻陇坻,大增胜算。”
皇甫郦道:“我军攻击陇坻,马超会不会趁机偷袭长安?毕竟我军大部如今被匈奴牵制在此。”钟繇朗声笑道:“和匈奴对峙只是假象。小贼手脚不利落,和左贤王豹及呼衍尹屠的战事未能斩草除根,豹和尹屠都撤到了临晋。我已令傅干暗中与他二人接触,二人对小贼恨之入骨,极力劝导呼厨泉攻击安定。呼厨泉也已有这个打算,只是由于右贤王去卑一力坚持与袁绍和郭援的盟约,执意对峙,才成如今这个局面。这两个月来,豹拉拢屠各部各族渠长,去卑势力已大不如前,说的话越来越少人听。我看不需半月,匈奴内部就要翻个天,那时头疼的就该是徐庶了。”
皇甫郦皱眉道:“元常不可大意。我听子京说,袁本初派往安定联络小贼的使节辛毗,已折服于小贼的气度,成为北地太守。袁绍与南匈奴关系密切,小贼正在通过辛毗,假借袁绍的名义,影响和操纵匈奴美稷王庭的走向。小贼手段圆滑最善浑水摸鱼,又屡次大胜匈奴,崇拜英雄的匈奴人对他又敬又恨。若他成功在美稷扶植南匈奴单于,将各部渠帅大部人马控制在手中,临晋的渠帅将不得不臣服于他,那时头疼的恐怕只会是我们。”
钟繇倒吸一口凉气,失色道:“好狠的手段,是我大意了。若没有子京深处小贼核心,洞悉阴谋,这个跟头可栽大了。”站起身,负手而立。此时更深夜漏,春寒郁郁,凉风拂面,遍身寒意。
皇甫郦苦笑道:“小贼至厉害处,是令人不知其所攻。不知其所攻,自不知该如何守。与他对敌,自认胜券在握,最终却发觉所食不过是其钓饵,以致连本带利的都输给他。”
钟繇微微一笑,道:“既知其部署,自不需怕他。我会知会傅子介,将小贼的部署转告豹,呼厨泉自会找徐庶的麻烦,这方面不需我们过问。至于陈仓方面……”微顿了顿,道:“我看还是不动为好。”皇甫郦道:“坐山观虎斗?”钟繇淡然一笑:“段明善纵深突破,陇西一带又山峦耸峙,不知从哪个沟哪个坎的就可穿行而出,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所以要牵制小贼,出陈仓不可行。”皇甫郦紧蹙双眉,低声道:“莫非……汉阳?”抬头望向钟繇。钟繇朗声笑道:“小贼用兵有个特点,用过一次的招数,他不会再用第二次。以他来看,我军用过一次的招数,自也绝不会再用,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再打一回汉阳。”负手向天,冷冷的道:“姜囧已死,看这回谁能守住翼城!”
※※※
黄琪英道:“山路虽经程太守率人多日抢修,但滑塌的路段太多,因此此次运粮,只有这数十车。”吴晨点了点头,道:“琪英大哥辛苦了。”向满身泥水的兵丁道:“各位也辛苦了。”众人齐道:“大帅辛苦了。”吴晨微微一笑,向云仪道:“先将这些粮草带下去。”云仪应了一声,领着运粮兵向城中走去。王霆拉着黄琪英的臂膀,将他拖在一旁,低声道:“黄……琪英大哥从临泾来,有没有人托你给老……我带点什么?”黄琪英愣了愣,道:“谁?”
王霆扫了一眼吴晨,见他正和荀谌彭羕两人说话,暗舒一口气,低声道:“何平!”黄琪英清俊的面容闪过一丝歉然,摇了摇头道:“前线战事吃紧,走的匆忙,所以……”王霆长哦一声,满脸的失望。
吴晨笑道:“王霆,和琪英大哥谈什么谈的这么开心?”王霆像被蛇咬了一口,猛的转身,堆起满脸的笑意,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哈,今天天气不错,哈,哈哈……”吴晨笑道:“真没什么吗?”文珏忽得从黄琪英身后探出脑袋,嘻嘻笑道:“我可是全听见了,王霆说……”王霆满面通红,猛的跳将过去,一把捂住文珏的嘴,喝道:“不许说。”
文珏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人却是满头雾水。彭羕走了过来,指着文珏笑问道:“这小厮又在讹谁?”王乐朝满面通红的王霆努努嘴,笑道:“不用问,自然是王霆了。”
吴晨走到黄琪英身边,低声道:“琪英大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黄琪英道:“王霆问我,有没有人托我给他带什么过来。”吴晨心中一动,向在旁看热闹的王乐道:“王乐,你给所有人发个令,要写家书的抓紧写,写完了让琪英大哥送回去,向家人报个平安。”
身旁的兵丁尽皆轰然,一时间人声鼎沸,十余个兵丁尖笑着奔向大营。吴晨领着黄琪英进大帐时,消息已传遍全军,几人走过营帐,只见一群群的兵丁围在数个大帐周围,手中拿着木片和竹片。有些兵丁挤不进去,急得在外面大叫大嚷。一名兵丁突然跑了过来,向吴晨道:“大,大帅,能不能帮俺写个家书?”吴晨双手连摆,笑道:“我?不成,不成,我的字见不得人。”那兵丁满脸的失望,吴晨笑道:“我不行,但有人行。”凑到那兵丁耳旁说了几声,那兵丁转眼眉开眼笑,向彭羕深鞠一躬,道:“彭军师,大帅说你是咱军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写封家书是举手之劳,能不能帮俺写一封。”一旁的荀谌听兵丁转述吴晨的话,心中大大不悦,微哼一声。彭羕原本不愿替这兵丁写信,眼见荀谌不悦,心中大喜,白眼翻了翻荀谌,欣然接过木片,说道:“好,你要写什么?”几个跟在那兵丁身后的兵士一声欢呼,立即有几个人跑了开去,不一时搬来桌案,拿来笔砚。那兵丁喜不自胜,念叨道:“写什么呢?写:爹,娘,石头在外身体好……不成,爹娘不识字,写了也不认识……哎,直娘贼的,后面推什么推。”彭羕见那兵丁身后迅即站了数十名兵丁,只觉头皮发炸,猛然见荀谌一脸幸灾乐祸的站在外面看,当即高声喝道:“荀大人文采名动天下,要写家书的快找荀大人。”数名排在队末的兵丁涌向荀谌。

吴晨哈哈笑着拉黄琪英避向一旁,以免池鱼之殃。黄琪英苦笑道:“让兵丁写家书可是你的命令,你却置身事外,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吴晨笑道:“我也是有心无力,我的字要拿得出手,我自会帮忙。”忽得低叹一声,道:“倘若军中人人都会写字,该有多好!”黄琪英心头一震,双目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吴晨。吴晨感叹道:“大汉建朝逾四百年,却还有如此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希望在我有生之日,能让所有人都读书认字。”黄琪英心道,轩辕帝以来数千年未做到的事,要在数十年内完成,谈何容易。
吴晨微微一笑。道:“琪英大哥,临泾最近有什么变化?”黄琪英皱了皱眉,道:“变化?新开了一家酒馆算不算?”吴晨道:“新开一家酒馆?哈哈,我早就想多开十几家,杀杀老狐狸的威风。”两人走到一处大石旁,吴晨用袖子拂了拂灰尘,坐了上去,黄琪英眉头皱了皱,站在一旁。吴晨知他少爷脾气,不习惯在石地上坐,也不勉强,说道:“谁开的?生意怎么样?”黄琪英道:“是皇甫家开的,因才开张,生意颇见清淡。”吴晨暗忖,如今粮价奇贵,若说安定还有人家能开起酒馆,非皇甫家莫属,只是皇甫郦个老滑头怎么会想到在临泾开起酒馆了?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问道:“都有些什么人常去啊?”黄琪英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吴晨见黄琪英谈兴阑珊,淡淡一笑,道:“琪英大哥远来辛苦了,我带大哥先去营帐休息吧。”跳下大石,引着黄琪英来到大帐。庞德已命人将营帐搭好。吴晨送黄琪英进了大帐,片刻后就起身告辞,黄琪英也不挽留。吴晨退出营帐,沉思道:“皇甫郦不是那种有钱烧着玩的人,看来应该让程游查一查那家酒馆才是。”
走入帅帐,向文珏道:“文珏,取纸笔来。”文珏道:“大帅也要写家书?”吴晨笑道:“我有什么家书要……”蓦然间,小倩明眸皓齿的倩影在心头涌动,心中一热,微笑道:“是该写封家书了。”文珏嘻嘻笑着跑了出去,不一会跑了进来,手上拿着纸墨笔砚。
吴晨铺开纸张,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临到笔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咬着笔杆,趴在桌上,眼前文珏用墨在砚台一圈一圈的磨,如同一波一波的涟漪在心头荡漾,不觉就此痴了。
※※※
写家书的骚乱持续了两日。安定在这一段时间外紧内松,内部是多个识字的兵丁以及彭羕、荀谌等人被一群群的兵丁围着抄写家书,外部则是庞德派出一批批斥候侦查韩遂、张猛的下落,写家书的第三日,李文处派来了斥候。
吴晨与李文派来的斥候谈话时,黄琪英一身戎装走入大帐。吴晨愕然道:“琪英大哥要走了?”黄琪英道:“已待了数日,估计程太守也等得很急了。”吴晨向李文派来的斥候笑了笑,说道:“一会儿再说,我先送送琪英大哥。”
黄琪英道:“并州大人忙就不要送了。”吴晨笑道:“送是一定要送的。”拉着黄琪英的手一直送出大营,王乐、庞德、云仪等人跟在身后。送到大营外,黄琪英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何况不久又要送粮草过来,不必如此隆重。”吴晨道:“好,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给程太守的信,望琪英大哥能亲自送到他手里。”黄琪英接过信,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吴晨顺势走上两步,用身体挡在众人之前,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低声道:“这封信拜托琪英大哥帮我转交给她。”黄琪英接过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崔倩亲启”四个小字,心猛地一痛,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难过得要吐出血来。
黄琪英不知自己是如何接过来的信,如何向众人道的别,如何踏上的回临泾的路,一切只像是行尸走肉。行出数里,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黄琪英回头去看,一骑飞奔而至,马上坐着的正是王霆。王霆高声喝道:“黄琪英,等等。”催马到了黄琪英身前,说道:“哈哈,幸亏赶上了。”黄琪英微微笑了笑,道:“王校尉有什么急事吗?”王霆搔了搔头,道:“也没什么急事。”压低声音道:“琪英大哥,托你办件事成不成?”黄琪英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涩声道:“是吴晨还有信要我送?”王霆嘻嘻笑道:“不是大哥的事,是老子……我有点事。麻烦琪英大哥回临泾时,帮我找一趟何平,叫他们快把我要的物事送过来。”脸一绷,咬牙道:“你给他们说清楚,若是耽误了老子的事,老子回去后把他们的**一个个踢个稀巴烂。”
黄琪英苦笑道:“我会记住的。”王霆哈哈大笑:“有劳你了。”拱了拱手,拨马而去。黄琪英摇头苦笑,身旁的校尉道:“黄公子,咱们该上路了。”黄琪英点了点头,一行人向东续行。不过数日,于路上碰到段正率领的另一拨运粮队,得知程游已令黄艾在高平第一城设置大营,前方粮草此后皆由高平而出,于是命人带同运粮车赶往高平,自己带着数十兵丁和数十兜囊的家书驰往临泾。
越往临泾,黄琪英心头越觉苦涩,心里清楚,自己决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将吴晨的信送给小倩,每当想起小倩接到吴晨的信时温婉柔美的笑容,心头就像有一把生锈的剑刃在慢慢的戳刺。但他却依然策马向临泾飞奔,哪怕就是见小倩后,他会心灰心碎而死,他也愿意。有时他会想,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死在她面前,她会不会为了自己流泪?
暮色渐起,暮霭之中,恢宏的临泾城越来越近。经过近一年的扩建修整,临泾城已由原先的小城,变得初具规模。王戗在城墙上远远望见黄琪英等人驰近,派出斥侯相接。
黄琪英随斥侯奔进临泾东门,王戗已迎在城门。黄琪英翻身跳下马,说道:“程太守在吗?我这里有一封信,吴并州要我亲手交给程太守。”王戗道:“今日午间徐军师派人将程太守接走,至今未回。”黄琪英低哦一声,指了指士兵身后的背囊,说道:“这些背囊中是前方战士写的家书,吴并州叫带回来向临泾的家人报个平安。”王戗忙指挥兵士搬运背囊。黄琪英将马缰递给身旁一名兵士,正欲前行,被王戗一把拉住。王戗笑道:“黄公子一路车马劳顿,我已安排晚膳,为黄公子接风洗尘。”黄琪英微微一笑,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带他们先去用膳吧。”轻轻推掉王戗抓在臂膀上的手,急步向州牧府走去。
天色越来越黑,黄琪英越奔越快,从城门到州牧府一里来远的路程瞬息即至。门前的守卫见是黄琪英,打了声招呼,也不阻拦,黄琪英大步而入。
停在灯火稀疏的内府前,黄琪英整了整衣衫,深吸几口气,稳了稳狂乱的心跳,敲了敲门,朗声道:“小……小倩姑娘在吗?我是黄琪英,这里有封信给你。”
只听院中吱呀一声,屋中人推门而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静夜之中,黄琪英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似破胸而出。此刻黄琪英心中,如同黑夜中蹒跚寻路跌得鼻青脸肿的旅人蓦然望见树梢亮起引路明灯那种百感交集、喜不自胜却又想嚎啕大哭的那种感觉。
门闩轻摇,一人从门中探出头,说道:“有信给她的吗?交给我就行了。”扫了一眼黄琪英,接过他手中的信,转身入内,蓬一声将门紧紧闭上。黄琪英只觉满嘴的苦涩,愣愣的望着紧闭的大门。
院中蓦的响起小倩温婉的声音:“苏姐姐,谁在外面?”苏娟道:“是送信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倩走了出来,惊喜的道:“琪英大哥,怎么是你?”
月光撒在小倩清丽的面容上,美的不带一丝人气,黄琪英就听见心中有什么蓬一声断裂,泪水夺眶而出。
猛听得哐的一声巨响,一人尖笑着从旁边的院落跑了出来,一人跟在身后厉声怒吼。小倩转头向那边望去,如水的月光柔柔的撒在小倩的侧影,如一层圣光。黄琪英呆呆的望着眼前魂牵梦绕的俊俏脸容,心头一片宁静平和,只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就这样生生世世的凝望着她,就这样生生世世的守护着她……
身后猛的一声欢叫,费瑶大声道:“琪英哥哥,你怎么回来了?”黄琪英浑身一震,愕然惊觉,偷眼见小倩明如秋水的眼眸带着疑问凝望着自己,俊脸一红,支吾道:“啊,前方有要急信要送……”
从费瑶身后忽的探出两只胳膊,向费瑶手中的纸抓去,费瑶猝不及防下,竟被那人劈手将纸夺了过去。费瑶怒道:“你干什么?人家还没准备好呢,快还来。”颜渊怒道:“谁跟你闹着玩?这是我的画,为什么要给你?”黄琪英哑然失笑,心道,不想这二人如今还是这般水火不容。
颜渊此时发现黄琪英,惊喜道:“琪英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向后看去,见小倩微笑站在门外,脸色陡的一红。费瑶纵身而前,一把夺下颜渊手中的画卷。颜渊惊怒交集,厉声喝道:“还给我。”探手抓向费瑶手中的画纸。费瑶闪身躲过,咯咯笑道:“不就是副画吗?看看有什么打紧,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边说边躲在小倩身后展开画纸,啊的大叫一声,大怒道:“姓颜的,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黄琪英侧首向那画上瞧去,只见画上那人侧眉垂首,秀发轻拂,虽寥寥数笔,小倩清丽隽秀的绝世仪容已跃然纸上。
颜渊又羞又怒,一张俊脸挣得通红。小倩柔声道:“这张像是我托颜大哥画的。”费瑶黄琪英听得小倩的话,不由一愣,连颜渊也愣在一旁。小倩轻轻从费瑶手中取过画卷,微笑道:“原本是拜托颜大哥随便画些什么,以作刺绣的样本,没想到却令颜大哥误会了。”走到颜渊身边,将画像递给他,微笑道:“颜大哥妙笔无双,风华绝代,但此画却不能用于刺绣,只能请颜大哥另画一幅了。”
话中推拒之辞已尽在不言中,颜渊心像被人突然用锥子扎了一下,一阵紧缩,只觉满嘴的干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浓重的夜色就像突然有了实质般向内挤压,紧紧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风轻轻吹过,黄琪英只觉一身的寒意。
费瑶笑道:“颜渊,你画的这么好,不如给我画一张吧,我这幅不需要刺绣。”颜渊目光似要滴出血来,狠狠瞪着费瑶,咬牙道:“你个男人家,要什么画像。”费瑶将束发的发簪摘了下来,如水的秀发披落瘦削的双肩,说道:“谁说我是男人家,我是地地道道的女孩子。这回你可以给我画了吧。”黄琪英和小倩都是吃了一惊,颜渊一字一字的从牙缝中挤道:“画猪画狗也不会画你。”
费瑶愣了愣,突地双手掩面哭着向府外奔去,脚下不稳,蓬的摔了一跤,爬起来又向前奔,瞬即没入夜色之中。黄琪英苦笑一声,向小倩和垂头不语的颜渊道:“我去看看她。”向费瑶逸去的方向追了下去。追出府门,费瑶却已不知跑到了何处。
黄琪英心急火燎的在街上到处搜寻,始终未见费瑶的身影。转过几条街,就见不远处的隆福盛门前聚集了一群人。黄琪英心道,他们聚在那处,或许见过费瑶也说不定。足下加力,奔向那群人。老远听见费瑶的声音道:“本姑娘有钱,凭什么不卖给本姑娘酒喝?”黄琪英心中一喜,暗道,原来真在这里。破开人群,走进大堂,就见费瑶满面酒气,靠在一张靠窗的桌案前,怒目瞪着小二。程福还没见过如此泼辣的女子,正没作处理处,见黄琪英走了进来,哭丧着脸道:“黄公子,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程太守有令一人限购三两酒,你这位姑娘朋友跑进来先喝了三两,我说够了不能喝了,要结账了,她不但不给酒钱,还要打人。”
黄琪英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金,递给程福,说道:“这是酒钱。”程福满面堆笑,接过黄琪英手中的金子,向众人道:“没热闹看了,散了,散了。”众人怏怏散开。
黄琪英走到费瑶身边,说道:“费曜,喝多了,跟我回去。”费瑶趴在桌上,醉眼朦胧的望着黄琪英,看了半晌,突然吃吃笑了起来:“琪英大哥,你也来喝酒了。小二,小二,再来三坛酒。”黄琪英温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劝你回去……”费瑶呢喃道:“我不回去,为了他哭了,累了,痛了,心碎了,他却什么也不知道,我回去干嘛。”说着说着,泪水就从眼中溢了出来。
黄琪英心头发堵,心道,是啊,我为了她哭了,累了,痛了,心碎了,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心中苦涩酸胀,猛地高喝一声:“程老板,拿酒来。”程福应了一声,令小二端上酒盏。费瑶抄起酒壶,咕咕的就往嘴中灌,泪水混着酒水滴落桌面。
黄琪英抄起另一个酒壶,仰头喝了下去,一道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五脏六腑,颊齿之间火烧火燎,全身血液似乎沸腾起来。
费瑶趴在桌上,秀眉轻蹙,轻轻唤道:“颜渊,颜渊……”两声念得荡气回肠,情致缠绵,实是相思入骨。黄琪英觉得心似乎被挖空了,暗道,费曜,你苦了,累了,还有琪英大哥听你倾诉。可是我苦了,累了,又能向谁倾诉?
此时圆月亮如银盘,斜斜挂在窗漏一角,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而入。黄琪英望着樽中的水酒,一轮明月随着酒樽的晃动不住的晃动。黄琪英仰头一口喝干,泪水就从眼角慢慢流了下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