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饮马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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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猛倒吸一口凉气,惊悸间大退一步。。韩遂高踞战马之上,冷冷扫了一眼张猛,转身高喝道:“王承守城不利,迭失要塞,我已将其就地正法,若还有于贼寇之前不尽力死战者,他就是下场。”
平原上万余兵丁噤若寒蝉。
北风劲吹,旌旗旗角不住甩动,发出啪啪的声响。韩遂厉声喝道:“出发,夺回中宁。”
雷赭悄悄踱到张猛身旁,低声道:“大人,咱们要不要跟去?”张猛甩手就是一掌,将雷赭劈在地上,怒道:“当然要去,不去回武威的路都没指望。”翻身上马,向北而去。万余兵丁跟着动了起来。
大军一路向北,至甘沟驿时已是未时时分。甘沟驿是个拥有数百户人家的小镇,两侧山势高雄峻奇,祖厉水从镇东穿行而过,贴山而行,镇上的房屋散列在河边,将道路束窄成只可令数匹战马并肩而过的小径,正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韩遂虽然听王承说庞德已率军围攻中宁,但仍不敢大意,大手一挥,号角声里,数十兵丁抢进镇中。片刻之后,从镇中传来一声唿哨,韩遂高喝一声,纵马驰向出镇的小径,全军蜂随而去,片刻间穿过甘沟驿,渡过祖厉,前奔十余里,四围长皆里许的中宁城出现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一座孤城傲然伫立,别有一番凛然的气势。
韩遂厉喝一声:“攻城。”
号角声此起彼伏,烟尘弥漫,数千兵丁弃马举盾,向中宁逼迫而去。
王乐望着城下密密层层潮涌而来的兵丁,再向远处看去,只见烟尘滚滚,不见尽头,刚毅的面容闪过一丝忧色,道:“西凉势大,我军准备是否充足?”身旁的云仪道:“百姓打开城门时就已估到西凉会反攻的局面,但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和我们同生死共患难了。”王乐向身后扫了一眼,城墙下数百人挑担负筐而待,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是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心头一热,豪气顿生,高声笑道:“兄弟们,就让西凉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躲在城垛下的兵丁轰然应令。
庞德大步走上城楼,向王乐拱手,道:“王校尉,韩遂兵力远胜于我,兼程而来,必以为我军不敢出城攻击,我军当出其不意,突袭而出,挫其锋锐,后城方可守。”
王乐皱眉道:“依令明的意思,我们出城迎击?”庞德道:“我军主力可在城上大声鼓噪,吸引韩遂注意,我率两千军士从西门而出,从侧面偷袭韩遂主军。”
中宁西门不远处就是祖厉水,地势狭窄不利大军铺开,韩遂若攻城必然避开此处,所以庞德有此一说。王乐皱了皱眉,此时城外号角雷动,西凉兵越迫越前,王乐狠狠攥了攥手,急促的吐出一口气,道:“令明,有劳你了。”庞德大喜,深深施了一礼,转身欲向城下奔去,王乐高声道:“令明……”庞德愕然转身,王乐沉声道:“一切小心。”庞德心头巨震,点了点头,疾步步下城楼。
王乐转身面向西凉兵丁,高声喝道:“击鼓。”
鼓声隆隆,居高临下,在旷野中轰鸣。西凉兵丁想起昨日午间由鼓声引出的伏兵,至今思起仍是心惊不已,再闻鼓声,前进的步伐不由一滞。韩遂厉声喝道:“敢于两军阵前不尽力杀敌者,王承就是你们的下场。”西凉兵丁放声怒吼,拼命向前奔去。
王乐高声喝道:“放箭。”尖利的号角声中,城墙上万箭齐发,骤雨般扑击而下,西凉兵高举盾牌,护住头脸。羽箭扎入木盾的哆哆声,不绝于耳。虽有数十兵丁被羽箭洞穿胸腹,滚地哀号,但羽箭的威势在盾牌阻挡之下威力大减,西凉兵丁踏着血迹,潮水般涌向前。
数拨羽箭的功夫,西凉兵已攻至城下,数十架云梯高高竖起,垒石、撞木接踵而来。城上兵丁亦是滚木擂石,油浇火焚,城下西凉兵丁虽死伤枕籍,但攻势犹是如怒海潮生,前赴后继。一时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浓烟羽箭,遮天蔽日。
猛的鼓声大作,一队兵丁从西侧袭而至,当先一人,长刀翻滚,挡者披靡,身后的兵士武艺精强,阵法变幻,数人一组,忽分忽合,分进合击,错落之间,连杀百余名西凉兵士,西凉军左翼登时大乱。
韩遂此时正在中宁城外半里处的一座土坡指挥大战攻城,见庞德率军冲击左翼,当即高声喝道:“背主家奴,你还有脸见我!”庞德厉声喝道:“韩遂,你屠戮百姓,猪狗不如,谁人是你的家奴?”两人声音一个高亢,一个雄浑,虽是千军万马,仍是清清楚楚传进众人耳中。
张猛仰天笑道:“就让我替盟主收拾这个背主家奴。”催马从土坡上疾奔而下。庞德一刀劈翻身旁一名兵丁,厉吼一声,策马向张猛迎去,长刀斜劈,化作一道晶莹剔透的匹练,长江大河般向张猛卷去。
“哆~~~~~”
刀盾相交,发出一阵怪异刺耳的鸣响,空气以刀盾相交一点为中心,水波般颤动,瞬即之间急速扩散,二人身周数丈方圆的十余名兵士惨叫一声,被狂飚震的旋跌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耳鼻溢血,眼见是不活了。
张猛只觉一股巨力沛然而至,胸腹如遭重锤,向侧翻跌,连带着**战马亦是硬生生震出丈余。那马斜向跌退,蓦的惨嘶一声,轰然瘫倒地上。张猛气血虚浮,不及从战马上跳下,直接横掼而出,重重摔倒地上,头盔跌落,满身尘土,鼻中眼角鲜血外溢,狼狈万分。庞德跨下战马亦是长嘶一声,倒退数步,令庞德错失跟进劈杀的良机。武威的兵丁见他如此强悍,心下骇然,护着张猛向后不住倒退。庞德趁势向小丘冲去,围在韩遂身周的西凉兵丁围攻而来。庞德长刀挥舞,当先数名兵丁当即被劈翻在地,西凉兵丁胆战心寒,虽是堵在前方,却不敢真上前相斗。
庞德见韩遂身周兵丁密密麻麻,再向前冲,马力已不足,高喝一声,拨马返身而走。西凉兵丁皆以为庞德心怯而走,发一声喊,正待追击,庞德拨马而回,策骑全力冲进西凉军阵,刀劈马踏,又是十余名西凉兵士身死当场。堵在韩遂身周的十余名西凉兵丁惨叫一声,四散而逃。韩遂高声厉喝,右翼数十名兵丁兜截而至,堵在庞德身周。
在城上的云仪见韩遂全力防范庞德,长啸一声,一箭射向韩遂。韩遂正指挥亲兵围攻庞德,猛听得一声鸣响,一支羽箭电射而至,急忙挥刀撩拨。
“嘭!”
前冲的劲力与韩遂的内力相撞之下,羽箭寸寸爆裂,韩遂震的手臂酸麻,心中暗道,不好,若给城头上的小子再射几箭,连刀也提不动了。催马向丘下蹿去,执旗的西凉兵丁跟着向下狂奔。
王乐厉声喝道:“云仪,射旗。”云仪高应一声,纵身而起,在女墙上一点,飞身向城外扑出数丈,空中弯弓射箭,怒箭穿透烟尘,奔雷般射向晃动后退的西凉帅旗。
“哧”一声尖响,帅旗应声飘落。王乐惊喜交加,鼓足内力高声喝道:“韩遂死了,韩遂死了,西凉兵丁投降不杀。”
城上兵丁听得主帅如此高喊,跟着高喊。城下百姓亦是齐声呼应,一时间喊声如山呼海啸,震天动地。
低沉的号角远远传来,西凉兵丁缓缓而退。
王乐驻足城墙之上。其时日头西沉,残阳似血,几匹驽马一瘸一拐的于尸首堆积如山的战场上徘徊低嘶。长风低呜,吹动残破的旗幡,心中别有一番凄凉。
此战韩遂张猛联军阵亡千余人,安定方面也有数百人死伤。经此一战,韩遂锐气受挫,对中宁围而不攻,王乐紧守城门,一面着庞德修缮城池,一面着云仪救治伤兵。全城外松内紧,静待吴晨援军到达。
晃眼之间数日就在相互对峙中过去。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冰雪渐渐消融,祖厉河面不时传来冰棱断裂的巨大轰响。湍流的河水夹着巨大的冰面滚滚北流,如万千银鲨逐波嬉戏,极是壮观。
王乐斜倚城墙,侧河而立,只见薄薄的晨霭之中,滔滔银浪飞腾激荡,极目远望,大河辽阔与天相接,直似无际无涯,连日的忧心也似已随波而去,心胸大宽。
身后一阵脚步声,王乐侧身看去,正是云仪。王乐道:“公子有什么消息?”云仪道:“还没有什么消息。这几日山雪融化,多处路段被山洪冲塌。为安全计,估计公子可能取远路,绕屈吴山到中宁。”王乐望向北边连绵起伏的山峦,皱眉道:“山洪冲塌路段?”心中蓦的一紧,呢喃道:“屈吴山,屈吴山……”苦笑一声,闭口不语。
云仪变色道:“公子不会有事的,公子虽然姓吴,但此吴非彼吴。”王乐朗声笑道:“公子百无禁忌,是我多虑了。”指了指西凉营垒,道:“有动静了。”
号角声中,万余兵丁开出营寨,在营寨与中宁城间空地列阵相待。中间数千兵士手持长矛巨盾,两翼各有四千骑兵护卫,却是面向北侧而立,右翼侧对中宁。
云仪奇道:“看西凉的阵势不像是要攻城。”王乐沉声道:“韩遂狡猾多智,对他的花招,只有不管他做什么,我们自己准备自己的才最重要。”云仪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西凉军阵。
西凉列阵完毕,号角渐次低落,远远望去,矛戟林立,旌旗猎猎,军阵绵延数里,气势极是迫人。城上安定军见西凉阵势古怪,不明就里,亦是偃旗息鼓,静观待变。一时间城上城下都是鸦雀无声。
隆隆闷响由天际远远传来,只见远处一条黑线,雾霭之中缓缓移来,兵刃辉映的寒光点点闪烁。蓦然间尘灰大作,万蹄奔践的隆响闷雷般在耳际不住翻滚。
王乐惊呼一声:“不好,是西凉的援军。”
尘灰之中,万马奋蹄疾驰,战鼓雷鸣。远远听见韩遂高亢的声音响起:“攻破中宁,屠城三日,所获归各人所有。”城下西凉军齐声呼应,喊杀声直如天崩地裂。军阵转向奔驰,潮水般向中宁城迫来。王乐高呼一声,城上羽箭飞蝗般扑下,万头攒动的黑潮为之一滞,转瞬之间后继的人潮又扑击而至,踏着尸首与血迹狂涌向城头,数十人合抬的垫木,巨鲨般破开人浪向护城河铺去。城头战鼓雷动,安定军居高临下,巨箭强弩,骤雨般向下射击,一蓬蓬鲜血雨点般泼洒在护城河,漾起无数血色涟漪。数百具死尸扑伏在护城河中,血色盈河。西凉兵丁踏尸越河,竖起百余座云梯,蚂蚁般向城头爬去。女墙后的安定兵丁齐声高喝,滚油火柴泼洒而下,城中百姓挑担负荷,将火油滚木擂石源源不断运上城墙。长约数里的城墙上烟尘处处,云仪、王乐、庞德各督师一方,指挥安定军化解西凉一次次的冲击。
此番大战,从早上辰时一直战到申时时分。安定军仗着地利与数万西凉兵丁尽力周旋,其时皓日当空,碧空如洗,孤城上下却是数万人浴血相搏。城头城下死尸堆积如山,坚实的城墙在西凉军前赴后继的撞击之下,数处破损,面目狰狞的西凉兵怒潮一般喧嚣而入,城墙上城墙边尽是纠缠相斗的兵丁,城墙的数处缺口越来越大。

“轰隆隆”一声巨响,残破的城门终于在无数次撞击中轰然倒塌,溅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西凉军士气蓦然巨盛,嘶吼着:“屠城,屠城……”狼群般冲入城中,城内城外交相互应,“屠城”的轰响直如海啸山崩一般。
王乐厉声高喝:“兄弟们,绝不能让西凉人杀进城,就算命不在也绝不能丢了中宁。”纵身跳下城墙,迎面数个西凉兵奔突而至,王乐厉喝一声,挥刀劈砍,奔前的西凉兵手中长矛当即断折。王乐跟进扑击,连杀数人。陡听得头上羽箭鸣响,身旁的亲兵惨叫着被羽箭钉在地上,抬头上看,只见数十名西凉兵丁弯弓搭箭,向拼死相抗的安定兵射击。王乐暗骂失策,厉啸一声,跃向城头,长刀挥舞,将数支羽箭远远击飞。右手翻搭,搭住女墙壁沿,翻身踏上城墙,侧身横劈,将两名持矛挺刺的西凉兵砍翻在地。放眼望去,城墙上下尽是西凉兵丁的身影,尘烟之中,兵丁源源而上,直似无穷无尽一般。王乐只觉身心俱疲,咬牙暗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今天就把命搭在这儿了。
蓦的一声号角利刃般划过天际,尘烟滚滚处,两支军队以惊人的高速、排山倒海般的压迫而至,西凉军阵人浪翻滚,溃不成军。城内压力登时大减。王乐热泪滚滚而出,放声怒吼道:“主公来了,主公……”只觉胸口热潮翻滚,后面的话哽在胸口,泣不成声。庞德厉声喝道:“西凉军中伏了,大伙儿加把力,将他们全宰了。”城内大军齐声呼应,一声高过一声,至最后已如惊雷阵阵,响彻云霄。
一声号角远远传来,西凉军骑散乱后撤,一队队步兵水银泻地般从骑兵阵营中奔突而出,挺长矛兜截而至,堵在骑兵之后。弓兵压在步兵之后,乱箭射住阵脚。安定军见不能趁势追击,压住阵脚,看着西凉兵丁缓缓向西撤下。
吴晨高踞战马之上,叹道:“西凉兵虽败不溃,确是精锐之师。”荀谌抢先道:“若不是因南北出击,导致军力分散,韩遂再强十倍今日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彭羕撇嘴道:“若不在中宁牵扯西凉军力,引致南线顺利突进定西,龟儿子绝不可能孤注全力围攻中宁。”荀谌冷笑道:“真是奇哉怪也,若只攻击北线,韩遂就不会来攻中宁?”彭羕翻着白眼道:“攻不攻不知,但如今北扯南进之计却是令那龟儿子来攻了,莫非有人眼大却目不视物?”
吴晨挥挥手,笑道:“别争了。要争,到旁边争吧,我的耳朵都要被你们吵出茧子了。”催马向前,荀谌彭羕怒目相视,冷哼一声,分从左右跟在吴晨身后。此时王乐庞德云仪等人已赶出城,列队相迎。吴晨跳下战马,急步走到几人身前,一把掺住要下跪的王乐,王乐哽咽道:“若不是公子及时赶到,我们……中宁……”吴晨微笑道:“其实是我来晚了才对,害你们受苦了。”向庞德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云仪身前,拍了拍云仪的肩膀,道:“背上的伤好了?”云仪赧然道:“早好了,公子还记着哪。”吴晨笑道:“好了就好。”放声向身周的兵丁道:“前几日辛苦你们了,这几日就放你们的假,好好休息。”兵丁轰然应令。
庞德低声道:“韩遂大败,我军当乘胜追击才是。放假一事,望主公深思。”吴晨微微一笑,道:“我军长途而来,兵士疲惫,以远袭近,以劳击逸,兵家大忌,追击韩遂的事要先缓缓。”庞德扫了一眼吴晨身后的兵丁,虽是大胜之余,神情兴奋,但仍难掩满面的疲惫,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
吴晨下令大军于城外扎营,自己带同彭羕荀谌以及王乐庞德等人到各军营抚慰军士。及至将一切忙完,已是四更时分,王乐随即安排房舍将众人安顿下来。
吴晨赶了数日的路程,到了卧室,倒头便睡。次日清晨,早早就被震天的鼓声惊醒。披上外衣,走出营帐,庞德云仪已等在帐外。吴晨微笑道:“外面怎么这么吵?”王霆道:“贼厮鸟韩遂派人讨战。”吴晨笑道:“讨战?我看是讨打才对。”王霆哈一声笑了出来,云仪亦是忍俊不禁。庞德道:“那打是不打?”吴晨道:“不理他,他喜欢讨打,我们还不定有兴趣打他。王霆,这几日文珏怎么样?”边说边向城楼处走去。王霆跟在身后,道:“好了许多,这几日和兄弟们也说上话了。”吴晨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上得城头,王乐已在城头相待,见吴晨等人走至,急忙迎了下来。吴晨道:“外面有多少人?”王乐道:“大约有九百多人。”引着众人走上城楼,吴晨探头向外看,果然有数百人松松散散的在城下列了几个方阵,阵前数十人纵马疾驰,喧嚣喝骂。远远望去,韩遂的西凉大军停在数里之外,黑压压一片,延绵数里。
庞德怒道:“西凉明是欺我无人,派几个破兵就敢来挑衅。主公,庞德愿领一军,杀尽这些尖嘴臭贼。”吴晨笑道:“让他们骂吧,骂一骂难道就死人了?那些骂的人也很有文采,既可以舒舒他们昨日大败的心气,又可以让咱们增广见闻,我看这样很好。”向王霆道:“端些酒菜来,我和王乐庞德在这里观看西凉兵丁如何骂街。”
庞德、王乐见吴晨如此,不好再说些什么,憋了满肚子火,狠狠瞪着城外的西凉兵丁。西凉兵丁见吴晨上城,更是用力鼓噪。庞德刚抬起酒樽,听得西凉人大骂,砰一声将酒樽重重顿在桌案上。
吴晨笑了笑,向云仪道:“云仪,借你的弓一用。”云仪取过大弓,双手递给吴晨。吴晨接在手中,从身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大步走到女墙前,左手把住大弓,右臂运力,将这足有十石的硬弓拉了个满月,厉喝一声,怒箭流星般窜出,正在大声鼓噪的一名西凉校尉,蓦的尖叫一声,翻身坠下战马,颈血嗤嗤,喷出数尺高。羽箭虽然洞穿那人颈项,去势却未衰,带着一串血迹,电射入军阵前排的一名西凉兵丁胸腹,兵丁惨叫一声,软瘫在地。城头上的安定兵丁愣了一愣,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惊变之下,西凉兵丁骇然四散。
吴晨微微一笑,将大弓还给云仪。云仪满眼儒慕之色,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大弓。吴晨随意的拂了拂手,向满面惊喜的庞德王乐笑了笑,说道:“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动,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这些西凉兵摆明是韩遂引我出军的诱饵。要打就要逮住韩遂打,这些毛毛脚脚的小脚色,不值得为他们生气。”
坐下举起酒樽,向王乐庞德道:“王乐,令明,许久没有和你们共饮了,请!”王乐庞德高举酒樽一饮而尽,放下酒樽相视而笑。
不过片刻,韩遂又派了数百人骂战,西凉人有过前次教训,不敢离城墙太近,远远的就开骂。吴晨则在城墙上摆起酒宴,对着骂战的西凉兵丁谈笑风生。
及至傍晚,西凉兵丁骂了一日,喉咙干涩,身体虚软。吴晨在城上笑道:“令明,是时候了,把战鼓集起来,我要操练西凉兵马。”庞德一愣,高声传令。军中搜集数十面战鼓,于城头上咚咚的敲了起来。城外西凉兵听得鼓声,以为城中兵丁就要杀出城,纷纷后撤。吴晨哈哈大笑,高声喊停。城上鼓声停止,城门处又没有动静,西凉兵丁慢慢又撤了回来。吴晨传令击鼓,鼓声又震天街响起来,西凉兵丁再次狼狈后撤,城上安定兵丁见西凉兵丁行止有趣,皆放声大笑。
一连数日,韩遂派人在城下讨战,吴晨摆宴听骂,及至傍晚,就用鼓声操练西凉兵丁。西凉兵丁前两日听闻鼓声还有些惊骇,过得两日,再不惧惮,鼓声响起犹自喋喋不休。
一阵风吹起,城楼上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乱响,众人衣衫更是猎猎飘舞。
吴晨望着城外懒懒散散的西凉兵丁,徐徐道:“令明,去把韩遂的人头带来。”
众人闻声巨震,将目光投向吴晨。
吴晨淡然一笑,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狂摆,纷乱的拂过线条深刻的面容,衬着身后半空中疾走的乌云,自有一股千军辟易、所向无前的豪情壮气。
庞德心头震撼,疾奔下城楼。
城楼上鼓声隆隆,西凉兵丁指着城楼大声笑骂。地表猛地沸水般颤动起来,祖厉水在地表的振颤中奔腾咆哮,河水拍击翻卷的轰响惊天动地。隆响之中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以惊人的高速从侧后翼冲入西凉军阵,喊杀声冲天而起,另一支军队从中宁城外的大营奔袭而出,山洪崩泻般向西凉军阵右翼狂猛的压了过去。
吴晨厉声高喝:“开城门,杀出去。”
轰隆一声,吊桥狠狠砸在地上,数十战骑一涌而出,向旷野奔去,接着又是数十骑,数里长的距离战骑一拨接一拨,恍如浪峰一个跟着一个,雪崩似的重叠在一起,汇成无坚不摧的滚滚铁流,冲向西凉军阵。
三股军兵如三道锋矢,将心志松懈的西凉兵丁仓促间组成的防线,瞬间绞杀成齑粉,西凉兵丁的战意在安定军毁灭性打击下终土崩瓦解,沿着祖厉河溃散狂奔。
此时一道电光划破天空,天地一片煞白,跟着一声惊雷在头顶炸裂,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全掩盖下去。
大雨滂沱而下。
吴晨任冰凉的雨水泼洒在身上,高声喝道:“追击,追到靖远也要宰了韩遂。”
※※※
三月十九日,靖远。
黄河浩浩荡荡从靖远城西流过。祖厉水在靖远附近注入黄河,远远望去,两河交接处,惊涛裂岸,万潮奋进,一个潮头翻卷向天,另一个潮头已追随而至,重叠翻卷,腾起千丈,飞雪在浪尖不住滚涌,叟然拍下,在河岸处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潮头,回卷而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涛撞在一处,轰隆一声,银涛玉浪飞溅向半空,蓦然崩泻,铺天盖地的飞溅而下。
吴晨叹道:“黄河之威,只有亲到黄河才能感受到。”王乐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吴晨笑道:“王乐,怎么连老夫子的话也用上了?”王乐感叹道:“遥想数百年前,膘骑将军也曾在此观看大河,心中就有些悸动,不知数百年后,后人在此观看潮头时,会不会想到我们。”
吴晨心头巨震,放眼望向湍流不息,滚滚北去的河水,喃喃道:“江流如是,后来更有多少英雄。”遥想由此而下数百数千年,英雄人物层出不穷,恰如此际河水一浪接着一浪推动历史奔涌向前,洒然一笑,催马向河岸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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