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浩劫南来意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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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的山势伟岸雄奇,山腰处便已是云雾缭绕,飞鸟罕至,峰顶更是高不可攀,仙界在此设立了观星台,并立为派中禁地,非派中地位尊崇之人,不得上台。每当夜幕深垂,繁星密布,台中之人便细观苍穹中的星象布局,卜算天下之势。
这一夜,月色皎洁,众星明亮,气候也是异常的舒适。那占星台上负责观星的老者,却是神情肃穆,盘膝席地而坐。这老者长发如雪,身着一件绛紫色长袍,眉宇间隐隐透出股淡淡的愁意。他右手五指捏了个诀,不断屈伸,口中不时地念念有词,似乎在测算着什么。每测算一会儿,他便抬头望天片刻,虽已年迈,但眼神却极是犀利,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老者却并不转身,仍旧是专注于自己的星算之中。那脚步声的主人轻轻走到他身后,却也并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站着,便似不敢惊扰了这面前的老者一般。
那老者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右手五指不断互相交错重合,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年纪越大,走路倒反而越轻了。我人老耳聋,只怕你这般走路,倒反要被你吓着了。”
背后那人微微一笑,道:“我便是走得再轻,也瞒不过你的耳朵。只是我每次上这占星台,你都是这般无声而坐,四周寂然,便好像你在用心和天上的仙人交谈一般。我也不敢造次,万一弄出什么声响,惊动了天上之人便不好了。”
那老者睁开眼睛,冷然一笑,道:“当年你刚执掌仙派之时,意气风发,大有四海一统,万里同风之志。但隔了这二十年,你却人也老了,心也老了。”
他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衣衫下摆上的尘土,转过身来,道:“昔年六宗内乱,两支争权,当时我为了助你挥军北上,夜夜便在这灵山之上窥视天机,不能抽身。最后我那一支的宗派弟子被器派弟子屠杀殆尽,天下从此便没有了六宗,只有六器。”
灵尊眼神闪烁,似是被多年前的往事勾起了一般,他轻轻地叹了口长气,道:“二十年过去了,你从未离开灵山半步,我还以为你心里,早已将这件事放下了。”
那老者怒道:“放下?当年为了顾全大局,我半步不敢离开这星象台,六宗七百一十三条人命便这么没了。我的儿子,我那刚刚才出世的孙儿,就这么没了,你让我怎么放下?若换作是你,你能不能放下?”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高亢,在寂静的夜色显得极是刺耳。
灵尊抬起头来,仰视星空,却是顾左右而言它道:“这些日子来我心绪便一直不安稳,似乎便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只怕,正邪两道之间,便又会有一场恶战。”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十年前天显异相,我便已经警告过你,你却不听,现在却还来找我做甚?难道现在你便听了?”
灵尊闻言,心中微怒,声音便略略提高了些道:“我当年如何不听了?天龙要入魔域,我当时不是拦了?我又怎么知道他会背着我带着他那两个师弟师妹偷入魔域?”
那老者阴森森道:“十地苦冷,此剑乃镇于十地下之阴物,邪祟密布。天龙纵然福缘深厚,天资过人,但为这阴祟所染,稍有不慎,后半生必定飘零孤苦。我早提醒你要万分注意,你最后却还是让他失陷在了魔域,难道你忘记了当初对那个人许下的承诺了吗。”
灵尊脸色颇为不郁,阴晴不定了半晌,才重重叹道:“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用了?二十年前我被白面书生算计,兵入歧途,才致使大圣孤军无援,三千精锐失陷绝地,苦战数日,最后只落得尘埋烈骨,血染游魂。每念及此,我便常常夜不能寐,心中绞痛不已。十年之前天龙提出追尽穷寇之时,我便想起了大圣,我也不想让天龙最后也走上大圣那条路,所以我当时严辞拒绝了他。可最后又怎样?他还是一意孤行,他还是瞒着我去了魔域。”
那老者冷冷地凝视了灵尊半晌,而后者的神情则显得颇为悲苦,他不禁“唉”地叹了一声,似是发泄着胸中的不满一般,低低吟道:“龙门风霜苦,别鹤哀鸣夜衔羽;吴江波浪深,雌剑一去无遗音。这一切,恐怕都是命数使然。”
二人久久无语,灵尊抬头仰视了星辰一阵,许久才道:“十年之期已到,星象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老者嘿嘿笑了数声,道:“你不是从来都不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的嘛,怎么却还来问我?你若是心里真的信我,当初又怎会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接连两个反问,语气之中充满了嘲弄之意。
对方言辞咄咄逼人,灵尊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谁说我不信你了,若是不信你,我还来这占星台做甚?你也说了,这一切,都是命数使然,是上天注定的,难道你要我和老天爷斗吗?你难道真的认为我可以连天都斗得过吗?”
那老者颓然不语,神情间显得颇为沮丧,喃喃道:“和老天爷斗,怎么斗?”他那原本犀利的眼神瞬时间便又变得迷离不已,心乱如麻,独自自言自语道:“昔日妖星出于东南而弱楚以亡,飞守横于天汉而刘安诛绝。是啊,老天早就安排好了,还怎么斗?”

灵尊上前两步,大声道:“最近的星象到底怎么说?这二十年,我失了大圣,失了天龙,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你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老天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安排?”声音陡然间高了许多,几近咆哮,显是他的内心,正激动不已。
那老者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情恍然道:“火星晨见而王凌首谋,长慧霄映而毋丘袭乱,躲不过去的,怎么办,怎么办?”
灵尊猛地上前,伸出双手,抓住那老者的肩膀,道:“别说那些以前的事情了,我要的是现在,是现在。”用力晃动那老者,心情显得极是不安。那老者适才所说的,都是古时,前人印证星象所发生过的事情,无一不是大凶之兆,不由得灵尊心中不慌。
那老者被猛力摇动,忽然间便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抬起头来,瞪视着灵尊。灵尊却丝毫不惧,道:“告诉我,这一次,这一次又轮到谁了?”
“二十年前,你失去了大圣和七彩莲棒,玉女峰从此一蹶不振。十年前,你失去了天龙和十地剑,无界因此囚于天塔十年。”那老者一字一顿,森森道:“这一次,你觉得,你还能失去什么?”
灵尊咬紧牙关,双目便如同要喷出火来一般,道:“这就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吗?这贼老天,这贼老天。”他猛地放开那老者的肩膀,仰天怒喝道:“当年我当上仙界掌门,便以为上天你待我不薄,却哪里知道,你是在一点一点地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老天爷,为什么你要如此这般地对我?”
那老者冷笑数声,道:“别急着埋怨,老天爷还是留了条路给你,就看你怎么走了。”灵尊一惊,忙道:“什么路?难道我还有得选择?”
老者的话,听在他耳中,便似溺水之人抓了根救命稻草一般,惊喜之情顿时便溢于言表。老者却淡淡道:“我泄露了天机,便要先跪谢六宗,以免日后再生祸患,你便随我一起跪拜吧。”
灵尊默然,只得点了点头。六宗乃古时尊祀的六神,老者上观天星,暗窥天机,此时泄露出来,便要先拜谢六神,以避天谴,这向来便是六宗派内的规矩。
那老者曲膝跪倒,神情甚是恭敬,道:“晚辈周玄牧,得六宗指点,博览今古,备观兴亡,今愿解救四方苍生于水火,心中感激不尽。六宗在上,请受我等晚辈一拜。”双手高举向天,又叫道:“上拜天宗,穿天心,出月胁,极星象之功,歼厥凶渠,无亏皇极。”附下身来,梆梆梆便连磕了三个响头,灵尊亦曲膝跪地,一同拜谢。
二人顺着天地四方这六个方向,依次拜谢了六宗。站起身来,灵尊正要开口相询,那老者却先道:“星象所示,这些年仙派信威于征伐,展武乎荒裔,杀戮戾气过重,不合于天地之间。你灵尊每次动兵,虽是为了天下苍生社稷,却也由此触怒了四方神灵,两次西进失利,便是天意如此。”
灵尊默然不语,这些年他缠刮群奸,洒扫疆土,每战必是战马成群,猛士成林,但所到之处,亦是生灵涂炭,苍生难免。如今周玄牧说上天在罚他,却也是合情合理,辩驳不得。
老者见他神情低落,叹道:“灾星入了南斗,暴水将至,这几日恐有不测之客到来。”灵尊眼神中透出阵阵寒光,冷声道:“如何避之?”
老者低头伸指掐算了一阵,摇头道:“十年一战,原是定数,却是避无可避。”他皱着眉头寻思了一阵,又道:“此番星劫,来势汹汹,似不亚于前两次灾变,但云气不浓,却又存着些许变数。”
他思虑了少许时候,似是肯定一般地点了点头,道:“星象已呈,九天盾已择新主。但此番前路,浩劫茫茫,两者皆受劫势来袭。”他转头望向灵尊,道:“尊驾这些年杀戮过重,气冲诸神,此次若能暂避后方,两者当能保其一。”
灵尊不禁微皱眉头,道:“先生的意思,是这次西征,我不能亲往,否则将会人盾皆失?”老者点头道:“正是,你若擅动,星云之气便愈浓,到时便愈难化解。却不知道这人盾之间,尊驾如何抉择。”
九天盾乃仙派现唯一的圣物,若再有失,灵尊便当真无法再对仙界的列代先师交待。他心念电转数次,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无奈道:“九天盾不容有失,若两者择其一,恐怕便只能舍人保盾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此番西征,仙派所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仙盾的真主,你却万万不可出面阻拦。日后盾主虽失,但未必便不能回来。”
灵尊无奈地叹了口长气,道:“十地苦冷,九天幽寒。真不知九天盾的真主,到底是我派哪一峰的人物。”
二人对视无语,夜空中繁星闪耀,褶褶生辉,似是对世间凡人透出重重怜悯之意,又仿佛在窃窃嘲笑着世间凡人的无能。
夜色浓重,一颗暗红色的星星悄然划过了天际,淡淡的星痕斜垂在茫茫的夜色中,似利刃划破黑暗,却渐渐淡去,复又被无边的夜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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