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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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祖光是真哭,哭自己的丑陋。在李土改为同志们站岗受冻的时候,他竟然在“温柔乡里”!无论他对吴静抱有多高的“警惕”,背冰时拉着她的手和与她滚在一起的情景还是被他脑海中的“全能摄像机”摄下了,在他睡觉的时候,那些底片开始显现出来。他看见吴静又来找他去背冰。令他奇怪的是:吴静走到林中,雪化了,落叶松长出油亮的针叶,白桦树胶绿的叶子如蝴蝶扇翅一般,达子香在灌木丛中盛开,开放时展瓣的声音那么美妙!水曲柳树上一个斗大的喜鹊窝,两只喜鹊飞进巢中。他向两边看看,林中仍是冰天雪地,只有吴静走出的这条线是春天,这条线只在她的身后,脚未到之处仍是三尺积雪。他突然担心起来,吴静走到河里,冰化了怎么办?岂不掉进水中?吴静到了河边,柳丝立即长出新叶;她走到冰上,轰然一声巨响,一河的冰顷刻间崩塌、溶化,流水荡荡,水气缭绕,哪里有吴静的影子?他向下游追去,见吴静和朵儿在水里打架,两条大白鱼似的翻上翻下。他跳下河去就抱住一个,沉入河底,河底是一所水晶房子……醒来时又觉大腿冰凉粘湿一片。就在那时,杜老兵喊李土改出事了……
毕祖光,你和李土改实在是天壤之别!他骂自己。可是他是真心斗私的,为什么斗不掉呢?为了捉住这个私字,我思维的敏捷超过了光速,在发现私字“一闪念”之后,我发现了私字在梦中的最后隐蔽所,可是我在梦中斗不了私字,反而被私字斗了!李土改说得好,他吃奶时就有私字,我小时候也不许母亲抱别的孩子,一抱我就哭闹,母亲是我的。为什么小时候就知有“我”?婴儿一生下来就知吃奶,这是因为饿,饿就有。是从那里来的?父母遗传来的,在精子和卵子相遇的一刹那间,一个新生命诞生了,也同时诞生了,精子和卵子的相遇本身就是的结果。我多次在梦中与朵儿和吴静合欢,原来是父母遗传给我的,而我的父母又是上一代父母遗传的,追本溯源,要追到人类的祖先,追到猿人那里,追到猿那里。那么第一只猿是怎么产生的?地球先有植物,后有动物,那么第一个动物是怎么产生的?生命最初是由单细胞进化来的,那么第一批单细胞是什么产生的?地球为什么要产生单细胞?地球是什么产生的?产生地球的的宇宙有什么?又是什么产生了宇宙?什么是产生本初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地球,探索到外宇宙去了。如果能产生一种没有的人,一切都解决了,可是人类已统治世界,已统治世界,只能期待有一种不由诞生的新人类,也就是不通过产生的人,才是彻底无私的人,问题是这样的人种到哪儿找?到月球上找?到完全没有生命的星球上找?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了。这样想是没有结果的,熊四能的鼾声使他回到现实,强烈的陌生感使他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年,费了好大的劲才想清今天夜里发生的事。世界上任何艰苦的旅程都不如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走一趟那么艰难。他精疲力尽。
小温也打呼噜了,他很少打呼噜,呼噜声有些奇怪,短促而飘忽,突然响一下,又没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响了一下,像夜号鸟,东边叫一声,西边叫一声,捉摸不了它的行踪。帐篷里极黑暗,炉火已被灰埋上了。毕祖光仍能看清每个人。眼睛只看事物的外表,灵魂能深入事物内部,而且可以看清过去未来。睡眠中的战友解除了清醒时对外界的警惕,毫无防备地坦露内心世界。杜老兵和李土改不在,他们的内心世界仍留在这里。他轻易就可以飞进他们的内心世界。这个无限变幻的天地可以在瞬间爆裂成无限的宇宙,又能在瞬间缩小到虚无。但这里的一切都能留下痕迹,无论想过的和做过的,就如无影的风能在岩石上留下痕迹。这是个无序的世界,时间无序,空间无序,美丑无序,善恶无序,而统治这个无序的世界的,则有一个绝对的秩序,即。斗私其实就是斗。难就难在斗私也是一种……
他想到杜人杰的话:要清除产生私字的土壤。是的,没有土壤私字就不能生长,可是,没有土壤固然生长不了毒草,同时也无法生长鲜花啊!他的思维在这里停顿了。
他知道,思路在哪里停顿了,那就是突破点,冲破这道墙,就是新的理论的大道……
这个时候,范清德和王文周也没睡,二人坐在炉子边上烤火。范清德面色发青,王文周有些害怕。他知道老范极不喜欢杜人杰这个兵,可是今天夜里偏偏是杜人杰露了大脸。平心而论,今天夜里若不是杜人杰,李土改就牺牲了,这应该是个大功劳。老范气什么呢?气他在杜人杰指挥下脱光衣服去暖李土改?可能是的,老范从来不和别人一起洗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老范可能认为杜人杰是故意出他的丑,不然,我也在场,杜人杰为什么不叫我?在场的人都轮换了二次以上,独独不叫我,是嫌我出身不好,我的热量里缺少“阶级感情”?我当时想要替老范上的,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气氛不容人不听杜人杰的,老范会不会怪我没替他上?
范清德烤着炉子,搓着手,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的,蛇一样绕来绕去,谁也看不出他想什么。炉中的火“嘎”地爆裂一声,王文周暗暗一惊。他本可以谈谈李土改和抢救李土改这一激动人心的过程,但抢救李土改的主角不是老范,又偏偏是老范的对立面,一篇可遇不可求的大文章写不成,可惜啊!这是多么奇特的抢救方法,真是:阶级情融化大兴安岭冰雪;战友心重铸革命同志生命!英雄的身体就是一块冰,在注射强心剂也无用的情况下,在火红的炉子也烤不暖英雄的情况下,怎么办?能看着英雄的战士死去吗?不!一定要救活英雄的战友!医没有办法了,但是我们有战无不胜的思想!一个伟大的声音压过大兴安岭暴风雪的狂吼——“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战士们脱去衣服,抱紧英雄的战友——战友的身体已经冰凉,战友的血已经冻在血管里,抱紧英雄的战士打着冷战,又一对战士换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时间啊,你为什么不停一停?为什么不停一停!医生凝神听着英雄的心跳,此时那如鼓的心跳该是多么美妙的音乐!可是,医生摇摇头,但是战士们不相信他们救不了战友,一个个火热的身体贴上去,把生命的热量献上去!就连二位女兵也毅然冲破“男女授受不亲”和地主资产阶级男女有别的陈腐观念,脱去衣服用身体温暖英雄,这是多么神圣的阶级感情!风雪仍在咆哮,零下五十度的严寒逼进帐篷,而人的体温只在摄氏三十六度上下!然而,阶级感情又怎么能用温度计去计算!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这暖气就是阶级情义的春风,这春风能唤回战友的生命!只见医生眼睛一亮,听诊器里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一声响动,是的,那是一声响动,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雷声,那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震动了山岗和大地,大兴安岭的永冻层融化了,千年枯木发芽了,暴风雪消退了——英雄战士李土改,在停止心跳两个小时之后,奇迹般地恢复了心跳!是战无不胜的思想法宝给了英雄战士第二次生命!是阶级感情为英雄战士输入了万能的血!医不能解决的问题,物理不能解决的问题,思想解决了!思想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唯一的科学!战友们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汇成时代的最强音:万岁——
王文周已在心里朗诵这篇“奇文”了。凭他对当时文事的敏感,他肯定这篇文章会轰动全国!再写上李土改的身世、写上他斗熊救战友,写上他的“斗私批修”格言,写上他在风雪之夜替战友站岗,写上他为了提高警惕,拔掉睫毛而避免呼出的热气结冰妨碍视线,不轰动才怪!可是,老范能同意写这篇文章吗?他到底忍不住,探试着问:
“老范,李土改真是个无私的战士啊!这样的风雪之夜替战友站岗,冻死也坚守岗位,不容易呀!抢救他的过程更体现了阶级感情的伟大……”
“秀才,你写呀!”范清德开口了。
王文周竟听不出他的意思,说:
“老范,你得定个调子我才能写呀!”
范清德说:“王干事你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定调子?实事求是地写,写好点,这件事只有六连能发生,谁也撞不了车,晚几天没关系。”
王文周心里一亮,可是有些细节他还是担心的,比如提不提杜人杰,写不写连首长也和战士一样脱光衣服?但这话他不好开口。范清德肯定知道他的心思,说:
“王干事,你实事求是地写。这是个英雄群体,当然,有突出作用的人像杜人杰、刘医生、吴静和黄连长都要突出一笔,特别是两位女同志,能脱去衣服暖李土改,了不起呀!这就是神圣的阶级感情啊!送李土改去医院的这段八十里风雪山道,仍然是艰苦卓绝的,等老黄回来你再采访他。”
王文周应该是感谢范清德了!这样一来这篇文章就好写了!“老范呀,你真是胸怀宽广呢!”他说。范清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
“我这个人是爱才的。杜人杰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过了头。老黄是个好军事干部,为人也直爽,就是太实在了,我是说他看事物的眼光太实在了。但是人不能没缺点,我还是要为这些人请功!”
王文周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是“上级领导”。也是,老范提为团副政委的事是肯定的。
范清德有点感慨,说:“李土改是个好兵,可惜没文化,不然,当个排长是呱呱叫的!”
王文周说那当然。他突然想到陶金生。陶金生在他面前流露过去留问题,个人的进步问题组织上应该给考虑。试探着问:
“老范,陶金生当个排长肯定不错。”
“嗯,我会考虑。”范清德回答含糊。
王文周说:“一个好连队就是出干部,出人才。老范,小毕这个兵你打算怎么用?”
“你说呢?”范清德一笑。
王文周说:“要我说呀,先提个排长,一年后调团宣传股当干事。当然,他是个新兵,这样提拔是坐‘火箭’了!”
范清德笑道:“这就算‘火箭’?林副主席十八岁就当师长了!我准备向上级打报告,让小毕当指导员。”
王文周吓一跳,不知他是不是开玩笑,一个新兵提为指导员,若从副班长往上算起,是一步跳了六级!这在全军也是独一份呀!
范清德笑道:“王干事,你觉得不行吗?”

王文周说:“在试行兵役制之后,全军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老王呀!”范清德说,“你要了解什么是新生事物,新兵当指导员,一步升六级,这就是新生事物!要不是怎么叫大胆提拔年轻指挥员?只要革命需要,一步升六级算什么?十六级也是应该的!我就喜欢做别人没做过的事,就喜欢冒尖!”
王文周嘴上说对。心里却阵阵发凉,这个人野心大哩!若按一步六级算,他应由指导员这个位子一步跳到师政委?如果小毕真提为指导员,这又是个轰动全军的事,先有“战士理论家”这个名声垫底,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的。那么把新兵培养成指导员的人能不受人关注吗?此事的关键是能否引起高层领导人的注意,一旦有个“批示”下来,我的天老爷,范清德还是“范清德”吗?全军在训练上有“郭兴富教学法”,在政治工作上就不会有“范清德工作法”吗?自前次和范清德喝茶之后,他一直不能理解范清德怎么会想到把茶叶装进活竹子里保鲜,甚至暗暗嘲笑他,现在想来,真叫“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呀!他也完全明白:范清德在遭受杜人杰命令他脱衣的奇耻大辱之后,为什么会同意他写杜人杰,他和黄石玉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为什么要表扬他,这一切都在为他自己铺垫,六连名声大,才能烘托出他来……
此刻,王文周感到范清德真不是“范清德”了,他的脸上有光环,甚至那几根“老鼠胡子”也是虎须一般威风了!老范呀,你要能上去,我可是出了力的,给我个宣传股长就行了,你不能让我总不进步。唉,小时候家人说我前途无量,我今天才见到真正前途无量的人了!
“老范,”他说,“您休息吧,我立即就写这篇稿子的题纲。”他不再称范清德“你”了。
“好,我也写封家信。”范清德说。
范清德说:“我弟的事,家里叫他跟一个贫民的女儿结婚,他嫌人家丑,看上一个漂亮的,可出身是富农。家里叫我写信开导他。我这个弟弟呀,读了点书,说什么女人是花,男人是花盆,没有哪个花盆不想栽上漂亮的花。”
王文周发现他是十分欣赏弟弟的话。想说“你弟弟可能是比照嫂子的标准找媳妇吧”,又没说出来,老范的爱人是很漂亮的,可是老范最烦别人谈他爱人,哪怕是开玩笑。他倒是想起自己的老婆,老婆是个说不出丑俊的女人,一般般,但和他在一起就显丑了,可是老婆是工人的女儿,这一条是重要的。只是那份遗憾是他终生的。
温启春急了,指导员宣布了熊四能、于祥龙、吕双福、苏二娃为入党培养对象,而小毕已“火线入党”了。谁入党他都能受得了,就是熊四能入党他受不了。说是培养对象,其实很快就会入党的,指导员只是为了促使他们尽快作好“讲用”准备,才没让他们立即入党。
他明白,他再也不能把揭发别人当成斗私发言了。就讲自己吗?他到了厕所边上的林子里,林子里风雪的吼声更大,但是风的冲击力被林子分解了许多,风只在树冠上呈着凶狂。他对一棵树开始了试讲:
“同志们,我温启春是个死不认错的人(不能说死不认错),我温启春是个不愿意认错的人,因此大家叫我‘温准星’。‘斗私批修’以来,我就没有真正斗过私(不能这样说)——我就没有认真斗过私。其实我是有私字的,我和全班同志大都闹过矛盾,其实只为扫帚。所以,我‘讲用’的题目是:从小扫帚上看大私字(对,私字越大才有意义)。内务劳动扫地是每天都要做的,大家都很积极,可是只有一把扫帚,怎么办?我每天夜里把扫帚藏起来,每天都是我扫地。扫地是对的,可是干一件事确实有个动机问题,我是图表扬,图进步,不是真心实意学雷锋。以私字为动力,也能干好一件事,可是思想并没革命化(你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是为自己种地?还不是种得挺好?他们知道啥革命化?爷爷在人民公社化之后倒是知道了革命化,可是他上工后省着劲,在自留地里死干)……
他说不下去了,他遇到了革命理论和实际生活的冲突。熊四能假斗私,苏二娃编故事,还不是成了“培养对象”?这不是私字吗?可是偏偏获得了进步……就算一个人完全没了私字,他反而会提拔为干部,得到更大的利益……他感到心灰意冷。又想到如果在“斗私批修”刚开始时自己这样说,那是最好的发言,现在这样说,和别人的私字一比,哪有半点特点?根本通不过呀!
往帐篷里走时,他看看柈子垛,看见那个李土改靠出的、早已冻硬的雪窝,心中一阵艳羡的冲动,李土改,你真是个实在的人!他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靠上雪窝站一阵,李土改昨夜里就是这样冻在这里,而且站着。王干事问李土改的话在耳边响起,他的心怦然而动。怎么回事,背上这么烫,雪是烫的?唉,有机会谁不想当英雄!他抱着柈子回了帐篷。
陶金生看看他,小声说:“小温,加把劲吧。”他点点头,竟然二目发热。陶金生心里窝火,昨天夜里被杜人杰耍了,被连长训了,他还担心李土改这事会被当作事故处理。幸亏今天王干事告诉他,李土改这件事会是非常轰动的。而他心里知道:这件事其实对战士们情绪影响很大。幸亏指导员在关键时刻又宣布四人为入党培养对象,这又给一班注入了“强心剂”。但是他恨苏二娃,让他作为培养对象,太便宜他了。
陶金生看看小毕。小毕正趴在床上看《选集》,真的如饥似渴,活像拴了三天的牛放进青草地,头也不抬。烧的!入了党烧的!更装出孜孜不倦学毛选的样子!陶金生在心里说。他心里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似的感觉,只知这感觉是灰色的,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他能明确表达的,只是为什么只要小毕一人“火线入党”,等不到和其他同志一起吗?
“班长,要不要我试讲?”苏二娃很兴奋,没想到自己被列入培养对象,当然得表现突出一些。
陶金生很反感他,你忘了“假话不能说第二遍”了!说:“你准备好了吗?”
“可以说准备好了!”苏二娃说。
“什么‘可以说’!你能不能不说‘可以说’!”陶金生声音很大。
苏二娃笑道:“口头语嘛!”
“你背语录第一页第一段!”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可以说是中国……”
“停!”陶金生喝道,“什么‘可以说’!的最高指示要你加字呀?‘讲用’会上你这样说就是政治问题!”
“瞧我这嘴!”苏二娃打嘴。
熊四能也以教训的口气说:“苏二娃,‘讲用’会可不是吹牛会,你别砸全班的锅!”吕双福和于祥龙这两个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说说别人的人也说了苏二娃。温启春嘴发痒,可是自己连培养对象也不是,说什么?心里十分难受。
“苏二娃,你真准备好了吗?”陶金生问。
“准备好啦!”苏二娃高声说,“就是把我的两次斗私发言结合起来,先说我和百合的事,再说我和媳妇的事,再说我和百合‘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事,再上纲上线分析。”
“重点突出什么?”陶金生像考官似的。
苏二娃说:“突出百合在我当兵后还给我写信,我还以为她对我真有感情,就产生了和媳妇离婚的念头,可是媳妇没有什么错,咋离婚?没理由,我就不给媳妇写信,当兵以来没给媳妇写信。”
“难道你就不担心媳妇在家里出什么事吗?”陶金生这话是引导,也是故意损他。
苏二娃心里明白班长的意思,可是这一条他真的难以说出口,希望媳妇和别人有关系,抓个理由离婚,可是这个别人是哥呀!但自己已是培养对象,入党是大事呀,老家那个村还没有一个党员嘿!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看看班长,眼神微妙得很:
“班长,你放心,真到‘讲用’的时候,我肯定给你来个漂亮的!”
“那行。”陶金生缓和了口气,“你要记住,要突出一个中心思想,正如伟大领袖说的: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之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意识形态领域内的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有时还表现得相当激烈。百合,就是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敌人,她拿的不是枪,可是她的香风毒雾熏得你晕晕乎乎解除了武装,她是‘美女蛇’、‘女特务’、‘狐狸精’、是‘西施’、‘貂蝉’、‘杨贵妃’、‘王昭君’,总之,是那种越漂亮越坏的女人!”
“是!班长我记住了!”苏二娃嘴上答得干脆,心里却说:“百合呀,你还不知昨回事哩!你在家里‘耳朵发热’吧?”
戴英宗非常轻蔑地看苏二娃一眼,什么玩艺儿,拿女人编瞎话换进步!我还可怜你,真是眼里没水!他并不羡慕别人成为培养对象,他只想当完兵回家过自己的日子。
其实苏二娃已在不知不觉中种下“心病”了。他是在极度的心灵折磨中想到百合的。他知道百合非常漂亮,公社团委书记因为她而丢了官,家乡人当时传得很热闹,由于有人因她而丢了前程,百合的漂亮就被传成了“杨贵妃”,其实他并没见过百合,如今,正因为他没见过百合,想像中的美就扩大了一万倍!在关乎自己政治生命的极为屈辱、极为痛苦的“编故事”过程中,百合成为一个既实有又是他“创作”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浸透了他的情感,在他生命中活起来了。他愿意提到百合,想到百合,而在批判百合时,心中又极为矛盾,痛苦,并且那歉意又一次一次伤着自己的心,而在提到媳妇时的难言的耻辱又使百合在他心中由活而至灵动……
半下午时分,黄石玉带领送李土改的战士们回来了。刘进军跟不上小伙子们的脚步,坐着雪橇回来了。
杜人杰进了帐篷,带进一阵寒气,吓人一跳。他一身是冰雪,就是个北极熊。令人心头发抖的是,他仍没放下帽耳,帽子已见不到本色,就像蒙古姑娘戴的雪白的羊毛帽。皮大衣嵌上了银甲,鞋带都冻住了。脱大衣时银甲绷裂,格格响。
“李土改怎么样?”毕祖光问。
“命是保住了。”杜人杰说。
“杜老兵,辛苦了,抽支烟。”熊四能今天高兴,买了一包“哈尔滨”烟。
陶金生觉得他应该说句话,不然不够班长的作派。可是又实在别扭,喊一声:
“小温,倒开水!”
“好哩!”温启春当然明白给谁倒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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