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家事难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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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戏演给欣赏你的人看,书写给欣赏你的人读。既然我不能让每个读者满意,只好自顾自的埋头写书,不再过问窗外事¬。——看了几个网站关于本书的评论,自信心受打击很大。)
王承躺在床上,睡的十分安详。
朱载玺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
这,就是从小将自己养育大的人。
他是一个太监,或者被称为阉人、阉奴,总之人们谈起他们的时候,总是充满着轻蔑、鄙视,仿佛一切与他们沾边的东西也都带上了晦气。就连那个被称为谪仙的人也不能脱俗,他不是也以戏弄有大功于唐玄宗的高力士而洋洋自诩么?后来还被历朝的文人追捧。
可是,那些文人墨客都做过了些什么呢?有了功勋就是朝臣文成武德,有了祸患就是宦官弄权误国,需知引蕫卓入京的不是十常侍,而是大将军何进;需知北宋平定西夏的是宦官童贯,需知南宋卖国投敌、陷害忠良的是新科状元秦桧;需知本朝七下西洋宣扬国威的是三宝太监,需知焚船朽舟、致使倭人为患的却是朝堂上衣冠楚楚、满腹经纶的翰林学士。
他是一个废人,所谓的“刑余之人”,他身体上的残缺永远都无法弥补,可是在人格上,他比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完美。
他从小将自己养大,教给自己做人的道理,他忠诚,他仁慈,他善良,他勇敢的要拼掉自己的性命喝下那杯毒酒!他拥有人世间所有最高尚的品格!
看着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王承,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
在自己能回忆起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公公,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慈详的笑容。自已病了,他端着药一口一口的喂着自己,他那焦急与关切的神色至今记忆犹新。自己学写字的时候,是他一个字一个字看把手的教,他那认真的态度胜过自己。
看着王承那有些瘦削的脸,朱载玺眼中泪光晃动,泪水从鼻孔里流下来,很是难受,他轻轻的抽了一下鼻子。
王承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他,脸上浮起笑容,“小王爷,你来啦。”
“公公,你醒啦。”朱载玺用衣袖拭拭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笑笑。
王承吃力的抬起手来,在他脸上轻轻的擦了擦,笑着道:“小王爷,你是个男子汉,怎么能哭鼻子呢?”
朱载玺轻轻的握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将它紧紧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没有说话。
“人生一下来,就会有生老病死,终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这没有什么好难过的。”王承叹了一口气,注视着朱载玺,轻轻的道,“小王爷,你还很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你要学会忍耐,哪怕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你自己,你也要坚持到最后。”
朱载玺紧握着他的手,点点头。
王承挺了挺身子,似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来告诉朱载玺他一生的总结,“人活在世上,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身世,更是万般艰难。小王爷,当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你就想想老奴这句话,‘人死了,什么也就都没有了’。既然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只要活着,哪怕你失去所有的东西,你还拥有希望,你的这一丝希望或许有一天就会为你赢来一切!”
朱载玺耳边回荡着王承的话语,“记住老奴这句话,你就看透了生死;当你看透了生死,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你为难的呢?”
闻庭娇打个呵欠,睁开惺忪的眼,这一觉睡的可真舒坦。
她一低头,便看到朱载玺的那件外袍,“哼”,她一把扯下来,甩在一边,然后从床上下来,走到了门口。看到收拾在一起的碎瓷,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没出息的,准是又溜到老东西那里去了,连屋子也不收拾!”
她推开门,见已经是黄昏时光了。
后院传来一阵笑声,她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急步穿过去。
“咣铛”,门被重重的踹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将房门挡的严严实实。
屋里几个人都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朱载玺正坐在王承的床头,一边拿着药匙给他喂药,一边陪他说话,见是闻庭娇,忙将药匙放回碗里,起身迎上来,有些尴尬的笑道,“庭娇,什么时候醒的?快过来陪公公坐一会。”
闻庭娇摔手打开他来扶自己的手,走到正站在床头端着药碗的方巧儿跟前,怒气冲冲的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也不做饭,要饿死我么?!”
方巧儿左右看看,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放下药碗,低着头,蹑手蹑脚的绕过闻妃,走到门口。
王义忙端过一张凳子,用衣袖擦了擦,“王妃,你请坐。”
闻庭娇一脚将凳子踢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奴才,整天不知道干点活计,却躲在屋子里好吃懒做,养你做甚!是不是要我来侍候你啊?!”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都惊诧的看着她,连走到门口的方巧儿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朱载玺脸色变了变,上前劝道,“庭娇,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闻庭娇一把甩开他的手,“亏你还是个王爷!什么王爷!连个样子也没有,整天窝窝囊囊的,跟两个阉奴混在一起,正事不干,成个什么体统!”
朱载玺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拳头握的紧紧的。
“你看看,这里一个个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一个混吃混喝的太监!你们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闻庭娇的食指在屋里点了一圈,然后猛转过身去,指着床上的王承骂道,“还有你!整天躺在床上,什么活都不干,白吃白喝,还要王爷侍候着!到底谁是这个府上的主子?你一个阉货,不男不女的东西,却整天被王爷唤着公公,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王爷!”王义、方巧儿同时惊叫起来。
朱载玺微微张开五指的手轻轻的颤抖着,气息粗重的逼视着面前的那个女人。他爱自己的亲人,任何亲人,闻庭娇是他的妻子,她受了委屈,作为愧疚,作为弥补,他自己可以付出一切,他可以忍受她污辱自己,可是他决不允许她污辱从小将自己养育大的亲人!
这一刻,他愤怒了。
闻庭娇捂着通红的半边脸,怔怔呆在哪里,满脸的惊恐,片刻,惊恐变成了愤怒,这个窝囊的男人打了自已,这个从自己进府一来一直小心翼翼的男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
“你敢打我?!”委屈,愤怒,眼泪夺眶而出,闻庭娇冷哼一声,一跺脚,转身狂奔而去。
世间有一种软弱叫爱,可是多数人都不知道去珍惜,把爱当成软弱。
让爱你的人伤心,却匍匐在强者的脚下战栗,这样才感觉到快意,这大概就是人由生俱来的奴性吧。
“王妃!”巧儿忙跟上去想要劝解一下。
“不要你这个狐媚子跟来!”闻庭娇猛一停身,然后抬起三寸金莲重重的踹在方巧儿的小腿上。
巧儿正在急奔中,猝不及防,“哎呀”一声,身子前扑,重重摔趴在地上,地上铺着青石,幸亏这是冬天,衣服穿的多一点,不过她两只手肘全都磕破了。
朱载玺就那么冷冷的看着闻庭娇离去,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等看到巧儿摔在地上才忙疾步跑过去。
退开袖子,见方巧儿的手肘上都出了血,他忙掏出手帕,笨手笨脚的包扎起来。
“这个泼妇!”朱载玺满脸的怒气,看着闻妃离去的方向,咬着牙,低低的骂了一句。
扶着巧儿进屋坐下,王承已经是老泪纵横,“小王爷,王妃只是一时气急,骂老奴几句,也是应该的,你快去劝劝她吧,莫要为了老奴,伤了你和王妃的情份。”
“是啊,小王爷,我们都是一家人,自从王妃来了,本来冷冷清清的府里又多了些生气,——何况王妃还怀着孩子,将来府里不是又多添上一口么?”巧儿的眼神中满是乞求
朱载玺脸上阴睛不定,心乱如麻。
从小幽禁的生活养成了他孤僻的性子,他学会了容忍,但他更学会了坚强,柔弱的深处藏着十二分的倔强。在他的心底有一条底线,在这条底线之外,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坚强的忍受,可是一但突破这条低线,他就倔强的十二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王爷,若是因为老奴闹得你和王妃不谐,老奴终身难安,怎么还有脸在这府里呆下去啊!”王承牵着他的手说道。
可是,王承在他心目中抵得上十二头牛,朱载玺有些动摇了,况且还有一头最大的牛,那头牛是由他和她婚姻的红绳牵起来的,她,毕竟是他的亲人!而且她还有了自已的孩子。
这抵得上二十四头牛了。
朱载玺爱着自己的亲人,他轻轻的点点头,王承笑了,巧儿笑了,王义也笑了,看着他们笑了,朱载玺软弱下来,弱软的像一个懦夫,不过,他愿意做这样的懦夫。
“小王爷,你快去吧。”王承恋恋不舍的松开他的手。
“嗯,”朱载玺点点头,站起身来,有些失神的向房门走去。
走到房门前,他回头看看王承,见到他鼓励的目光,便低下头,缓缓的向闻庭娇的屋子走去,落日的余辉将他的身影映的很长很长。
冬天的夜晚十分清凉,月亮升起来了,明净的月光洒在身上,在地上留下清晰的影子。
“……”
“庭娇,你开下门,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是我错了。”
“庭娇?”
屋里没有任何回声,只有轻轻的涰泣。
朱载玺敲累了,口舌有些干燥了,他轻轻叹口气,抬头看看幽深的夜空,默默的转身离去。
他来到一间厢房,掩上房门,借着着月光坐到书桌前的圈椅上。
虽然亲王们不能读书,但做为装饰,书房还是有的。只不过朱载玺的书房里没有书,只有书架,他的书都藏在祠堂的供桌下面。
黑暗中,他就那么坐着,静静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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