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北方烈风(下)
两年前，汗庭与兀良哈部的冲突中，纥达虎力是最大的受益者。由于汗庭裁撤了兀良哈万户，不少兀良哈人散落在外，而博迪汗和吉囊汗、俺达汗的驻牧地都在南边靠近明朝边墙的地方，无法对这些散落的牧民进行统治。当汗庭的军队南撤后，纥达虎力重新控制了肯特汗山，并将势力扩张到整个土剌河、胪朐河、斡难河流域，所以这些人都聚在了纥达虎力的麾下。
现在大汗山部已经有了一万七千余户牧民。虽然南面的博迪汗帐下有十五万户，俺达汗和吉囊汗各有十万余户，都不是纥达虎力这种新兴的野势力能比拟的，不过在北方，大汗山部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势力。而北方势力最大的喀尔喀万户一直对大汗山部保持着谨慎避让的态度，——喀尔喀汗格列扎森是一只老狐狸，他可不想与这个难缠的纥达虎力做对手。所以，纥达便隐隐成为了蒙古北方的霸主。
经过两年的休养，纥达虎力自认为积聚了足够的力量，需要发动一下进攻扩张一下实力，而周围较小的部落大都降服，剩下的都是纥达虎力不能抗衡的势力，所以他将眼光放到了北方，——八剌忽和不里牙惕。
“大汗，八剌忽和不里牙惕都是独立的蒙古部落，不同于那些散落的牧民，如果向他们发动攻击，会受到整个草原的谴责的！”当纥达指明他的矛头时，他的第一号智囊奥云**这样劝说他。
“难道你要让我永远在这里徒劳的等待？”纥达虎力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的谋臣。
奥云**迎上他的目光，“不，我们完全可以向东越过哈剌温山向明朝的奴儿干都司卫所进攻。”
“进攻明朝？”纥达虎力默默的念着，眼中闪耀着炽烈的火焰，“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这里主要居住着女真人，虽然受到明朝的编录，但是各个部落仍然分散居住，并没有强大的军队。”奥云**指着羊皮地图上的标识，继续劝说道，“而且这里有很好的牧场，大量的人口，我们可收获更多的东西。不像不里牙惕那里只有深山密林、冰天雪地！”
纥达虎力压下心头“灭亡明朝”的渴望，轻轻的摇摇头，“如果我们取得这里，我们只能得到一些女真奴隶和女人、财物，而我们打仗需要的是勇士，蒙古勇士！只有拥有足够的勇士，我们在蒙古才会有说话的权利！不里牙惕会提供给我们勇士，而女真人不能！”
“可是大汗，你不是说要带领蒙古人去征服整个世界么？如果你攻击蒙古部落，会让我们帐下的所有战士失望的！”奥云**抗辩道。
纥达虎力的张开粗壮的大手重重按在羊皮地图，“你看我们大汗山部的位置！这里，北面是勇悍善战的不里牙惕和八剌忽。西边是喀尔喀人，别看现在格列扎森对我们和和气气，一旦有机会，这只狡猾的老狐狸肯定会不会放过咬我们一口！南面是汗庭、俺达、吉囊的势力，他们是蒙古的统治者，决不会允许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势力存在。而东面是明朝的女真人，他们虽然分散，但势力并不比我们弱，而且能得到明朝的支援，如果我们越过哈剌温山向他们发起攻击，那么——”他顿了顿，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掐握的姿势，“我们就会陷入了四面的夹击的境地！所以，我要占领北方的不里牙惕，建立一个巩固的后方，而且会得到北方最凶悍的勇士！那么，我们即使与汗庭对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奥云**还是不肯放弃。
纥达止摆手止住他，“我知道，战士们不肯向蒙古人开战，可是，你要明白，如果不先将蒙古人团结在一起，那么，我们怎么会有力量去征服别人？不要忘记，成吉思汗也是先打败了蒙古人自已，统一了草原，然后才去征服世界的！”
“可是南朝的皇帝朱元璋就是因为曾经先消灭掉汉人的势力之后才攻打大都，而受到那些读书人的指责！”奥云**显然熟读汉书，通晓汉人的历史。
“哈哈哈——”，纥达虎力大笑起来，“要不然怎么说那些南蛮人愚蠢呢！他们既然连自己的英雄都污辱，将来总有一天会匍匐在敌人脚下，任人宰杀！他们的女人和财物也总有一天会摆在敌人床上，供人享受！难道你要我学他们么？”
奥云**垂下头去，羞愧难当。
“我还听说他们把打败达延汗的皇帝朱厚照骂成了昏君，哈哈哈，好了，不要让这些愚蠢的傢伙扫了兴致，你去让战士们准备一下出征，六千骑兵就足够了，你和阿古拉留在营地，不要让周围的那些野狼捡到便宜。我们蒙古人之间的这点损伤算不得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蒙古人征服整个世界，把所有的损失都补回来！”纥达虎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大汗，不里牙惕人可是有一万余帐，加上八剌忽人，能动员起来作战的男子超过两万人，我们的战士虽然勇猛，恐怕也难以取胜！”奥云**紧张的提醒道。
纥达虎力微微一笑，道：“一头狼的肚子装不下一只羊，但他可以把十只羊吃下肚子！我带去的都是凶猛的勇士，而他们的部落散落在各处，只要我们的战马跑的足够快，就会在他们聚到一起之前将他们一个个的打垮！”
大军马不停蹄的急行着，为了防止不里牙惕和八剌忽人得到消息，纥达虎力下达了绝杀令，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在他们身后有上百个部落成为废墟，只剩下缭缭的余烟。
当纥达虎力赶到忽儿忽真河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八剌忽人带着一身的劳累回到营地，正围着煹火快乐的享受一天的收获，震天的马蹄声将他们惊醒，男人们纷纷去寻找自已的战马和弯刀。
可是已经晚了，箭矢的尖啸声已经划破了长空，飞向慌乱的八剌忽人，“卟、卟、卟”，惨叫声不绝，营地中倒下一大片人。在马上射箭，这本是蒙古人的看家本领，成吉思汗曾经凭借它横扫了欧亚大陆，可是，对此时的很多蒙古人来说都已经生疏了，只有纥达的部下做到了，所以他们强悍无比！
三轮箭矢之后，纥达的铁骑冲进了营地，手中的火把铺天盖地的扔向了周围可以燃烧的任何东西，然后横冲直撞的杀戮他们遇到的任何人。
八剌忽人只有几百个男人骑到马上，但他们没来得及进行任何抵抗，一下子就被冲垮了。
火，凶凶的燃烧起来，将已经黑下的天空映的如同白昼一般。
火光中，八剌忽人四处奔跑逃窜，他们的身后追逐着骁悍的骑兵，滴着血的屠刀高高举起。痛苦的惨呼，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喊，在这个本该宁静的夜晚久久回荡。
一些人逃到了森林中，一些人不顾一切的跳进了冰冷的河水，更多的人被杀戮。
纥达虎力没有留恋伏在马蹄前的女人，也没有收集帐篷里的财宝，他连夜的命令俘虏们架起浮桥渡河。
凌晨，天还未亮，纥达渡过了忽儿忽真河，留下两名十户长和二十几个士兵占领这块新接收的领地，并选出几个八剌忽贵族协助打理事务，大军继续向北远征。
黑里台是八剌忽的大首领，现在他带着二十几个侍从正在没命的向北逃跑，风吹着树梢的声音就像昨夜的响箭，眼前桔红的晨光就像昨夜的火焰，逃，逃，逃，马蹄声震荡着耳膜，就如同身后追来了千军万马。
昨日他带着侍从们到忽儿忽真河的北岸围猎，一个小部落的族长在招待他的时候，献上了族中的一位美女，黑里台起了兴致，便留在部落里过夜，因此躲过一劫。当南岸起火的时候，北岸的部落都逃进了深山密林中，只剩下孤零零的黑里台和侍从们，惊恐慌乱的他决定逃到不里牙惕去。
黑里台心惊胆颤，那血腥的一幕，那惨叫的声音，虽然隔着河岸，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耳目，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让他禁不住想要抱起头来，在地上滚上几滚，可是他没有，他只知道策马狂奔。
在这荒凉的极北之地，人烟稀少，人与人的依赖要远大于敌视，所以，足足二百年也没有发生过这么惨烈的杀戮了。黑里台以前没遇见过，黑里台的父亲没遇见过，他的祖父也没有遇见过。
昨日美好的家园，一夜之间就残破成墟，昨日高高在上的大首领，一夜之间沦落丧家之犬。过惯了安逸生活的黑里台承受不住。
“苏龙古德汗，尊敬的舅父，请你看在我们世代联姻的情份上，帮我赶走这些凶残的敌人，我们八剌忽部愿世代向你交纳牛羊，以报答你的恩情！”黑里台痛哭涕零的伏在不里牙惕部落联盟的大首领巴特尔的脚下。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听着黑里台以断断续续的说完经过，巴特尔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我只看到他们不停的杀人，见人就杀！”黑里台垂下头去。
“他们是什么装束，有多少人？”巴特尔正在犹豫着出兵帮助黑里台复仇是否划算。
“看不清楚，到处是喊杀声，足足有几千人，他们把我的族人全杀光了，好像还要渡河！”黑里台边哭边回答道。
“渡河？”巴特尔的心紧起来，看来这些人不仅仅要吃掉八剌忽部，“黑里台，你是我的外甥，八剌忽部的事，我不坐会坐视不管的！”
“钦巴图，你带几人去向其他的部落报信，就说南边的人要打过来，让他们带召集勇士赶到我们这里议事！”巴特尔向一个黑壮的男人吩咐道。
男人起身应声，便向帐外走去。
“呼啦”，一个慌慌张张的侍从冲进来一头撞在他身上，钦巴图正要发火，那个侍从已经先嚷起来了，“大汗，不好了，南边有大批的骑兵打过来，一个部落被毁掉，族人全被杀死了！”
“什么？”巴特尔探起半个身子，急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南边的一个牧民在山上放牧，看见许多骑兵冲进部落里把人全都杀死，他吓得连忙跑到我们这里来报信！”侍从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这么快？”巴特尔一**坐回去，片刻反应过来，连忙吼道，“钦巴图，快，快去向所有的部落求援！”
他猛站起来，“召集所有的勇士！备好战马，带上弯刀，我们出征！”
依然是黄昏，纥达虎力赶到了，他看见了对面的军队，战鼓再一次“咚、咚、咚”的响起，大汗山部的骑士们减缓了速度整顿着阵形。
“鸣——呜——”进攻的号角响起，六千蒙古最精悍的勇士发起了进攻。
排山倒海的气势压过来，巴特尔脸色变了变，这不同于他所见到过的任何骑兵，只有传说中成吉思汗的大军才有这样的气势。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两千多人，其他的部落没有一支援军能够赶过来。
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巴特尔没有退避，他的眼睛迷茫，“难道我又回到了那铁骑横行的辉煌时代？”
从来没有遇过这种气势的苏龙古德骑兵们有些动摇了，阵形有些散乱，“卟、卟、卟”，他们纷纷被射下马来，阵形立刻成了筛子。
三轮箭之后，苏龙古德人已经所剩无几了，然后纥达的骑兵如旋风一般冲上去，片刻之后，战场只剩下苍狼血旗在高高的飘扬。
巴特尔在第一回合的轮射中就被射中了脖颈和胸口，他躺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夕阳血红，尸骨血红。
“不——，这一定是一场梦！”
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远处，部落中火光冲天，烟云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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