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沉默的婚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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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沉默的婚礼(下)
銮驾此时行到了真定府的定州。
天色已昏,首辅夏言在朱厚熜的临时行宫外面不停的踱步,“昭圣太后有迎立之功,若是就此悲戚而终,怕会影响皇上圣誉啊!”
平心而论,夏言这个人虽然有诸多的缺点,但为人还是比较正直的,能够公忠体国。
沉思良久,猛然下定决心,他急步走进行宫。
“皇上,京里传来消息,昭圣太后伤心悲泣,请求皇上为新乐王赐婚。”夏言垂下头去,不敢看着嘉靖。
“你好像对此事很上心啊?”嘉靖的脸色冷淡的道。
这个皇帝的心机极重,夏言心头一紧,卟嗵跪倒在地,“皇上,新乐王年已十八,按礼仪应当选妃完婚,昭圣皇太后的请求在情理之中,皇上若是不允,恐惹人非议,有损皇上圣誉啊!”夏言将头深深埋下去。
“有损朕的圣誉?你很不错啊!”朱厚熜带着冷笑转身离去。
远远的遥来一句话,“载玺是朕的侄儿,朕自然会上心!”
次日清晨,真定府的大小官员早早的在行宫外面等候陪同皇帝起驾南下。
日上三杆,皇帝才揉着通红的眼睛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昨夜没有睡好,官员们窃窃的称颂着“皇上仁孝,为母怀忧”,然后黑压压的跪下一片。
朱厚熜有些困倦的挥挥手,示意众人起来。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几日折腾下来,确实有些吃不消。
朱厚熜四下里看看,问左右道:“下一程是到哪里?”
黄锦上前一步,“皇上,是新乐。”
“新乐?”朱厚熜的脸色剧变。
黄锦知他会错意了,忙解释道:“是真定府的新乐县。”
“嗯”,朱厚熜的脸色恢复了些,“还真是巧啊!”
“皇上,百官们等着你起驾呢。”黄锦看着有些失神的嘉靖皇帝,小声的提醒道。
“哦,”朱厚熜回过神来,他看看周围肃手恭立的官员,忽然指着其中一人道,“你过来一下。”
那位官员四十上下,穿八品官服,尖嘴猴腮,相貌丑陋,站在人堆里很是扎眼。他不知哪里出了茬子,战战兢兢的来到皇帝的面前跪下,头也不敢抬。
“你是什么人?”朱厚熜有些厌恶的皱起鼻子。
那人伏在地上,“臣真定府经历,闻士奇。”
“闻士奇?名字倒是挺适合你。”朱厚熜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家里可有未嫁的女儿?”
“哦?”闻士奇闻言狂喜,“莫非皇上看上我女儿了?”
这个闻士奇自已长相虽然奇丑,不过他的小妾给他生了个女儿却一点不像他,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姿色,长得如花似玉,取名闻庭娇。闻士奇早就有用她做政治投资的打算,见朱厚熜问起,以为是皇上看中了自己的女儿,连忙献媚道,“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尚未谈婚论嫁。”
“哦,那就好,朕给你赐一门亲事。新乐王年已十八,你可中意?”朱厚熜淡淡的道。
“啊!?”闻士奇呆那里,嗫嚅着不敢说话。
新乐王是谁?新乐王是皇上的心病,是一个幽禁的王爷,与他搭上关系,自己的前途就毁了!
“怎么?新乐王配不上你女儿?”朱厚熜脸色不悦。
“臣谢主隆恩!”闻士奇忙叩下头去。新乐王他不愿沾,可皇上他更不敢惹。
“既然你同意,那么三天后就成婚吧,李卿家,你从户部拨三百两银子,做为婚礼用度。”嘉靖皇帝淡淡的道。
户部尚书李廷相忙应道,“是!”
朱厚熜回过头去看看夏言,“你可以回去告诉昭圣皇太后,朕已经给新乐王赐婚了,让她安心养病吧!”
“这是不是太草率了?”这句话在夏言的心里翻来覆去一千遍,不过看到嘉靖那凌厉的眼神,到底没敢说出口。
明天,就是小王爷的婚礼了,王承看着里外忙碌的王义和方巧儿,激动的老泪纵横。昨日宫里的人来传旨,皇上为新乐王赐了婚事,虽然不知道新娘子是谁,不知道她的家世如何,也不知道她的人品如何,虽然婚礼有些仓促,但从小将小王爷抚养长大,眼看着他要成亲了,老人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
王府的房舍都挂起了红绸,连树枝都系上了红布,方巧儿与王义正忙着在每间房屋的门前挂上大红灯笼,这是新乐王府中难得一见的喜事,虽然只有四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宾客,欢乐的气氛仍然被衬托起来。
看上去最为平淡的反倒是新郎官朱载玺,因为从小被关在府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虽然看到书中说过,毕竟和事情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是两码事,他的心情很矛盾,既紧张,又期盼,所以只是在花园中来回踱步。
衡王爷爷不能来,苏熙吴茂也不能参加,朱载玺的心中又有几分失望。

这一夜,王府中所有的人都没有合上眼睛。
清晨,从北面的官道上过来一辆马车,孤零零的一辆马车,马车用红绸扎着彩花,车辕上坐着一个太监,车后跟着四个侍卫,红绸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一看就是长途跋涉而来。
车子绕过凤阳城,在城南的新乐王府前停住,太监踩着踏板走下车子,然后撩开车帘,从中扶出一位穿着礼服、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新乐王府周围的侍卫表情冷淡,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腰系着一条红带。
这是一场婚礼在举行,一个大明亲王的婚礼!
没有乐鼓吹打,没有彩带鲜花,更没有欢声笑语的宾客亲友,连她的夫君都没有出来接她,——王府的大门难得一见的大开着,他胸前挂着红花,正在门内看着自己的新娘,但是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的将他挡在门内。
太监扶着新娘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静,非常的静,新娘子的脚步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清脆,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没有欢声笑语,相反,王承和王义不停的擦着眼泪,这是一场带着泪水的婚礼。
新娘跨进了门坎,朱载玺从木然中惊醒过来,伸出手去牵起新娘子的手,两人肌肤接触的那一刹那,新娘子的身子颤了颤。婚礼的规矩早已经背过好多遍了,朱载玺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牵她的手,只是从心里涌出的一种冲动,是爱怜?是愧疚?是惋惜?各种滋味在心头,分不清楚。
跟来的太监向他打个眼色,朱载玺觉察到自己唐突了,他忙松开新娘的手,牵起彩带的一头,引着新娘子向府中走去,方巧儿过去扶着新娘子,王义跟在朱载玺的身边,一同向着后院的祠堂走去。王承安排朱载玺在这里举行婚礼,他要让先帝和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看着这场婚礼的举行,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死而无憾了。
众人站好了位置,跟来的那个太监做了司仪。
“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向着门外高墙上的四角天空跪拜下去。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向着供奉的武宗夫妇灵位跪拜下去。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对转身子,两人相互跪拜下去。
“礼毕!”
过程简简单单。
王承早已热泪溋眶了,一个劲喃喃道,“好,好,……,好。”
这时候应该送新娘的入洞房了,朱载玺走到正在拭泪的王承身边,扶他站在正位上,眼圈也是红红的,“公公,你的养育之恩,载玺无以为报,我自幼父母去逝,请你代他们受我二人一拜!”
王承激动的连连摇手后退,“老奴……,老奴只是一个奴才,小王爷,你是主子,这使不得,折杀老奴了!”
这一刻,小王爷真的长大了!
新娘子听到这几句话,身子猛然一抖。
朱载玺满眼是泪,满怀激动,并没有在意新娘子的举动,他将王承扶上正位,牵着新娘的手,“娘子,是公公将我从小养大,我们拜一拜吧!”
新娘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拜下去了。
婚礼结束了,方巧儿引着新娘子到了装点好的洞房。
王义拿些碎银子打赏门口的士兵去了。王承陪着跟来的那位太监和几个军官喝酒,喜宴只有一桌,是方巧儿亲自做的。朱载玺陪着几人喝了几杯,便早早到起身到后院去了。
跟来的那位太监取笑道,“小王爷倒是心急。”
朱载玺的脸登时通红,“我是怕她才进府里不习惯。”
众人都笑起来,王承也笑起来,笑着道,“小王爷,你只管去吧,明年我们这里又会热闹许多!”朱载玺成亲了,王承老怀大慰,他开心的笑起来,皱纹展开了许多,苍白稀疏的头发也飘舞起来。
来到门口,朱载玺犹豫了一下,住了脚步,听了一会,里面没有什么声音,他轻轻的开门,看到巧儿陪着新娘子坐在床头。
巧儿而见朱载玺进来,起身道:“小王爷,你来了。”然后便低着头出去,从外面把门带上。
朱载玺拾起桌子上的称杆,坐到床头,双手扶着新娘子的肩膀,轻轻转过她的身子,与她正对着面,轻轻叹了一口气,“让你受委屈了。”然后慢慢的挑开她的盖头。
新娘子俊俏的脸上满是泪水。
一个女人一生只有这一次婚礼。
一个女人一生只上这一次花轿。
一个女人一生只有这一次风光。
可是,她的婚礼什么都没有,她静悄悄的进了夫家。
她嫁的是一个王爷,本以为将有一生的荣华富贵,可是得到的却是一生的幽禁生涯。
她嫁的是一个王爷,可她的婚礼比不上一个村妇。
朱载玺轻轻的搂过她,“是我对不起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新娘子伏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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