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御赐之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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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御赐之酒(下)
天有些寒冷,不过紫禁城中的御书房可并没有半点寒意,朱厚熜坐在火盆前闭着眼睛,出着神。过了一会,他微微睁了睁眼睛,对身后侍立的黄锦道:“新乐王到京了么?”黄锦应道:“已经到京了,被宗人府安排在驿馆。”
朱厚熜轻轻叹了口气,道:“新乐王身上有病,安排在驿馆怎么成呢?还是把他接到宫里由御医来照顾吧!”
黄锦伏身应道:“是!”
朱厚熜又问道:“你派人去看过了么,新乐王的身子怎么样了?”
黄锦小心的道:“新乐王的身子好像并无大碍,听说今天还出去逛了一天街。”
“什么?”朱厚熜眼睛突然睁的滴溜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猛回头,声音冰冷,道:“你亲自去看一下。”
黄锦应道,“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让新乐王搬到宫里的事……”说了半句,他就再没有说下去。
朱厚熜淡淡的道:“暂且不必了。”
“京师南面的卢沟桥可是好景致啊,桥上雕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石狮子呢。小王爷待来日空闲了,老奴带你去转转。”王承抚着朱载玺的后脑勺说。
朱载眼神中充满了向往,问道:“是真的吗?”
王承点了一下朱载玺的小鼻子,笑道:“老奴什么时候骗过小王爷呢?”
朱载玺摇着王承的胳膊,撒着娇道:“公公,咱们什么时候去啊。”
王承道:“这几天小王爷好好歇息,等朝会过了,老奴就带你去。”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来,王恩掀开车帘,道:“干爹,到了。”然后扶着王承下车,又抱下了朱载玺,一行人便向驿馆走去。
才进门,一个驿卒过来道:“小王爷,宫里的黄公公在屋里等候多时了。”
黄锦是嘉靖皇帝在兴王府邸的旧人,所以一直在京的王承与他并不相熟,闻言忙引着朱载玺进屋去拜见。
黄锦见着王承他们进来,还没等王承开口,倒先放下手中的茶杯,向着朱载玺行起礼来,“内官黄锦参见王爷。”
朱载玺虽然是个王爷,但向来幽居府中,没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见着黄锦行这么大的礼倒有点受宠若惊了,慌忙回礼。
众人行礼罢,黄锦似笑非笑的道:“不知小王爷今日可玩的高兴?”
王承忙从旁代答道:“公公见笑了,小王爷向来身子多病,没出过门,今日见着京师的繁华,趁着身子稍好些,便出去透透气。”
黄锦上下打量了朱载玺几眼,道:“我看小王爷神气闲雅、面色红润,倒不似有什么病啊!”
“哦,前些日子小王爷的病好了许多,这全赖皇上龙恩,多亏了皇上所赐的那些灵药和龙虎五行拳,小王爷的病情才能有转机啊。”王承恭敬的回道
“哦?这么说来小王爷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改日可一定要看看小王爷练拳噢!”黄锦向着这个老前辈拜了一拜,“既然小王爷身子挺好,我也得回官复命了,好叫皇上放心。”
“黄公公不多待一会了?”王承唤王义去取来一包菱角,道:“小王爷没有什么好送公公的,这点家乡的土产,还望公公笑纳。”
黄锦一推道:“这我可不能收,如今不比前朝了,当今皇上对内官抓的很严,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咱家可担待不起!”说完,向朱载玺一拜道:“王爷,黄锦先告辞了。”转身便出去了。
“呜,呜——”巨大的号角发出低沉的声音。
嘉靖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王公勋臣,在数千的仪杖护卫下走入奉先殿祭拜。仪式进行了多少遍,嘉靖皇帝自己都数不清了,所以他只是习惯的按照司礼官的安排有条不紊的做着。
“叩——”司礼官拖着长长的音调喊道。
朱厚熜将头向地上磕去,他向后瞥了一眼,后面隔了数排,朱载玺那弱小的身影便映入眼帘,“这是一个威胁!”
随着司礼官的传唤,诸王及勋臣一个个的上前参拜,然后又退下来。朱载玺看看左右并不熟悉的众人,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朝会,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虽然王承己经将礼仪教过他多次了,但是他还是有些紧张。
一会,太监长长的声音传来,“宣新乐王朱载玺觐见——”
朱载玺垂着头,踏着小步子,来到殿前,在嘉靖皇帝的前方规规矩矩的叩拜下去,“侄儿载玺叩见叔皇。”
朱厚熜闻言一震,从刚才的失神中醒过,看见堂下那个弱小的身影,眉头皱了皱,声音竟然有些不自然:“你抬起头来。”
朱载玺头起头来向高高的金銮宝殿上仰望,良久,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朱载玺只好静静的等待着。
“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朱厚熜眼神迷离,往年那个病弱垂死的朱载玺的身影和面前的这个孩子交替在眼前变幻着。朱载玺那可怜的眼神仿佛变得十分恶毒,那小小的嘴中正有两颗长长的獠牙在生长,他的柔嫩小手也变成了利爪,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变大,变大……,“啊——”,那个妖魔鬼怪忽然向自己扑过来,朱厚熜惊叫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再一看,朱载玺还是静静的跪在那里。

“哼!”朱厚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人去位空,留下跪在地上的朱载玺和满堂的目瞠口呆的王公。
朱载玺回到府中,尚未坐下,忽见驿卒进来传报,“宫里黄公公来传旨!”
王承带着朱载玺出门迎接,只见黄锦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都捧着一个托盘,一个上面端着一卷黄帛,想来就是圣旨了,另一个端着一壶酒和一只杯子。
进了府中,黄锦并不客套,从小太监的托盘上取下圣旨,念道,“新乐王聪明仁慧,特赐御酒以示嘉奖。”念完后,将圣旨双手向前递过来,道:“王爷接旨吧。”朱载玺双手接过,高举过顶,回头带着询问看了王承一眼,却见王承似呆了一般,跪在那里,神情木然。
黄锦取过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过来,道:“王爷,请吧!”
朱载玺年纪尚小,未经历世间险恶,只知道皇上有所赏赐,不能推辞,便要上前接过。要迈步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王承紧紧扣住,才跨出半步,又被拉回来。朱载玺回过头来疑惑的看了看王承,却见王承脸色铁青,他从小就跟着王承,把他当作最信赖的人,见王承不许,便不上前去接。
黄锦催道:“新乐王,你怎不接酒啊,皇上可嘱咐老奴要亲眼着小王爷饮下,老奴还要回宫复命哪!”
见王承的手紧拉着朱载玺,逼近一步,对着王承道:“王公公,你难要让小王爷抗旨不遵么?要是小王爷不饮这杯酒,那是杀头的罪名啊!”
王承闻言,脸色阴沉,手抖了两下,没有松开,反而握的更紧!朱载玺出了宫,便将觐见的事说给王承听了。由此来看,肯定是小王爷的身体好转惹来皇上的忌惮,这酒十有**有毒,如果酒中有毒,小王爷可就完了。本来,抱出小王爷是出于对先爷和皇后娘娘的感恩,可这么多年下来,朝夕照顾着朱载玺,己经把他看成自己的生命的一部分,己经成为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小王爷一定不能死!”王承心中暗道。可是如果朱载玺不喝这酒,那么,无论这酒是否有毒,朱载玺都是抗旨不遵,都是死罪,这一招可真毒!朱载玺感到王承的手心出汗了。“只有抢下这杯御酒自己喝下,小王爷才能置身事外。可是,如果自己喝了这杯酒,这酒有毒,自己要死;这酒没毒,夺饮御酒一样也是死罪!”
让小王爷搏那百分之一的希望,还是由自己来搏这百分之百的死亡?
“小王爷不能喝这酒!”王承闭目片刻,牙关一咬,将朱载玺向身后一拉,跨前一步,便要夺酒。忽听耳边响起王恩一声大喊:“干爹!”
众人一愣间,一道身影一闪而前,将御酒连壶抢在手里。
王恩跟着王承有些年了,对王承的一举一动都能马上会意,而且宫里的事也知道的不少,所以看着王承的神色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冲上前去,把酒壶端到嘴边,“咕噜咕噜”将一壶酒全倒下肚里。
黄锦与小太监要拦己经来不及,眼看王恩将酒喝下,知道将嘉靖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办砸了,脸色铁青,口不择言,怒喝道:“那里来的阉狗,胆敢擅饮御酒,左右还不拿下!”跟来的大内侍卫立刻应声冲了进来,刀剑齐指向王恩。
王恩大笑道:“我即然将酒饮了就没打算活着,——呜,”话未说完,一口乌黑的血喷的到处都是,一头倒在地上。
众卫士见异变突起,皆止步不前。
朱栽玺与王承、王义都扑上前抱起王恩痛哭,王恩尚未咽气,费力的对朱载玺道:“小王爷,我自十一岁进宫,便成了废人,别人都把我当成一个不男不女的奴才,可在我心里连做梦都想做一回爷们,小王爷,你说,这一次我做的像不像个爷们?”
朱载玺见着这等惨事,小脸早就吓白了,脑袋也蒙了,只知道抱着王恩哭,跟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明白他是为自己死的,只好顺着他的话点头。
王承在旁边挥泪道:“恩儿,今天你干的是个爷们,真正的爷们!就算爷们也干不出你干的事!”
旁边的卫士闻言,有好几个也摘下帽子,低下头去。
王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王承道:“干爹,先帝对我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对我好。自从我入宫,你就护着我,照顾我,所以我今天不是为了小王爷,就是为了您!以后,我不能再跟随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王承泪水连连的点点头。
王恩又把头转向朱载玺,心里平静的打量了一番。以往这个让自己尊敬的小王爷,现在哭起来就像平常的孩子一样,面临死亡的他首次把朱载玺看成一个自己照料六年的小孩子,心里充满怜爱,抚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道:“孩子,你多多保重!”然后便安然而逝。
黄锦见事情闹成这样,不可收拾,便匆匆回宫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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