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情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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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源居是尚书府最西面的院落,被竹林层层包围,宛如一个山谷幽居。里面住着三夫人母女和奶娘杜嬷嬷,三夫人喜静,身边只留了陪嫁的奶娘,如今又多了一个整日打瞌睡的我(谁打瞌睡了,那是冥想!我在思考懂吗,思考!)。那日测试结束后我便随小净音回竹源居,路上,作为哥哥的小司文斗不过小净音竟放狗咬人,小净音拖着我飞到树上蹲点,就这么两人一狗耗到日头西斜,我俩终于被出来寻人的奶娘安全的带离现场。
初见三夫人时,云髻雾鬟、脂粉未施却依旧俏丽俊逸,隐约可见当年的英姿飒爽,相较与大夫人冷蝶的柔弱美艳,我更喜欢三夫人杜倩的风姿绰约,她的笑容优雅闲适,待人很是随和,但她的眉眼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愁云。
或许这就是封建社会的荼毒产物。在我的概念里,封建社会的女子拥有很深的闺怨。想她杜倩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冰剑仙子”,在嫁了人之后却只能窝在小院里相夫教子,而且明明是个名人,却甘心嫁给他人做小妾,真是相当的令人费解。整个尚书府以至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周子毅同原配冷蝶相当的恩爱,纳两个小妾只是为了显摆一下身份地位,普通人家是没资本纳妾的。当年二夫人金慧贞自愿嫁给周子毅是因为爱惨了他,为此还闹出过不少笑话,后来更以一座小金山作为嫁妆,倒贴着才嫁进门的。但是从闲淡的杜倩身上根本找不出一丁点对周子毅的迷恋之情,从表面上也找不出非嫁周子毅的理由。
“三三,”当小净音她们知道我的小名后,都这么唤我,“你真的觉得我很厉害?”
“恩恩恩,小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不但武功厉害,而且对三三特别好。”对不起我的江东父老啊,自从我来到这个时空后,为了生存就一直在说违心话,我知道骗小孩是不对的,但是这个小孩实在是太强悍了。我曾看到她抢了小司文用弹弓射下来的鹌鹑,把那鸟徒手拔毛后给扔进了炉灶里,说要亲手做给我吃。在差点烧了厨房的前提下翻出一具黑乎乎的鸟尸体,她还没有一丝觉悟的眨着闪亮亮的双眼请我品尝。结果是,才勉强啃了一口,就害我掉了一颗门牙,之后几天一直由清粥小菜做伴,说起话来还嘴巴漏风。
“呵呵呵呵,从今以后你就跟我混,偷偷告诉你哦,等我长大了就要学我娘一样当侠女,但是我不要嫁人,我要浪迹天涯,劫富济贫。”小净音拉着我在原地雀跃,“你放心,到时我一定带着你!我们打勾勾。”
她勾起我的小指就开始念:“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成小黄狗!”
幼稚啊!她这是想把我的后半生都预定了吗?我美美地笑着,甜甜地说:“好!”
“不是这样,你要跟我一起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成小黄狗!”
小孩子就是麻烦。我继续甜甜地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成小黄狗!”
“那好,从明天起你就跟我一起练功,没有好的身体,将来怎么跟着我跑江湖。奶娘说你的身体太弱了,连提个小水桶都会摔跤。”说完还慎重地拍拍我的肩膀,“练武可以强身健体,一定要好好的跟我练哦。还有,大娘命人来通知了,从明儿个起,你得陪我一起去学堂上课。哎呀,对着那个白胡子先生真是讨厌,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飞。”
身体太弱?那是我故意的。但我就是不告诉你。我啊除了提水桶摔倒外,还主动砍柴砍到斧头脱离手部作高空运动,洗菜洗到被半截虫子“吓晕”,扫地扫到扫帚丝掉光,抹窗抹到四脚朝天……当时见到我的奶娘或三夫人都会很宽容的安慰我,我则做出惶恐状继续卖力地找事情做,没造成多大的财物损失却令我本人看起来相当的狼狈。终于三夫人下令,以后我只要陪着净音就好,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是真的吗?嘻嘻。只要能陪着小姐就好。”我挂着招牌笑容,继续迎合。在我的丑脸上看到笑容是件多么恐怖的事啊,在我的想象中,这样的笑容准能吓倒路边一头牛,奇怪的是小净音还曾“夸”我笑起来好看多了。这人真是忠厚,这样的审美观真是人间罕见。
翌日凌晨,天色蒙蒙亮,净音就把我从床上摇醒。因为竹源居的房间多,人少,所以我就被安排在了净音隔壁的客房。睁开眼的瞬间我怒视正搭在我身上不停摇晃的小手,一股阴冷之气自我身上散开,无形之间将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忘了介绍,我有下床气,是灵魂传承前世的陋习,来这个时空后,因为一直在约束自己,还未爆发过。我的双手已经捏成了拳,经络在这一刻显得分外明显,喉咙里的火焰正在寻找出气口。在前世,老妈和熟知我的人都不敢贸然打扰我的沉睡,因为我的怒气会像火山一样的爆发,某个曾不幸领教过的家伙因此而称呼我为:喷火龙。之后“妖乐”(邀月)这个外号也是由此演变而来的。
“那个,三三,你怎么了?”净音明显流露出惊慌。
脑袋瞬间有一道闪电划过,一丝清明回到脑中,我深深的呼吸,努力地闭目两秒钟后睁开清澈的眸子,之前眼中的唳气风卷残云、消失待净。“怎么了?恩,小姐,你起的好早哦。呵呵。”由外面的天色看来,现在最多四点半。
净音适应了一会儿后,似乎已将刚才的景象抛到脑后,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模样,大声地叫道:“快起来啦,立刻跟我去练功。”
我勉强地运作起半梦半醒的身体,刚才是努力压下的下床气,现在胸口闷闷的。起床,穿衣,梳洗,将披肩发用发带扎成马尾,出门。净音正等在门外发呆,或许还在疑惑刚才的事,见我来了,便迎上前来,拉过我就往竹林里走。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比小鸟起得还早却要经历一天的折磨。
两个时辰后,大房的大丫鬟春儿引我跟净音入一屋内。抬头扫了一眼,正对门的主座空着,想来是老师的位置,净音熟门熟路的在右侧第二个位置坐下。每个小主的座位间隔很远,伴读都是与主子迎面而坐的。屋内已坐了大房的四个孩子跟他们的伴读,左边第一位是三少周司正跟他的伴读方超。可怜啊,断奶没多久的小娃都被抓来课堂了,听说今天还是他第一天同哥哥姐姐一起上课,不知道带尿布了没。方超小朋友也挺惨的,俨然已是个起步期的小奶爸,现在正为制止小主子翻动毛笔的小手而努力。第二位空着,想来是二少周司文还在赖床。第三位坐着大少周司臣跟他的伴读卜星宿。右边第一位是三小姐周奇青跟她的伴读怜香,第二位是净音跟我,第三位是大小姐周采灵跟她的伴读珊儿。大小姐跟三小姐长得有七分像,都有一双大眼睛,但是一个是水灵灵的,聪明机敏;另一个木瞪瞪的,愚笨迟钝。
我进门后,目光对上卜星宿的,他看见我满脸的倦意,向我投来关切的注目礼,我回他一记白眼,多管闲事,他还真是爱心泛滥。我刚刚被净音逼着跑跳了一个时辰,虽然中间有一大半时间我都在偷懒,什么装晕啊、扮体力不支的,然后又被逼着按她说的口诀打坐半个时辰,在我快睡着或许已经睡着的时候又被她风风火火地带回小院就餐,接着就来了这。我现在坐在椅子上也能感觉到双脚在颤抖。反观净音,她正非常有精神的在翻动桌上的课本,时而还问问我能看懂课本吗,像个小老师似的教我认书上的字。
不一会儿,老师来了。夏天则为二少周司文前来请假,理由是身体不适。不过,一刻钟后,二少被卜管家恭敬的请到了学堂。二少打着哈欠,一脸惺忪地与他的伴读夏天坐定,卜总管开始发言:“今天是各位公子、小姐同你们的伴读一起上课的第一天。每个伴读的首要任务就是配合主子更好的学习,更是以主子的思想为中心,克守本分。今天除了请来平日为你们上课的孔先生外,还请来了教公子们骑射的林教头和教小姐们乐器的秦先生。接下来就麻烦三位先生悉心教导。”

“卜总管客气了。”三人抱拳作揖。
我原先还在想这么多年龄不一、学识不一的人如何能在同一个课堂里授课。原来是虽在同一课堂,却是因材施教、单独授课的,没轮到的就在座位上温习前日所学。而伴读的工作是勉励、铺助、陪同小主子学习,所有的伴读都相当于小主子的贴身奴、婢,如无意外,在之后的岁月中都将长期为伴,所以当时在选拔伴读时格外的谨慎。尚书老爷的意思是让他的儿女必须要懂琴棋书画。其中,琴,即古筝,懂音律,会欣赏,略通一二曲,学会后可以选择继续深造或挑选其他乐器;棋,即围棋,能看懂,会布局,知晓一二;书,书法每天最少临摹三贴,诗词略通一二;画,能看出画中含义,会一些基本的绘画技巧。
原先我还以为这里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结果判断错误。在之后的几天我曾有机会接触到书籍,偷偷翻看下得知,我现在所在的是架空时空的大玉皇朝,崇尚文化,是这块大陆上的强国,位于中原地带。它的东面有个岛国叫琉璃国,南边有个半封闭的女儿国,西边有个信奉宗教的修罗国,北边有个武力至上的尚武国,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人文。其他还有些小国则不足为惧,现在的时世已成为大玉国、修罗国、尚武国三国鼎立的局面。据说在三百年前有一场列国大战,神龙谷出了个神行者,仅凭一己之力在一月间统一列国,成立“天下王朝”,可是在一年之后,神行者将王朝划还给列国,只在民间成立了一个叫“天下门”的信息收集中心就消失在了世间。据野史记载,列国首领都爱上了那位神秘的神行者,在四处打探神龙谷而无果后将天下门尊为“天下第一门”,可以不受列国约束,天下门的存在只为等待神行者的出现。后来听说神龙谷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位神行者出谷游历天下,只是再无人能寻觅到“他”的踪迹。传说神龙谷的神行者都传承了上古龙魄,拥有无上法力跟智慧,能够求得神行者襄助必成大事。
另外,我对这个社会的“婚姻法”很感兴趣,曾看到皇法中有对娶妻纳妾之事作过说明。一般来说皇帝可御全天下的女人,拥有绝对的“**权”,从广义上说,凡是宫里的女子(皇帝本人的亲生母亲及女儿除外)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妻子。(某人:你才几岁啊,竟在研究这个!无盐懒女:哎,我的魂龄比作者都大!作者:有关我事吗?)大玉国当朝皇帝玉颜次,四十九岁,在位十八年,帝号:太和。在他的后宫设有:六宫(皇后)、三夫人(贤妃、淑妃、德妃)、七十二嫔(妃嫔等级: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另外设有散役:美人、才人、良人。合计一下也有百来号妃子,真是响当当的淫棍。虽然皇帝**,但他对别人却有明文规定:皇室子孙与卿大夫一妻二妾,功成受封,得备八妾;士一妻一妾;庶人不得纳妾,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可娶妾,且庶人之家不许存养奴婢。(凭这一条就能扯出一串为“性福”造反的枭雄。)
“三三,你能看懂这书上的文字?”
不知何时三夫人出现在了我身后。练武之人的身法真叫恐怖,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了你身后。我跟着净音去学堂上课已有月余,凭着我甜甜的嘴巴和老实巴交的小样已经跟学堂里的人都混熟了,关系都处得不错,除了净音跟二少因为不对盘而常常打闹,无以幸免的会殃及到我。我的小日子就这么在插科打诨中过着。现在净音已经放弃了让我练功的打算,只因我“天资愚钝”、“反应迟钝”,虽然“积极向上”、“勤勤恳恳”却效果不佳。在十天前的清晨,因为刚下过雨路面泥泞,我起了个大早去竹林练习净音教我的轻功身法和跑跳动作,故意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净音看见我浑身是泥又带着淤青,哭着说:“别练了,你别练了。呜呜……以后由我保护你。从今天起我会加倍努力的练功,呜呜……以后由我保护你!”啊,真要小小的感动一下。
现在是入夜时分,我正在小书房里陪净音罚抄功课,她今天上课时又同二少进行纸团大战,两人都被孔先生罚抄课本。罚抄是小主子的事,我只要负责看着烛火跟磨墨就好,此时我正闲来没事找了本史书当故事会看。经三夫人一问,我故意憋气把小脸涨红,然后挠挠脑瓜子小声地说:“今天先生有教几个生字,我正在书本里找。”
“是吗?三三可真勤奋。”三夫人微笑着抚摩了下我的脑袋,随后走向净音,皱着眉头笑看着女儿。“净儿,你今天又闯什么祸了?”
“哪有啊,是二哥先欺负人的,净儿只是讨回公道嘛!那老先生真是的,就知道打小报告和乱罚人。”净音用牙咬住笔头,空出双手将写好的字帖拎起,对着烛火瞄看,然后摊放到一边,再搁下笔伸了个大懒腰。“啊,终于写完了。娘亲~~~抱抱!”她一把跳到母亲身上,像小猴子一样挂在母亲身上。
这样的场景,我只有羡慕的份!我的妈在哪儿呀?算了,假如在这个时候跑出原版三三的母亲——一个跟我的灵魂差不多岁数的女人……我的寒毛倒立。恶寒~~~!将手中的史书放回书架,然后主动整理好净音的书籍跟笔墨。
“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得乖巧。好了好了,做完功课就去睡觉吧。”三夫人抱紧女儿,拿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
“不嘛,今天是七夕节,是净儿的生辰,净儿要跟娘亲睡,净儿要听娘亲讲鹊桥的故事。”
今日是七夕,也是净音的生日,大夫人、二夫人在昨日便差人送来了小礼物。日间在课堂上,她的兄弟姐妹都向她道了贺,本是美好的一天,但是,在课间,二少画了只乌龟送她,祝她“龟鹤延年”,于是纸团大战爆发了,两人都被先生体罚。晚上大夫人在正院设了宴席,说要帮家中的女娃娃乞巧,下午便派了人来邀请三夫人母女,奶娘看了眼三夫人后便恭敬的回绝了,说是老爷不在,便不去叨唠大夫人了。周子毅身为兵部尚书,两个月前奉皇命去了北边与尚武国交界的落雁城,要中秋前夕才能回府。当个官也不容易啊,大夏天的还要外出公干。
我整理完物件,抬头,正好看到三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但她只是笑着吩咐我早些回房歇着。我应下。乖巧地看着她抱着净音出门。
夜间,我口渴起来倒水,却听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悄悄地从窗口向外望,看见三夫人正在夜色中舞剑,行如流水的剑法却有难分难解的忧伤,我想问:是谁在她的神色中加注贮了哀戚。直觉告诉我,应该是个男人,而且是除她老公之外的男人。如此场景,哀思重重怨叠叠,月下剑舞独幽情。我虽然好奇,但没闲情去探究,因为我是个懒人,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就好。倒回床上继续睡,即使三夫人把天叹塌了,我也要继续睡。天塌了当棉被盖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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