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外·赤剑与冰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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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门”自三百年前由神龙谷的一位神行者创建,位于大玉国、修罗国、尚武国三国交界的轩辕城,一直由野氏一族在打理。它的内部分为:风、雨、雷、电、心五个部门,风即追踪部、雨即信息部、雷即护卫部、电即财务部、心即门主宗室。它是庞大的信息收集中心,从不参与列国政事,只为等待“神行者”的出现而存在,后来得到列国的首肯,成为无国界的门派,并尊为“天下第一门”。据说天下门里供奉着的密宗记载了一卷可以压制神行者的天书。在这三百年间,天下门一直在寻找神龙谷的地址所在,唯一得出的结论是:神龙谷的地址飘忽不定,每隔四年左右会开启一次神龙门,那时有可能会出现一位游历天下的“神行者”,但一年之后“神行者”又会神秘消失。每位神行者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当他们离开神龙谷后都被统一称为“神行者”。
在三百年前,神行者突然出现,率领天下门的第一任门主野战和百余名门人在一月之间用恐怖的武器攻下列国,一统天下建立天下皇朝,尽一年时间,令天下祥和,一派繁荣景象。当时的人们对神行者都是又敬又怕。列国的首领和野战都差点被纳入神行者的后宫,却在他们完婚的前一天,神行者将列国归还,自己骑着黄金龙消失在了世间。全天下的人都在寻找真龙天子——神行者,一年、十年、百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偶尔能打探到神行者的踪迹,却无缘再见当年的神行者。当初的列国首领和野战在临终前的遗愿都是再见一面神行者,问清对方为何在当年突然离去。历代的各国君主和天下门门主都在寻找神行者,为了先人的遗愿也为了自身的好奇,从此“神行者”三个字成了至高无上的代名词。
我,江湖人称赤剑郎君——覃君耀,是天下门追踪部的风盟首领,自八年前起一直以冷酷无情闻名。今天又是中秋佳节,当晚亥时我例行潜入兵部尚书府,站在鬼竹林里守望竹源居里的那人。今年的鬼竹林依旧设有奇门阵法,不过,只要轻功了得,这些阵法都难不倒人。已经八年了,在这八年的中秋之夜我都会风雨无阻地前来。我常想,既然说好永世不再相见,为何还要前来徒增伤感,难道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份羁绊?假如当年……呵呵,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说假如。我冷笑着拿出随身的竹笛默默地吹奏,八年前的事我不愿再想。
此时,身为追踪者的灵觉告诉我,有人进了竹林,从身法上判断应该是个没有功夫底子的小孩,难道是……她的孩子?我闭目吹笛,直至那小孩走到离我三丈开外处停下,才睁开眼睛打量她。说来可笑,我之前会闭眼是因为我还没有作好准备面对一张与那人相似的脸孔,可令我惊讶的是眼前的小孩竟戴着面罩。难道她是偷偷跑来竹林的,怕被人发现,所以蒙了面?但是从她的那身衣料跟身形来看,认识的人一眼便能得出结论。
“朗眉星目,长身玉立,果然是个翩翩俏郎君。”
那孩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否该称赞尚书大人学识渊博、教导有方?我自顾自地吹笛,并不打算理睬这个小孩,今晚的我只想独处,用整颗心来回忆同那人的美好点滴。我不说话,那孩子也没再开口,我们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互不打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被那小孩折服了。她并没有因为我的漠视而离开,反而在安静地打坐调息,这份心境值得赞许,风盟里新收的几个孩子根本没法同她比。于是我停下了动作,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随和,带着笑意问出了疑惑:“你是小倩的女儿?”
“叔叔,我是来听故事的。我用一首诗来换你和周府三夫人的故事可好?”
她用扮可爱的语气说着话,或许她自己不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假,而且她本人根本不适合撒娇。这句话让我充满了警戒,语气略显冰冷地问:“你是谁?”呵呵,这种语气才像是“本我”,这八年来,我已习惯了冷漠无情。
她用漆黑的眼眸斜睇着我,那双眼眸看似随意却幽暗深邃得看不到底,四周的一切都被她吸到眼底却又寻觅不到踪迹。看着她这样的眼神竟似能看透人心,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慌。她的口气变得比我更冰冷地说:“我念诗了,你听好:“‘相逢何必曾相识,纵使相逢应不识,不逢相识又何如呢?江水沧沧,海水茫茫,水天一线两相望,两相忘!’我受人之托前来一会中秋之夜的吹笛人。既然你能每年前来尚书府隔着竹林与三夫人‘团圆’,为何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难道你们这些成年人都喜欢相互折磨?既然你不嫌弃对方已为人妇,对方又对你念念不忘,为何不能给双方一个机会呢?”
“你说小倩对我‘念念不忘’?”我迫切地追问,但问出后又觉得是在自欺欺人,于是低声冷笑,身上散起杀气。一片竹叶飘落,令我觉得自己跟它一样是个废物,唯一的下场就是毁去。于是,我这么做了,抽剑,将落叶划成两半,附近的竹子也被剑气拦腰劈断。八年前的事再次变得清晰。我压制着杀气,勉强的使自己用平淡地语气对那小孩说:“那种思念应该是恨意使然。谢谢你这个小朋友陪我坐了一夜。”我拿起配剑转身就走。现在子时刚过,以前我都会留到黎明破晓再走,但我现在已动了杀气,便不能再作停留,有她所在的地方必须是干净的。
而那小孩却继续在说:“傻子。呵呵呵呵。古代就是盛产痴男怨女。这位大哥,错过不是过错,有时候放弃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得到,有时候遗失才会觉得美好。春水不懂秋波的意味,就像痴心人不懂失心人的伤悲。呵呵呵呵,中秋真不是个好日子,月亮依旧不够圆呢。”
虽然我很好奇为何一个小孩会有这么多与年龄不符的想法跟话语,但我不想再作停留,因此并未仔细追究她话语中的一些奇怪用词。
“再见啦,叔叔!不送喽!一路走好!”她向我道别,却又说,“我不介意你把杜倩带走。‘相逢何必曾相识,纵使相逢应不识,不逢相识又何如呢?江水沧沧,海水茫茫,水天一线两相望,两相忘!’唉,叔叔,天涯一线间,得失一线间哦。千万不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不想再听,不想再听!一个小孩,我竟对一个小孩产生恐惧,这八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在我的面前提起八年前的事。八年,我已经逃避了整整八年。最后,我在这个小孩面前很狼狈的飞身逃离。可是那几句话却一直萦绕在耳边。“不介意你把杜倩带走”,“相逢何必曾相识,纵使相逢应不识,不逢相识又何如呢?江水沧沧,海水茫茫,水天一线两相望,两相忘!”“天涯一线间,得失一线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纪元300年,大玉皇朝太和十一年,我接到密文说是在半月前有位貌似神行者的人物出现在大玉国与琉璃国边境的沿海地带,必须前去追查神行者的踪迹。此时的我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风盟成员,在接到指令后,所有没出任务的成员都必须前往追查神行者一事。
出城后,我一直往东南方赶路,七天后在大玉国境内遇到了她,跟前几次一样,她又像膏药一样贴着人不放,一直追到汨览镇。值得赞许的是:两个月没见,她的驭马技术和轻功都有所长进。被人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追了三年,我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尤其对方还是个大美女,我可是见证了她从女孩长成女人的过程。
“呀!啊——覃君耀!你给我站住!覃——君——耀——”
听听,已经追了两天两夜了还这么有精神的叫我,真是令人心情愉快!“吁——”我收住缰绳、跳下马,乐呵呵的将马缰扔给来客楼的伙计。“去,给我的马儿喂些好料,再给我准备十个包子、两斤牛肉,带走的。现在呢,先给我找个雅座来几道这儿的拿手小菜,一壶女儿红。记得配两副碗筷。”我扔了锭银子给一边的小二哥。
“好嘞!客官这边请。”
我脚步轻盈地跟着小二哥上了二楼靠窗的桌子。
不一会儿,一只纤纤玉手将一柄宝剑“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巨响惊动了楼上楼下的所有客人,其中一人吓得被口水呛到,正在死命地咳,有不少人已经好奇地围过来观看,看到一男一女各带配剑,一坐一站,女的面色颇为不善,便又惺惺然地退开一段,保持安全距离,却仍在围观,他们还是挺想看热闹的,正在各自猜测着这对男女的关系。
小二哥厚着头皮过来,问:“这位女侠有何吩咐?”
杜倩怒瞪着我抹了把额上的细汗,一连两天的彻夜赶路已令她神形疲惫,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覃——君——耀——”
名字被人这么记挂着,多少令我心存感激却又很不好意思。
这时旁边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这不是最近两年的新起之秀赤剑郎君——覃君耀吗?他可是天下门的人。”
“那么那个小娘子呢?”
“没看见他们的配剑是一对的吗!”
“哦,原来是红衣门的冰剑仙子——杜倩,果然是个大美人,配得上仙子这个称号。”
“他们是情侣啊,是不是男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女方的事,所以被找上门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也成了弃妇?这男的也太不应该了吧!”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该不会……”
嘁嘁嚓嚓的碎念声越来越多。杜倩的脸颊微红,神情开始不自然,但恶狠狠的凶样不改。
“恩,咳咳。”我轻咳一下,目光冷冽地扫视一下四周,细语声立即小了很多,众人都食相的回了座位,但仍在不停的侧目。我对旁边局促不安的小二哥说:“小二哥,快上菜吧,我这朋友等得不耐烦了。”
“好嘞,爷,马上来。”小二哥迅速离开。
“坐啊,”我笑着说,“这两天都没机会好好吃饭,先坐下吧,我做东。”看她忿忿地坐下,我先为她倒了杯酒,又为自己添上,说到,“咱们相识也有三年了,我还没请过咱们的小仙子。来,今天就让覃某做东。请!这杯酒就敬咱们第一次共餐。”说完,我先饮为尽,喝下后不忘感叹一下,“恩,好酒,不愧是陈年女儿红,竟似女子般芬芳。”
“哼!”她瞥了我一眼就把头转向一边,然后一饮为尽,微红的脸蛋煞是可爱。
此时小二哥陆续地上了菜,边上边报菜名:“爷,这都是本店的招牌菜,有烧花鸭、抓炒鲤鱼、桂花翅子、蜜蜡肘子、烧鸳鸯、清焖莲子、炸紫盖儿、炸豆腐。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哦,还有,这是您的十个包子和两斤牛肉。您的马儿已经喂过了,就栓在下面。”
我将干粮放进包袱里,然后看了下桌上的八道菜,很真诚地对杜倩说:“杜姑娘,你看可是合你胃口?”
“哼。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把剑让给我?”她两眼只盯着我的剑。
我挥手打发走小二哥,很头痛的揉揉太阳**。是了,这个问题她已经追问了三年了。三年前因为机缘巧合下我和她各在铸剑君子手中得到一把宝剑,这两柄剑合为雌雄宝剑,一把火性的赤剑,一把是水性的冰剑,如能双剑合并就能发挥出宝剑共鸣的最大威力。事后她得知这两柄剑本是一对的,就对我纠缠不休,只为得到我手中的赤剑。唉,假如她只是被我英俊不凡的容貌所吸引就好了,可惜啊,她只是为了得到我的配剑。这剑,我都用了两三年了,而且感觉挺顺手的,怎么能随便给人呢,宝剑也是有灵性的嘛!
我露出自认最帅的七分脸看她,然后潇洒的撇一下鬓角的碎发,风流倜傥地说:“这个问题还是下次见面时再讨论吧!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把剑?世上神兵厉器多着呢!”说完眨巴一下眼睛,超强电力,自认魅力无限。
她再次怒瞪着我说:“既然你知道世上有很多神兵厉器,为何不能把剑让给我!”
唉!我的美色根本不及宝剑,整张脸瞬间垮下、内心哀鸣。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愤怒的,而看剑的眼神确是充满迷恋,我都开始嫉妒我的配剑了。“既然你不肯告诉我理由,我又没有必须把剑让给你的必要。那么今天的谈话就这样吧。”说完,飞身下楼,跨到马背上,遥望着挥挥手,笑着对楼上的杜倩说,“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账已结过,杜姑娘请继续用餐。”
“覃君耀——”
伴着她的喊叫,我策马而去。
两个月后,我一路寻着神行者的踪迹从琉璃国的沿海渔村追到女儿国边界的似水城,一路颠簸下来,几乎筋疲力尽、气绝而亡,最后还惹祸上身。我现在被似水城城主的女儿飞错喜“追拿”,理由是:我是第一个看过她容颜的陌生男子,所以我必须娶她为妻。这女儿国的规矩还真是讨厌!怪只怪那位可恶的神行者,“他”一会儿装男一会儿扮女,到了最后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进了女儿国后,“他”一直黑衣黑面纱的装扮,我在街市上与“他”打了个照面,在我好心请他去天下门小住时,“他”竟用气劲挥开了一个女子的面纱,那女子正好是飞错喜,路上行人这么多,飞错喜却认定我是第一个看到她面容的,从此我被整个似水城的官差追拿,而那个肇事者却早早的离开了女儿国。我在城主府上被困了十来天,差点把婚事也给办了。在这种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人竟是杜倩,想到了她那愤怒的眼神和喊我名字时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竟着了魔似的连夜潜逃。鬼使神差的我又来到了汨览镇。

没想到的是,杜倩跟自家镖局的伙计一道押镖去邻镇,现在正在汨览镇上歇脚。再次见面,我主动示好,送上女儿国特有的凝香胭脂,这是我在追查神行者时不知不觉就买下的,杜倩也算识货,板着面孔收下了。反正我也查不到神行者的踪迹,便死皮赖脸地跟着杜倩一起押镖上路,途经黑山岗时,山道上窜出一帮土匪,看两帮人马打得火热,我意思着出手摆平。此事件后我们两人的关系也有所改进,不再显得那么生疏了,竟能变得有说有笑,她终于不再追着我要剑了,人也变客气了。早知道送个礼物、献个好就有这般效果,我还干吗像老鼠遇上猫似的老被她追着跑。瞧瞧,和颜悦色的她看起来多让人心动啊,不过愤怒的她也很可爱。
后来我终于知道她总追着我要配剑是因为她想把与她是一对的配剑留给将来的丈夫,从此双剑合并、游走江湖。真是幼稚又执着的想法,她竟为了这理由追了我三年,她开始追我时才十四岁吧,这么早就在想着嫁人了,这女人还真是不能小看。不过,我能不能把她的话当成是一种暗示,呵呵,假如跟我双剑合并、游走江湖的人是她,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时我得到消息,神行者出现在大玉国的京城凤阳城东郊的鹿岐山附近。我立即前往。正好杜倩也要回自家的镖局,便一道上路。杜家镖局在京城是个百年老字号,颇有盛名,人缘较广,我在依靠天下门势力进行追踪的同时也拜托了杜倩帮我打探消息。
在凤阳城逗留了半个月,神行者的事到是一无所获,“仇家”却找上了门,那个飞错喜直接以我妻子的名义自居,天天跟在我身后。她的所作所为我根本不想提起,完全可以用“厌恶”来形容,不过也因为她而激发了我跟小倩的感情,最后令我们三人的关系被搅得越发复杂。我不肯娶飞错喜,只与小倩两情相悦,使得飞错喜当着我和小倩的面自毁容颜,她在自己的右脸上斜划了一道刀疤又削去左颧骨上的皮肉,一张姣好的面脸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她带着怨恨离去后,小倩内疚不已。
隔天,我得到神行者的信息,再次进到鹿岐山。在进山的第二天,我被人算计身受重伤,勉强逃进一个山洞后竟被那帮下流东西下了媚骨春药。那是我一生中最阴暗、最卑微、最无助的日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废物,而且是个下贱的废物。不知道那些败类是受谁人指示,我的内心充满怨愤。媚骨春药的药性强烈,可让人持续兴奋一天一夜,必须不停的与人交合百次才能根除,否则每月都会定期发作一次。我被那三个败类凌辱、折磨了三日,日夜听着他们下作的话,承受着**和灵魂的双重折磨,结果全身骨折十四处,下巴脱臼、筋骨尽断、面目全非、内脏错位,嘴里、肛道全是恶心的秽物。最后,我用尽剩的尊严,趁他们不注意时拖着满身伤痕爬出山洞跳下山崖。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死成,从此令我生不如死,内心永远活在梦魇的煎熬中。
我飞身跳下悬崖时被神行者所救,“他”用医疗术恢复了我的身体机能。一个月后,我已基本能够行走;两个月后,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康复,功力更是比以前精进,可是心上的伤却是这一生都无法恢复。几天后,神行者让我出山,并且让我保证不把“他”的消息泄露出去。“他”本来大可用威胁的方法命令我替“他”保密或杀了我,但是“他”没有,而用朋友的口吻恳求我。我答应了。在出山前,“他”领我去了屋后看一株树。
神行者说:“这是龙樱树,是我从琉璃国移植来的,它的花季很短但是开得很灿烂。我的孩子将降生在明年三月初的花开之际,到时我会把孩子留在乡间。这块留音水晶请你代为保管,等到时机成熟后请交给我的孩子。”
“我如何分辨时机是否成熟,又如何分辨谁是你的孩子?”我问。
“我的孩子那么特殊,只要时机一到你就能找到‘他’。只要把‘他’的血滴在水晶上,就可以启动水晶。”
神行者送我出了山,并给了我一个锦囊,里面有几个地址和名字,显然是当初残害我的那几人的身份。“他”告戒我说:“别让仇恨迷了双眼,尽量学会开心的活着,放弃无谓的仇恨,不然终将半生凄凉半生愁。或开心或痛苦,都在一念之间。”
我的思绪从八年前回来,“一念之间”四个字突然变得异常沉重。中秋之后,我去了一次凤阳城东郊的鹿岐山,当年的小屋早被大火烧毁,现在已被野草覆盖,但小屋后面已长出了一片樱花林,站在当年与神行者谈话的龙樱树下,我的思绪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八年前。
——相逢何必曾相识,纵使相逢应不识,不逢相识又何如呢?江水沧沧,海水茫茫,水天一线两相望,两相忘!唉,叔叔,天涯一线间,得失一线间哦。千万不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涯一线间,得失一线间……天涯一线间,得失一线间……一念之间……一念之间……
不知为何这几天脑子里重复最多的就是神行者和那小孩的话,这两人的身影不停的在我的脑海盘旋交错。
八年前我离开鹿岐山时穿戴的是神行者的衣物,不多时竟遇上了同门,他们差点乌龙的把我当成了神行者。我的气息冷冽,他们有些无法适应,之后我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有关我的消息。说是两个月前有一个手持赤剑的蒙面人偷袭了杜家镖局,将镖局重创,后来兵部侍郎周子毅赶到,带兵围攻蒙面人,对方落败后就弃剑而去,我则成了头号嫌疑犯。但是杜家大小姐杜倩却很肯定的为我辩白,而且认为我本人很有可能已经遇害,她曾在鹿岐山一带收查过很久,却没能找到我的踪迹。一个月后江湖上又传出我在鹿岐山的某个山洞里被人凌辱之事,说得惟妙惟肖,像是他们就在现场似的,所有人都拿这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的**肖像散遍江湖,更有人大言不惭地说要收我作男宠。同门中人听到这事都很气愤,曾找过几个嚼舌根之人的麻烦,但在我的面前却绝口不提此事。
我自出山后就回避着杜倩,不愿与她相见,我宁可她当我已经死去,至少死去的我看起来会比较有尊严。当天我夜闯官府盗回了我的兵器“赤剑”,这是我的伙伴,它怎能被当成凶器扣留在官府,我现在要带它去雪耻。并告戒某些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动用它的。接下来几日,我赶往三个地方用最残忍的手法废去当日对我日夜凌辱的三人,将他们全身划满细小的伤口再涂满蜜糖丢进阴沟里,让他们连日身处在死亡的恐惧中,阴沟里的蛇虫鼠蚁会慢慢的撕咬他们的伤口,在看到他们快咽气时,我又喂他们服下灵药,来来回回七八次,让他们彻底感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接着再将他们扔到狼窟。我站立在枝头,望着天空,听着狼嚎声,心想,或许这么臭的恶人连狼都懒得动口吧。
半个月后,我竟又去了汨览镇的来客楼,坐在当日与她同桌的位子,回忆起她当时的音容怒相,我感到心痛和窒息。
“覃君耀……”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两个多月没见,她的脸色很是苍白,身形明显消瘦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躲着我?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
“小倩。”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她要说的话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尤其还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但这幸福却是现在的我无法给的。”我说完后就逃也似的运用轻功消失在来客楼,消失在她的面前。
“覃君耀!”她大喊着追了出来,四处乱跑,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只是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跟着,隐约觉着脸上有冰冷的痕迹。是泪吗?呵,是泪。
飞错喜,一切悲剧的制造者是她,一切悲剧的起源者却是神行者。可是我该怪神行者吗?这一次出谷的这位神行者似乎也背负着伤悲。我该怪飞错喜吗?怪她的偏执、狠毒、卑鄙呢,还是怪她的可怜、可悲、可气。她,飞错喜竟然用下三烂的手法买人行凶,而且还会变态的躲在暗处看人折磨一个自己非常想要得到的男人。可她明明看得心痛难耐、余心不忍。最可笑的是,在我见过小倩的第二天,她竟主动来找上我,还想做我的妻子,尤其是她说出的话最最可笑,说什么不嫌弃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对我……多么可笑的蠢女人。既然她要男人,我就给她。
“如果你去找三个这城里最丑、最贱、最邋遢的男人各服侍他们三天,我才会考虑一下你的诚心。”
我冷冷地说,她却傻傻地照做。这个消息隔天便传遍江湖。小倩听到消息后再次找上门来,她开始质问我,唾骂我无情、卑鄙。或许在她的意识里飞错喜只是个单纯的痴情傻女人,并不知道那女人曾对我所做的一切。
不久后又发生了一件令我和小倩从此形同陌路的事。由于我当初曾拜托小倩帮忙查过神行者的下落,这事引起了不少武林中人和各国朝野的注意,他们开始用不同的手段向杜家打探消息,因此造成小倩的父亲病重不治,百年老字号的镖局瞬间垮台。小倩在绝望中决定嫁给兵部侍郎周子毅做三房。她出嫁前夕给我寄来绝情信,说了“永世不再相见”,每个字都透着决绝!
我知道自己欠她的太多。她在中秋之夜草草地把自己给嫁了。我在侍郎府的后山吹笛一夜。之后我并未再见她,只在中秋之夜出现在她的居所附近吹笛,只是想让她听到我的笛声,希望她仍能记得我。呵,我害得她家破人亡,她又怎会不记得我。
后来我得知小倩和周子毅是旧识,小倩曾在押镖途中救过两次周子毅,他也在有人假冒我杀进杜家时挺身而出。这难道就是他们的情缘……
回忆终结了,心痛复加了。
——既然你能每年前来隔着竹林与周府三夫人‘团圆’,为何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难道你们这些成年人都喜欢相互折磨?既然你不嫌弃对方已为人妇,对方又对你念念不忘,为何不能给双方一个机会呢?
——错过不是过错,有时候放弃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得到,有时候遗失才会觉得美好。春水不懂秋波的意味,就像痴心人不懂失心人的伤悲。
那孩子的话再次浮现,八年来她是第一个用话语激发我面对回忆的。可是,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回到天下门的一个多月后,风盟总部外有人送信与我,说是关于中秋之夜的紧急信件。门卫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听到“中秋之夜”后,一边经过的门人便上前询问。风盟里的人都知道,每年的中秋前后我都会消失几天,所以觉着事情可能真的严重。送信那人还不肯把信递给门人,憨厚地补充道:“这是急信,必须亲手交给赤剑郎君——覃大侠,麻烦你转告大人,有个小女孩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他若能对出下句,我就把信给他;对不上,我就把信给毁了。”
门人不敢怠慢,迅速向我报告。我听了话后,大概猜到是那个古怪的小女孩。接见了送信人,对诗:相逢何必曾相识,纵使相逢应不识。在对上诗后,那人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信交与我。我在心里感叹:那小女孩做事还真谨慎。
信封上写着:赤剑郎君亲启。竹源居寄。
字迹很陌生,虽然正楷,但撇捺间却透着散漫不羁。可以肯定不是小倩写的,却有点像那个小女孩的风格。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份用碳笔画的六个蒙面人图象和一张信纸,那六人的动作、眼神、兵器各不相同,旁边还注解了六人的大致身高、体重、鞋子尺码。信上写着——
亲爱的覃先生:
你好!见信请默哀,低头,心中默数一二三。
杜倩于九月十三晚被刺客劫走,恐有不测,请速速帮忙寻找。信中内附图象,是刺客的大致模样。假如你先找到了请代为照顾,没事就别让她回府了。我听说落发出家就是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而且出家还是可以还俗的。有可能的话请转告她,她的女儿留在府里一切安好,勿念。假如你没有找到或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只能说明你俩今生无缘。对了,请给点小费于那位信使,人家也辛苦的。就此搁笔!此致
敬礼!
—知名不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会是谁劫走了小倩?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木离,立刻召集风盟里没有出使任务的兄弟,有要事需要他们追查。”
木离:“是!”
我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有事!小倩,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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