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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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登艳家里表态后的第二天上午,苟世品直接拨通了高明办公室的电话——
“高专员吗?我是公安局小苟……我想就有些工作上的事情向您当面汇报一下。”
“噢,很急吗?”高专员说。
“您现在有空吗?”苟世品请示道。
高明沉吟了一下:反正现在没有会;如果苟世品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很急的事情,他是不会直接找我汇报的,他很懂得工作程序和工作方法,也很善于稳妥地处理上下级之间的正常关系。高明这样想着,就说:“你这就来吧。”
苟世品走进高明办公室,满腹委屈的样子,声音轻缓地说:“耽误您的时间了高专员。”
高明看着苟世品,亲自给他倒上茶水,和气地说:“怎么,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苟世品这才感到自己要找专员汇报的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许多话都实在有点不大好说出口。不过既然冒昧地闯到专员这里来了,就得拿出点话来说。于是他就添枝加叶地把事情往重里说。他稍加迟疑,急急地在心中整理着思路,缓缓地开言道:
“其实我都不该直接找专员汇报的,这样做好象有违一般的工作程序,也许有点不大妥当,我其实应该先直接找周常同志交换意见的。”
高专员就揣测到苟世品所要说的事情的大概范围了,就安慰道:“不要有什么顾虑嘛。我知道小苟是修养很好的人。一二把手之间的一些不协调是需要认真处理的,你这也是相信我的表现嘛,至少是觉得由我来了解掌握情况并加以适当处理要比你同老周直接交换意见效果更好嘛。你只管讲,说来我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苟世品双眼凝望着高明,高明笑微微地点了点头。苟世品就说:
“国庆节后上班,周常同志安排我直接带着三个人去侦察郊区的一个凶杀案。开初我以为这个案子一定牵涉到背景很大的什么人,同当前反腐倡廉或者政治局势有多么重大的联系。其实从案情进展来看,什么复杂背景复杂关系也没有。我把情况向周常同志汇报过了,以为他应当让我从中撤离出来,可是周常同志按兵不动,仍然让我陷在里面。而景西广场一案周常同志从一开始就一点儿也不让我插手,却让薛剑刚同志全权负责办理。我不理解周常同志这种安排、这种做法的用意。而这些安排又是周常同志直接决定的,根本没有同我商量征求我的意见。我个人认为周常同志最近的很多做法都是不正常的,都是违反一般工作程序和常规的工作方式方法的。另外,省调查组进驻珩州这么长时间了,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周常同志丝毫都没跟我通过气。班子中我是副局长,党内我是唯一的一个副书记,周常同志这样对待我我认为也是有违组织原则的。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对我不信任吗?是有意回避我什么吗?……”苟世品还想发几问,但是觉得这样的口气在专员面前显得有些放肆,而且也感觉到专员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大对头,就不得不把话打住了,抽了抽鼻子,显得无比委屈似的。
高明见苟世品不往下说了,便说:“还有什么?”
苟世品想把夏海栾汝皋的那件事儿说出来,借以说明周常似乎是对他有意封锁消息,但是又觉得不大好解释自己是出于何种动机,便说:“周常同志是一个好班长,我不好说他更多的什么。”
高明说:“呃——,有什么不好说的嘛,这是对上级对组织讲嘛,党内提倡言无不尽言者无罪嘛,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苟世品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说:“其实也没别的什么了。”
“那好。”高专员说,“老周和你过去都是很不错的同志,公安局的班子历来也都是很团结和谐的,当然这里边有些具体情况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就今天你所反映的而言,我觉得好办。我看近两天我就抽点儿时间同老周扯一扯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委婉地同他打个招呼。他是很大度很可信的一个同志,即使话说穿了,他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看法的,仅就你向我反映了情况这一点来说,他是不会产生想法的,他能站在你的位置和正确的角度去理解的。你觉得呢?”
苟世品觉得即使周常有看法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敢做就敢当,他本身也从来没有越级反映过周常什么,他的为人他的思想作风还从来没被谁指责过。但是他今天找高专员的本意并非反映周常,而是为了了解夏海栾汝皋等的情况而行动的。而事情又迫在眉睫,甘登艳鲁光宗那里又逼得太紧。于是他就以结束了前边的话题而同专员闲聊的口气说:“……我听说夏海栾汝皋犯事儿了,还牵涉到鲁副专员?”
高明想:“果然在我的预料之中!他来反映班子中的关系问题,他知道直接找我反映是一件很慎重的举动,我还没有明言结束这一话题,他却急于先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了。而作为地区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谈论此事时竟用一个别人听起来很随便、很不多见的一个‘听说’,又直截了当地议论起‘鲁副专员’,这就可见他已经有些稳不住阵脚了……”高明借着抽烟掩饰着自己短暂的思考,平静地看着苟世品,虚恍一枪地说:
“夏海栾汝皋的问题现在还不能随便说。经营企业嘛,亏损那么多,帐目上说明不了问题,当然要进行一些其他方面的调查。审计工作是一项正常的工作,在结束审计之前,任何事情都不便先下结论,也许是经营不善造成的,也许有人为的因素。即使是人为的因素,也不好就说有违法违纪问题嘛。”高明把话锋一转,直逼苟世品的要害:“你听谁说夏海栾汝皋是什么事儿?怎么又牵涉到鲁副专员了?”
苟世品顿时就心慌意乱了。他原以为自己是深得高专员信任和赏识的干部,自认为可以在高专员面前无话不谈。然而,听高明这话的口气和意思,却是质问自己,是责备自己。因为夏海栾汝皋到底是什么事儿、是否牵涉到鲁光宗,高明不会不知道;即使他真的不知道,如果他还信任自己赏识自己的话,他就不会这样反诘于我,因为他明白这样反诘我是为难我:果真他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我还知道?他还用得着问我?问我就是给我难堪,就是令我难受,就是有意发难于我。专员有意发难于我这样一个早已由人们传说要接周常的班的人,未来前景也许就不看好了……苟世品不免紧张起来,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就只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也只是听老百姓传言的。”
高明无声地淡然一笑,说:“老苟啊,你怎么能将老百姓的传言拿过来再传呢?‘不信谣不传谣’这本来是我们经常教育老百姓的一句话,怎么今天你倒犯这个毛病了?这么随便地乱讲怎么行呢?”
苟世品更紧张了——专员称自己“老苟”,远远同以往一贯地称呼“小苟”、“世品”大不寻常,这意味着什么?至少丝毫没有了以往那种亲切的口吻;又毫不客气地教训我犯了“信谣传谣”的毛病,直截了当地责备我“这么随便地乱讲”,前边又说老周和我“过去”都是很不错的,那么“现在”呢?……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这是一种什么兆头?——苟世品彻底地灰心丧气了,蔫蔫地告辞出来。

不同处境中的不同的人对同样的一个问题会持迥然不同的态度、采取可能完全相反的处理方式。比如,一个名声不好、劣迹斑斑、难言出息的泼皮无赖,如果再在男女关系上出点儿问题,这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乞丐身上多沾了一占儿污泥而已,他绝不会因之心如刀绞后悔不迭痛不欲生寻死觅活,因为多沾一点儿污泥并不影响他的本来形象,他本身就是不干净、也干净不了的。而一个声名显赫或者虽名气不大但有口皆碑、前程似锦、洁身自好的人,如果因一念之差在男女关系上出了问题,他便会想尽千方百计地加以掩饰隐瞒以保全自己的既得名声,如同西装革履的绅士,你踩脏了他的皮鞋、在他的裤腿上溅了一些泥水,他便要立即想办法将皮鞋裤腿打扫得干干净净,否则他将没有脸面在大街上昂首挺胸地行走。苟世品属于这后一种人。你完全可以理解他把与甘登艳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旦败露将对他产生的影响看得有多么严重,也不难理解甘登艳对他的要挟为什么那么起作用、他为什么为了兑现对甘登艳的承诺而竟然不顾法纪、要自觉地卷入鲁光宗企图规避法律惩罚的这样一个明知是执法犯法的漩涡之中的糊涂行为、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从高明那里没有打听到夏海栾汝皋的去向的消息,又明显反应出高明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然而苟世品对此并未警觉,也并未就此止步,而是更加焦虑地急于想弄清夏海栾汝皋的情况以立即向甘登艳做出交待。他先是想通过自己的属下从地区公安局内部了解到情况,但是他又不知道找谁,他不知道谁掌握这一情况,如果接二连三地找错人,或者别人知道又不告诉自己(因为既然周常都不告诉自己,这便可知周常有对自己保密的意思,这样周常便会对所有掌握这一情况的人打招呼,而且掌握这一情况的人也一定极少),那样一来,他这一找人打听便会徒劳无益,而且他这一动作必然要被周常知道。那就实在是太愚蠢的做法了。

怎么办?
在高明还没来得及及时跟省调查组通报苟世品找他的这么个情况的信息的空档之间,苟世品从省公安厅一个很要好的人那里打听到进驻珩州的省调查组人员中有一人是省公安厅某处副处长单杰。而这单杰曾经在工作上同苟世品多有交道,对苟世品印象还不错;单杰还有一个大学同学的亲戚在珩州,前年要办理因私出国手续,单杰还专门跟苟世品打过招呼,苟世品也多少帮了些忙,也算于单杰处有些私交。苟世品想,何不借看望他之名去同他摆谈摆谈呢?说不定能从中了解到一些自己所需要的情况。当然他知道单杰对他的动机也许一眼就能看破,但是苟世品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有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他便找到内部电话号码本上单杰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联系上了,他便急往单杰所约定的单杰不愿透露的住处之外的春江茶楼而来。
两人见面,如同故旧般地热情握手彼此寒暄,苟世品想:“看来他对我的态度仍如以往,这起码应当说明地区、或者确切地说是地区公安局以及周常之对于我,并没有向省调查组做什么特别的交待,并没有把我作为鲁光宗之案要专门回避的对象吧,否则单杰不应当答应同我单独见面的。”苟世品便稍微心中镇静了些踏实了些。
两人喝着茶。苟世品说:“早都听说您到了珩州,想到您风尘未定事情很多,开头肯定要忙几天,就没好来打扰您。”
单杰说:“您也很忙吧?”
苟世品说:“没啥事儿,这段时间在外面搞一个案子,几乎没在局里。”
单杰说:“在外面就要更辛苦些了。”
苟世品说:“您这不更辛苦?每天连家都回不了。”
单杰说:“干我们这行就这样,习惯了。”
苟世品说:“省里下这么大的决心搞这事儿,花这么大力量,这在省级机关肯定早都引起轰动了吧?在全省其他地市州肯定也已震动——珩州地区算是名声大噪了。”单杰说:“也未必,这些相关部门人员的职业素养、保密观念还是可以的。再说,象诸如此类的事儿,也不会有多少人去闲谈议论的,说不定省级机关和其他地市州还没多少人知道呢。”苟世品说:“也许。”
苟世品想尽快将话茬引入主题,却不敢在单杰面前过于冒昧,怕单杰一旦心生反感不仅不告诉他任何情况,反而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那他想从单杰这里得到他所需要的消息的希望可能就会完全破灭。于是他几番欲言又止,只不停地看着单杰。单杰早注意到了这一切,就说:
“世品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儿。”
苟世品再度抬眼望望单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事儿。就是来拜望一下您。”
单杰想:“这苟世品一向工作出色表现优秀心地纯正无私为人正直善良,从不搞什么歪门邪道,是不是他个人遇到什么困难了不好跟地区说,把我视作朋友想跟我聊聊?”就说:
“世品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你就跟我敞开说吧。没关系,说了,如果您认为不妥,就当没跟我说。”
苟世品想:“他这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看似完全猜透了我的心思,是不是他们早掌握了什么有关情况而故意来套我的话?”他又看了单杰良久,见单杰面带微笑地对视着自己,一副故旧坦诚信任的表情,他又想:“我来不就是想从他这里讨得消息么?既然他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管他是何居心,我就直接说了,且看他的回答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再酌情而定吧。”他就壮了壮胆子,直言相问: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向我打听夏海栾汝皋的情况。我这阵儿又不在局里,一直没有机会找周常聊,而且周常没有主动跟我通报这方面的情况我也不好专门去问。不知单处长知道这方面的信息不?”
单杰想:“涉及鲁光宗之案的所有情况均不得向外泄露,这是地区打了招呼的,也是历来办案的一般规矩,尤其此案非比寻常,按理说是不应当告诉任何外人的。但是苟世品身为地区公安局的二把手,原传说下届他就要接周常的班,他算不算‘外人’呢?地区在打招呼要求保密时,也没有专门交待要回避苟世品,我对他说了算不算泄密?不过反过来看,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周常该不该将此情况向苟世品通气?周常没有主动跟苟世品通气,苟世品又可不可以主动向周常问起呢?真如苟世品讲的‘不好专门去问’又意味着什么?难道苟世品本人已经清楚其中的缘由?管他呢,既然情况没有从周常口中透出,也不能由我来说出口,这一点也是我最基本的职业素养的表现,如果这一点我都意识不到,把夏海栾汝皋的实情向他说了,我不被他看低了?”但是单杰又不好再说让苟世品“直接去问周常”这话,因为在曾经有过私交的朋友面前,在苟世品已经说过“不好专门去问”这话之后,单杰再叫他去找周常,那实在是太驳苟世品的面子了。
单杰踌躇片刻,借着呷茶,迅速地思考着回言。
苟世品主动打破这难堪的局面,说:“如果单处长不便告诉我,就算了,千万不能为难您。”
单杰说:“为难我什么?您又不是外人,这些情况本来您就应该知道的,是不是?只是我们几个人刚来,还没有接触具体的情况。再说,象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你们地局处理,不会还要经过我们几个人来研究决定的。这本来属于一般情况嘛,不算什么重大行动吧?您说呢?”
苟世品觉得单杰要把话题的门关了。如果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了,他就白费心思来这一趟了,而且他也再没有别的门路,他今后就完全没有指望了,那他如何向甘登艳交待?——不,不能就此了事。纪律原则职业要求大家都懂,都知道彼此该怎么做;但是你单杰不是曾经也因自己同学的亲戚因私出国让我超出原则界限办理他的手续么?那时候你不清楚该怎样做才对?你又为什么要叫我替你办?可见不管是谁,在涉及个人私利的时候,总有不顾政策、不坚守纯洁无私的行为。我这不过是向你打听点儿情况,又是两人单独在一起没有任何旁人知道,即使你对我透露风声了,也未必就会对你产生什么不良后果。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客气呢?你不客气,我客气?我对你再客气你照样对我不客气,那我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呢?退一万步说,我要真的不行了,未必还能指望你能挽救我的前途命运?我还有什么大事能求得着你的?也许就只有这次这一件事儿了。就是讲平等交易,看在我曾经帮你办过私事儿的份儿上,你今天多少总得有所表现吧,你多少跟我透点儿情况也不算过分。
苟世品只有硬着头皮上,哪怕同单杰最后撕破脸皮,他也要多少达到一些他此行的目的,他就对单杰说道:
“我知道您有为难之处,我也懂得这其中的规矩。但是我的朋友也是为朋友托付我了解一下情况。都是朋友之间的事情,当然朋友之事就是私事。但是即便您对我说了,我也不会对人说是从您这儿了解到的;别人也知道处于我这样一个位置能够了解到这一情况的渠道很多,是很正常的。再说,我知道这事儿了也不会就弄出什么麻烦来的,这一点儿您是可以相信我的;即使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牵扯到您的身上。实际上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呢?就说即使有人知道了夏海栾汝皋现在在哪里,找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犯人不也允许亲属探监么?”
单杰想:“我明明说了不知道,他还要这样逼问我,是明显表示出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这就太不客气了。既然他这样说出这些话来,他就是铁了心要从我这里打探出真实消息。打探出了他又能怎样呢?搞串通?搞营救?他未必敢这样做,也未必办得到。同时,如果苟世品真与鲁光宗之案有什么瓜葛,目前不是还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么?不是还没有抓到他的有关证据么?我何不将计就计,把些情况透露给他,且看他有何动作,我们也好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于是单杰笑了一下说:
“您真行呵世品,居然对我说的话都明显表示怀疑了。看来什么事儿也瞒不过您的。也罢,您也曾经帮过我个人的忙,就算是我违反纪律以徇私情吧,我就告诉您吧,当然我相信您不会因之把我牵连进去、把事情弄糟的……”单杰压低声音,只把夏海栾汝皋现在在什么地方等告诉了苟世品,末了叮嘱一句:“您办事是很稳重的,要好自为之,把我牵连进去了不要紧,大不了受个纪律处分,可您自己的前途事大。”
苟世品如获至宝如释重负,真诚地由衷说道:“非常感激您单处长,我懂得您做出如此举动对我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关照。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这样我就好向朋友交待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儿,苟世品要请单杰吃饭,单杰说:“免了吧,时间也还早,我不赶回组里吃饭还真不大好说实情,您说呢?”
苟世品其实巴不得马上离开单杰去把消息告诉甘登艳,就同单杰客气了几句,然后两人在仍是友好如常的气氛中告别。
同苟世品一分手,单杰没等回到专案组住地,就先在路上立即打电话将此情况向组长祁林奎做了紧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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