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内查外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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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西广场车祸谋杀案牵动着珩州政界内外的每一个人的心。案发后,许多群众都积极踊跃地向公安部门主动反映情况、提供线索。在这些反映中,有一条信息令人匪夷所思,引起了地区公安局的密切关注——那就是在案发之后的第二天,公安局刑侦处接到一个举报电话,举报者称:在唐荷被害之前不久,她的姑表兄、地区行政局办公室副主任吕少山曾到唐荷的办公所在地跟唐荷闹了个沸反盈天,并且大打出手,被酒店保安阻止以后,吕少山又对唐荷恐吓说:“不信你就跟我走着瞧!……”举报者认为,这话显然具有对唐荷进行恐吓的意味,吕少山很可能就是景西广场谋杀案的最大嫌疑人。
根据公安部门了解掌握的情况,吕少山跟唐荷的关系是一种说不大清楚的非常关系。吕少山跟唐荷并非亲戚,可外界一直说他们是姑表兄妹;两人多少年来都过从甚密,情同骨肉,唐荷对吕少山的那种依赖、对吕少山的敬重和吕少山对唐荷的关爱、对唐荷的呵护,可以说比一般人家里的亲哥哥对亲妹妹还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但是,又从没听说过有关他们之间的什么暧昧私情与丑行的绯闻。由此,按照一般的逻辑推论,要说吕少山会对唐荷起什么坏心,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更谈不上吕少山可能谋害唐荷了。不过,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深层次关系的有些情况并不一定为外界人所完全了解,其关系发展过程中会不会出现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也未可知。经验和现实也证明,有些重大疑难案件往往就是发生在那些让人根本不相信的地方、让人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人的身上的。既然有人如此举报,作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当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专门从事破案工作的公安部门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加以重视。因此地区公安局就理所当然地将吕少山纳入了侦察范围。他们并不认为举报吕少山的人会是别有用心地转移公安部门的侦察视线、公安部门做出关注吕少山的决定就是被举报者牵着鼻子走。退一步说,即使吕少山不是此案的犯罪嫌疑人,鉴于吕少山与唐荷的非同寻常的关系,吕少山应当是有所了解此案的深层次内幕的一个重点人物。现在唐荷死了、甚至死了之后连尸体都神秘地失踪了,吕少山对此不可能一无所知。仅此,公安部门把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吕少山身上也就理所当然、十分必要。
于是地区公安局经过认真研究以后做出决定,指派薛剑刚亲自着手此项工作,但是具体步骤并不是就事论事地慌慌忙忙地从调查核实吕少山是不是曾经到过唐荷的办公所在地跟唐荷大闹过一场、是否对唐荷说过“不信你就跟我走着瞧!”之类的所谓带有恐吓意味的话入手;也不是一上来就直接找吕少山谈话。因为道理很简单,即便是吕少山确实跟唐荷大闹过、确实对唐荷说过“不信你就跟我走着瞧”那样的话,也并不能确定吕少山就是景西广场谋杀案的必然嫌疑人。因此,地区公安局决定先通过地区行政局党组织对吕少山其人做一个全面的考察,全面了解和确切掌握吕少山的政治素质、思想品质和现实表现,以考证吕少山有没有做案的动机、有没有做案的可能。这样,既可以避免公安部门的盲目行动和仓促出击,又可以免除给吕少山本人带来不应有的不良影响。
薛剑刚受领任务以后,专门用了两天时间抓紧认真准备,之后就带上同处的小莫来到地区行政局,直接找到现任局长、局党组书记林木单刀直入地全面调查吕少山的情况。薛剑刚直截了当地对林木说:
“林局长,客气话我就不讲了。您可能也早就听说了景西广场的那个案子。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需要对吕少山进行调查,请林局长代表行政局党组织尽可能详尽地将吕少山的一切情况向我们做个介绍,希望林局长给予大力支持和密切配合。”
林木一听心里一咯噔,但很快就说:“这是当然的,这是自然的……这是肯定的。”
小莫就展开记录纸做好记录的准备,林木就开始讲吕少山的情况。林木说:
“要说,我对吕少山同志也不能说完全了解。虽然我来行政局也有几年的时间了,但是对吕少山同志的过去我不敢说是十分的了解。要说真正了解吕少山同志的、与吕少山同志相处时间最长的,自然是在我之前的这个行政局的局长、现在的行署副专员鲁光宗同志了。当然与吕少山同志相处时间比较长的人还有咱们局里的其他不少同志,比如办公室主任应家富,但是我不敢说应家富是个对吕少山同志十分了解的人,因为我认为对一个人的了解既包括对一个人的基本情况的掌握方面,同时也包括对一个人的看法和评价方面。同样的与一个人朝夕相处的很多人当中,可能彼此对这同一个人的看法会迥然不同,其中,持有不符合这个人的本来面目的‘看法’的人,就算不上是真正‘了解’这个人的人。另外,还有咱们局的副局长程谦同志、人事教育科科长云飞同志、办公室打字员雷荔同志,等等,我认为他们也应当是对吕少山同志很了解的。我想建议你们在找我了解之后再找找他们、其中尤其是鲁光宗同志,更进一步地详细调查一下,恐怕这样才能更全面、更客观地得到有关吕少山同志的综合情况。当然你们有你们的办理方式,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现在我先谈谈我到地区行政局以后听到的有关吕少山同志的一些反映和我个人对吕少山同志的一些看法,我尽可能地说得全面具体详细一些,当然我的意见也仅仅只能做为参考……”
林木确实讲得很详细,一讲就是大半天,一直讲到中午十二点半才讲完。
薛剑刚明显地感觉到,林木在介绍吕少山情况的过程中,每当提到吕少山的时候总是少不了带上“同志”二字称谓,这一点,在如今的老百姓看来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甚至没什么意思,但是在林木以地区行政局党组书记的身份面对以破案者身份前来对吕少山进行正式调查的薛剑刚和小莫,刻意如此,起码是他要想有意表明他本人对吕少山的信任和尊敬,而在别人面前他要显示出这种作为一个行政局的党政一把手对行政局的一个一般工作人员如此信任和尊敬的姿态,则是在很策略地向薛剑刚和小莫表明他林木对吕少山的基本看法和态度,以防公安部门在此问题上产生对吕少山的不应有的误解,这既是他对吕少山本人和对事关政治原则性问题的高度负责,也是他对党的一切事业的极其忠诚。当然,林木对吕少山的所有评价可以说都是客观的、中肯的,因为他所讲到的对于吕少山的每一个观点和看法,都总是附带有十分具体和非常充分的事实根据和逻辑论证,这也看得出林木这个人的政治思想水平、观察判断能力、识人用人观念和领导艺术水准以及他的人格品质。
但是,从林木初步介绍的吕少山的情况来看,薛剑刚觉得其中有个很大的疑点:如果根据林木对吕少山的评价,吕少山应该算是一个很好的同志,无论是吕少山的道德品质、素质能力还是工作表现,那么,吕少山早就应该被提拔重用了。然而,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吕少山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在与他资历相当的人当中比起来根本算不上突出的“主任科员”,还是林木来了以后才在不久前将他提拔为局办公室副主任。当然倒不是说没当什么科长、主任就不算被重用,但是不管怎么说,要凭吕少山的能力水平,让他当一个科长什么的绝对能更好地发挥他的作用,这样不是更有利于工作吗?难道这其中还另有原因?是不是因为他跟前任副局长丁玉之间的纠葛直接影响了他的进步?对此,薛剑刚仍然是没有更深入地去追问林木,因为薛剑刚觉得林木是说话很讲究分寸的人,他薛剑刚和林木又都是一个地区的部门领导人的身份,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该说到什么程度。既然林木对此只是一带而过,他薛剑刚还怎么好去深问呢?再说,这样一个问题又同案件本身没有直接的联系,你薛剑刚凭什么要对此刨根究底地问个没完?你到底是组织部门的还是公安部门的?

办案子的人就是办案子的,从来不肯放过任何一点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这些人的职业习惯或者叫职业“病”。为了对这两点疑问有更进一步的了解,薛剑刚就故意把谈话的范围放得很开很散,以至于有时让林木都觉得薛剑刚这人对案件调查的方式方法有些不尽在行。薛剑刚当然感觉出了林木对他有此看法,但是薛剑刚故做不省,只顾跟林木东拉西扯地闲聊,就是不结束谈话,中午没有拒绝林木留请的工作餐,下午又跟林木接着谈,晚上又在林木那里吃饭,直到夜里十一点过才勉勉强强地从林木办公室告辞而去。林木对此内心不免反感,但是一想到人家是上门办案,自己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就不得不丢开自己的一切紧急不紧急的事务来强装笑脸强打精神全力奉陪。
薛剑刚还无意中从林木那里捕捉到这样一个也许林木本人都并未觉察到的信息:吕少山在唐荷被害以后,对唐荷的死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和淡漠。薛剑刚认为吕少山的这种表现是不大正常的,这种不大正常一方面与吕少山同唐荷的特殊关系不大相称,另一方面大概可以推测为他是确有隐情而在刻意掩饰或者说伪装。对此,当然薛剑刚一时还来不及想清楚想透彻,因而也就没有先下定论,只是自个儿心里疑虑重重。
第二天,薛剑刚和小莫再次来到行政局,根据林木提供的线索找另外的一些人继续调查吕少山的有关情况。林木跟两人见了个面,简单寒喧了几句之后就回他的办公室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然后吩咐办公室主任应家富具体安排照应两人的一应事宜,中午也没有陪同吃饭。正是林木的这样一种安排,没想到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中午是应家富陪薛剑刚和小莫吃的饭。吃完饭后,应家富觉得薛剑刚和小莫在办公室干坐着不好玩,就说:“咱们来斗斗地主吧?”薛剑刚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这怎么可以?”小莫也说:“现在风声很紧,咱们公安系统才出了个‘八不准’,严禁在外出办事的过程中打牌娱乐,撞上了可要倒邪霉的。”应家富一再地劝道:“这是在咱们的办公区域内,谁敢来咱们行政局搔扰?再说,你们是谁啊?你们都是专门抓赌的,谁还敢来抓你们啊?”薛剑刚觉得这应家富太不懂事,但是想到人家是出于主人的一种热情,便不好说他什么,就沉默不语。小莫说:“你可别这么说,一个管一个,纪委的人就是专门制咱们这些人的。”应家富说:“咱们这是娱乐,又不是上班时间,又是在我这办公室里,我就不相信谁吃了豹子胆敢在大白天到我这里来找我的麻烦。”小莫是个比较贪玩的人,平时下了班多半时间都是在朋友哥们家中打牌,几乎每天晚上都是玩到十二点钟才回家,赶上周末,常常是通宵达旦,有时几个人兴头来了,一整就是一天两夜也不是一次两次。薛剑刚了解这一点,就没怎么吭声,心想:实在要打也只能是不带彩的。小莫就在应家富的极力劝说之下答应了。应家富把扑克拿出来,边洗牌边问小莫:“你定标准吧。”小莫说:“玩小一点儿。”应家富说:“我还不知道你们?最小也得五一二四吧?”小莫说:“好,就五元起。”应家富说:“什么五元呀?你跟我绕什么?五十!”薛剑刚说:“可不能乱来啊。”小莫看着薛剑刚,只笑笑。薛剑刚心里说:“这个小莫!手老躁痒,你真要叫他不玩钱他哪有兴趣呀?你要不让他玩他心里不知对你多大的意见呢。”就抹不开面子,就没怎么制止小莫。应家富说:“好了,就这么定。还是老规矩,对王四2必抓,黄了涨一次水。”小莫说:“还涨水?太大了吧?我今天可是没准备的,身上没带多少钱。”应家富开玩笑道:“说这个干什么呀,没有的时候在我这里提就是了,还怕跑得了你!”小莫说:“那是,认账不赖账,我什么时候打牌都是,不管桌子上欠谁三千五千,打完后立马就去刷卡了结。”三人再也没说什么,就开始干起来。
打牌的时间过得多快呀?中午一两个小时觉得没干几盘时间就到了。这应家富也不知道是没有赌运还是本身智商就不高,十次打牌九次输,打得又不是很小,一个月输万把块钱是经常性的事情,偶尔有所回手,但总账每年都是个输字。眼看上班的时间就要到了,应家富已经倒了两千多出来了,薛剑刚说:“收场了吧。”可应家富输着,又不开口,薛剑刚就拿眼睛不住地看小莫。小莫心里说:“‘输家不开口,赢家不准走’”,也就不说话。应家富心里说:“我他妈一会儿就让你两个小子刨了这么多,你就想不干了?没那好事儿!”就闷着头继续干。
办公室外上班的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了起来,应家富想:“看来是不能再在这里干下去了,只有换个地方了。”他就对薛剑刚说:“我说薛局长,您是领导,我什么时候能有幸陪你玩呀?咱们今天坐在一起可真的是太难得了,干脆,下午咱们就到‘行乐茶楼’去干半天算了,那是我们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干的,老板可靠得很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呢,就跟林局长说下午您俩找我谈话。”薛剑刚说:“您都想些什么呀?开玩笑!”小莫也说:“上班时间是绝对不可以打牌的,这可开不得玩笑。”应家富说:“这话是台面上讲的。再说,咱们这谁会知道呢?没谁知道就等于没这事儿不是?”小莫知道这是应家富输了不肯收场。打牌的人就是,你别看他平时干什么有多么干脆果断正经清醒,可一坐到牌桌子上了,似乎就经不住别人劝了,只要谁说再干,多有身份的人都架不住劝移不开身子,何况现在是应家富是输家,你说中午这一会儿就刨他两千多你就说什么都不干了,怎么说得过去呢?小莫尽管心里也很不情愿,但是又不好再和应家富说下去,就看着薛剑刚,薛剑刚暗暗给小莫递了个眼色,意思是怎么也不能再干下去了,可小莫误会了薛剑刚的意思,就在应家富的一再攥掇之下勉强答应了下来。薛剑刚没想到小莫会这样,就很不高兴地瞪了小莫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声:“唉!**!”应家富也不理会薛剑刚这表情,也不管薛剑刚高兴不高兴,就顺着小莫的话说:“好了好了,你俩先过去,我对其他人就说成是‘你们今天就在咱们局办这个事了’,对林局长我就说是咱们仨要换个地方谈话。这就走,我去跟林局长说一声就马上过来。”
三人来到茶房继续干。
也是活该有事,没成想才干不到半个小时,地区纪委的人就查上门来抓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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