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决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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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旺接到管家报信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家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
他连脸上的灰也来不及抹一把,拔腿就往房间冲去。屋里侍候的丫环们见了他都面带喜色,连忙曲膝行礼。阿旺无暇理会,双眼直直地定在床上平躺着的妇人身上。
床上的这个腊黄枯瘦的女人,真的是和他同床共枕四年多的妻子吗?真的是他走之前调皮地拉住他的衣服不肯放的他未来孩子的母亲吗?才十多天没见,她的身上哪还找得到半点之前闲适娇憨的影子!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心里涌起无边地愤怒,面孔也因此扭曲,把房里众婢皆吓得战战兢兢。他一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于是在下一刻,房里只剩他们两夫妻了。
虽然是闭着眼,香草早在他进门时就感应到他的到来,早已干涸的眼眶里又有泪珠滑落。阿旺怜惜地轻抚她的脸,痛苦地说“:对不起草儿,是我该死。我为什么要把你和孩子留在家里啊?你不要难过,快把身体养好,我们都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你也不要怕,以后我都好好守着你,一步也不离开,可好?有我在,若是谁敢伤害你,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此时的香草只能淌眼泪,连抽噎都是断断续续的。阿旺紧紧地搂住她,九月的天气,外面还是大太阳,可是她的身体却冷得没有温度。怀里的身体是如此柔弱纤细以至于阿旺生怕用大了力气会活活把她揉碎;然而他更怕若不用力抱住,下一刻她便会消失永远离开他。
丫环领了大夫进来为香草诊病。这大夫还是阿旺从安川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有“小华佗”的名号。管家找到阿旺时他正在和小莫的老丈人开怀畅饮,一听香草病危、孩子也没了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手里的酒杯应声坠地。他一回过神来便要立即骑马赶回去,好在小莫任陆府总管多年,考虑事情极为周详,一边拼死拦住他一边叫家人重金请来小华佗要请他一同回平州为夫人医治。这一路之上阿旺的疯狂可令大夫也跟着吃足了苦,不过医者父母心,小华佗也是个好医生,何况此行报酬非厚异常。
小华佗把脉时阿旺也那么抱着香草,大夫见怪不怪,若不是深情至此也不会豁出命来往家里赶了!然而这位夫人的脉象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本来就有陈年固疾,小产引发的血崩已是危险万分,偏偏本人并无丝毫求生意志!回天乏术啊!他沉痛地摇摇头。
阿旺立即像头狂暴地狮子咆哮如雷“:你这个庸医!摇头算是怎么回事?你快开药方啊?要不就快施针啊?愣着做什么?”
然而他怀里的香草轻轻扯着他的袖子,困难地说“:不要这样,阿旺哥哥……我不行了……可这也没什么不好”她的眼里忽然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活着……好苦啊……我们只能顺着命去活,可是……每次我以为就能这样……一辈子,老天偏要……反反复复的折磨,我再也……再也受不住了……”
阿旺死死地抱住她,泣不成声。
一天后,香草平静地去了。三天后,阿旺放下了她僵冷的尸体,让放心不下尾随而来的小莫及平州陆府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几天在小莫的操持下,阴阳先生早已请了,寿衣、棺木、坟地、陪葬样样已经准备好,讼经的和尚日夜在大堂念着忏悔经和往生咒。停灵七日,等过了头七,香草便能下葬了。
哪知第六天晚上,阿旺失踪了,等快起灵时才赶回来,背着个大包,满身血迹,身上的煞气连阴阳先生也赶忙退避三步。阿旺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把布包往灵前一掼,说道“:我总算为你报了仇,你安心去吧,我就来和你做伴了!”
布包绽开,滚出几颗圆溜溜的人头,把那些宾客仆役吓得大叫,几个小丫环更是直挺挺地吓昏了过去。小莫毕竟和阿旺上过战场的,人头没少见过。此刻他看来,一个是圆溜溜的秃头,想必此人以前是和尚;那个两耳又大又长,鼻子旁边还有颗大黑痣的是前侍御史朱大人;那个左边眉梢缺了一小块的必是那朱夫人;还有一个只是七八岁的幼童。他倒吸一口冷——莫非爷真是疯了吗?竟连和尚小孩都不放过?

只见阿旺对满堂的惊惧视而不见,施施然走进内室洗脸更衣,换了身素白的衣服,再回大厅时,俨然一个中年儒生,哪里想得到一柱香前是还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递给小莫一个小匣子,微笑着说“: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小莫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沓地契房契银票.他猛地一惊,连忙死死将阿旺抱住“:爷,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已经为夫人报仇了,千万要想开一些!”
正说着,就听门外鸡飞狗跳,一片喧闹。原来是官兵听到风声来抓捕杀人凶犯来了。
公堂之上,阿旺一口承认了所有罪行,很爽快地签字画押。小莫这才知道昨晚被阿旺除了朱大人一家三口之外还有朱家仆婢二名及法善寺的六个和尚,另外被重伤的和尚还有十个之多。那些和尚一口咬定阿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地狱窜出的修罗。
这一下由于罪证确凿,人犯穷凶极恶,使得人神共愤,犯人本该凌迟处死才是。多亏小莫不惜重金上下打点,甚至搬出其岳父安川太守的名号出来,终于县令以其“忆妻成狂,神智不清且主动出首”为名改判为押入死牢,秋后处斩。
在打点完死牢的牢头狱卒后,小莫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安川妻家。阿旺知道他已经竭尽所能,在呆下去亦是无益,唯徒留伤心;而且他已成为人人愤恨不齿的杀人狂魔,小莫却是安川的禁军教头,太守的娇婿。就算小莫自己不在意,他妻家人也不能放任。阿旺能理解的。
心如死灰的时候日子过得也是快的。一晃,处斩的日子就到了,解脱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阿旺跪在刑台上,漠然地看着其他死囚同家人话别。绝望的哭号在他耳朵里听来犹如蚊子哼哼,使他好生厌烦。怎么还不开斩?
忽然,一个素服的婀娜身影走到他面前,站住,轻轻跪了下来,双手捧着一大碗香气四溢的阳春面。
他吃惊地抬起头,这人竟是阿花。
四五年不见了,算起来她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可阿花依然美丽如昔。穿着素服,越发显得清丽动人。
她说“:阿旺哥哥,我知道你最爱吃的就是阳春面,可我一次都没有做过给你吃,因为我知道,每次你吃面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草儿姐姐。”她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滑进热气腾腾的面里。“:......可是今天,我知道你一定想吃,就做了。阿旺哥哥,这辈子,我从来就不奢望你能像爱草儿姐姐那样爱我,因为我迟了,迟了。这一迟便是一辈子也无法挽回。你能不能记着我,下辈子,哪怕是我迟到了,你也在心里给我留一个角落。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苦,拼了命也不会……”
“好。”阿旺觉得这辈子老天爷也不完全都在负他。毕竟还能得到这么一个女子死心塌地的爱,无论他是低贱的青楼杂役,还是高高在上的都防御史,还是如今的杀人狂魔。他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好苦啊!若是真有来生,他还会接受阳春面的诱惑吗?
午时已到,犯人家属都被赶下了刑台,监斩官发下令签。刀起头落的前一刻,阿旺脸上浮起一个衷心的微笑。刑台之下的阿花泪如雨下,心里一遍一遍地说“:阿旺哥哥,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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