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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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年全面整修紫藤花园后就始终未开启过的大铁门,轰隆隆地被推开了。一辆桑塔纳轿车、一辆日野牌中型面包车,缓缓地驶了进来。
那水泥地面铺得平整而宽敞,一大一小两辆轿车开得平稳而悄没声响。车在红楼的门斗前停了下来。轿车司机只是摇下了车窗,并不下车,后面的面包车车门却“哗——”地一下被拉开了,幼藤一身蓝衣蓝裤工作服,跳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早已聚在大门内的沈氏家族成员,一下子涌出了门斗。
率先走出的是沈泽鹏。刚过四十岁他就明显发了胖,身体带着沈氏血脉的虎背熊腰。因为头顶也过早地完了,刚过初秋他就戴上了一顶花格薄花呢法式贝雷帽。他穿着一身配套的西装,那布料与贝雷帽相同,有细细的红条蓝条,远看很稳重,近看却很清洒,非常吻合他的年纪、身材和气质。虽然腰宽体胖,他却浑身都透出一种搞艺术的人的气质来。这或许与他那顶帽子有关,或许与他身着西服却穿了一双黄白相间的旅游鞋有关,或许也是因了他尽管谢了顶却留了很长的鬓脚和发报,而且那宽宽的脸上,还架了一副平光大镜框变色镜。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妻子白曼娜。虽然很精心地修饰过,上了很浓的妆,这当年的美人如今却遮掩不住她的衰老了:她比她的丈夫发胖得还厉害,整个人像发了酷似地涨大了一倍,鼓鼓突突的肉从一套西服裙的上上下下好几个地方很辛苦地挤出来,使她远看过去好似一段菜场里凭“豆制品券”供应的“素鸡”一般。她的脸胖得变了形,上尖下宽,下巴有两三层,松弛的肉挂在脸颊的两边。虽然沈泽鹏已经够见老的了,那比他大了三岁的白曼娜,却还是赛似他的阿姨似的,牛高马大地立于他一边,
看上去足比他大有十岁。
“怎么来得这么晚?”沈泽鹏冲着急急走近来的幼藤说,“离飞机抵达只有一个小时了!”
“急都急煞我们了!”白曼娜呼应道。
沈海几步抢到父母前,直奔那辆桑塔纳,边还回头招呼自己的女朋友:“咪咪,快过来,坐前头,就不会晕车厂!”
幼藤喝住了他:“海哥!小车前座给外婆!她也晕车!咪咪到面包车上去,司机旁边,一样不会晕的!”’
沈海讪讪笑着刹住脚步:“没办法,车子是你借来的,只好听你的。”
那叫“咪咪”的,一张圆脸也的确有点像小猫的姑娘倒随和,连连说:“我已经吃过晕车药了,不要紧的。”径自钻进了面包车。
沈海忙忙地跟了进去。
“叔叔婶婶,”幼藤招呼道,“你俩上小车吧,我跟爸爸在后面的大车。”
泽鹏和白曼娜也不推辞,向桑塔纳走去了。
幼藤跑了两步,跃上门斗台阶,与走在后面的泽鳏一起,搀住了紫藤。
六十五岁的紫藤,虽然颜面并不见老,行动却已经不很方便了。她的背驼得厉害,整个上半身像一弯弓。这就使她那本来就不高的身材更显矮小了。长年的家务劳作,特别是园子里的花木工、种植业,日积月累地损伤了她的腰膝,她很早就落下了腰肌劳损、坐骨神经炎、腰椎骨质增生等病,既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走路迈腿总是有点发僵,步履已日见艰难。只是她的内脏器官没一点毛病,因而若她坐着不动,仅从她的外貌观察,那滋润的没一条粗深皱纹的皮肤、依然黑白分明的杏眼,整齐的没一颗缺损的牙齿,特别是那一头虽然已现花白但还是十分茂密的头发,真会让人误以为她刚刚年过半百。就是不能站起来走。一走,那步态,便是老态龙钟得赛过七、八十岁的老姐了。

幼藤一手**她外婆的脑下,与另一侧那位瘦瘦高高的沈泽鲲一起,就好像合拎了一件什么行李般,把紫藤拎下了门斗。
“厂里的车?”紫藤问着,看看那辆桑塔纳。
“是的。”幼藤答,“林厂长派的。”
“本来不是说有点为难吗?”
“派大车是可以的,我也算厂里半个职工了吧,只是派小车要有特殊理由。厂里规章制度挺严的。”
“怎么破例了呢?”泽组问了一句。
“找到理由了呗!我跟厂长说,想不想中外合资?我外公在台湾还有一家‘华申’,可以展望一下两岸合作的前景嘛!”
紫藤笑了:一你这小鬼头,就会花言巧语广
幼藤却很严肃:“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已经向林厂长发出邀请了,什么时候让他跟外公,还有姨妈,面谈一次——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泽绳在旁赞同道:“不错,是有可能。”
紫藤脸上的笑容转而带上了一丝怀疑和苦涩。她无声地摇着头,任由他们俩把她塞进了那辆桑塔纳。
已经在后排就座的沈泽鹏连忙对司机说:“师傅,帮帮忙,开快些,只有五十分钟飞机就着陆了!”
通向虹桥机场的大路早已加宽成了六行道。交通很畅通,从乌鲁木齐路上驶出的这一大一小两辆车,不到半小时就抵达了国际航班的出口处。
挨挨挤挤地探头探脑地等候着接客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地站着身高一米八十有余,年近八十却依然腰板笔挺的张宗元。
沈海眼尖,一下车就看见了他,马上回身对钻出车门的咪咪说:“嘘,张公公也来了!你读‘托福强化班’问题不大了!”
“张公公?谁呀?”
“暗暗,顶高项高的一个,一头白头发的2”
“看见了,谁呀?”
“晦,跟你讲过的,我们家的……亲戚呀,沪江进修学院的校长,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民主党派主办‘托福’‘GRE’进修学校。”
“唁,是他呀!他怎么也来了?”
“他……”沈海又咯噎了一下,“不是说了吗,是我们家亲戚,你瞧,我爸我妈我大伯我妹妹都看见他了,不都过去了吗?等一会我去找他,向他讨一张‘强化班’的免试入学优待证!”
“他肯吗?我……-
“当然肯!我的名字,海,还是他起的呢!”
“他知道你大学没考上,待业在家吗?”
“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们家的事……我大伯,是他的过房儿子……他们之间来往多些。他儿子,文革前还是教育局的副局长呢,听说现在调到北京的国家教委去了……”
“你们家的上一辈,都挺了不起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退化了呢?”
“别门缝里看扁了人!我爷爷我小姑妈这会回来,保证把我带了出去,我可是沈氏
家族的第一号传人。”
“还有你妹妹呢L”
“她?嘿嘿,算也算,不过不是正宗的。”
“少给我重男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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