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探旧友哀情脉脉 报新仇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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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天空是高远的,北方甚之。秋风裹着枯叶在空中一阵舞动,然后悠悠然地飘落,仿佛纠结了许多心事。这也许是这个季节里抬头所能看到的唯一景观了吧。迎风而立的紫衣少女不禁裹紧了上衣。
一抹白从空中掠过,停在了庭院的花台上。是一只白鸽!
"咕咕--------"似乎在引起女主人的注意。
她定睛一看,白鸽羽毛上隐约有殷红之色。"是从南方来的!"她解下了缠在白鸽脚上的一张小纸条。"小姐病危,请平小姐速来。吟霜。"
她怔住。吟霜,聆问的婢女。聆问病危?那个江南的才女,柳家的千金,她唯一的朋友。
"姐姐,怎么一个人在风里站着,小心着凉。‘平细儿从里屋出来。"谁来的信?"她看到平薏柠正对着一张纸条发呆。
"没什么。"平薏柠收起了纸条。"细儿,姐姐要出去几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就去找裕枫,知道吗?"
"可是,姐姐。过几天就是花魁大赛了。一定要走吗?"
"是。一定。"她的语气十分坚定。但看到平细儿神色忧虑,又宽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赶回来的。不然细儿你不是白当我的师傅了?"平薏柠振作着挤出一个笑容。
"恩?"
"教我吹笛啊。"
"哦。""那姐姐是去哪里呢?细儿很想知道啊。"
"沫州。"
平细儿也不再多问了。她回到屋内,替平薏柠收拾了一些衣物盘缠,便嘱咐姐姐"小心上路"。
看着平薏柠策马远去的背影,平细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沫州,这样一个江南富庶之地,风景秀雅。就是在秋季这样肃杀的季节里也是别有一番风致。每年的十月,她都会来到这里,少则三两天,多则十天半月,这是与聆问约定好的。可是今年,迟迟未去。怎的,一年不见,她竟病危?她想。原来人生是如此无常啊。
柳家的门前,婢女吟霜左顾右盼。算算时日,平姑娘也该到了。她在过往的人群中寻找着紫色装束的女子。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与小姐交好的平姑娘每次都会是这身打扮。
"平小姐!"吟霜远远地看见了策马而来的平薏柠。她兴奋地迎了上去。
平薏柠冲着她淡然一笑。柳家的人,除了柳聆问,平薏柠始终是恰倒好处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即使是柳聆问的贴身婢女吟霜。
不过,吟霜早已习惯了。"平小姐,快随我去见小姐。小姐快不行了。"吟霜的神色中满是忧虑。
绕过长长的廊子,来到了柳聆问的闺房。只是它已不再是以前来过的那个处所,她被掩藏在庭院深处。一路上,那些家丁个个面有喜色,与"病危"之说竟完全不符。
"小姐,小姐。你看谁来了。"吟霜抢先一步推门而入。
平薏柠探出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薏柠,是你吗?你不是早前捎信来说今年来不了了吗?""咳咳--------"病榻上的女子吃力地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浮出喜悦之色,可是话不到几句,就咳个不住。
吟霜急忙上前伺候。她扶起主人,连连为她轻轻地拍打着后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吟霜,是不是你让薏柠赶过来的?"她用责怪的眼神看向吟霜。吟霜一声不吭地低着头,然而双手依然忙碌着。
"聆问,你不要责怪吟霜。你病成这样,怎么都不告诉我呢?你还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吗?"平薏柠在聆问的病榻前坐了下来。病榻上的女子与前一次所见相比已经消瘦了许多,秀目深陷,面部毫无血色。
"我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薏柠,我的时日真的不多了。"吟霜扶着她缓缓地躺了下去。透过窗户折射到她脸上的一丝光亮也顿时黯淡下去。
"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们不是说过吗,要做一辈子的朋友,讲一辈子的心里话。如果你走了,在以后的这些日子里,我该去往何处呢,又去找谁来倾听我的诉说呢?聆问,难道你真的舍得丢下我吗?"
如同漂白了的蔷薇的脸上无力地挤出了笑容。
平薏柠环顾了一下整个屋子,屋内光线很暗,只从树木的缝隙中漏进了星星点点的光,稀稀疏疏地投在了门前的石阶上。"聆问,你身体不好,怎么可以住在这样一个深闺辟院里?你需要更多地照射阳光啊。"
"平小姐,你不知道,这哪是我们小姐可以作主的。自从大太太去年病故,老爷就开始冷落小姐了。那二太太又总在老爷跟前搬弄是非,离间小姐和老爷的感情。如今,柳府上上下下都整天围着二太太和二小姐,哪里还有谁来管我们家小姐。"吟霜一腔的忿忿不平。"更可恨的是,从小与小姐青梅竹马的季羽息竟然跟小姐说他一直只是把小姐当妹妹看待,不曾爱过小姐。"
柳聆问不住地拉着吟霜的衣角,"吟霜,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不,小姐,我要说。我要把你所受的委屈都告诉平小姐。"吟霜哪里肯听劝阻,她只想着把一腔子的苦全都诉出来。"季羽息分明是见小姐在柳家地位不及从前才见风转舵。他竟然甩下小姐后就立即向二小姐提亲。小姐这一身的病就是因为这个落下的。吟霜见小姐被他们折磨得如此模样,吟霜真的于心不忍啊。"说罢,簌簌而泣。
"我替你把那个季羽息擒来,他若有半点不尽人情之处,我定让他当场毙命。"平薏柠攥紧紫玄剑,便欲起身。
"不要,薏柠。"柳聆问竭力地唤住了她,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她无力地喘着气,接着又是一阵揪心的咳。"明日他就要与妹妹成婚了。我。。。。。。我不想破坏妹妹的婚事。"
"小姐,你还当她妹妹?她可从未把你当姐姐看待。"吟霜忍不住插嘴。
"薏柠,我的时日不多了。活了这么多年,原来一切都是那样的虚无啊。我不愿再为俗世之事而烦恼。我只愿。。。。。。。好好地和你。。。。。。。。说说话。我怕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柳聆问的眼神是柔软的,一如第一次在沫州看到的她一样。平薏柠的心被触动了,那个明净,纯洁的少女又站在了她的眼前。她终于放弃了她的坚持。松开了紧攥的剑,挨着柳聆问坐了下来。
"吟霜,你先出去吧,我想和薏柠单独说会儿话。"吟霜答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屋子。两扇陈旧的门重新被合上。
屋子里缠绕着迷离的气息。
"薏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柳聆问的思绪仿佛又飘到了许久以前。"那是在‘金菊诗会‘上。你一身紫衣,如天外之人翩翩而来。我们第一次默契的配合,居然赢得了桂冠。我们成为了朋友,成为了知己。可是每次的相逢竟是那样短暂。尽管如此,我心中还是充满感激。"柳聆问陶醉在往事之中,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心也顿时轻盈起来了。
平薏柠沉默了许久,可是脸上却变换着复杂的表情,她在挣扎。
该不该告诉她?还是如此地隐瞒下去吗?可是,这一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难道不该让她知道真相吗?
"聆问,对不起。"她终于开口。"那次在金菊诗会上,我只是利用你去躲避官府的追查。"她顿了顿,"我,我是一名杀手。"她避开了柳聆问的目光,她不知怎样面对眼前的好友。
病榻上的柳聆问是平静的,没有沮丧亦无惊讶。"可是,我并不在意啊。这几年来,你并没有利用欺骗我的必要了啊。可是,你还是会来,这已经足够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你并非寻常的女子。你说过,你来自遥远的天之北。如此遥远的距离,能够相逢便是缘分了。即便你是杀手,那又怎么样呢。所谓的身份只是给人虚扣的帽子,我在乎的是你的本真啊。"柳聆问似乎是气力不支,那声音低得如同在耳边呢喃,终于疲惫的双眼像花瓣一样静谧地闭合。
半晌,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微微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神是涣散的。两瓣唇缓缓地嚅动着,"听,外面在放鞭炮,还有号声。迎亲的队伍来了,""来了-------"气息愈来愈微弱,眼前出现了许多幻象。双眼终于又紧紧地合上了,嘴角还残留着迷朦幻想时的微笑。
压抑着内心的伤痛,平薏柠俯身将面部紧贴着完全失去了知觉的柳聆问,泪水从眼眶中渗了出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聆问,难道我们就如此地散了吗?
季柳两家的婚事在整个沫州城里算得上是件大事。季家的江湖地位,柳家的财富,季柳两家的结合似是天作之合了。只是令人惊疑的是,季羽息迎娶的竟不是柳家的大小姐柳聆问-------季羽息过往与柳聆问的频繁往来是邻里乡亲,甚至整个沫州城里的人都有目共睹的。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柳家二小姐柳聆依。真是令人费解。显然,外人并不知道柳聆问病故的消息,或者说柳家的人是有意隐瞒。

边沿镶着金色牡丹的红毯从柳家大门一直延到季家厅堂。按照沫州的风俗,出嫁的女子必须在陪同下走过红毯。一来红色是吉利祥和的象征,二来也表示夫家对女子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的美德的期盼。但是似季柳两家布置得如此奢华的并不多见。
季家广散喜帖,江湖中各大门派,悉数邀请了。
季家的大门前,奴仆们在招呼持帖前来的宾客。云山派乃武林大派,自然也是受邀。凌宇由于有伤在身不便出行,于是派出了座下三弟子裕枫代表云山派参加婚宴,并且将碧箫调回了漓城协助傅青璇。
"云山派裕公子到-------"门外之人接过贺礼,便向里面传报。
在喜堂上忙着应酬客人的新郎闻声便迎了出来。
裕枫并未见过季羽息,但见来人一身红色喜服,满脸的春风得意,不用想便知是季羽息了。
新郎见裕枫只身一人,便道:"裕公子,令师与诸位师兄怎么没来?"
师傅受伤之事一直不曾外扬,季家也不知是敌是友,再加上此地人多耳杂,裕枫自然不会以实言相告。"家师与两位师兄由于派中事务繁杂,一时抽不开身,所以令小弟前来向季公子道喜。"
"原来如此。裕公子客气了。裕兄乃武林后起之秀,家父平日里时常教导我要向裕兄学习。今日裕兄能赏脸参加季某的婚宴,实在是季某的福气。"接着,他手引堂上,道:"裕兄,请!"
大约晌午时分,喜乐之声由远及近,继而铺天盖地地响起。
众宾客都齐齐地挨着红毯,于两旁站定,静候着新娘进门。
"新娘到---------"众人的目光被引向红毯延伸的方向。
两名婢女搀扶着瘦挑的新娘跨过门槛,细步缓缓走来。那新娘头顶绢丝鸳鸯红盖头,身着舞凤金镶红装,就是拈在指间的丝帕也是上等的云锦织成的。柳家为了这个女儿,可以说是毫不吝惜家财了。
单薄的身形,隐约可见的下鄂,还有那透发着的气质。为什么,如此像她?裕枫疑惑着。
距离喜堂只有一丈之遥的时候,季府的一名下人曲身奉上一条红绸带。新郎取下红绸带,将其一头牵于手中。新娘身旁的一名婢女接过另一头,将其缠绕在新娘展开的右手上。
她的手。。。。。。。。。。裕枫眼前一亮。
红毯虽长,终有尽头。待毯上的红人走到尽头,婚礼也正式开始了。
一对新人并排站立着,面向高座之上柳家和季家的长辈。似是很近,却又很远,连系着的仅是一条红绸带。
"一拜天地。"新郎新娘缓缓地跪下。红盖头起伏着,无声地嘲弄着,围着的只是毫不相干的一群陌生人。
"薏柠,带我出去。去看一看你的世界吧。我好想好想知道沫州城以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儿。"柳聆问多年前如是说,似是请求又似是玩笑。她只是笑而不答。她想,她的世界是冷寂的,没有什么值得去好奇,去羡慕。
"二拜高堂。"她僵硬着身子跪下,面对的仍是一群脸上扬着笑意的陌生人。
"薏柠,办完所有的事之后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一起看堤上烟柳,赏十里荷花。直到-------直到我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说这话时,柳聆问带着满脸的憧憬。她依旧笑而不答。她想,她所要办的事耗费的是她的一生,哪里会有终结?她们之间能够共同拥有的也许只是一个悲凉的秋,以及摇曳在秋里菊。
"夫妻对拜。"这一刻,她的面前只有一个人,依旧是陌生的。只是,与对待其他陌生人不同的是,她会取她的性命,这是她对她自己说过的。
"听,外面在放鞭炮,还有号声,迎亲的队伍来了----------"这是柳聆问在弥留之际说的。聆问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定要帮她答成。
她的眼眸里渐渐聚起杀意。
新房中,烛火摇曳,一整屋皆是红色。馥郁的气味弥漫在房内,这是一种名为"香闺"的香熏,闻着会令人产生一种如归春梦的感觉。一群女仆头微低着,整整齐齐地立于两旁。她顶着红盖头,静坐于华床正中,外面隐隐地传来欢宴之声。她不禁自嘲起来:一个杀手杀人居然要用这种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微醉哦的新郎摇晃着身体推开了门。他故作振静,用内力抵住酒力的扩散。他对着那群女仆摆了摆手,女仆们便齐齐退下,最后的两名女仆顺势关上了门。
他放下了两旁束着的帷幕,一步步地走向新娘。
红盖头之下,一双男人的鞋进入了视野----------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她想抬起手来运功,可是竟发现双手软若无骨,丝毫提不起力来。
"别白费力气了,平姑娘。"他**着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身子一震,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想站起身来,可是全身也是一样酥软无力。
"平姑娘这么快就忘了?喜茶的滋味不错吧。"俊美的脸上却带着奸邪的笑。
平薏柠突然想起在入新房之后,一个婢女让她喝了一碗茶,说是"规矩",她不禁背上发凉,"你。。。。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药?"
"软骨散。现在正是药性发作的时候,三个时辰后药性便会退去。。。。。。。。。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他眼睛里闪耀的欲火让她第一次如此地害怕。
"卑鄙。聆问在九泉之下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可惜她要找也不会找我,只会找她的羽息哥哥。。。。。。。。平姑娘,你不用忙着替你的夫君操心。"他饶有兴味地挑逗着。
"你究竟是谁?"平薏柠不禁发问道。
"我嘛,季羽息的胞弟季羽生。我那哥哥真是不识抬举,让她娶柳聆依,他偏要娶柳聆问。不过,也难怪,谁让柳聆问是这沫州城里的第一美人呢。"
"这么说,上柳家向柳聆依提亲的并不是季羽息。""是你。"平薏柠猛然醒悟道。
"不错,正是在下。我和哥哥面容极为相似,于是爹便授意我,让我冒充他向柳聆依求亲。柳家的人居然没人识破,就连那个柳聆问也不例外。"
"那么喜宴上的那个人。。。。。。。"
"也是我。我那傻哥哥还以为今天的新娘便是他的柳聆问,正在他的新房里等候着呢。黑暗之中,说不定他正与柳聆依快活呢。其实你假扮新娘意欲刺杀我哥的事,我早已知道。之所以不那么快识破,便是为饿此刻。"季羽生张狂地大笑,他在为这天一无缝的计划而得意。"美人,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你放新,我一定会让你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活的。"他将手移上她的脸,肆意地抚弄起来。
"放开!"平薏柠厉喝着。可是,不管她怎样喊叫,那人只当没听见,开始解起她的衣带。他把她安放于榻上,身子沉沉地压了上去,一阵狂吻。
她屈辱地流着泪,含恨着闭起了双眼。
突然,覆在上方的人低哼了一声,鲜血从他的身体下面涌了出来。-----------一剑毙命!
握剑的是白衣男子,他的眉间暗藏着愤怒。反什么也没说,只是挪开季羽生的身子,将榻上的女子抱了起来。
冷寂的街道上空荡荡的。白衣少年抱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少女。在月色里依然有些扎眼。
"裕公子,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好多了。"裕枫默应,小心翼翼地放下怀里的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平薏柠终于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清亮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哀伤,他该早些出现的,他不该让别人那样地侮辱她。"其实,当你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已心存疑惑,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当我无意中看到你的手心时,就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猜想。"他顿了顿,"你知道一名习武者的手心与一个闺中小姐的手心是有很大不同的。"
他究竟还是对她持有着一份熟悉的啊!她的心中竟有阵阵悲凉的喜。她默默地走着,夜风拂动着长及地面的红嫁裙。她的轮廓,她明净的眸子,如同一朵静谧的夜百合。徐徐地,在夜色的撩拨下,生出几份妩媚。
"平姑娘,花魁大赛在即,何日动身?"裕枫忽然开口道。
"明日吧。"她没有看向他。只是对着这夜轻语,深得无尽头的夜。
白衣少年还是紧紧随着她,"平姑娘,明日一同动身,如何?我也得赶回去与师兄师妹会合。"
"恩!"她低低地应了声,如同梦呓一般。
一切就像一场梦啊。聆问,即使是你最后的一个愿望,我也无力替你实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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