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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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候将相,成败功罪,俱往矣!
宴席仍在继续中,忽然一声通报:“帝君驾到——”
场中气氛顿时凝结,却见紫后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看着外面宸帝大步走近。
奇怪的是,宸帝看上去似乎比现在年轻些,凤舞有些诧异,不是说自天宫建成日,宸帝已经是不老不败之身了吗,怎么他的容貌,却与现在有些不同。
待得宸帝走近,凤舞仔细地看了看,却有些恍悟,这个时期的宸帝,脸上还有喜怒之色,未能掩尽七情。不象现在的宸帝,不管是微笑还是不悦,却都是远远地冷冷地,像一尊神祗一样俯视众生。
宸帝大步走向紫后,脸色似乎微有怒色,似要兴师问罪般的,待得看到紫后的笑容时,脚步微一滞,左右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就在这微一停顿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了掩尽情绪的帝王式微笑。
紫后离座向前走了几步,那高台约有十来阶台阶,紫后走到一半,便站住了,展开一个迎接式的微笑。待得宸帝走近,不待他说话,便先柔声道:“帝君不是答应我,今日不来了吗?我原就是怕大家见你来,怀了敬畏之意,君臣之分,不敢尽情地喝酒作乐。不承想,帝君还是又来了!”
宸君听了她这一句话,已经知道她的用意,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破脸,只忍怒淡笑道:“天后娘娘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贴,看来朕实在没有再来的必要,反是朕太过自作多情了!”眼光一扫,便已经扫到高台上只摆了一个座位,更是脸色微沉。
紫后深知他的性情,知道他素来狂傲,哪里受得这般待遇,只怕立刻就要发作,便抢先一步拉住了宸帝的手朗声笑道:“如今只好请帝君内坐了,请!”
两人在众臣瞩目中双双拉着手离开,更引得众臣羡之声:“军师、相爷、大司马,您看,帝君和紫后当真恩爱无比啊,看来大家所不安的帝国政治风暴,应该不会近期发生了吧……”
“但愿……”
“希望……”
然而事情的发展,就连凤舞这一个事隔多年的局外人都能看出,断断没有这样乐观。
果然,一走进内室,只余夫妻二人的时候,宸帝便发作了:“紫后娘娘好威风啊,大寿之日,我特地赶来相贺,竟然连个席位也被撤了。看起来,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紫后松开宸帝的手,自己挑了个软榻上舒服的位置靠好,才淡淡一笑:“每年的寿宴未时一刻开始,你会在午时前就到这里来,然后我们未时正准时进场,你忘了吗?”
宸帝冷笑:“原来是怪朕迟到了!”他也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正中的宝座之上,冷冷的盯着紫后的眼睛。
紫后倚着软榻,伸出套着黄金的指套,轻轻挑弄着兽形香炉里的余烬,漫不经心地道:“是啊,帝君迟到了!据说来自天竺的美女,让你流连不已,良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宸帝仰天哈哈一笑:“你吃醋了——你也会吃醋吗?”他收了笑声,沉声道:“我还以为,你打算这一辈子都维持着你那至高无上母仪天下的姿态,像一尊玉观音似的,永远故作大方,完美无暇。”他刻薄地说:“而没有一个正常女人的喜怒哀乐,甚至哪怕你撒娇吃醋也是……”他似感觉到自己有些情绪的失控,忽然收住了口,重重地哼了一声。
紫后收回手,看着黄金指套上那一点点灰烬,凄然一笑,低低地道:“一个正常女人的喜怒哀乐?列阳,你真的希望我撒娇吃醋?”似乎她的情绪失控,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待得转过头去再重新看着宸帝时,已经是淡然的微笑:“列阳,这么多年过来,你喝酒也罢,贪恋女色也罢,什么时候真正误过事?再美如天仙的女人,又怎么能拖得住你起不了身?”她的声音极为温婉动人,却有说不出的冷意。
宸帝脸色一变,按在宝座扶手上的手背已经是青筋迸起,却仍然一言不发。
紫后慢慢地,优雅地以锦帕轻拭着黄金指套:“你不过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我寒月也不过是你帝君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我的生日,你来是给我的恩典,你迟迟未到,我也得候着,在文武百官天下诸侯面前候着,候着你从另一个女人枕边起身来给我赏个面子,是与不是?”她放下锦帕,看着宸帝缓缓地道:“列阳,我们已经很多年不象一对正常的夫妻了,也只有一年一度我的千秋节,我们才有点夫妻的样子。没想到连这一天,你都要来糟蹋一番!你我夫妻一场,竟有今日,我只是寒心而已。既然如此,我的生日,我自己招待朋友,准时开宴,与你什么相关?”
宸帝霍地站了起来,怒火熊熊地看着紫后,良久,才说了一句话:“好、好、好!原来朕在你的眼中,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朕算是知道了,朕以后也不会再来碍你的眼了!”说罢,拂袖而去。
紫后冷冷地道:“不送!”
看着宸帝头也不回地离开,紫后身体僵硬,直立半晌,忽然反手一拳,打在梳妆台边的玉像上,那具传说中宸帝特地为紫后生辰而雕刻的玉像,立刻变为粉碎。
紫后紧握双手成拳,那黄金指套的锐角深深地刺进她的手心,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也似化为一具玉像。
良久,但听得外面侍女问道:“娘娘,外面在问,娘娘是否还要再出去?”
紫后浑身一颤,整个人似从僵硬中醒来,冷冷地道:“自然要再出去的,宴未罢,酒未足,人未散,焉能不出去!”高声道:“进来,替我重新梳妆!”
紫后紧握双手成拳,那黄金指套的锐角深深地刺进她的手心,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也似化为一具玉像。
良久,但听得外面侍女问道:“娘娘,外面在问,娘娘是否还要再出去?”
紫后浑身一颤,整个人似从僵硬中醒来,冷冷地道:“自然要再出去的,宴未罢,酒未足,人未散,焉能不出去!”高声道:“进来,替我重新梳妆!”
画面渐渐淡去,直至又成一片空白,凤舞看着空白的墙面,已经是呆住了。
水晶珠仍飘浮在半空中,凤舞回过神来,握住了水晶珠。水晶珠依然火热,凤舞只觉得手心滚烫,只得摊开手,将它托住。
水晶珠忽然又滴溜溜地滚动,越来越亮,但见亮光里,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晃动。凤舞不由地又转过头去,看着刚才已经成一片空白的墙面。
果然,那墙面上又出现了模模糊糊的画页,渐渐清淅起来。
但见仍然是紫后的内宫,只是室内摆设,却已经与前景不同了。紫后一袭青衣,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饰物,她独坐在正中的宝座上,在宽大的内宫中显得更是孤独。
只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显得比寿宴那日平静多了,那种哪怕是再雍容华贵也遮不住眉宇间隐隐的郁气和焦躁已经消失不见,她看上去平静而从容。
但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侍女走进来:“娘娘,奴婢已经将娘娘的折子送到日宫了。”
紫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侍女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娘,已经是第十天了。娘娘每天一个折子请帝君来,日宫那边却仍是毫无动静,实在是……实在是……”
紫后淡淡地笑着:“实在是什么?小柔,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点气量也没有培养出来吗?放心吧,他会来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想,十天也是他的极限了。”
话音未了,便听得外边一声声传报进来:“帝君驾到!”
紫后立刻站了起来,对那侍女道:“帝君一进来,你就带所有的人,依我安排的计划离开。”
那侍女小柔闻言立刻红了眼睛,扑地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娘娘,您——”

紫后脸色淡然,挥了挥手道:“去吧!”
一队侍卫雁行而入,两边分开,便见两名侍女引道,宸帝列阳大步走了进来。
紫后盈盈下拜行礼:“臣妾参见帝君。”
宸帝显然是想不到紫后会如此恭敬行礼,脸上的神情怔了一下,微有几分狐疑,却是站住不动,道:“天后免礼。”
紫后站了起来,神情平静,仿佛刚才行大礼是一件极普通的事,道:“臣妾请帝君来,是有事情,要与帝君单独谈一谈。”
宸帝看了看左右,竟微有一丝不确定:“有什么事如此要紧,非得今天说吗?”
紫后淡淡地说:“是。”
宸帝脸色一变,挥手令众人退下,自己独在宝座上坐了下来,道:“两个月了,两个月前也是在这里,朕跟你说,不会再来了。可是两个月不到,你连着十天上折子请朕过来,紫后娘娘这也未免随心所欲了,在你心里,究竟把朕当成什么?”
紫后也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脸上平静的表情不变:“那么列阳,在你的心里,又把我当成什么?”
宸帝不假思索地道:“你是朕的天后。”
“天帝只有一个,但是天后却可以是任何人。”紫后端坐如仪,冷淡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这个女人得服从你,容忍你,充分让你感觉到唯我独尊的快乐,而不是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唯一没有对你五体投地的人而感觉不舒服。只有你一个人能站在万人之前,而她只能站在你的背后;你可以不断地寻找新鲜活力和**,而她却得忍耐了一次又一次,要为你还肯把她放在比其他女人略高一点的位置上就得觉得心满意足……”
宸帝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够了,你让朕过来,只是为了跟朕清算朕有多对不起你,要朕向你认罪吗?”
“不,”紫后平静地说:“列阳,你不可能为我改变,也不可能为任何人而改变。你的自我只会越来越膨胀,从未打算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成为天帝。”
宸帝哼了一声:“你到底想对朕说什么?”
紫后笑了笑,笑容里有些黯淡:“列阳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列阳就是这样唯我独尊的列阳。你要我学会习惯这种事,可是寒月就应该是那个不停地忍了又忍的寒月吗?”
宸帝声音微微提高:“寒月,这个婚姻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忍耐。”
紫后淡淡地一笑:“还记不记得,当我第一次发现你背着我另外有女人的时候,我的反应是如何地激烈吗?”
宸帝点头:“我说过,如果我跟你说可以改,那一定是假的。能改的是习性,不能改的是天性。我从来没打算压制自己的**,我要的,我争取,我得到。一个帝王要征服天下,又怎么会完全满足女人闺阁的要求。寒月,完全听从你的男人你未必看得上,你看上的男人就不能完全如你所愿。”
紫后低低地道:“是啊,能改的是习性,不能改的是天性。列阳,你说得对,当年我也曾经想一走了之,可是反复思量,却又留了下来,忍了下来。人生不如意事十常**,要么,我放弃我的爱情,要么,我容忍着爱情上的暇疵。我曾经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爱上一个男人,结果我却遇上了你。我要爱上一个男人不容易,自然也不会轻言放弃。只是我却忘记了一件事,能改的是习性,不能改的是天性。”她抬起了头,嘴角含着讽刺的微笑:“列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压抑自己,而寒月又何曾是喜欢压抑自己的人呢?”
宸帝不语,只是看了一眼紫后,眼神中有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是诧异是震惊是试探是犹豫……
紫后站了起来,直视着宸帝:“对不起,列阳,我们结束了。”
宸帝正倚着宝座,猛然听这一言,极度震惊之下忽地站起来,竟是猝然间不及站稳,脚步踉跄之下差点摔倒,连忙握着扶手站稳了,逼视着紫后一字字地道:“你说什么?”
紫后神情平静:“我要离开你,离开这里!”
宸帝扑了上去,用力握住紫后的肩头:“不可能,我不相信!寒月,你到底想怎么样,寿宴那次你这么对我,我都可以由着你任性,到今天你还想怎么样?”
相较宸帝的激动,紫后神情更是平静:“列阳,我曾经以为,为了爱,我可以忍耐。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如今我才猛然发觉,这么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忍耐,已经把对你的感情渐渐地磨光了。列阳,我要走,不是任性,也不是跟你赌气,而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宸帝放开紫后的肩头,反手一拍,将半扇屏风拍得塌了下来,怒道:“不可能,从来没有女人可以离开我列阳。”
紫后冷冷一笑:“凡事总有第一次的,列阳,你也得学会习惯这种事。”
宸帝忽然仰头哈哈一笑:“寒月,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当年为获不老不死之身,你我同在祭坛发下血咒,你我的命魂都在这天宫之中。你若是离开天宫,你的法力就会渐渐退去。你明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离开天宫,于朕来说毫无损失,朕还是天帝,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女人,可是你将失去一切。你不仅仅是失去我、失去地位、失去权势、失去朋友,而且还要失去你这不老不死之身,你还会看到自己美绝天下的容貌会变苍老,会病会痛会死——这些,你想过吗?”
紫后平静地说:“我自然都想过。”宸帝的笑声嘎然而止,惊异地看着紫后,紫后淡淡地说:“列阳,当年你我同寻不老不死之秘,并一齐发下血誓,共享这不老不死之身,直到百年千年,为的是当时你我深深相爱,祷求这份幸福能够天长地久。不老不死之身,为的是让幸福延续,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它的奴隶。”
宸帝指着紫后,惊骇过度之下,竟是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你、你竟然……”
紫后淡淡地说:“是,我什么都不要。我不爱你了,我要离开你,就这么简单。”说罢缓缓转身。
宸帝暴喝一声:“你若敢走,朕便把寿宴当日所有的人都杀了。”
紫后转过身去:“那些人是你的部属,我为你而与他们结识结交,你要杀谁,干我底事?”
宸帝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朕不放你走,这帝国千军万马,你以为你一个人能走得出去?”
紫后大笑:“列阳,这个国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紫与宸两个人的。纵然是千军万马,谁敢挡我,我仍是不死不败之身,又有谁能挡得住我。是,你也是不死不败之身,你可以挡我。可是,要挡下我的代价,恐怕是两军交战,天崩地裂,帝国不复存在。”她冷笑:“我连不老不死之身都可以放弃,天崩地裂的代价,我无所谓,你付不起!”
紫后转身,一步步从容向外走去,但听得身后传来宸帝的咆哮之声:“你一定会后悔的,朕一定会叫你后悔今天的决定,就算你死了,朕也会让你死不瞑目,死后要也忏悔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烛光忽灭,囚室中忽然一片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凤舞握紧手中的记忆珠,记忆珠滚烫灼手,却不及方才那天翻地覆的一幕,更令凤舞惊心动魄。暗室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声声极沉重又极急促地跳动着,像是打鼓一样,像是跳动地要立刻蹦出他的胸口似的……
凤舞用力握紧了手掌,紧得就象昨夜一样,只是,他如今的掌心是空的。他的心脏,仍然跳得像昨天一样地急促。
“飞龙,你到了何方,可无恙否?”凤舞闭上眼睛,脑海中翻来覆去无数念头无数画面纷至沓来,转来缠去到了最终,却总是回到这一个念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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