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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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回来时却是表情有些异样,先是向玉人行了一礼,才道:“玉夫人,如何安排您与帝君见面为好呢?”
玉人怯生生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凤舞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我带您回来,只怕是……”忽然间看着玉人那张简直比飞龙还要天真一百倍的脸,接下去的话也只好生生闷在肚子里了,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天色不早了,还请夫人委屈一下,暂在飞龙这里休息。”顺手拉了一把飞龙:“公主,我们到外头去,让玉夫人在你这里休息可好?”
飞龙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哦,好的!”她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凤舞让她把房间让给玉人,那让她睡哪儿呢?
凤舞不敢正眼看玉人,眼睛只敢越过她的肩头向后看道:“夫人,请安歇吧!”
玉人低低地道:“嗯,有劳凤公子了!”
飞龙莫明其妙地看着这一切,问凤舞:“天色还早呢,现在就安歇了吗?”
凤舞拉着飞龙的手走出房外,又将房门掩上。站在院中天井处,四目一望无遮无挡,只要做一个结界压低了声音,倒是不虞有人会偷听到。
飞龙道:“你怎么了?”
凤舞脸色沉重,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有些话,不宜让玉夫人。”
“什么事?”飞龙忽然间脑子里先跳出一个想法来:“宝姨到底要你把玉人儿带来做什么?”
凤舞叹了一口气:“宝鼎夫人已经死了!”
“什么?”飞龙失声道:“为什么?”
凤舞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飞龙:“这是宝鼎夫人的遗书,给你的。”
飞龙急忙抽出信来看,但见只有薄薄一张纸笺,却看得人惊心动魄。
“飞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其实玉人的病,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找到了医治的办法。玉人并非普通的疯症,而是失魂之症,当年列阳弃她而去,又遇婴儿重病,玉人为了救孩子而动用了禁咒,却不但没有救回孩子,反而因此而折损心志,魂魄已经不全,纵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唯一的办法,便是有人愿意牺牲,以自己的魂魄来补全她损失的魂魄。我早有此心,只是玉人为人单纯,在我没有把握在我离去之后她能够安全生存之前,不敢轻举妄动。只至你前日入谷,实是上天赐我。人之相交,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与你虽然只一面之交,却可知飞龙之为人,与你母紫后一般,均是能以性命相托之人。因此放心而去,但将玉人托付于你,不求其他,唯以一死,得你一诺,请你安排她与列阳相见,此后玉人命运如何,唯见天意安排了。人之将死,唯有此请,望能应允。大恩不敢言谢,唯以我数十年来所积力量,制成数道护身符,以护你在天宫,免受乔氏谋算。宝鼎临终拜上。”
飞龙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两天前她尚与宝鼎夫人把手谈笑,谁知道才不过两日,竟然如此天翻地覆,宝鼎夫人竟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而为玉人换来幸福。这张笺纸虽然轻薄,但执在手中竟似重如泰山,宝鼎夫人的死,象一座山似地沉甸甸压在了她的心头。
飞龙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宝鼎夫人的遗书上:“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够早点想办法让爹爹去见玉人,宝姨就不会死了。她是那么希望爹爹能去看玉人,可是就因为我竟然没有去努力,结果逼得她只能以死来求我帮她。是我害死了宝姨……”她只觉得全身无力,扑倒在凤舞怀中大哭。
凤舞冷静地安抚着她道:“飞龙,这不关你的事,玉人魂魄已损,如果不先治好她的病,就算你安排让她见了帝君,又有何用。宝鼎夫人信上也说,这件事是她十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事,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可托罢了。她信任你,因为你是紫后的女儿,能帮她完成心愿。所以如果你觉得想帮宝鼎夫人,那就不要无谓自责,而是应该帮她完成心愿啊!”
飞龙抬起头来,脸上犹带泪水:“她牺牲自己,她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凤舞却想起宝鼎夫人那张阴沉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碧眼,只觉得一阵心寒,只觉得这女人狠辣绝决,但他却没有想到,她会连对自己也是如此绝决。他暗暗抚了抚袖中另一封信,那是宝鼎夫人留给他的信,与飞龙的信完全不一样。每一封信,都是针对了每个人的心事而写,宝鼎夫人如此算无遗策,这个女子真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凤舞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宝鼎的安排,正是与他的目标相一致,强强联手,正是双赢之局,惨的,只会是他们的目标而已。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看着飞龙已经渐渐停住哭泣,抬起她的脸叹道:“小丫头,咱们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够使玉人早点见到你爹!”
飞龙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爹爹。”
凤舞拉住了飞龙:“等一下,咱们还需从长计议呢!”
飞龙不耐烦地道:“有什么需要计议的,你就是这么多事,玉人本来就和爹爹是夫妻,她现在病好了,让她见爹爹有何不对?”
凤舞道:“你忘记一个人了?”
飞龙不解地问:“谁?”
凤舞抬头看着天边,悠悠地道:“乔虹——”
飞龙顿了一顿,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无法象一个真正的天宫中人一样,适应生活在阴谋和算计中的日子,但是从她入宫之后经历的种种事情后,她也已经无法像刚进入天宫时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她已经不能再无视乔虹的存在了。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就象是一个从来是倒头就睡的人,现在则是每天要在睡觉前先看一看自己的床上是否盘着一条蛇似的。虽然这条蛇不是被她不小心的时候已经压扁了,还是在她掀开被子的时候发现踢走了,但是毕竟,已经让她的心里有阴影了,让她脑海里开始因此而有些伤神了。
飞龙跺了跺脚:“管她呢,先让玉人见了列阳再说,就算那女人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已经听从凤舞的劝告,开始叫宸帝为爹爹,可是有时候一不小心,还是会连名带姓地叫出来。
凤舞点头道:“我也正是此意。我带玉夫人回来之前,也是思量过,应该如何避过乔虹耳目。我想过王大总管原来把你送上来的办法,就是一个‘快’字,快到让乔虹还没来得及知道消息,做出反应来。”他看着西边方向:“那虹妃出身低微,直至这十几年才蒙帝君所宠。虽然得帝君有所指点,但是她的功力法术,都是平平,更兼为了保持美貌娇艳之色,她还得修习驻颜之术,每日用千年活泉药浴,无数灵药护肤……”
“哈哈哈……”飞龙听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破涕为笑:“她倒不嫌累得荒?”
凤舞的嘴角有一丝讥讽之色:“因此在每天黄昏之后,虹妃必有一个时辰用于练功护颜,除非事关帝君,否则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于她。因此我在玉人谷中算好时间,才带着玉夫人来。此时此刻,虹妃必在闭关之中,如今我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公主可否有办法,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能让帝君来见玉夫人?”
飞龙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这简单!”
凤舞一怔:“你用什么办法?”
飞龙想也不想道:“我直接跑到他那里,把他硬拖过来就是了。”
凤舞差点为之绝倒,转念一想,却隐隐觉得,这种最简单的办法,却也未必不是一种最有效的办法,之所以只有飞龙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所有的人都不敢想象,有谁敢比帝君还要霸道,敢去把帝君“硬拖过来”吧!
半个时辰之后,宸帝列阳已经在玉宫的外面了。
晚饭后,他正看着新进的红霞帔们为他表演歌舞,他已经看中了那个弹玉笙的女子,正准备赐下玉如意,飞龙却闯了进来。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居然有人敢没有他的吩咐来打扰他,闯他的内宫,罢他的宴席,硬要拖着他跟着她走去某个地方。

但是让所有人大掉眼镜的事,宸帝居然毫不在意,微笑着甚至是带着纵容地,象一个真正溺爱女儿的父亲一样,满足了飞龙的愿望。
宸帝微微地一笑,身为天帝的女儿,帝国的公主,飞龙究竟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象一个“天宫人”,融合进天宫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呢?
他抬头看着宫门,玉宫自建立以来,就是一处废宫,一处摆设而已。飞龙究竟想要他进去干什么呢?他很好奇飞龙想干什么。
谁也不知道宸帝心中在想些什么,唯有宸帝自己知道。世间诸人,芸芸众生,其实很简单,名、利、恩、怨、爱、欲……基本上都在几个圈里头转。再看不懂的人,多试几个圈,也不过就牢牢套住了。
基本上这世间的人来到他的面前,他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知道他们求什么想什么要什么,他操纵世人,随心喜怒,犹如神祗。唯有飞龙一眼望去清澈见底,却是无欲无求,喜怒哀乐纯出于心,也不存于心,毫不在乎,也毫无牵挂。
飞龙于他,是不一样存在。
他愿意给飞龙更多的东西,如果说此时飞龙是一个“空”的存在,那么他的给予,就是要把飞龙从“空”变为“有”。
至于这玉宫里面会有什么,会有人投放多少希望?对他来说,重不重要,只是由他决定罢了!
宸帝走进了玉宫之中,他心里有数,玉宫必然已经在他进来之前,进行过精心的布置。可是纵然如此,在他推开第二重院门时,还是有了一刹那的恍惚。
月上中庭,洒下一片清辉,院中一树极大的海棠,开得花团锦簇般的灿烂,花落如雨。这景色若是在白天,必须如云霞般艳丽夺目,可是在夜晚的月光下,却是再美也是一种——凄美。
花树下有一个秋千架,秋千架上有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海棠花瓣落了她一身。她赤着足,却伸出手去,接着那纷纷落下的花瓣,收在怀中。她轻轻地哼着曲子,曲声在花树下、小院中回荡。
此情此景,恍然如梦。似在前世梦中,似在记忆的最深处,遥远得即将忘却,却又未曾完全忘却,隐隐约约中,似有似无、若真若幻。
宸帝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多少年了,天宫中的时间似乎是停滞着,那么漫长又是那长迅速。他似乎生来就是天帝,他甚至渐渐忘记自己是否也曾经有过年少时,也曾经有过奋斗时,甚至——有过少年多情神伤之时。
眼前的一节,似时光倒转,又似旧情重现。是耶?非耶?
宸帝轻轻地叹了一声。叹息声似惊动了那白衣女子,她缓缓地转过头去,那一刹那,似时间真的凝止住了,饶是如宸帝,也不禁失声轻呼道:“玉儿——”
玉人惊呼一声,欲要站起来,却是一时站立不稳,直直地从秋千架上栽了下来。她不禁惊呼一声,才出口便停住了——她已经在宸帝的怀中。
玉人抬起头,看着宸帝,她的神态既欢喜至极,又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犹豫,她颤抖着伸出手,轻抚着宸帝的脸——抚着他的眉毛、他的脸颊、他的唇……好一会儿,才带着怯生生的神情想要确定眼前的一切:“是——阳哥——吗?是阳哥吗?是阳哥吗?”
她连着问了三声,从开头的犹豫变得急促甚至是慌乱,这声音里的脆弱让宸帝不由将她拥得更紧一点,才含笑道:“难道我的玉人儿,竟然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玉人的眼角,一滴泪珠欲坠未坠,宛若花瓣含着的露珠,但见她呆呆地看着宸帝好一会儿,才忽然一笑,这一笑直映得一树的海棠花为之失色。
玉人儿含笑紧紧抱住了宸帝:“阳哥,真的是阳哥回来了。”她抬起头,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神情道:“阳哥,我现在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宸帝微微一笑,吻了下去。怀中的人儿如花般娇嫩、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柔弱、如蜜般甜美,那一瞬间,数十年已经不起涟漪的心,竟然有了微波。
好一会儿,宸帝才抬起头来,含笑道:“现在是醒着,还是做梦呢?”
玉人的脸上,升起一种娇艳的粉红,更增一重艳色,她带梦呓般的神情道:“如果是醒着,怎么会有这么美好;如果是做梦,怎么会有这么真实、这么热烈——”她将头伏在宸帝的怀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阳哥,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老是醒不回来,那个梦好可怕啊!”
宸帝不动声色地抬起玉人的脸,直看到她的眼神深去处,这边含笑道:“你做了什么梦?”
玉人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有一颗细细的泪珠,她叹息着,连叹息声都如梦如歌:“那个梦好可怕,我梦到你走了,不要我了。有一个孩子,不停地哭,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宸帝的眼中有光芒一闪:“孩子的哭声?你还记得孩子吗?”
“孩子?”玉人的眼中有一点茫然不知所措:“对了,哪来的孩子呢?我们才刚成亲啊,怎么会有孩子呢?”
“嗯,我们才刚成亲,没有孩子。”宸帝不动声色地重复道:“那么,后来呢?”
“后来——”玉人纤弱的手臂抓紧宸帝的后背,似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她颤抖着:“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片黑,我走啊走啊走不到头,我看不到你在哪儿,好可怕!”
宸帝轻抚着玉人:“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梦醒了,我还在你的身边,你不必害怕,没有人可以再让你害怕了。”
“嗯,”玉人顺从的点了点头,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怎么会听到孩子的哭声呢?”
宸帝含笑道:“你想要孩子吗?”
玉人摇摇头:“不,阳哥不喜欢孩子,我有阳哥就够了。”
宸帝眼中微有笑意:“你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玉人伏在宸帝的怀中笑道:“记得以前阳哥说过,如果一个女人,有玉儿的美丽,又有宝儿的聪明,那她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人了。”她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宸帝:“玉儿以后,也会像宝儿一样的聪明,我要让阳哥再也不会扔下我了。”
“是,”宸帝含笑着捧着玉人的脸:“玉儿和宝儿本来就是姐妹,本来就是一样的聪明,只要玉人有心,一定会像宝儿一样聪明的。”
玉人轻轻地倚着宸帝:“嗯,我会的,因为我再也不要过没有阳哥的日子了!”她抬起头,向着宸帝灿烂地一笑。
花落如雨,暗香浮动。
乔虹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已经晚了一步。
凤舞的时间掐得很准,他带着玉人回来的时候,当班的侍女幽梦知道凤舞从玉人谷出来,还带了一个谷中侍女去见飞龙公主。
凡是与飞龙公主有关的事,最近在虹妃娘娘那里都很重要,但是似乎还没有重要到去打扰虹妃闭功的程度。直到飞龙公主闯日宫,拉了宸帝前往玉宫,幽梦这才知道事情麻烦了,赶紧去打断虹妃的闭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乔虹用了最大胆的决定,最快的速度,也只能看到宸帝进入玉宫的背影,然后玉宫就已经关闭,她无法进入了,自然也就无法阻止。
她只能勉强维持着仪态,含笑问看到她就双眼朝天的飞龙:“不知飞龙公主可知玉宫里面有谁在?”
飞龙冲着她龇牙一笑:“我当然知道——可我不告诉你!”
乔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正想转向凤舞,飞龙早就冲着凤舞叫道:“好累啊,太晚了,回宫睡觉去喽!”
一转眼间,飞龙已经拉着凤舞一溜烟地跑掉了。
幽梦见乔虹怔在那里,忙上前一步:“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乔虹近乎咬牙切齿地狠声道:“等,等到帝君出来!”
这一等,直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玉宫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乔虹一动不动地站在玉宫外面,简直已经等成一根盐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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