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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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军士笑呵呵聚在一起,皆想戏弄这脸蛋粉嫩嫩的女贼倒是不能错过的好戏,因此个个都不肯落在后面,只拼命往前挤。那满脸红痘的军士更是兴奋地双目发亮,眼瞧着指尖就要触到郁竹的脸颊――
忽然,人群外响起一声暴喝――
“都给我住手!统统退后!”
声音严厉,口气不容质疑。
众军士脸色一变,一双双紧捉郁竹胳膊的手果然都缩了回去,个个肃然而立;只有那个准备戏辱郁竹的军士,右手依旧留在半空,不知伸还是缩。
有人将他猛地拽后,那家伙就此消失在人群中。
人群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一个着戎装的瘦长男子大踏步走进来,劈手夺过那把精光闪烁的短剑。
四周寂然。
得了自由的郁竹脸色惨白,深深吸口气,平复了砰砰乱跳的心。
来人拿着短剑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金丝密密缠绕的剑炳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人忽地将目光投在她脸上。
郁竹咬着嘴唇用力挣扎,但反剪在身后的双手根本不能动弹。她抬起脸来。虽然被黑布蒙着眼,但她试图弄清自己身处方位。
耳边一直是马蹄的“踢踢踏踏”声,身子在一上一下地颠簸。过了一顿饭工夫,耳边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小贩的叫卖声和车轮的辚辚声交织成在一起。
难道自己又被带回了城里?
一番激斗后,郁竹被擒,对方却并未对她喝骂或拷问,而是将她缚住双手并用黑布蒙住脸面,塞上了一辆马车,其行为举止居然颇为客气。这番奇怪的举动,令她好生疑惑。她心中生了无数念头,翻来覆去,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她决定放弃猜度,以不变应万变。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扶她下得车来。上台阶,跨过门槛,再下台阶,嘈杂的市井之音立即远去。暖暖的阳光晒在脸上,婉转的鸟语扑面而来,身周暗香浮动。
似乎是一户人家的庭院――
行了长长一段路,周围鸟语花香突然消失,身上则有些凉嗖嗖的。她攸地提高警觉――自己已被带进了室内。
有人拉着她,迫她坐在椅子上。接着,蒙在脸上的黑布被撤下,腕上绳索却并未解去。
郁竹睁开眼睛,大概是被蒙得太久,眼睛酸痛,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周围始终有脚步悉索,郁竹却从未听见说话声。忽然,有人用力按住她的双脚,亦用绳索捆了个结实。然后,那脚步声突然远去,黑暗里传来“砰”地一声门响,周遭又陷入静寂之中。
她使劲转动眼睛,猛地站起身,又重新坐下。
黑暗无边无际。
过了好半晌,望着依旧黑漆漆的视野,她忽然意识到,不是自己眼睛没有恢复,而是这屋子――
本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转动头颈四下观望,目光所及之处,均是茫茫的黑暗;她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端坐椅中。
一动,不如一静。
她年纪轻轻却连逢大难,如今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点状况,自然不在心上。
但是过了许久许久,屋中并无动静。睁大的眼睛已然酸痛,身体却依旧被黑暗紧紧裹住。
她合上眼睛,绵延无边的寂静及黑暗,令其脑子逐渐陷入昏沉。
她竟然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许是受了惊扰,她忽地醒了过来。茫茫然睁开眼睛,她竟一时间不晓得身处何处,只觉眼前灰蒙蒙一片,也看不清甚么东西。
忽然,她觉得有个甚么温暖粗糙的东西拂过额头,仰头看了半晌,蒙蒙的目光终于清晰起来――
那居然是个冒着点胡子渣的下巴!
这一惊之下,却是非同小可,她几乎跳将起来,然而身子受了束缚不能动弹,低头细看,自己居然斜躺在一个人怀里,一条不知哪里来的胳膊还紧紧圈着自己的腰!
她的长裙和裤管被折到膝盖上,小腿露了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正来回抚摸。
毛茸茸的下巴重新抵住她的额头。
郁竹惊得几欲停止呼吸。
然而这还远未结束。
那人忽将手分别托住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攸地横抱起来。
郁竹撑起身子,急欲从那人臂弯处挣脱,然而努力了好几次,终是徒劳――那人两条胳膊力道大得异乎寻常。
男人抱着她走近墙角,胳膊忽地松开。郁竹只觉头脑蓦地一晕,身体猛地下落,顷刻间后背已贴上软乎乎的床褥,那床褥又厚又软还异香扑鼻。费了好大的劲,她才找着了方向并欲弓起身子坐起来。
这时,男人“噌”地跳上床,重重按住她的肩膀,话也不多说半句,就伸过手来。郁竹大惊失色,侧身躲开。但是,他如影随形,拽住她的短襦,又捋她的衣袖,居然四处翻看开来。郁竹咬着嘴唇左躲右闪,怎奈手脚被缚,无论如何都躲不开那两只手,以至腰腹、手臂被来回摸索了好几遍。她挣扎得越发厉害。双腿并拢,膝盖往上顶去;可是,腿上的伤口被重重触碰了。
“咝――”
突然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皱眉并抽了口冷气。
男人突然安静下来,跪在床沿瞪着她。
屋里自然不再漆黑。床头竖着一座华丽的铜烛台。烛台上枝蔓横生,却只点有一支小小的蜡烛。摇曳的烛光里,男人身上袍服闪着微光,袖上饰纹华丽繁复。他鼻梁高耸,下颌尖尖,金黄的束带勒在颌下,发上金冠闪耀夺目。不过,他脸色铁青,眉头纠结,眼中毫无戏谑之色。
郁竹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与他对视,全神戒备着。
这人,她刚才就辨认了出来。
男人却“唰”地跳下床。
一阵泠泠的水声后,他拎了个毛巾卷又跳了上来。
热腾腾的毛巾,轻轻落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郁竹试图躲闪,却被他狠狠按住了脚踝;然而,擦拭的动作又轻柔又仔细。
早已干涸的血迹被一点点擦去。
她怔怔地坐着。
屋中突然寂静异常,摇曳的昏暗烛光里,那俯首凝神的身姿隐隐绰绰,居然酷似一个人。她恍惚起来,神思在之临的生死间徘徊,心情时而甜蜜,时而痛苦。
毛巾终究触着了伤口。
郁竹猛地缩回小腿,然而脚踝又是一紧――
腿被重新拉直。他的脸转过来,眉毛浓纤,目光灼灼,气质与之临迥异。他见着了她怔仲的目光,唇角扬起来。
“叮――”
那是开启瓷瓶的声音。然后,一点清凉的软膏敷上了伤口。
有人冷冷道:
“想去追随皇兄――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堂堂金吾将军家的大小姐,当众被十来个粗莽汉子羞辱,若非有人及时赶到――哼!别说几件衣服,就是皮也扒你几层下来!到那时,死倒死不得,便是死了,也没脸见皇兄――”
郁竹一怔,脸色蓦地大变,猛然竖直了身体,道:
“晏之原,你住口!”
男人果然住了嘴,只冷冷看着郁竹,对她直呼皇子名讳的大不敬态度也未发一言。
郁竹忽然低头用力扯起手腕的绳索来。那绳索十分粗粝牢固,没多久她的皮肤便被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但她仍不停扭动手腕,动作剧烈到让人以为她想折断腕骨来挣脱束缚。
“你快些放了我,我要回家――”她蹙着眉,咬着牙,脸涨得通红,就要往床下去。
那人手脚并用爬到郁竹身后,张开双臂将她抱住了。
郁竹吃了一惊,用肩膀去撞他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却不松手,并且伸过头来,亲了亲她的脸颊。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一路舔吻而去,最终将嘴唇覆在她的唇上。他重重吮吸了会,然后,咬着她的唇瓣模模糊糊哼道:
“回家送死去呢,以后跟着我便罢了。”
说着,手臂一用力,他就把郁竹按在床上了,自己随之重重压了上去。
情形顷刻间发生了根本变化。郁竹虽有所预料,却再料想不到,这人居然不顾身份如此肆意直接。猝不及防间,灼热潮湿的鼻息已吹拂在颈上,身子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拼命挣扎起来,又努力仰起脸,喝道:
“晏之原,太子忌期一年未满,你竟如此任意妄为么?”
晏之原咬着郁竹的耳垂,突然咯咯笑起来。
“你真把自己当太子的未亡人么?老实说,选你作太子妃,不过是内廷的权宜之策!在他们眼里,你也就堪堪配个半死不活的太子!不像我――”他忽然伸舌头舔舔郁竹的脸,“无论在哪里,无论你是谁,我日日夜夜想着你!”
郁竹将脸别过一边,他便探头跟上。光线暗淡的屋里,这两人扭成了一团。郁竹身怀武功,可是手脚被缚,力量便失了一大半;而那人一年来身量大长,先天的优势发挥出来,加之沙场磨砺良久,两条胳膊居然变得强健有力。不一会,两人都是衣衫凌乱,大汗淋漓,但是,那人终究占了上风。他合身紧紧压着郁竹,胳膊箍住纤腰,头伏下寻着她的唇,便重重吻将下来。无论郁竹如何挣扎,他总也不肯放开,更将舌头一寸寸深入她的齿间。
吮吸良久,他忽然抬起脸,在她耳边喃喃道:
“我们生个孩子,这样一来,老头子可拿我们没法儿!”
说着,右手便去解她的束腰。
郁竹仰面躺着,依旧竭力挣扎;羞愤挟着气血,一起涌上头面。然后,一阵隐隐的痛楚,忽然袭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睁大眼睛,瞪着阴影绰绰的屋顶。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痛楚逐渐清晰强烈,仿佛有把锋利的锯子,使劲锯她的脑子。
视线模糊起来,耳边那沉重急促的鼻息逐渐远去。
终于,痛楚排山倒海而来,将意识彻底淹没了。失去意识前,她用尽所有力量弓起身子试图摆脱他。那效果,却如一只蚊子撞上了山墙。
束腰解了开来,短襦也被褪下。他紧拥着她,吻得天翻地覆。但是,他终究觉察了她的异样。
他小心翼翼挪开一点身子,手轻拍她的脸庞。
“郁竹――”
郁竹阖着眼睛,长长睫毛一动不动,脸颊却无端端涌出两片红云。
他皱起眉头,久久凝视这脸庞,似乎在回忆一件往事。他的眼中浮出异样光芒,胳膊紧紧抱着郁竹,将头搁在她颈间。
烛台上的烛火“啪“地一响,火苗忽然升高,继而渐渐矮去,最终熄灭。
茫茫的黑暗中,衣服的悉索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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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轻地,混着浓郁的花木清香,拂过她的脸庞。
她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淡绿的蚊帐顶;转动眼珠,敞亮的屋子长窗洞开,窗外一树粉花开得千娇百媚,明亮的阳光泻进半室来。
“竹儿――你终于醒了么?”有人道。
郁竹心想,这声音好生熟悉。
她转过脸来,却看见了孙岭海,后者满脸欣慰,亦看着她。
郁竹眨着眼睛,疑心是梦幻所致,但片刻后便发觉浸在阳光里的孙叔叔是真切的。
“叔叔――”
她双手撑床,背部用力,坐了起来,头部却突地一晕。她摸着额头,靠在侍女送来的靠枕上。
这时,有人叽里咕噜说着话,亦走了过来。走到床前,那人又重复说了一遍。郁竹听得稀里糊涂,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却有些了悟。
那人高鼻深目,是个胡人。
胡人仍旧叽里咕噜,郁竹听了几遍后,便明白了胡人那句发音古怪的话的含义,他说,莫着急激动,莫要乱动。
正在这时,一个人越过孙岭海和胡人走出来,在床斜对面的太师椅里落了座,袍角在风中轻轻曳动。
师傅,胡人,清风,阳光一瞬间淡去,郁竹直直瞪着椅中人。
椅中人身穿月白色织金锦袍,头发以浅金刺绣的发带束挽,眉目俊丽之至,正是允王晏之原。
孙岭海阅历颇深,见自家小姐如此脸色,心里存的疑问立刻翻涌上来,这允王面容皎皎如春花,却是个极其风流好色的狂徒,以往皇太子在世时,尚且大肆垂涎挑衅,如今乘着竹儿落单体力不支,他可别真做些――

孙岭海皱起眉头注视允王,心里打定主意,若真有那事,一拳先撩倒此人,携着竹儿走为上,以后再将他斩于剑下为竹儿雪恨!至于他事,那就提都不用提了。
几人各怀心思,屋中一片寂静。
允王慢慢伸出三根状如兰花的手指,轻轻一弹袍角,淡淡道:
“费格大夫,刚才您说的话,这位姑娘可能没听清,麻烦您再说一遍!”
那胡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
“姑娘,你不能激动,也不能着急,不然,性命有忧!”
郁竹还不待怎样,孙岭海却吃了一惊,转眼盯着那大胡子胡人道:
“你说甚么?”
他来这里后,一直守在郁竹身边,并未与这大胡子胡人说过话。
允王在旁冷冷道:
“这位费格大夫是疏勒国第一流的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太医院的那帮老头子,没一个比得上他。”
郁竹目光定定,注视着允王。
“太医院的太医们,早就告诉我要注意放平心绪。”她道。
允王看着她,忽地皱了皱如墨的剑眉。窗外,一枝斜伸的海棠花摇曳生姿,鸟儿歌喉婉转。
郁竹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幻中还是在现实中。
这个叫费格的胡人大夫操着古怪的东越话,道:
“姑娘,你的头部,可曾受过伤?”
郁竹一愣,摇了摇头。
费格道:“你确信自己的头部没有撞击过吗?”
一旁的孙岭海却是“啊”地一声。
三人立即看向他,后者目光有些发直。
孙岭海看着郁竹,“竹儿,在你很小的时候,你确实受过一次伤。”
“不瞒大夫――”孙岭海暂时将其他事抛诸脑后,“我家小姐尚未满百天时,有个――有个郡王家的仇人来抢走了她。后来双方在争抢小姐时,她落在地上,头撞到了石板,当时都闭了气。她还这么小,我们都以为没救了,谁知没多久她就醒了过来。后来,我们见她似乎没甚么大碍,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费格点点头,道:“刚才我也听王爷描述了这位姑娘发病的症状,我想,可能是那次撞击后脑部留下一个血块,一直不曾消失。激动、愤怒等情绪会造成血液突然大量流向脑部,挤压血块,这样很容易造成这位姑娘暂时晕厥的现象。”
郁竹呆呆地听着。
孙岭海道:“大夫,可有甚么医治的法子么?”
费格道:“东越大夫开的活血化瘀的药,这位姑娘可能吃了不少罢!其实,医治这种头部病症最直接的方法,还是开颅!”不等三人反应过来,他继续道:“这种手术只有本国医术最高明的大夫罗宪会做,我有幸做过他的副手,先将病人头发剃光,依据脑中病灶的大致位置,在天灵盖上轻钻两个洞,然后,用一把锋利的锉刀,横穿两洞,向左向右小心锯开天灵盖――”那大胡子胡医居然说得唾沫横飞。
郁竹靠着软垫静静听着,孙岭海的面色却十分难看。
费格一时说罢,停了停,又道:
“当然,依据王爷描述的这位姑娘的平日表现,她的症候似乎并不十分严重,平时只要注意休息,注重静养,心绪不要大起大落即可;也许会有暂时失明、失聪甚至幻觉,这些都是表征。”
孙岭海点点头,转身道: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允王站起身,一言不发,也不看郁竹一眼,背着手走了出去。其余两人跟出。
郁竹凝视着当先那人的背影,淡淡飘逸的衣衫和脑海中那艳丽的服色大不相同,眼神亦是迥异。
她忍不住翻开盖在胸口的被子,自己的内衣好好地穿着。
暂时失明、失聪甚至――
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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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约摸一顿饭工夫,孙岭海返回来,神色严整。郁竹立即竖直了身体,道:
“叔叔――”
孙岭海坐到床边椅子里,沉默地注视她片刻,开始一五一十地诉说她被擒后发生的事。
原来,郊外林树声摆脱官兵追捕后,携着那奇怪的铁器物找到了孙岭海,并告之山庄郁竹被俘的事。孙岭海一听,自然焦急异常。原来,那山庄名唤锦榆,是被擒的西疆刺客苏吉供出的与平王会面之所;孙岭海颇觉奇怪的是,他从未听说平王有这样一所别业,是以派遣林树声潜入打探,没曾想遇到如此大事。掂量着沉重粗糙的器物,孙岭海很快便将它与哑了声的火炮联系了起来。
与西疆人会面的锦榆山庄,藏有火炮上卸下的物件,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另外一拨人为何鬼鬼祟祟潜入山庄寻找这铁物?他们是甚么身份?
然而,无论如何,把自家小姐找回来才是当下要务。孙岭海思虑再三,擅自做了一个决定,去找那手段万分神通的允王帮着寻回郁竹,作为回报,他会将铁器物送还允王――朝廷之中,真正关心火炮好歹的,除皇上外,恐怕也只允王一人而已。允王府里,孙岭海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允王。他费了许多口舌,那允王却是声色不动,只是两人拍板成交后,前者在王府后宅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郁竹。到那时,孙岭海才明白,原来郁竹就是被允王的手下人捉去的。
听到这里,郁竹忽然想到,赵府也曾搜出过同样的物事,两厢联系起来,父亲的罪名岂非更洗脱不清?
孙岭海的面色也十分凝重,道:“形势十分不妙,咱们暂居城外的那所民居也被发现了,阿德小萍他们都被捉去,幸好当时你不在场。”
郁竹一听,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然后,她道:“叔叔,我们快些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生商量对策才是!”
孙岭海瞅着她,道:
“竹儿,你留在这里。”
郁竹一愣。
孙岭海道:“你的头疼症反复发作总是心头之患,而胡医医术不错,经他一番诊治,困扰你十多年的顽症也许就此根除。外面的事,有我带着林树声他们即可,你一个女孩儿家,身子也不好,不宜跟着奔波劳碌,况且现在风声很紧,你若再被衙门的人捉去可也糟糕之至。”
郁竹轻轻摇头,道:“即便将我捉去,也是送回家和盛梅她们关在一起。离家这么久,不知荟姨盛梅情况如何,我倒真想见见她们呢。”
孙岭海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道:
“叔叔已与允王谈妥,你暂且在这里安身,他会保证你的安全。竹儿,你母亲临终前命我好生照顾你,你也要好生听叔叔的话才是,知道么?”
孙岭海这番话自然有些奇怪,但郁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甚么来,譬如允王凭甚收留一个朝廷钦犯?她倚着靠枕,皱眉看着叔叔,沉默不言,一双手静静地搁在盖着被子的膝盖上,乌黑的头发微微闪着光芒。
孙岭海瞅着她端庄秀美的脸庞,也皱了皱眉,却又微笑道:
“小心照顾自己,等你的病况稳定了,叔叔也找着了更安全的地方,会立刻接你出去。”
孙岭海走出屋子。不远处,允王背负着手,微微仰首,正专心欣赏树杈上一只上蹿下跳的翠绿小鸟。清风轻轻拂动他束发的缎带。
孙岭海看着允王的侧影,道:
“王爷,我家小姐已应允下官,暂时留在王府。待下官跨出王府大门,下官的同伴会将王爷所要之物如数奉上。”的a5
允王转过头来,一双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辉。忽然,他“唰”地打开洒金湘妃折扇遮在额际,过得一会,懒洋洋的声音自扇面下传来。
“好啊!”
孙岭海又道:“那么也请王爷遵守诺言,保证我家小姐安全,并替她延医治病,我先代我家主公谢谢王爷。”
渐渐西沉的阳光投射在扇面上,正泛起一片金光,允王眯着眼睛笑道:
“放心,本王与你家小姐也算旧相识,哪能见死不救呢!”
孙岭海脚步忽地迟疑。他稳住心神,想了想,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不瞒王爷,小姐的母亲朝华郡主临终前令我好生照看她,因此,对孙某而言,她的安危,要比赵家任何人都重要。”他的目光忽地越过晏之原,“这世上有些女子,脾气硬朗倔强,宁愿跌得遍体鳞伤甚至失去生命,也不肯违背自己的信仰――”他微微皱起了眉,似在努力回忆遥远的过去,“对方若一意孤行,到头来只怕两败俱伤。”
允王的目光闪电般落到孙岭海脸上,后者清瘦的脸映着霞光,径自稳稳而立。
允王垂落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异色,半晌,他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角,道:
“孙大人此时反悔倒也来得及,你尽可将赵姑娘领出这狼窝去。不过本王丑话说在前头,你俩出王府后发生的事,本王概不负责!”他“啪”地收了折扇,“这些天父皇正全力缉拿她,本王前脚放人,恐怕某些人后脚抓人向父皇邀功,孙大人不妨看着办罢!”
孙岭海久经磨炼,心思老到,将当下形势估量得清楚。此前两人出房去商谈郁竹去向时,允王已然言及,皇帝悄悄缉拿郁竹,欲与离世未久的太子陪葬,细想这也非不可能之事,赐死她并以王妃的身份厚葬之,无论赵养性还是郡王都无话可说,而那丫头――想到这里,孙岭海暗自摇头,恐怕也不会反抗罢。况且,无论这消息准确与否,竹丫头痼疾发作需要静养却是千真万确。
他瞥了眼允王,姑且不论允王收留郁竹的理由,单单利用他贪慕美色的心理,竹丫头的人身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何况,竹儿毕竟是前太子妃,身份十分特殊,允王即便放浪奸猾,却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所以,权当走了一着险棋,他心想,性命总是最重要的。
孙岭海整整衣袖,对着允王一躬到底,道:
“如此,多谢王爷收留我家小姐。”
允王哈哈大笑,转身大步向前。孙岭海跟在允王和张帷后面,踏着夕阳的余晖,穿过王府后宅向前院而去。宽阔的石板道两旁,是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圃,建筑物远远散落其外,一眼望去十分开阔。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而来。孙岭海并未刻意观望,便见左前方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一群雾绡轻裾的女子或站或坐,正在嬉闹。见允王走近,女子们收敛了笑声,纷纷站好,行了屈膝礼。
孙岭海不敢多看,欲加快脚步,谁知允王以折扇当胸拦住他。
“孙大人――”允王笑吟吟道:“早听说你家赵大人姬妾之美貌冠绝东越,艳福人人称羡。前些日子,有人送与本王一班歌舞伎,孙大人既见多识广不妨做个评判,这班女子比之你家如何?”
孙岭海胡乱扫了几眼,见这些女子个个雪肤花貌,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亦觉珠翠耀目,香风袭面。他忽然觉得自己将郁竹留在王府的这着棋也不如何险了。
允王依旧笑嘻嘻地看他,“大人若有兴趣,尽可挑选几个带走,本王愿意忍痛割爱交你这个朋友!”
孙岭海赶紧拱手:
“下官不敢!”
允王笑得前仰后合,亦拱手道:
“孙大人继续前行,小王便到此处了,恕不远送!随后的事,有人会与你交接!”
言谈举止间居然颇为客气。
孙岭海便告辞匆匆而去。
允王看着孙岭海的背影,嘴角犹挂笑意,目光却若有所思。
张帷走到他的身边。
“这人智勇双全,心思细密,是把好手,若能为本王所用,真乃幸事。”允王转过头将目光投向那群女子,略作沉吟,吩咐道:“张帷,你……”
天际的红晕一点点褪去,暮色中,归巢的鸟雀成群结队地掠过树梢。怒放的蔷薇丛中,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几度振翅欲飞,却又辗转徘徊,恋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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