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含080405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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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王府离赵家并不远,就在棋盘大街的末端。郁竹偶尔经过这里时,会透过马车窗帘打量这座气派非凡的王府。在自己府邸的营造上,允王那奢华、特立独行的风格被发挥的淋漓尽致。从外面看,王府修造得风格独具,高得不同凡响的围墙上面,隐隐露出里面建筑的峥嵘一角。允王在永州时,大门口永远都是侍卫林立,往来马车不断。
郁竹远远地瞧着那三人进了王府后,便立在街角,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允王是朝政中心人物,赵家被抄大概也是因他而起,若能见着他的面,定可觅得许多线索。这样的话,倒比去找孙叔叔、玉荟姨强得多呢。
但是,不知那允王的伤,重到何种地步,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念又想,若真伤重不治,他的侍卫怎有工夫鬼鬼祟祟出现在赵府?脑中如此迷雾重重,唉,允王府就算是龙潭虎**,自己也得闯一闯了。
她探头朝王府瞄了一眼。大约防备刺客的缘故,侍卫比往常又多了不少,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端的是守卫森严。
悄立半晌,她眉头一皱,打定了主意,转过身子疾步离开。
书房里。
允王靠在太师椅里,托着腮帮半歪头听张帷的汇报。窗外,雨正下得淅淅沥沥,几乎将张帷细小轻微的声音盖住。
“他们找到那些东西没?”允王问。
张帷道:“还没有。”
允王“嗤”地发一声冷笑,随后,盯了窗外绿莹莹的芭蕉叶半晌,又道:
“她人呢?”
张帷道:
“昨晚按名册点查人头时,发现她不在赵府。后来他们去了拈花寺,据说扑了空。她,随行的侍女、家丁都不见了。”
允王的目光未离开细雨中轻颤的芭蕉。
“那丫头武功不错,性子警醒,可不会那么容易被逮住的。你和林蓝符说,派人在城里好好察访,白矾楼里多搜两遍,便能找着她;逮着人后不准动一根毫毛,立刻送到这里来。”
张帷应了一声。
主仆俩说了一会话,允王眉间的疲意浓重起来,说话有些懒洋洋了。张帷见此,准备告辞离去;毕竟,这阵子主子劳心费神,十分辛苦。
正在这时,房门处传来脚步声,有贴身近侍恭恭敬敬道:
“王爷,府外有人求见!”
允王扬声道:“谁呀?”
近侍道:“回王爷的话,是个年轻人,这里有他的名帖。”
张帷诧异道:
“三皇子的人这么快就来了么?”
允王不答,稍坐直身体,道:
“把名帖拿进来。”
近侍应声进屋。
托盘里的帖子简单素净,不见任何出奇处。允王微微扬眉。张帷在旁亦觉奇怪,这不是三皇子府的名帖式样。
两根手指拈起名帖,拿在手里,打开来。允王瞪着眼前的帖子,却是作声不得。
张帷亦看得一清二楚。
内里亦无赘饰,洁白的纸上蕴着三个工整挺拔的墨字――赵郁竹。
允王手持名帖,垂眸凝坐。
张帷却是满面怀疑之色,道:
“莫不是平王的圈套?王爷,待属下去门房瞧清楚了,您再定夺见是不见,可好?”
允王合上名帖,道:“不用了,这就叫他进来吧!”
近侍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宣见。
椅中人坐直了身体,眉间乌云聚拢,目光却一分分亮起来。
旁边的张帷听见主子在轻轻咕哝,只是声音模模糊糊,也听不清什么。
做了男装打扮的郁竹,跟着王府内侍,一路前行。
方才,这位赵大小姐出现在王府门口,昂然递上名帖时,侍卫知晓王爷交友广阔,眼见这陌生年轻人衣饰华贵,气度非凡,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通报了进去。
郁竹原也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横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既然进了王府,那就不再思前想后顾虑重重,而是一心一意勇往直前了。越往里走,院中景物越发奢华精致,脚下流水淙淙,身边花木扶疏。
郁竹随着内侍,走过长廊,步上台阶,最终踏入一间屋子。屋子极大,陈设华丽,一格格的什物架贴墙而设,这边窗户下摆着一副桌椅;那边垂着厚厚的拖地锦帐,一半已用金钩吊起。窗外天色灰白,屋内光线暗淡,锦帐内黑沉沉的,也看不清甚么。
那内侍转身走出,只留郁竹一人在屋内。
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人招呼她。
她想了想,迈动步伐,走进锦帐里。里面却有一张帐幔深垂的大床。
郁竹对着那床,弯腰行了一礼。
两道目光,箭一般穿过纱幔,投在她身上。雪白的纱幔,以极其罕有的鲛纱所制,里面看出去通透异常,外面看进来却是朦胧模糊。
郁竹睁大眼睛望着帐幔,薄薄的幔子纹丝不动。她开始怀疑里面根本没人。谁知,一道轻哼自床里传出,打破了屋中沉寂。有人冷冷道:
“好你个赵郁竹,胆子真不小,躲进本王王府,倒真是好主意!可是本王不愿收留你,也许下一刻便叫人来,将你交与朝廷!”
声音淡淡,却混杂着冷漠与威胁。但是,郁竹定下心来,这声音很熟悉。在云州那场莫名其妙的求亲中,自己不识抬举的拒绝,一定惹得他极不满意。这时,赵家倒台失势,她偏又找上门来――在他眼里,自己定属厚颜无耻之人了。好在来之前,她已做了心理准备,
她微微摇头,挺直了腰,道:“王爷,我只想问点事,问完就走;另外,身份尊贵如您,又何必拿性命和我这朝廷钦犯对峙,对么?”
帐幔内,床里人轻轻仰起下巴。
“赵郁竹,你的胆子越发大了!”声音亦越发清冷淡漠,威严十足。
郁竹却不再接他的话,只道:“我家里到底出了甚么事?”顿了顿,她又道:“这关系到赵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王爷既是主事之人,还请不吝相告――”
床里人翻着眼珠望着帐顶。
“你家的事,你自己不晓得么?本王和赵府,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怎会知晓个中事体!真真笑话!再者,本王受伤如斯,没空管别人家的闲事!”
郁竹道:“我一直在拈花寺。”
“大皇兄既受了你的祈福,怎么不在半夜托梦,告知你即将发生之事?想是――他早投胎去了听不见?抑或――”他笑意冷冷,“这世上根本没有在天之灵一说,终究是你自作多情?”
郁竹盯了床幔半晌,最终,垂下眼帘转过脸去。
“我家的事,是因王爷而起。自然,事关朝廷机密,王爷不便透露内情,但郁竹以为此事颇有蹊跷,只有王爷提供充分确凿的证据,郁竹才心服口服,否则――”
“否则甚么?”床里人眉峰一动,“将刀剑架在本王脖子上?然后领着赵家造反?再搬来你外公南安郡王助阵?嗯?”
听到“造反”两字,郁竹脑中“轰”地一响,心“咚咚”跳个不停;早已存下的疑虑,这时骨碌碌地、一古脑儿冒上心尖。
若疑虑属真,自己如何面对?
但是――
郁竹慢慢抬起眼睛,直直盯住帐幔,目光几乎将帐幔穿透。
盛传负伤的允王,言语却中气十足。
那么,他、平王、父亲,甚至皇上及朝廷各色官员,到底在唱出什么戏?
床里人瞧着外面的女孩儿,挑了挑眉,启唇道:
“你不妨站近些,可将本王的伤势看得更清楚。”
语中却带些讽刺之意。
郁竹怔得一怔,果真迈上几步,走近床沿。
寂静的屋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着微风,悄悄潜进窗来。雪白的帐幔如水波般荡漾。她睁大了眼睛,却仍瞧不见里面的状况。
郁竹的身后,窗户打开了半扇,镂刻精致的窗棂下,填满了浓绿的芭蕉叶,仿佛名家笔下的山水画。女孩儿身姿苗条,脸容秀美却瘦削,眉头笼愁,眼下有层淡淡阴影,虽穿了件男子袍服,倒比往常多了几分楚楚女儿态。
床里人凝视她的近影,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双交叠身前的手上,微露的手臂细嫩白皙,线条优美。
“本王遭人行刺,险些遇害,而你父亲赵养性身为金吾大将军,却玩忽职守,疏于防卫,致使西疆贼人混入内廷。你们赵家,这回可犯了惊天大罪!”
这人主动说起话来,郁竹先一愣,继而皱眉道:“宫中守卫森严,关卡重重,怎会因我爹一人疏忽而致如此大错?再者,官员失职渎职而累及全家上下,这不合本朝律例。”
床里人嗤道:“不说如今着实犯了渎职大罪,即便是外人存心找茬想栽赃陷害,也是三根手指捏田螺――稳稳当当?你爹为官多年,手头如何干净得了!哼!别说抄家,过些天砍头罪名都能找出两三桩来。”
郁竹心头一凛,道:“王爷甚么意思?”
他冷笑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明白么?”
郁竹怔怔地。的3d
那人嘴角一翘,笑容饱含讥诮。
“你真该去问问你那温文尔雅、柔弱善良的太子殿下,问他――当年一面和你甜言蜜语,一面为了皇太子之位,联合了袁家,在朝中暗暗安插了多少党羽,排除了多少异己包括赵家的人!如今朝中赵家的人十去六七,谁还会为赵养性说好话!”
郁竹默然,片刻之后,问道:“那么,贵妃娘娘和平王殿下如今可好?”
“赵郁竹,你果然够聪明的!”那人扬眉,“他们都被软禁在宫里了,别再问为甚么,朝廷机密,本王无可奉告。”
郁竹呆呆望着远处的窗户,心下震动。朝中到底发生何事,竟致贵妃平王被幽禁,父亲被羁押,且事前一点风声也无。她忽然想起,此人行事殊不可靠,说话不尽不实,平生最擅颠倒黑白,胡说一气。这样看来,他方才说的话,倒也不能完全当真。她沉住了气,问道:
“王爷当真伤着了么?”
一只手自床里伸出来,将那半幅帐幔,慢慢往旁拽起。
四目相对。
允王斜倚床栏,侧过半边脸庞来。他卸去了平时的华冠锦服,只披了件白色薄袍,锦被盖到胸口。头发随意挽髻,下巴仍旧尖尖,眼睛漆黑明亮。
他反问:
“你说呢?”
郁竹望着他沉默半晌,屈膝道:
“王爷请保重身体,郁竹告辞!”
允王侧眼冷冷相望。
“你现在可是朝廷钦犯,想走到哪里去?何况,本王府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郁竹只当没听见,转过身去。
一声轻叹自她身后传来。
“即便出去,又能怎样?你想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么?其实,只要识时务,你就可令自己处于安全无虞的境地。至于赵府其他人,与你有何相干!”
郁竹拂开锦帐,头也不回。
“我竭尽所能去做该做的事,查明真相,有冤申冤;若父亲真做了对不起东越百姓和朝廷的事,那我自然陪着家人一起赴死,绝不苟活于世。”
允王望着她笔直的背影,道:
“赵家若坐实了罪名,你和你那几个妹妹,想死得痛快些,可也非易事。本朝对谋逆者和其家人的惩罚,同样严苛。”
郁竹身形忽地有点迟疑。不过,她脚步未停,并将手搭上了门沿。

允王看着她瘦削的背影。
“哎――等等――”他的声音忽地变高,透着点焦灼。
郁竹疑惑转脸。
帐幔后,那人半坐直了身体,脸色如常,只将目光定定地看她。
“后退五步,左转,打开书架下倒数第二格抽屉。”
郁竹不动。
他扬扬眉,“放心,不会‘嗖’地放支箭出来。总之,按本王说的做,你不会后悔。”
郁竹想了想,后退五步,左转,打开抽屉。
抽屉里,一把短剑精光闪烁。
郁竹伸进手去,短剑半尺来长,一掌可握,分量不轻不重,竟十分贴手。绿油油的剑鞘,金丝缠绕的剑柄,不用拔出,便知剑是把好剑。她住在拈花寺时,身边未带武器。如今在外行走,这剑也确实能派用场。于是,她将剑收进衣袖,道:“谢谢王爷!”想了想,她又补充道:
“过些天还给你。”
允王收回目光。片刻之后,冷冷的声音自床里飘出来。
“不用客气!你家被抄了满门,有这么锋利的剑在手,了断起来也容易些!”
郁竹不接口,转身离开。
允王抱着膝盖,眼睛怔怔盯着郁竹消失的地方,目光有些茫然。过了很久,他缓缓靠回锦垫,闭上眼睛仰起了脸。二十岁的贵公子,正值青春年华,然而世事的艰险与沙场的磨砺,已将一层薄薄的寒霜,罩在这张秀美绝伦的脸上。
手搭在床角一根细线上,一拽。
张帷无声出现在房门口。
“王爷,要去抓她回来么?”
允王摇摇头,道:
“派人紧紧盯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张帷应一声,转身走出。不一会,他又回转屋中。
“王爷,她可能已察觉您并未受伤,或是以为只受了轻伤。如此一来,平王和赵养性定会知晓,这可如何是好?”
允王靠着锦垫,皱着眉。
“事起突然,掩饰工夫做得并不严密,总有风声会透出去!倘若咱们遮遮瞒瞒,倒叫两派人生疑心,还是大大方方说开了好!再者,本来坐山观虎斗是最好的,可是这两派势均力敌,如此下去,这事儿恐怕和横云山庄一样,不了了之,所以,还得给他们加点力道。”
“王爷的意思――”
允王合上眼睛,懒懒道:
“等两派人自以为知晓内情求上门来,本王瞧哪边顺眼,就给哪边煽风点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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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天。
东越都城永州已淹没在重重花海中。虽然边境战事不明,朝中局势晦暗,但持续的晴天丽日、艳丽芳菲,还是将人们心中的阴郁驱除了不少。
“这花开得繁密,和咱们的梅花相比,倒是别有一番气势。”
允王府里,身着便服的晏晋兴致勃勃,将那几株正开得花团锦簇的花树观赏了半日。然后,他坐在树下早已备妥的椅子里。王府内侍将茶端上,允王垂手立在一边。
“梅花枝干嶙峋俊逸,似乎种在花圃作盆景观赏为佳;这几株树自异国而来,听来使说,若得适宜天时地利,花开得远比梅花盛大。”允王微微笑道:“至今春观之,花势果然十分美妙。儿臣打算再去讨要几株,将这条道两边全部种上。过得一年半载,再请父皇过来观赏。”
晏晋呵呵笑道:“梅花胜在风骨,这花胜在花势,各有胜擅,各有妙处。”他仰起脸来,望着这一树开得密密匝匝的花朵,舒展了眉头,一扫连日来积聚在眉间的阴霾。
春风拂过,绯红的花重重叠叠,悉悉索索,将那日头都遮蔽了。晏晋缓缓皱眉,道:
“朕听说,这花单名一个“樱”字,樱者,阴也,故朝中许多大臣颇有忌惮,不敢在家中种植。朕以为,牵强附会的东西倒也不用理会,只是这异邦之物,生生移到东越来,怕会生出异气,带来不吉之相,譬如那火炮,去年运抵永州后,朝中竟没出一件吉事!”说到这里,皇帝脸上已笼了层沧桑凄凉的阴影,令其刹那间就老了几岁。
允王立在一边不语。今日一早,晏晋便服驾临王府,说道是赏花品茗。果然,他满面春风,由儿子和一大群侍从陪着,在园中转悠了半日,乐呵呵说的是春花秋月,敏感字眼不曾吐出半个。然而,半日后,他遣开了侍从,只叫儿子陪着在树下歇息。
允王知晓父皇意图,这大半年里,太子病故,西疆谋反,朝臣里通敌国,连平王亦牵扯在内,这一连串的打击,令父皇经受不住,偏宫中也无知心之人,只得借着赏花之名,出宫而来,向自己絮絮诉说心事。
允王沉吟,轻轻道:“父皇,儿臣以为,火炮纯属战场利器,并非肇事元凶。故去太子英明,千方百计引进火炮,为的是壮我东越军威,而那别有用心之人,见其威力巨大便伺机捣乱,故此朝中祸事频出。儿臣认为,眼下最要紧之事,一是抓住元凶,止住祸端,并还二皇兄清白;二是尽快将火炮修好,前线无将帅已两月之久,儿臣需及早赶回;有如此利器在手,儿臣相信,铲除西疆逆贼,指日可待。”
晏晋默默望了儿子半晌,终道:“你有这样的心思,好,很好,朕甚宽慰。有些人为一己私利,不念手足之情,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借机大肆打击异己,欲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殊不知,反倒将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暴露出来!”说到这里,皇帝神色激动起来,咳嗽不止。
允王双手捧起茶盅,恭恭敬敬递给父亲。
“父皇请保重身体,儿臣永远在您身边。”
晏晋接过茶盅,啜饮一口,渐渐恢复了九五之尊的本色。他恨恨道:
“与西疆交战以来,我朝竟受内外夹击,先有丰乐楼,既而横云山庄,现在居然是皇城,那日若非提早警觉安排了替身,险些被他们得逞!西疆人可恶,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更可恶!对这些人,一旦证据确凿,朕定要灭他九族,绝不姑息!”
允王一双黑眸映着绯红的樱花,道:
“父皇所言极是!”
春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满石径。园中另有一棵大柳树,长长柳枝携着青翠的嫩芽,垂进树下一口碧绿的池塘。花草郁郁葱葱,围着池塘长了一圈,上面缀满鹅黄的花朵。允王穿着绣金的青袍,袍角随风而动;脸容绯红俊俏,倒与那樱花不相上下(注)。
晏晋打量着儿子,脸色更是和缓起来。他笑了笑,道:
“这些天在家里休息可好?用的下人也还合意么?”
允王道:
“回禀父皇,父皇赐下的内侍,照料儿臣的饮食起居很是经心,府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晏晋笑着摇头,道:
“便是平头百姓,也知家里没个女人不行!这偌大一座王府,没个王妃替你打理,如何说得过去!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可曾看上哪家姑娘?你与朕言明,朕也好提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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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王微微一怔,望了眼笑眯眯正看着自己的父皇,随即略略低头,道:
“禀父皇,自回永州来,儿臣尚未有闲暇考虑此事。”
晏晋道:“东越数得上的名门大户,大多在永州居住。那些丫头逢年过节要进宫谒见各宫嫔妃,想必你都见过的。”他托起茶盅,揭开碗盖,“从中总能选出一两个来罢!”
允王早已回过神来,阳光下眼珠晶亮璀璨,回答更是干脆利落;
“模样好的,脾气不一定好;脾气好的,模样不一定好,故此长久以来,儿臣一直犹豫不决。”
晏晋一笑,道:“朕还没见哪个嫁进皇家的女人,脾气大得反过天去!你也想得太多!何况,那些丫头里,难道挑不出一个相貌出类拔萃的?嗯――”他笑意稍敛,缓缓将目光放在儿子脸上,“你自己可有中意人选?不妨说与父皇听听!”
四目相对。极度犹疑的表情,慢慢挂上允王的脸。
沉默半晌,他开口道:
“父皇――
晏晋却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重重道:
“生为天家人,做事便不能由着性子来!”
茶盅断然搁回桌面。
两人默然。允王垂下眼帘,晏晋凝视儿子的目光却渐渐严厉。忽然,他轻叹道:
“太子便是犯了这条大忌,为了那赵家丫头,令我朝颜面扫地,而自己,也不曾有甚好结局。”
允王脸色微微一变。
晏晋目光始终未离允王。
“除正妃需出自相当之门户外,你尽可随心所欲纳姬妾,朕不来管你!但是,有些女子永远碰不得,有些事情,也永远做不得!”
春风穿过重重樱花,淡淡香气扑鼻而来。花叶摇曳,投下一地斑驳阴影。
允王攸地抬起眼睛,父子两人目光相碰。他忽然撩起袍角,跪倒在父亲面前。
“儿臣当年确实对赵郁竹动过心。但是,自她去隆福宫服侍皇兄后,儿臣便逐渐淡忘了她,如今与她毫无瓜葛。儿臣方才想说的是,去年率军征战边疆以来,极感西疆祸患之深远;此害不除,我朝永无宁日。因此,儿臣发下誓愿,逆贼一日不除,儿臣一日不归!”他仰起了脸,花影在额上飞舞,“儿臣句句肺腑之言,请父皇明察!”
笑意缓缓落于晏晋脸上,他做手势让儿子起身。
“你既有如此想法,朕甚欣慰!可是成家与立业,自古以来相辅相成,并非自相矛盾!逆贼要除,你亦需及早成家,朕等着抱孙子哪!”
允王起身弹过袍上尘土,道:
“他日平定西疆班师回朝之际,儿臣定听凭父皇指婚!”
晏晋摇摇头,随即呵呵大笑。他重新端起茶盅,想了想,道:
“这大半年来,朕倒有桩心事。赵家丫头受过朕的正式册封,算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太子既亡,她便是未亡人,按本朝惯例,理应守寡终生,不得再行聘嫁。可是,太子临终前,求朕善待那丫头。依你看,朕如何是好?”
允王低下脸庞,静静道:
“可令其出家为尼,供其衣食无缺。”
晏晋点点头,再瞥一眼儿子,道:
“年轻姑娘守寡不易,朕打算额外开恩,若此次赵家获罪,朕便赐她三尺白绫自缢,再与太子合葬。一则,不违背太子的遗愿;二则,太子泉下有人服侍;三则,南安郡王也无话可说。你以为呢?”
允王抬起脸来,目光平视父亲,神色安然。
“父皇英明,儿臣深以为是!”
晏晋不接话,啜了茶后,将茶盅放回桌上,站起身道:
“朕要回宫了!明日你亲自去天牢提审那刺客;有些事情,还是你做着朕比较放心!还有――下次赵郁竹再来王府,你便扣住她送进宫里。你大皇兄孤零零一个人在那边,也该有个人去服侍他,且早去早好!”说完,他转身就走。
允王望着父亲的背影,神态忽地凝固。片刻之后,他又恢复过来,重重道了声“是”,随即跟了上去;只是那脑门的青筋,却是簌簌地跳个不停――在明亮的阳光下,甚是醒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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