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新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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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和暖春风慵懒地拂过东越大地,西疆仍是一片白雪皑皑、千里冰封的景象。通往南方的驿道坚滑不堪,来往商人个个裹得皮球一般,顶风冒雪冉冉而行。他们携大批货物,成群结队,自疏勒出发,路经西疆、北岭,最终到达东越。永州、云州等各大城中,疏勒商人的铺面售卖各色钟表铁器玩物,生意往往十分兴隆。年末售罄货物后,他们又会携带大批丝绸茶叶瓷器沿原路返回疏勒。就这样,胡商在四国间翻山越岭,来回奔波,旅途周而复始。
在东越,高鼻、深目、大胡子以及一口口音古怪的东越官话,是疏勒商人的标志。他们被称为“胡商”。
一个穿着大花软夹袄的侍女,端着托盘,沿着长廊匆匆行去。栏外,绵密雪花漫天飞舞,院内银妆素裹。
走至一处台阶前,她小心推开房门。甫入屋内,猎猎暖风迎面扑来,顿将那偷潜进来的少许寒气驱得一干二净。
她低头躬身向前,跪在上首一张花鸟织锦地毯边上,轻轻放下托盘。盘内却是一只镏金酒杯,杯中紫红酒液轻晃不已。旁边是只比酒杯稍高的小木桶,桶内装满小冰块。侍女轻执挂在桶壁的银夹,夹起三两冰块来。冰块沉入酒液,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一只肉实的大手抓起酒杯,迎着一张毛茸茸的大口而去。酒液“咕咚咚”地倒将进去。稍顷酒杯放下,酒已所剩无几。
那人拧眉斜眼对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张望半天,终道:
“疏勒人确实会享受,喝酒能喝出恁多花样!”说着,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一点头,道了声:
“果然爽快!”
他又拾起酒杯,想了想,皱眉道:“这时老三也该到永州了罢?”
话是对屈膝坐在他对面的一长袍瘦脸中年人说的。
中年人笑了笑,道:“殿下说得是!他走了也二十多天了,除去打尖住宿,路是难走些,但这时该越过东越国境了,就是不知这位爷用甚么方法进得永州。没有城中人相助,外人进城实属不易。”
那人道:“老三向来喜欢唧唧歪歪,成天捣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桩差使派给他最合适不过,我们替他担心岂不多事?
中年人应了声是。
那人突发一声冷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还顺口将冰渣子“喀喀”地嚼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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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东越边境,往南一路行走,天气便一天天暖和起来,沿途人烟逐渐繁盛,原本挺拔孤峭的树木也一点点变得柔软。又过了二十多天,这支长长的商旅终于出现在永州郊外。
柳枝已泛出新绿,桃花开得姹紫嫣红。春风拂过,花屑漫天,落英缤纷。哈索一脚踏上花径,鼻子嗅着弥散的花香,舒舒服服打了个喷嚏,长长舒了口气。经过二个月的艰难跋涉,这支夹杂商人及数百马匹的庞大队伍终于安全回到永州。
自丰乐楼事件后,永州就加强了守卫。为防奸细浑水摸鱼,这些在城中经营店铺的胡商,去年年末临出城前,都得到一张由京畿衙门派发的通行文书,上载商人姓名,相貌特征,铺面方位等,以供来年回城核对之用;核对有误或无通行文书的异样容貌者,严禁进入永州。
一个长官模样的东越军士远远走过来。哈索渐渐瞧清了来人相貌,心下微喜。他在东越经商十多年,亦知去衙门办事之关窍。胡商运送货物进出城门频繁,难免要和京畿衙门打交道,因此每逢年节,哈索等便视各人品阶之大小,打点些礼物送去。这军士姓秦,是个带领手下驻守城门的队长,因此也常分得些礼物,算起来还有点交情。
果然,那秦队长满面笑容,老远就大声打招呼:
“哈老爹!”
哈索赶紧迎过去。
那秦队长将哈索上下打量,看样子也为他们安全归来高兴。两人面对面寒暄了几句,秦队长便宣称要办正事了。
哈索连称应该,回身自马褡裢上取出通行文书交与秦队长。后者略翻了翻文书,点点头,仍旧交还,然后转身招招手。十来个士兵随即没入商旅,开始巡检。
商队里人人忙乱,叫嚷声不休,一张张文书传来递去。
秦队长来回游移的目光忽地定住。
混乱的人群里,一人静静立在那厢。天气虽已入春,但胡商自寒地而来,皮帽尚未除去,皮衣尚自穿着,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一望便知是远道而来;而这人头发挽束整齐,肩披黑色薄裘,下面露出淡青色轻袍,看上去整洁悠闲,却像来自城中的踏青之人。
秦队长心里疑惑,皱了皱眉便扬声道:

“喂――站在那匹黑马边上的,你的文书拿出来没有?”
那人闻声,侧过脸来,却只挽了挽缰绳。
秦队长嗖嗖地走过去。
那人牵马而立,并不动弹。
近午的阳光有些强烈,秦队长眯起了眼睛。胡商大多身材高大,五官大而突出,且喜蓄络腮胡;相形之下,这人身材颀长,下巴刮得干净,更像东越人。
这人不躲不避,依旧静立。
然而,直到走至跟前,秦队长这才发觉,此人鼻峰耸起,瞳色发灰,绝非东越人该有之模样。
“你的通行文书呢?”秦队长紧紧问道。他不记得永州城内有长得如此模样的胡商。
那人却也皱起了长眉。
这时,哈索推开人群,挤到秦队长身边。
“队长――”哈老爹呵呵笑道:“这小伙子是我邻居家的孩子,邻居托我带他出来长长见识,这孩子一向聪明勤快,我倒挺喜欢的,所以答应下来,让他跟着来永州。”
秦队长斜一眼哈索:
“他没有通行文书?”
哈索点头,依旧呵呵笑,小声道:
“所以,还要请队长您帮回忙,等进了城,我立刻让他找您办文书去。您放心,我力保这孩子不会有半点差错。”的30
秦队长不动声色,将目光转回那人脸上。那人年纪极轻,也不过二十左右,脸上虽带些风尘沧桑,但眉目清朗,看样子确实不像奸佞之徒。
年轻人微微一笑,忽地开口道:
“队长,你好!”
秦队长吓了一跳。胡商也说东越话,口音却是千奇百怪,但这人居然说得一口纯正的东越官话。
哈索立刻道:“队长您瞧,这孩子就是聪明伶俐!我店里就缺一个能说会道的伙计,队长,您看--”
秦队长暗道,哈大胡子在这里经商多年,自是可靠之人;他上下活动几天,凭他的道道,京畿衙门的通行文书一准办下。反正早晚要放这人进去,倒不如由我做个顺水人情―――”
想到这里,他神色忽地肃然,背手对哈索道:
“上头有令,可疑人等一律不得放入城中。你进城后,即刻带此人来衙门受讯,不得耽搁时间,否则我带人来你店拿你,知道吗?”
这番话语意颠倒混淆,但哈索心领神会,立时道:
“队长说得是!进城后我亲自带他来衙门――”说着,他凑近前小声道:“上回您看中的那只小座钟不是没货嘛,这次我特地从疏勒带来一只,要不您亲自来小店瞅瞅合不合意?”
秦队长未予置否,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士兵将胡商一一验看完毕,将城门口木栅一开,长长的商队便如流水般涌入城中。进城后,集聚许久的胡商终于分道扬镳。
哈索的店铺开在永州最繁华的大街――熙春大街上。回到店中,也顾不得休息,哈索指挥伙计们将四五十匹马驮着的货物卸下,分门别类归置一边。忙了大半天,马匹终于卸空,然后被赶进马厩。他擦了把汗,喊道:
“翰青,我们去吃饭吧!”
那个和哈索一起进城的年轻人――翰青,放下账本和笔,答应一声。
哈索回永州之时,携了大批货物,偏他又是商旅领队,常忙得陀螺般团团转,但身边那五六个伙计,使用起来并不趁手,没过几天携的货物便丢了三四件,气得他直骂娘。谁知走到疏勒边境时,忽地冒出个年轻人,手脚勤快脑子灵活更是通晓文墨,几天里帮他将四五十匹马管得妥妥当当。年轻人自称翰青,疏勒国人氏,欲去东越游学。哈索见翰青聪明诚恳,办事利落,又说得一口流利东越官话,便力邀他同行。翰青犹豫一会,才点头同意。
饭桌上,哈索便将打了一个月的主意搬出来――要翰青留下,酬劳自然十分诱人。
翰青微微一笑,道:
“我这番前来,是艳羡东越文化的古老与博大,想四处走走看看。这样罢,下回路过这里,我定进来瞧瞧哈老爹。”
哈索自然不舍,却也不便妨碍人家。饭罢,他又拿出十多两银子送与翰青。
翰青也不推让,拿了银子,辞了哈索,步出店铺,飘然远去。
此时已是午后,太阳已偏过一边去。翰青脱了黑裘,着着轻袍,慢慢走在斜阳下。春风吹拂,细碎的桃花瓣如飞雪般漫舞,沾着他的衣襟。他扬起脸来直视远方,眉间疲意尽去,明亮灰眸闪闪发光,口中轻喃:
“永州,我终于到啦。”
三两行人放慢脚步,将好奇的目光放在这个容貌有些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身上;偶有路过的女孩儿,抿着嘴巴,将那衣袂飘飘的身影,偷望了好几眼。
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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