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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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两人听到异声,仰头一瞧,齐齐惊道:“三度!”
来者正是三度。
他小心翼翼地钻进屋,双脚踩着房梁走了两步,跳下地来。
见赵、丁两人都瞪着他,三度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红,轻声道:“我拖走了船,等了许久不见你们的人,这才找来的。”
既然来了,多说也无益,丁迅朝角落里努了努嘴,“你哥在那呢,没什么事。”
三度走到二度身边蹲下来,轻轻唤道:“哥!”
二度身子一震,原本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脸上缓缓现出惊喜莫名的神情,嘎声道:“三度!”
三度点点头,道:“哥!咱们先出去,其余的事,回家后慢慢说给你听!”说完,他站起来,走到杂物堆前,弯着腰一阵乱翻,没多久就直起了身,低叫道:“找到啦!”
他手中拿着把已生锈的柴刀。
“这刀用得久了,刀刃卷了边,我随手扔在这里,这回可派了大用场。”三度说着,走回他哥身边,然后是格吱格吱一阵响,听得丁迅牙齿直发碜。
“好了!”三度从他哥身上扯下被割断的绳子。
然后,他又给赵、丁两人松了绑。
丁讯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三度,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我们还真走不脱,只是――”他仰头瞧了瞧屋顶的洞,“你怎会从这里进来?”
郁竹略略整理衣裳,道:“此地不宜久留,这些个事等出去后再说罢!”说着,她扭身一纵,跃上了房梁。
余者跟着她翻爬上去。兄弟二人虽不会轻功,好在年纪轻身手敏捷,略作努力也就爬了出去。
丁迅跃下屋顶,隐在角落里,朝前面的木屋窥了一眼,只见两扇后门虚掩,微微的烛光从罅隙射出,窗格上映出三两人影。他心道,幸好是从屋顶爬出,否则定然给他们发觉,这个三度倒也不简单,居然知道另辟蹊径。
四人沿着小径一路奔至湖边。
二度兄弟忙着将藏在草丛中的船推到水中。
“赵兄,我去帮忙。”丁讯回头,却见郁竹眉头微蹙,神色不定。他觉得奇怪,便问:“你怎么啦?”
郁竹朝他摆摆手,没有说话。
丁讯摇摇头,自去帮忙。
三个男人没一会儿就搞定了这条船。
兄弟二人跳入船中,丁讯右脚踏入,未见郁竹跟上,回头瞧去,却见那人仍是那般模样,便朝她直打手势,急道:“赵兄,快来罢!”
郁竹似乎回过了神,却没有依言跟来,反而后退几步,道:“你们先走罢!我要留下来,这里还有点事!”
“有事?”丁讯皱眉道:“有事也等离了岛再说,若再给他们发现,运气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好!”
郁竹摇了摇头,“这里很危险,你们赶紧走!”想了想,她又道:“丁兄,你回城后赶紧找你父亲,请他告之允王,务必加强横云山庄的守卫。”
“难道――难道他们还会去山庄?”丁讯心中一惊,皱眉道:“可是他们已没了二度,总不能自己划船过去――”的c7
“事情紧急,我也不及跟你细说!待你回去,允王必会找你问话,你可将见闻细细说与他听。其余事,等你们带兵来这岛拿人时,自会明白。好了,你们一路走好,再会!”说完,郁竹朝三人点点头,然后转身,重又踏上岸边小径,三转两转,便消失在了昏暗的树丛中。
丁迅呆呆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半晌,长叹一声,道:“这位赵兄,虽然生得一副文弱公子模样,可心思缜密,行事利落,脾气也恁决绝干脆,简直是――咳!”
沉沉夜色下,湖水荡漾起伏,小船载着三人,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东鸭岛。
木屋前,一棵老槐枝桠横生。
郁竹悄悄跃上树。这对她而言,本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木屋全景,而浓密的树叶又将她的身影遮住――应该不会给人发觉。
木屋中透出烛光,不闻人声,们仍没发现杂物间的变故。
她摸到一处结实牢靠的枝杈,小心躺了下来,眼睛闭上,脑子却未停歇。在飞快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滤过一遍后,原本还有些模糊不明的问题就越发凸现出来。
这几个西疆人,外部特征这样明显,居然能顺利进入东越腹地,甚至还能闯入横云山庄,他们到底是通过何种渠道进来的?
至于绑架之事,其动机也绝非表面看来这样简单。就算得逞,这几个人带着个贵妃娘娘,嗯,还有自己,行动不便,又能躲到哪里?何况还要与东越讨价还价?
另外,他们既然来自万里之外的西疆,怎会知道横云山庄的地形?又怎会知道通过“老虎口”可以进入山庄?
他们对云州,对云湖似乎很熟悉,熟悉得有些可怕。
还有,刚上岛时,那个恰好乘船离去的人是谁?因离得远,她只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不过,籍此倒是可以肯定一点,这几人在东越,绝非孤立无援。有一只身份不明的援手,在整件事里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虽然二度已跟随丁讯离去,但那只手,依然可以为这几个西疆人再找个船夫,带他们离去。
荷香将消息送回横云山庄后,云州城官府必会连夜张罗拿人之事,深夜这般兴师动众,知晓的人可不会少……
老槐在风中摇曳枝条,郁竹也随着左右轻摆,树叶飒飒地响,清新的草木气息充盈鼻端,身体略放松,下面一时之间还不会有动静,休息一下罢。
横生的枝杈上端,是深灰的天空,稀疏的星子点缀其间。
这幽渺深远的天空呵――正是她最熟悉的景物,自少女时代起,她就习惯于这样久久、久久地仰望天空。
言笑俯仰之间,心灵仿佛能从被桎梏的身体飞出,越过假山、越过水塘、越过屋脊、越过高墙,越过一切障碍,自由翱翔于这苍茫的、一望无际的天幕下……
忽然,郁竹觉得喉咙一紧,便想咳嗽。她急忙捂嘴,拼命止住了。牵扯间,胸口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时,树下却有了动静。
一人从木屋后门走出,容貌虽不清楚,但身形纤细,不知是朵拉还是朵娜。她走至杂物间门口,抽出木棍进了屋,旋即奔出,尖声道:“大人,他们都逃跑啦!”
其余三人立刻从木屋中跃出,涌至杂物间。
郁竹居高临下,身子一动不动,冷眼瞧着四人朝湖岸边急奔而去,又空手而归,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码。
事实上,郁竹对自己的安全极有信心。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几个逃跑的人中,居然有人杀了个“回马枪”,如今就躲在他们头顶。
现在,人质逃跑了,他们会怎么做?
郁竹看着他们在屋前商量了一会,那苏吉虽然表情凝重,但似乎并不如何懊恼,半顿茶功夫后,他们全都进了屋。的90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难道他们就这么准备着束手就擒?
也许――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质,也不会被擒呢。
郁竹举目远眺,不知不觉间,灰色夜空已被撕裂了一个小口,淡淡的晨曦从里泄出,洒落湖面。
忽然,她的眼睛定在了湖中某处。
粼粼的湖面上,一条小船由远及近,朝这边缓缓划来。
她的嘴角浮起一朵微笑,呵,她的料想没有错!
这样小的一条船,自然不可能是云州官府派出的!而是――
她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绕过木屋,奔至湖边,隐在一块大礁石后。
那船缓缓地驶来,船头一人当风而立,另有一人在船尾扳梢。
未等完全靠岸,船头之人就跳下来,低着头匆匆往木屋方向而去。
此时天色已亮,郁竹在石后看得真切,那人约四十上下,身材中等,穿一件蓝底洒金长袍,面目普通平淡之极。
待那蓝袍人走得远了,她从藏身处纵身而出,直取船夫。那船夫面朝湖水,猝不及防,转眼就给郁竹拿住了咽喉要害处。
“不要动!否则要你的命!”郁竹低喝道。
那人头也不敢回,嗓子呜呜咽咽,身子仿佛要瘫倒,显是害怕之极。
郁竹心想,这人只是船夫,说不定还受别人相逼,我这样待他,是否有些过分?想到这里,她慢慢松开手,语气转温道:“你转过头来,我有事问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船夫抖抖索索转过一张黧黑的脸,这人年纪还轻,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
“你刚才送来的人是谁?”
船夫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那他从哪里来,你知道么?”
那人依旧摇头。
郁竹暗叹口气,指了指树丛,道:“今日这里有人打架,你暂且躲开,否则性命不保。”
船夫忙不迭点头。

郁竹便不再理他,自顾走到岸边。
突然――
一股冷气攸地迫近,她的身体本能地往旁边躲去,几乎同时,一道晶亮的光芒由后至前擦身而过!
那竟是支闪着寒光的匕首!
饶是动作迅疾,郁竹的左臂依旧给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嗒嗒地淌下来。
那个所谓的船夫反应极快,见一击未中,也不与郁竹缠斗,绕过她撒腿便跑,边跑边大叫:“大人!有贼子跟来啦!”
郁竹心中苦笑,这人,居然不是真正的船夫!也罢,先把最重要的事做完!她扭身跳上船,抓起船桨,手中灌注真力,用力向下捣去,“咔吧”一声,船底被捣了个洞,湖水从洞口汩汩流入,而船桨也裂成了两段。的ab
待木屋中人赶至岸边时,云锦似的朝霞里,一人已静静立在当场。
苏吉等人均吃了一惊。他们原以为杂物间那三人已经逃跑,却再没料到郁竹竟会在此静候。
那个蓝袍中年男子,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已没入水中的船,惊道:“船――船给这小子弄沉啦!”
“你――你――”穆勒戟指怒道,“你为何如此阴险卑鄙?”
“我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罢了。”郁竹淡淡道,“各位偷潜我东越国境,又夜入横云山庄加害宫眷,意图逼迫东越在战场上就范,事败后又藏身于此行事鬼祟,凡此种种,总不能说是光明正大。”她一双晶莹的眸子忽然转到蓝袍人身上,道:“阁下的耳目好生灵便,手脚也快,在云州城听到了消息,立即连夜赶了来,对吧?”
“所以你就去而复返,伺机毁船,好拖住我们直至东越官兵到来?”苏吉在一旁冷然道。
“各位远道而来,不能说走便走,总要随在下前去云州府衙,将些个事说明白了;还有这位――”她直视蓝袍人,“你是谁?自哪来?受谁指使?这些问题,我们也很有兴趣。”
蓝袍人平淡之极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不停眨动的眼睛透露出些许心思。
穆勒怒极,再也沉不住气,纵身朝郁竹攻来,口中大声喝道:“好个臭丫头!我们先送你上西天!”朵拉朵娜随后也扑了上去。
郁竹嘴角含笑,双脚连错,身形在三人的刀剑中穿梭。
许是一夜未曾合眼,她的脸色苍白不堪,身上青衣遍布皱褶和污迹,衣袖处还渍有一大块触目血迹。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出比她更狼狈的姑娘,可是她的神情是那样从容,好像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三个一心想制她于死地的人中,一招一式,均是条理分明,法度谨严。
苏吉皱眉看着四人厮斗,眼瞧着郁竹如穿花绕树般在三人间游走。他微微侧过脸,见旁边蓝袍人脸色已逐渐发青,一双眼瞪着四人似乎入定一般。他猛然跃起,跳入战圈,喝道:“你们都退下!”一掌便向郁竹拍去,郁竹侧身避过,两人随即混战在一处。
穆勒等人乘机抽身退出,然喘息还未定时,忽闻身后一声叱喝:“把这些贼子都给本王拿住了!一个也不准放跑!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穆勒猛转身,只见两队东越士兵沿着湖岸,正迅速包抄上来。后面,十来个侍卫簇拥着一人。那人身材颀长,面容清俊,服饰鲜明,正是允王。
郁竹自然也听到了允王的喝斥,然而她无暇回顾。但于眼角余光处,她看见东越士兵流水价涌向穆勒等人,很快的,那三人便给淹没了。
这场擒拿战,允王是稳赢的。
只是――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
那允王负手立在一边,一双黑眸越过正与穆勒等人激斗的东越士兵,远远地瞧着那条正上下腾挪的青衣人影。
“张帷,你带三个人去那边,帮赵姑娘擒拿刺客!”
旁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瘦长青年迟疑道:“可是王爷您这边――”
“快去!”允王脸色一沉。
“是!”张帷垂首应道,朝身后挥了挥手,“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四人朝郁竹处急奔而去。
才走了一半,一声尖厉的惨呼蓦地响起。
张唯骇然回头,只见一女子直直地站在允王不远处,一动不动,胸前已深深**一柄钢刀。
原来,朵拉见允王身边的侍卫一下去了四个,认为有机可乘,又自恃离他不远,便孤身上前行刺,谁知那些侍卫均是经过千挑百选的,哪容她欺近,两三个人将她拦住一顿围攻,没几招就结果了她的性命。
“朵拉――”的49
伴随着一声嘶吼,人群中突地跃出一条长大身影,毫不犹豫地朝允王疾扑过来,落地之后,双手扬处,几个侍卫给他摔飞出去。
张帷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郁竹,急忙带着手下人朝主子身边赶去。
穆勒面色狰狞,如同发疯一般,见人就抓。张帷是身经百战之人,见他这副模样,知他状似凶恶,其实心智已乱,并不难对付;接了对方几招后,他觑准一个大破绽,一刀**穆勒的胸膛。穆勒身体蓦地凝住,其他侍卫乘机一拥而上,十来柄刀剑齐齐刺入他的身体。
穆勒并没立即倒下去,他勉力支撑着身体,歪歪扭扭走了几步,众侍卫见他浑身上下都在淌血,形状恐怖,倒也有些心怯,纷纷地后退。穆勒慢慢移至躺在地上、已气绝身亡的朵拉身边,垂首喃喃叫了一声,訇然倒在了朵拉的身上。
眨眼之间,两人已横尸当场。
已给众士兵围住的朵娜,是个烈性女子,眼见同伴惨亡,心中极痛,手中招式却未见缓。众士兵围住她,一边笑一边喝骂,想要活捉她。
张帷收刀入鞘,走到允王身边,躬身道:“王爷――”
“谁叫你折回来的?”允王冷冷打断他的话,脸孔甚至没往他这里瞧一瞧。
“卑职――”的b5
“还不快去!”允王忽然低头,一双黑眸里放射出逼人的冷芒。
同样倒在地上的郁竹也将两人血溅当场的情景尽数收入眼底。
刚才的那声嘶吼,令郁竹的招式稍缓了缓,苏吉乘机一脚踢出,将她踢飞出去。她正待从地上爬起,抬头间正瞧到了这幕场景。
无数股细细的血流从那两人身上汩汩淌出,在地上聚成一股,蜿蜒向前,最终在一双脚下汇成个小血塘,那双套着簇新青缎云靴的脚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初升的朝阳中,靴子主人修眉长睫的脸端凝着,竟是毫无表情。
忽然,似有感应一般,那人头上金冠一动,侧脸望来,然而郁竹已看不见他。她的眼里,只有那两具重合在一起的尸身。
那声嘶吼,好似一把铲子,将她尘封心底半年之久的东西尽数掘出。
那种感觉,那种厮磨得她痛不欲生的感觉重又自她心底爆发,霎时充满了她的胸腔。
是的,就是那种感觉――宛如一把钝刀,缓缓地凌迟她的身体,却又不致她于死地;又像几千几百条虫子,发疯似地啃啮她的五脏六腑,深入她的骨髓翻滚不休。
忽然,她的身体一激灵,猛地往旁滚去,苏吉重重的一脚正踩在刚才郁竹躺着的地方。这次,带郁竹躲开苏吉进攻的,是她练武十来年的身体本能。
两人重新缠斗在一处,几个腾跃间,已来到湖岸高地。高地下一两丈处,是个背阴的湖湾;湍急的水流中,礁石森然,宛如排排交错的犬牙,耸立水面。
她的身体痛得似已麻木,只是近乎本能地接招。
为什么要替允王挡下刺客的进攻?
闪电般一掌袭来,右肩一阵剧痛。
为什么这么热心地查访刺客的踪迹?
一腿疾踢过来,腰部似要断裂。
为什么又执意留下来拖住他们?
胸口又是重重一击,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霎时,湖面的风拂上了她的后背,脚后跟处已经凌空。
难道真是一心只为国家社稷?
“郁竹――”沁凉的湖风带来一声温柔叹息,似有若无。
她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来,嘴角微弯。
好了――既然他们来了――那我――
一切都结束了――
苏吉一掌击去,原想着郁竹必会还击,他便能借回击的力道退后,谁知郁竹的身子毫不迟疑地往后便倒,那只手掌再无借力之处,他整个身子不由地随她一起向前栽去。
高地下,众人响起一片惊呼,张帷顿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郁竹与那西疆刺客同时越过高地,一起直直地坠入湖中。
这时,一轮红日跃上了半空,站在一堆灰蒙蒙士兵中的允王,显得鲜明俊逸,那张仿佛玉石雕就的脸半仰着一动不动,幽深漆黑的眼眸中,只映着一条下坠的青色身影。
一片落叶,给风卷上了高空,然后又在风中缓缓飘落,最后,隐没在了惊涛与乱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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