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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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竹想要阻她出声,已是不及,只见前面木屋的后门攸地打开,三人纵身跃了出来。
“丁兄,不要和他们缠斗,能走则走!”郁竹的声音低而急促。
“好!”丁讯点点头。
郁竹侧身躲过那女子刺来的剑,一脚踢去,那女子被踢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郁竹疾退几步,道:
“丁兄,我们走!”
丁讯却没应答。他正与穆勒斗在一处,实在无暇开口。那穆勒身子甚是魁梧,势猛力沉,武功殊为不弱。
郁竹正凝神观瞧,眼前突的一花,眨眼间,一个高瘦的人已站在自己面前。
这人正是那夜在横云山庄与她交手的西疆男子--苏吉。
苏吉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夜色虽深,然两人相隔甚近,苏吉很快就认出了她来。
“丫头,你居然从横云山庄追到这里来啦!”
郁竹心中虽惊,神色却从容,道:
“阁下兴致越发好了,竟然对东越的一处荒岛也有兴趣,难道那日夜游横云山庄意犹未尽?”
苏吉冷笑,“丫头,你可知道,凡挨了我那一拳的人,若要痊愈,至少需卧床休息十日!像你这般乱跑,实在是后患无穷,难道――你不要命了么?”
郁竹“哦”了一声,眉毛稍稍扬起,却也没如何害怕懊悔。
“好!”苏吉喝道;“既然你不要命了,那我来送你上西天!”说着,右掌翻起,向郁竹胸口平推而来。
郁竹只觉一股大力急涌而至,连忙侧身,右手食指朝苏吉眼睛疾点。苏吉闭目侧头,郁竹乘机屈起右腿,用力蹬向他的膝盖。那苏吉却有察觉,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落,已到了郁竹的后面。郁竹暗叫不好,仰面卧倒,苏吉的一条腿原本踢向她的后背,这时落了空,从她的脸上方疾伸过去。
“丫头身手敏捷,很是不错!”苏吉手中不停,口中连连赞叹,“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本事,当真难得。可惜――可惜――”他重复着“可惜”两字,手中力道逐渐加重。
眨眼间,两人已过了几十招。郁竹本是伤重未愈,如今又遇上一场剧斗,那伤便渐渐发作起来,每使一招,肩部就抽痛一次,到后来,痛感竟逐渐蔓延至整个上身,胸口更是烦恶欲呕。
苏吉见郁竹脸色苍白,身手不若初时那般敏捷,招式也有些散乱,知她已是勉力支撑,便看准了她招式中的破绽,大喝一声,“着!”,一掌打在郁竹的胸口。
郁竹顿觉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由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勉强站住了,那手却再抬不起来。
苏吉见她已无还手之力,便也不再向她出招,身子一旋,向穆、丁二人跃去,口中喝道:“穆勒让开!”。
穆勒闻言,虚晃一招,抽身退开。
一团黑影朝丁讯当头罩下,丁讯躲避不及,一只大手已贴住他的头顶。
苏吉没说话,却是眼神冷冷,丁讯乖乖地住了手。
苏吉命手下人将这两人带至一处。
“大人,索性杀了他们!省得费心!”穆勒道。
苏吉来回打量两人,最后盯着郁竹,道:“是晏之原派你们来的么?”
郁竹点点头,道:“是!他顷刻即至!”
今夜两人性命危在旦夕,自己无所畏惧,那丁讯却不能陪着自己一起横死,不如从从容容地与他们周旋,或许还能助丁讯脱身离去。
苏吉哼了一声,“晏之原若要来,按他的阵势,此时湖上早已灯火通明。”
旁边并排站立的两名女子,刷地拔出剑来,指住两人咽喉,只等大人一声令下,就取了两人性命。
“我们可以做人质!”郁竹忽然开口道。
丁讯一愣,有些明白过来。
“人质?”苏吉看一眼郁竹,道:“你们又有多少份量,晏之原岂会受此要挟?”
“你们手中有了人质,王爷多少会有忌惮。”郁竹觉得咽喉处已有些刺痛,“他见我们迟迟不归,最迟到明天中午,定会命人寻至此处。到那时,阁下认为单靠你们四个人,能闯出重重包围么?就算此刻立即离了岛,东越境内关卡重重,你们又能安全回归西疆去么?”
两个持剑的女子目光中已有些迟疑,指住两人的剑也略略放松,郁竹心知肚明,又见苏吉的脸色渐渐凝重,知道说的话已达到了效果,便不再吭声。
苏吉负手而立,思虑良久,缓缓开口道:
“穆勒,朵拉,朵娜,你们将他二人和那船夫锁至一处,小心看管着。”
三人答应着,将二人逼进后面的木屋,用绳索将他们牢牢缚在柱子上,又喝骂了两句,转身走出,将门仔细锁好。的e9
三人走时,忘记将桌上蜡烛带走,蜡烛幽幽地发着微光,将屋中染得一片昏黄。
丁讯用力挣了两挣,那缚人的绳索本是渔船上用的缆绳,粗糙结实,绝无挣断可能。他一偏头,见郁竹头靠着柱子,双目紧闭,神色憔悴,心中一惊,道:
“赵兄,你没事吧?”
刚才,苏吉对着郁竹一口一个丫头,但丁讯正全力与穆勒拼斗,无暇他顾,因此仍不知晓郁竹的真正性别。
郁竹缓缓睁眼,见丁讯一脸关心,便勉强笑道:“我不要紧的。”她双眼又细细看向四周,只见角落里堆满渔具、绳索,然后又瞥见了那边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黑瘦男子手脚被缚,倚在草垛里,一张脸与三度有些相像,只是双目怔怔,估计吓得不轻,便朝他点点头:
“二度小哥,咱二人本来是想救你出去的,现在可救不成啦,对不起啊!”
“丁兄,”郁竹闭目沉吟道,“此时,横云山庄的允王应该已经知晓这事,他必会连夜召集人商议,然后调拨人马及船只,算来明日上午,最迟中午会来到这东鸭岛。只是到了这里,又要稍稍为难一下,让他做个选择。你猜,咱二人与西疆刺客,他会选择哪方?”
“这个――我不知道。”其实丁讯觉得,允王选择抓刺客的可能性更大。
郁竹凝视他半晌,忽然正色道:“丁兄,不管允王如何做,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将你放走。到那时,你什么也不要顾,只管走人,知道么?”

”赵兄说的哪里话!咱们两个自然共同进退!“丁讯扬眉道,”若真逃不过,便一起慷慨赴死!这有什么好顾虑的!”
“呵,丁兄,难道你不顾虑父母亲人么?”
“这个――”丁讯面露迟疑,这倒真是呢,丁家就他一个男丁,若他死了,父母靠谁奉养?
郁竹见他想得出神,便道:“所以你是不能死的。你若死了,你父母、妹妹又当如何?”想了想,又问,“丁兄,你有没有娶亲?”
“呃――”丁讯的脸有些发红,“还没有。”
“那有没有心上人?”
“也没有。”丁讯的脸更红了。
“嗯,”郁竹点点头,道:“那你还是不能死,你若死了,云州就少了一个忠诚可靠的好男子,这岂不是云州姑娘们的一大损失?”
丁讯失笑,“我只是云州一个小小守备之子,她们就未必那么稀罕我。你瞧小晴,不就整天念叨着允王殿下么?”
“允王殿下?”
“是啊,允王殿下是咱东越的四皇子,据说是文武全才,长得俊朗不凡,深受皇上器重;半年前率军出征,又在西疆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东越储君之位虚悬,我们云州官员和百姓均十分看好他,连带得各位小姐也都倾慕于他。”
郁竹的身体忽地一震,神色突变。丁讯立即住了口,道:“赵兄,你怎么啦?”
郁竹摇摇头,努力抑止胸中的澎湃,道:“我没什么事!”顿了顿,她又道:“东越储君之位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那倒是。”丁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咱们东越大皇子永王殿下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妄论朝廷之事,似乎不甚妥当,就不再说下去。
那边郁竹眼睛半闭,有些魂不守舍,大概没有听到这句话。
稍倾,郁竹道:“这位允王殿下,出身富贵,女孩子嫁给了他,自然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当上太子妃,甚至皇后娘娘。云州的小姐们自然不会放过他。”
丁讯笑了笑,道:“所以我这个小小的守备之子,是比不过允王殿下的。”
郁竹摇摇头,道:“丁兄不必妄自菲薄,除去允王的爵位,其实他和你这个“小小的守备之子”是一样的,而在某些方面,比如为人处事,你还胜他许多。”
郁竹说得十分郑重,丁讯却认为他在调侃自己,笑道:“可惜赵兄不是女子,如是的话,岂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家男子的福分?”
郁竹的唇角微微上弯,“总之你还不能去死,明日的事由我做主,到时你只需抬腿走人,知道么?”
丁讯抬眼,想了想,忽然失笑道;“赵兄,休怪我小看你,真到了明日两拨人马对峙时,岂是赵兄你能左右情势的?况且,我不能死,难道赵兄你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去死么?”
郁竹头微微后仰,眼睛半闭,轻声道:“到那时,我自会见机行事;而且,我确实属于那种无牵无挂,可以一死了之的人。”
桌上的那一点细小烛火上下跳动,映得郁竹的脸忽明忽暗,“我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妻妾甚多,给他生的子女也多,我死了,他也不见得伤心;我又没有同母兄妹,至于其他异母兄妹,唏嘘感叹过后,也就各自过日子去了。”
丁讯作声不得。他的父亲虽也有几房妾室,但均无所出,只他母亲生了自己,所以在丁家的地位甚是牢靠,而且妹妹丁晴亦是同母所出。如此看来,他的境况与郁竹相比,倒是一天一地了。
“那总还有其他人牵挂你,嗯――比如――比如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郁竹喃喃着,两条乌黑的长眉忽然蹙起。
烛火突然啪地爆了个火花,猛地窜起老高,霎时映出郁竹苍白如雪的脸,然后,又渐渐矮下去,那脸重又隐入黑暗。
“他死了。”的e
“什么?”丁讯极是吃惊,抬起头来。
“他死了。“郁竹重复了一遍,那声音甚是平静。
”想是――想是――他生了什么病――”丁讯吞吞吐吐道,“咳,年轻轻的就这样夭折,真是可惜,不过生死由命,赵兄还请节哀――”
“不,”郁竹摇摇头,打断了丁讯的话,“他不是生病死的。”
“那他――他――”
“他是给我害死的!”
“啊!”丁讯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应答。
屋中陷入了沉寂。
郁竹凝视着幽幽的火苗。她的双手反剪在后,受伤的肩头被结实粗大的绳子毫不留情地勒过。刚才与丁讯说话尚不觉得什么,如今安静了下来,她感到剧痛正穿刺四肢百骸。
“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灵魂?”她问。
丁讯不明所以,可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道;“你说的灵魂可是鬼魂么?”
郁竹点点头,“人若死了,他的思想就会脱离身体,成为所谓的灵魂,那灵魂从此不受任何束缚,自由自在,神游四方,有些人见了,怕得要死,称之为‘鬼魂’。”
“人家都说有,可我从没见过。”丁讯老老实实答道。
“我也没见过,可是我真想见见。”郁竹道。
“见谁?啊――”丁讯道,“见你的心上人么?”
“嗯!”郁竹盯着幽幽的烛光出神,“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他。”
“什么事呢?”
郁竹没回答。烛光中,她的目光渐渐迷离,“丁兄,人死其实也不算坏事,对不对?”
“可也不算是件好事,人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家人和至爱之人;另外,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丁讯道。
郁竹眼帘低垂,“可是这世上不美好的东西更多,比如这根绳子,它绑得我差点窒息,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种无形的、却又无所不在的枷锁,唯有死去,才可以摆脱它。”
丁讯正要说话,只听头顶的屋棚一阵簌簌乱响,接着又不断往下掉泥巴和草屑。然后,屋顶突然出现了一个窟窿,一张脸从那里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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