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多情未已难拘束 莲子心中有深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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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龙千夷驾车到驻军大营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朱槿远远望见旗杆上挂着十几面颜色各异的号旗,龙骧凤翔,鹰杨豹飞,在淡紫色的晨曦中,迎风招展。
龙千夷一见到那些旗子,立刻高兴地对朱槿说:「小猪猪,你快看,那是我们预先约定好的信号——苍澜他们已经大功告成了!」
说罢扬鞭纵马,直奔营门而去。
雉垛上负责瞭望的哨兵也看见了马车,知道是钦差大臣驾到,不敢怠慢,连忙提前进去通禀。
朱槿在营门前下了车,驻军大营里吹起牛角号,擂响牛皮鼓,各路驻军将领戎装整齐,盔甲鲜明,全体列队迎接钦差大臣。
虽然没有车驾仪仗,朱槿却也抖足了威风,不过他没有忘记叫龙千夷留在车上照顾朱汶,同时叮嘱他,绝对不能让任何外人见到朱汶,龙千夷答应了。
行过礼之后,龙骧军统领裴旭、凤翔军统领苏翼展、鹰扬军统领韩风羽,把朱槿领进议事大厅,苍澜和莫远都等在那里。
大家见了面,虽然只不过分开几天,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互相之间都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欢心喜悦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当下朱槿端出钦差的气派,对协助平定叛军的将领慰劳有加,宣布要把所有人的功劳写进奏褶,替他们向皇上请功。同时又不忘以个人身份向他们表示敬佩仰慕之意,赞词如流却又恰到好处——众将军多半是行伍出身,军营里养成豪放豁直的脾气,哪里有朱槿的心机和圆滑?当场就被他捧晕了一大半,只有少数几个略有头脑的还能保持清醒。
起先诸位将军见这位钦差大臣如此年轻,料想他不过是凭郡王的身份才能被光武帝加以重用,心中颇存轻视之意,谁知几番话说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这位襄平郡王不仅处事老练,而且为人又极谦虚,体恤下情,深知军旅疾苦,于是纷纷对他起了好感,有几位特别豪爽的将军就要跟朱槿称兄道弟了。
龙骧军统帅裴旭出身名门,裴氏一家曾经出过三个礼部尚书,两位文澜殿大学生,裴公有六子七女,裴旭排名第九。而凤翔军统帅苏翼展却是一位儒将,为人颇有城府,只要朱槿不问话,他便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偶尔和裴旭交流一下目光,露出会意的神色。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朱槿的观察。
他虽然不断地跟诸将应酬谈论,却在暗中留意各人表现,从言行举止中揣摩他们的品行性格。
细细考察之下,朱槿发现除了裴旭、苏翼展等少数几位统领之外,其余数十位偏将副将骁将,确实皆如光武帝所说,有勇无谋,不堪重用——若是将来想靠这批人率领大军开赴边境,与阿鲁台那等奸猾狡诈之徒交锋,非得吃大亏不可,不搞得全军覆没就算便宜了。
他内心里既为将要开始的战争感到忧虑,同时又深深佩服朱棠的察人之明;另外一方面,朱槿也觉得回到京城之后,应该向朱棠推荐几个人才,比如裴旭本是功臣之后,按例可以破格提升,可是刚才他自报履历,朱槿听得一清二楚,裴旭丝毫没有仰仗祖宗荫庇,他是一步一步从普通士兵做起,完全依靠自己的实力,累积军功才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这样难得一遇的人才,倘若不加以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处理完军政要务,朱槿送走了各位将军,总算有时间和莫远仓澜丹若他们说说话了。看看左右也没有外人,于是便把朱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最吃惊的当然是丹若,他听说文德帝竟然没死,而且还被谢不凋藏了三年多,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口茶全喷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了朱槿一阵乱摇,想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苍澜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并不怎么太惊讶。
朱槿说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打算带着朱汶一起回京去,莫远和丹若的表情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但是看到朱槿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驻军大营里住了下来,龙千夷抽空给朱槿治好了腿上的箭伤。那道伤口很深,已经有些红肿发炎了,但是对于何今非的弟子来说,这只不过是一菜小碟。龙千夷给朱槿用了一点麻药,让他感觉不到疼痛,然后取出一柄锋利小刀,重新划开伤口,放出里面的脓血,再敷上止血生肌的药粉。
到了第三天,朱槿就感觉伤口已经快好了,除了走路时还有一点轻微的疼痛,与往常相比,没有半点异样。
作为钦差大臣,朱槿下的第一道正式命令,就是要裴旭和苏翼展亲自率领卫兵,对谢不凋和他手下几个叛军将领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跟他们单独接触,免得互相串供。
他写了一道很长的奏褶,用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向光武帝详细报告了事情经过,当然关于朱汶的一切都只字未提。
这期间,苍澜帮助朱槿搜集沫天恩等大小史官的贪贿证据,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后来龙千夷提醒说,或许沫园里也藏了一些东西,苍澜叫上莫远和丹若,陪着他重新去了一趟。
苍澜在园子里随便转了几步,就发现其实沫园里另有一条地道,通往南屏山后的一个山洞,也难怪谢不凋修建沫园时,偏偏没有选在汭位上,因为他要把山洞的入口隐藏起来,以免被人察觉。
在山洞里不仅找到了丢失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发现了沫天恩贪污的几本秘密账册,谢不凋储备的大批盔甲武器,甚至包括他暗中和阿鲁台黎利珊等人往来的一小札书信——这一下铁证如山,朱槿不得不再发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向光武帝请示该如何处置。
十天之后,听说慢吞吞地钦差仪驾总算到了杭州城。朱槿也在当天接到了光武帝的批复,要他把谢不凋押解回京。因为谢不凋有通敌之嫌,所以必须交给大理寺严加审讯,而对于沫天恩,光武帝的批复却只有一个字:
杀!
朱槿看到那个用血红朱砂写成的「杀」字,叹了一口气,想到沫天恩毕竟是寒窗辛苦,才拚得一朝金榜题名,也不知道他费尽了多少心机,才能够做到封疆大使,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究竟是读书做官好呢?还是不读书种田更好一些?
三天后,杭州城内贴出告示,钦差大臣、襄平郡王朱槿,谨奉皇上旨意,将贪官沫天恩斩首示众,以平民愤,以泄民怨。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数十万百姓拍手撑快,家家门前点起了香烛,叩谢皇恩。更有许多人燃收起烟花爆竹,城内的鞭炮顿时供不应求,很快就造成了脱销。
钦差的仪驾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悄悄地离开了杭州。
龙千夷发现朱槿几天来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开此以为他是操劳过度,也就没有去烦他,和朱汶莫远丹若等人在一起,倒也玩得开心。可是离开杭州几天之后,朱槿仍是愁眉不展,龙千夷心里觉得奇怪,于是忍不住去问他了。
「小猪猪,你为什么不开心呢?」龙千夷手里正拿着丹若做的两块**核桃酥,说道:「要不要我分给你一块?又香又甜,实在好吃得很,连朱汶都夸奖丹若的手艺呢!」
朱槿对他笑了一笑,看着天上一抹变幻不定的流云,轻轻说道:「我在想,回去以后若是见到了皇上,该怎么样跟他提一个要求。」
龙千夷听了以后,立即嘻嘻笑了起来,说道:「臭小猪,你可真狡猾,仗着有了点功劳,就开始提条件了——你想跟皇上要什么?咱们可先说好,不准你要美人。」
朱槿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说道:「我不是要什么东西,更没有想过要什么美人,我只想让皇上准许我以后仍旧做一个闲散王爷,永远都不要再掺和这些官场之事了,现在我一想到沫天恩的下场,就觉得心里很烦躁——你说他半辈子辛苦操劳,搜括民脂民膏,自己却省吃捡用,舍不得享受,到底为了是什么?一朝断头,万事皆空,他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反正一文也带不走的。」
龙千夷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小猪猪,你就为了这个心烦吗?」
朱槿说道:「是啊。我怎么都想不透,像沫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为什么偏偏死在了一个『贪』字上。」
「真是很奇怪。」龙千夷说道,「不过我也弄不明白。小猪猪,你一定要去想这些事情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啊……」他伸手刮了一下朱槿的鼻子,笑着说道:「你可像一个缺心眼的傻瓜了!」
朱槿回想起那时小桥流水,柳堤渔歌,忍不住也轻松地笑了起来,握住龙千夷的手说道:「不知为什么,当时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心里高兴,把一切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故意反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一看见我就觉得很烦呐?我师傅长说,『人生苦乐,皆无尽境;人心忧喜,亦无定程』,我虽然不太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不过听起来好像就是形容你这种人的!」
朱槿闻言笑道:「你弄错了!这两句话是佛经里的。我记得佛经上说,有一个人嫌弃自己住的地方不好,低矮漏雨,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就向佛祖祈祷能够换一所大房子。晚上他作梦,梦见自己乘着小船在大海上漂流,海风怒号,海浪滔天,几乎要把他活活吓死了——可是等他醒过来,发现原来是在作梦,自己还好好的躺在床上,再看看原来住的那个小房子,突然觉得安稳又舒适,于是他就不想换了。」
龙千夷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故事,等朱槿讲完了,他的点心也正好吃完,呵呵而笑,说道:「那个家伙胆子太小了,坐船也会把人吓死吗?小猪猪,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海,听师傅说,大海中有仙岛,上面住着仙人,咱们也去找找看,说不定运气好,就被咱们误打误撞地找着了呢——你说那样好不好?」
朱槿点头道:「当然好了!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在一起。」这句话完全发自内心,他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犹豫。
龙千夷伸出一只手来,说道:「那好,我们击掌约定,今后绝不许反悔!」
朱槿看到他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神情无比认真,于是伸手跟他击了三下掌——两个人都觉得,似乎从此以后,彼此间就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回到京城以后,朱槿向光武帝递了奏折,交还钦差印信和调兵令箭,又把谢不凋等一干叛军移交给大理寺,这一番出京巡风就算圆满落幕。
光武帝在早朝上对朱槿温言褒奖,着实称赞了几句,立即下旨晋封他为襄平王,加紫金光禄大夫,食双俸禄。

退朝以后,众大臣纷纷向朱槿道贺;这个夸他年少有为,胆略过人;那个赞他见识非凡,机智能干;什么朝廷辛甚,百姓之幅,谀词如潮,滚滚而来,自然是不在话下。
好在朱槿还算头脑清醒,跟朝中几位稳重的老臣客套几句,随即吩咐升轿回府,毫无半分得意娇狂之态。大臣们看着他远去的轿子,又纷纷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他的谦虚美德。
朱槿在王府门前下了轿子,抬头一看,们上的匾额早已经换成了「襄平王府」,黑底金字,光武帝御笔亲书,端得是气派威严。朱槿叹了口气,想到这四个字毕竟是用谢不凋等几十条人命换来的,虽然他们所犯之罪不容宽赦,可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那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宁愿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一个胸无大治的悠闲郡王算了。
朱槿只顾在门外感叹伤怀,却没有想到王府里边已经闹翻了天。丹若听说朱槿下了朝,飞快地从后面冲了出来,一把拖住正在发呆的朱槿,气急败坏地说道:「不好了!殿下,龙千夷不见了!」
「什么!?」朱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回过神来,大声笑道:「丹若,你玩的这种把戏太低级了,以为就能骗得了我吗?千夷一定是悄悄藏起来了,故意叫你骗我说他失踪了!」
「谁跟你开玩笑呀!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丹若气得真想踹他两脚,一把将朱槿拖进王府里,莫远连忙跟在后面跑了进去。
朱槿一眼就看到前院回廊下一溜儿站着二十几个宫装美人,个个豆蔻芳华,桃羞杏妍,楚楚动人。还没来得及问个端倪,那些美人们已经看见他进来了,齐齐跪下施礼,一片莺声燕语,呖呖娇音:「奴婢们见过襄平王殿下!」
朱槿皱起了眉毛,不悦地问道:「这是干什么?都给我起来!丹若,谁叫她们进来的?」
「原来您还不知道呀?那我们真是冤枉了您!」丹若撇着嘴冷笑道:「她们都是皇上赐给你的,襄平王!啧啧,这些美人刚才和那块匾一起由大内段公公送来的!」
「什么?」
朱槿立刻明白大事不妙,上次不过是跟龙千夷随便开了个玩笑,说皇上要赐自己十名美女做侧妃,他当场翻脸就要离开,现在二十个美人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眼前,龙千夷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想到这里,朱槿心中一阵慌乱,连声叫苦:「我半点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再说、再说刚才皇上也没有提起过呀!糟了,糟了!千夷他一定要发脾气了,他人呢?他在哪里?我去跟他解释!」
朱槿说着就往后边跑,被丹若一把拉着袖子拖了回来,问道:「那这些美人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们一直站在这里……」
「连这也要问我?」朱槿不耐烦地挥手道:「叫她们统统回去!」
「你说得倒轻松!」莫远在旁边大叫:「她们可都是皇上赏赐的!你敢不要?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不管!」朱槿心中烦躁,对着莫远没好气地吼道:「谁愿意要谁叫领回去!」
他冲进后院,四处寻找,却怎么也不见龙千夷的影子。
朱槿抓住丹若的肩膀一阵乱晃,差点把他抖散了架,连声问道:「千夷呢?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丹若有气无力地嚷嚷:「你先放手……我、我要死了……莫远救命——」
在一片混乱嘈杂中,忽然插进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朱槿,你不用找了,千夷他不会回来了。」
朱槿转眼看到苍澜立在书房滴水檐下,心中一喜,立刻抛下丹若,飞奔过去,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相问,苍澜却抢先说道:「朱槿,千夷临走时要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小猪,对不起,我失了约,不能带你出海找仙岛了,你自己保重。』」
听了苍澜的转述,朱槿心中顿时一阵酸楚,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苍澜发了会儿呆,才涩声问道:「他……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解释?」
苍澜冷冷地看着朱槿,不以为然地说道:「无论如何,是你让千夷伤心了。他一向骄傲又任性,师傅也惯他,我们几个师兄都宠着他,千夷从来没有受过半分委屈,可是今天……朱槿,你大概想不到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他眼里不揉砂子,他的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刚才的圣旨我们都听得明明白白,外面那一大群女子是皇上特意赏赐给你的,朱槿,你要千夷他怎么受得了?我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是千夷不让;他要杀你,自己却下不了手,所以他就走了。我劝你也不用找了,他不会再见你的。」
「可是你们当真冤枉我了——」朱槿欲哭无泪,有气无力地分辨道:「刚才在宫里,皇上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起过,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推辞掉……」
「她们都是皇上赏赐的,现在已经送到这里了,你还敢说不要么?」苍澜平静地说,「朱槿,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无法改变的——就好比你的身分,还有千夷的脾气,这些都是老天的安排。所以……我看还是算了吧,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现在事已至此,我也该走了。」
莫远想要伸手拦住苍澜,但是丹若却拉的他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
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澜的背影扬长而去。
他走得潇洒,不带一丝人间烟尘。八月的清风从他肩头拂过,扬起一缕柔软的乌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彩。
朱槿一下子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眼神空洞而迷茫,他望着辽阔无限,一碧如洗的天空。
唯有长叹。
在别人看来,他是什么都有了。名位,爵禄,美女,皇帝的赏识,众人的艳羡……他翩翩年少,前途无量,应该感到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可是朱槿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空虚。
龙千夷走了,苍澜也走了,假如他们从来没有在朱槿的生命中出现过,那么现在的他,又会是个怎么样子呢?
此生谁料。
朱槿想起了那次重病,龙千夷带他去找何今非,那时候他躺在狭小的船舱里,浑身噪热难忍,龙千夷划着小船,说他是一只香喷喷的烤小猪,还唱了一曲「折杨柳」的小调给他听……那一刻,朱槿曾经感到心中无比快乐,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静,他很想一辈子就那么躺着,永远都不会再想别的了。
朱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何今非一定要离开朱棠,其实他和朱棠两个人彼此都很牵挂对方——而现在,龙千夷也离开了自己,难道说,这也是师傅教出来的吗?他曾经向何今非保证过,今后要好好对待千夷,决不让他伤心失望。为了龙千夷,无论做什么朱槿都是心甘情愿——可是为什么,龙千夷只不过看到几个不相干的女子,就能立刻忍心抛下他离去,连等他回来解释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
朱槿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只顾坐在台阶上发呆。丹若过去想去劝他回屋子里,也被朱槿挥手赶走了。
他现在只希望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也许还可以动动脑筋,想一想有什么办法找到龙千夷,然后劝他回心转意……就算死皮赖脸地求他好了,朱槿心想,反正我在他眼里从来不值一文的臭小猪,根本用不着身分体面,假如他肯见我,那我连这个唠什子的襄平王都不要做了……无论他要打我多少下,踢我多少脚,我保证不躲不闪,只当让他出气好了。
想到这里,朱槿突然一阵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抱着头,把脸埋在胳膊里,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在朱槿身边坐下,轻轻地推了推他,朱槿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理会。
然后,过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小叔叔,你怎么了?」
原来是朱汶。
朱槿偷偷擦去脸上泪水,抬起头来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今天天气真好,是不是?」
「是啊……」
朱汶刚才一直躲在书房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虽然觉得朱槿神情透着古怪,去没有想到其中缘故。他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扥在掌心里,笑着递到朱槿面前。
「小叔叔,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朱槿一眼就认出,那是龙千夷常用的暗器铁莲子。他心中一阵激动,一把从朱汶手上抢了过来,连声问到:「你从哪里弄到的?是千夷让你交给我的吗?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朱汶被朱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微微张开嘴巴,不解地望着他,轻轻问道:「小叔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朱槿握住他的手,紧紧捏着那枚铁莲子,声音颤抖地说道:「你先告诉我,这铁莲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啊——」朱汶轻松地笑了起来,指着铁莲子说道:「当然是千夷拿给我看的啦!后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了,就忘了把它带走。小叔叔,你都想不到,这东西可好玩了,它竟然可以打开;千夷更有意思,居然在里面写了字,甚至还画了一幅画呢!小叔叔,要是你看到了,一定也会笑出声来的!」
朱槿仔细一看,手上这枚铁莲子果然是空心的,龙千夷有时候会来装一些急救药粉,也曾经装过他写的药方。朱槿找准机关,用力一捏,那铁莲子「啪」的一声弹开了,然而——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朱槿原本以为,龙千夷肯定会给他留下一张纸条,哪怕仅仅是支言词组也好,但是……
他不解地抬头看着朱汶,朱汶却只着两瓣莲子壳,笑着说:「你仔细看,这上面有什么?」
朱槿拿起一片铁莲子翻了过去,对着耀眼的阳光,他终于看清楚,原来在那上面,用小刀刻着两个字:
朱槿
在另一半莲子上,刻了一只肥头肥脑的胖小猪,咧着嘴在笑,憨态可掬,尾巴还打了两个卷儿。
朱槿握着那枚铁莲子,想象龙千夷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一点一点刻出了他的名子和那只小猪;然后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那枚铁莲子天天带在身上——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眼泪再也遏制不住,刷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朱汶被吓坏了,连声问道:「小叔叔,小叔叔,你怎么哭了?」
朱槿闭上眼睛。
仰起头来,眼前唯剩一片红艳艳的血色。
「……没什么,是阳光……太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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