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多情未已难拘束 莲子心中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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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千夷见朱槿表情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更加觉得奇怪。因为自从与朱槿相识以来,他行事总是干脆利落,明快果决,虽然二人不断嬉笑打闹,也从未见他有过如此优柔之态。
于是龙千夷直接问道:“小猪,是不是你遇上了什么难题,要我帮你解决?”
朱槿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知原先住在这栋小楼里的那个白衣人是谁?实话告诉你,他就是我的皇侄朱汶,也就是失踪了整整三年的文德帝!”
“啊——!”
龙千夷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朱槿,大概是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朱槿猜知了他的想法,苦笑道:“不要说你不肯相信,开始就连我也不太敢相信,可惜事情确确实实是真的——否则那天晚上,为什么我一见到他的脸就忘了掩饰?今天朱汶去关押我的地方看我,被谢不凋知道了,他想杀我,多亏了朱汶拼死保护,我才能留住一条小命,不然你早就见不到小猪了!”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顿时豁然开朗,笑道:“我懂了!小猪你是想带他一起走吗?早说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朱汶是你的侄子,而且还救过你的性命,我们当然要带他回去啦!反正谢不凋是死定了,这个沐园也不是久居之所……”
他的话音未落,隔壁卧房中传来“当啷”一声脆响,似乎茶碗一类的瓷器被人碰翻在地,龙千夷立刻将朱槿拉过来,喝问道:“是谁?”
朱槿在他身后小声答道:“是阿汶。他一定听见你刚才说的话了。”
隔壁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片刻,亮起一点灯光,珍栊阁被人打开了,朱汶脸色惨白地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
原来朱汶因为过于兴奋,并未睡熟,虽然朱槿和龙千夷把谈话声放得很低,后来还是被他听到了一些,想要起身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龙千夷说到“反正谢不凋是死定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朱汶一阵惊慌失措,不小心把烛台旁边的玻璃皿摔碎了。
龙千夷看了看朱槿,又看了看朱汶,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就是文德帝?”
朱汶惨然一笑,说道:“我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你来救小叔叔的吗?那最好,你们快走吧。”
朱槿道:“阿汶,你跟我一起回去。”
朱汶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要留在这里。不管将来是死是活,我哪儿也不去。”
朱槿急道:“不行!谢不凋他心怀不轨,想要起兵谋反,我怎么能让你留在他的身边?三哥一定会杀了他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别胡闹了,跟我走!”说着,就动手去拉朱汶。
朱汶攀住了门框,脚底生根,执拗地说道:“不,我不走!反正三叔早晚都要杀我,跟了你去还不是一样?”
朱槿怒道:“阿汶,你怎么这样不听话?难道小叔叔会害你吗?你住到我府里去,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朱汶哭道:“小叔叔,其实你最精明了,三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被他查出我藏在你府里,说不定会连你也一起杀了的!”
朱槿见他死活都不肯离开,心知再劝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悄悄对龙千夷使了个眼色。龙千夷明白他的意思,突然出手,快捷无伦地点了朱汶几处**道,朱汶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龙千夷正好接住了他。
朱槿赞道:“好龙儿,你真聪明!不用我开口就能猜到我想要你干什么了!”
龙千夷笑道:“比起你溜须拍马的功夫来,我可是差了一大截呢!废话少说,咱们快走吧,再耽搁下去只怕药劲就要过去了。”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小楼。龙千夷抱着朱汶走在前面,朱槿对路径不熟,只好跟在后面。
他们转过一个玲珑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借着清冷的月光,大致可以分辨出脚下方位——想不到,早有一个人提了灯笼站在出园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着他们。
那人生得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乍眼一看,像极了庙里供奉的大肚弥勒佛。
原来正是钱管家。
他见了朱槿和龙千夷,丝毫也不显得惊讶,反而笑呵呵地问道:“怎么,襄平郡王这就要走吗?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是不是嫌我们招待不周啊?”说完两手一摊,脸上颇有无奈自责之色。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挽留客人呢。
朱槿被他骗过一次,早就有了防备,仗着现在有龙千夷在旁边撑腰,倒也不怕他再施展什么诡计,于是点头答道:“梁园虽好,却非久居之所,钱管家盛情款待,朱槿感激不尽,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哈哈,后会有期。”
龙千夷手上抱着朱汶,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冷嘲热讽,不耐烦地对钱管家喝道:“你给我让开,别挡了路!”
钱管家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分为难地说道:“那怎么行啊?谢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料襄平郡王,倘若就这么让他随随便便地走了,以后谢将军肯定要怪罪我的。”
龙千夷冷笑道:“你那个谢将军,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算他没死好了,遇上了我镜湖青龙,虾兵蟹将还敢兴风作浪?少做春秋大梦!你到底让不让路?”
钱管家听了他自报名号,脸色微微一变,审视着龙千夷,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你真的是镜湖青龙?”
龙千夷不愿意再跟他废话下去,干脆把朱汶交到朱槿手上,取出分水龙爪钩,双钩相碰,迸出几点火星,对钱管家说道:“就算你不认得我,至少也听说过它吧?除了我之外,天底下还有几个人会使这种兵刃的?”
钱管家倒抽一口冷气,明白今天算是遇上了对手,可是如果就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那面子上也太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鄙人孤陋寡闻,不知阁下大驾光临,多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说完放下灯笼,抱拳施礼。
龙千夷皱眉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还是不肯让路吗?那好,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龙爪钩出手,当胸便刺。
别看钱管家身躯肥硕,憨态可掬,想不到他的行动居然非常灵活,眼看龙爪钩直刺过来,微微侧身闪过,同时变拳为爪,五指如钩,去抓龙千夷的手腕,用的竟是少林武功小擒拿手。
龙千夷马上认出了他的门派,轻轻地“咦”了一声,略感惊讶,双钩倒转,变攻为守,然后问道:“难道你是少林弟子?你的师傅是谁?”
钱管家却不答话,趁着他攻势停顿之机,一招紧似一招,立刻抢占了上风。
不过一盏热茶光景,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
龙千夷见对手总是一套三十六式小擒拿手,翻过来调过去已经用到第三遍了,似乎再也不会其它的武功,于是笑道:“刚才我看在你是少林弟子的份上,才让你三分,你可别不知好歹!”
说完招式突然一变,双腿连环踢出,如疾风扫落叶一般,钱管家的擒拿手顿时被他封住了。
龙千夷瞅准空隙,右手龙爪钩飞了出去,直扑对手咽喉。本来这一招十分毒辣,往往致人于死,他轻易是不会使用的——然而今天情势危急,绝对不能再耽误下去了,龙千夷只想带着朱槿尽快脱身,所以就不假思索地用上了,至于这一招是否会要了钱管家的命,那可就顾不得了。
眼看龙爪钩突然向咽喉飞来,钱管家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的反应还算敏捷,猛地一低头,龙爪钩抓住了他的头皮,硬生生地扯了一大块下来,又飞回龙千夷手中。
朱槿在旁边惊叫了一声,以为这下钱管家准要头破血流,变得惨不忍睹了,谁知他定睛一看,真是奇怪,钱管家的脑袋上光溜溜的,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头发——原来,他的头上竟然带了一个假发套!
意外突起,龙千夷也是一愣,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若有所悟,提高了声音问道:“你是空归?”
钱管家立即矢口否认,说道:“空归是谁?我不认识他!”
龙千夷开心地笑道:“假如你不是空归,为什么要戴假发套,生怕别人知道你头顶上寸毛不生?秃顶的人太多了,还用得着遮遮掩掩吗?”
钱管家嘴硬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我,我……”他连续说了三个“我”字,到底没有下文了。
龙千夷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空归,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无色无相,无间不间,真空不染,归去神通!这四句话的顺序我没有说错吧?”
钱管家想不到居然被他识破身份,顿时满面羞惭,把袖子往脸上一遮,转身就跑。一个胖胖的身躯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龙千夷收起龙爪钩,从朱槿手上接过朱汶,笑道:“小猪,咱们走吧!他一定不敢再回来了。”
朱槿拾起空归留下的灯笼,一边照亮小路,一边奇怪地问道:“千夷,那个钱管家,也就是空归,他为什么一听到你念那四句古怪的话就跑了呢?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龙千夷笑道:“这里边另有缘故,难怪你不知道。空归以前曾经在普江寺出家为僧,他偷偷学了一套很厉害的‘无间神功’,被主持月海大师发现了,将他逐出寺门。于是空归就独自在江湖上闯荡,连续打败了很多武林高手,一时风头无两。后来他找到甘露寺的首座七圣大师比武,被七圣用独门绝技‘金刚降魔圈’打得一败涂地,铩羽而归——从那以后,江湖上就没有人再见到他了,谁能想到空归竟然改名换姓,隐藏在谢不凋的庄园里!”
朱槿问道:“你怎么能肯定他就是空归呢?以前你又没见过他。”
龙千夷解释道:“我师傅跟月海大师是好朋友,我听他们谈论之间曾经说起过,凡是修练‘无间神功’的人,如果得不到师傅指点,时间一长,头发就会慢慢掉光——这个钱管家那么害怕别人知道他是秃头,不是空归还能是谁?刚才我背的那四句奇怪的话,其实就是无间神功的口诀。他一听就明白,我肯定知道他的老底了,所以不得不当场逃走,哈哈!真是太好玩了!”
两个人离开沐园,外面有一辆双辕马车等在那里,朱槿见龙千夷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由得心中大喜。
龙千夷轻轻把朱汶放进车厢里,却和朱槿并肩坐在外面,一抖缰绳,两匹马撒开八只蹄子,跑得又快又稳,追风逐月,绝尘而去。
走到半路,朱槿忽然发现,马车并不是向着杭州城的方向去的,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龙千夷答道:“当然是去找苍澜他们啊!你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城西的军营里。”
朱槿听了越发感到有趣,连声问道:“他们在军营里?几时去的?去干什么?究竟是怎么混了进去?”
龙千夷笑道:“他们几个可都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怎么说是混进去的呢?你忘啦,苍澜拿着你的调兵令箭呢!谁敢拦他?”
朱槿这才恍然大悟,笑着对龙千夷说道:“你快给我讲一讲,这几天大家都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又闯祸啦?”
龙千夷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道:“臭小猪!明明闯祸的就是你嘛!那天晚上你被人发现了,我和莫雪急忙去找苍澜商量对策,把我们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朱槿插话问道:“苍澜又是怎么说的呢?”
“你只准听我慢慢说,不许打岔!”
此刻他们距离沐园已经很远,龙千夷料想那些士兵就算是醒过来也追不上了,于是略微收了一收缰绳,那两匹马放慢速度,在月光下缓缓前行。
龙千夷说道:“苍澜听完我们的叙述,虽然他不知道你看见的人是朱汶,可是却推断出你一定认识他,否则不会那么惊讶,苍澜说,你的性命暂时无忧,不过要想救你出来只怕很困难,既然谢不凋想谋反,那我们不如干脆把他一网打尽!当时我们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莫雪说除非谢不凋是个傻瓜,否则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他手下有千军万马,就算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我们都给淹死了!”
朱槿刚要开口发表意见,但是想到龙千夷刚才的命令,只好连连点头,表示赞成莫雪的说法。
龙千夷一边回忆那时的情形,一边微笑着说道:“苍澜却没有反驳他,只是拿出了你那支纯金的令箭,问莫雪说‘这支令箭能不能抵千军万马?’,莫雪都忘了令箭还在我们手里了呢,顿时高兴得要命,哈哈大笑起来,说要立刻调兵包围沐园,把你救出来。
苍澜说,救人根本不需要使用令箭,只要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这支令箭是用来对付谢不凋的。他让莫雪拿了令箭到龙骧、鹰扬、凤翔、威武、神武、雄武这些军营里去,召集将领们开会议事——告诉他们皇上知道虎贲大将军谢不凋蓄谋不轨,妄图造反,所以派了钦差大臣襄平郡王——也就是你这只闯了祸的小笨猪——前来调查此事,想不到谢不凋胆大妄为,竟然把襄平郡王给扣押了。
听莫雪后来说,当时那些将军们都很生气,吵得差点掀翻了屋顶,都要出兵来救你这只小笨猪,以表示对皇上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不过按照苍澜的计划,是要兵不血刃达到目的,让莫雪命令他们借口军营换防,乘机解除豹韬、飞熊、广武、兴武这四路叛军将领的兵权。
小猪你想啊,以六敌四,他们当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了,除了乖乖地缴械投降之外,还能怎么办?偶尔有个别不肯听话的,我就重重地踢上一脚,于是他就不得不老实了。然后我们回过头来,再对付水军那边的叛军就容易得多了。
……因为苍澜事先曾经教给莫雪说,让他进了军营之后,第一道命令就是严禁任何人出入,以免走漏了风声。所以,我们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外面没有一个人知道。
等收拾完那些叛军将领,这才派人给谢不凋送出情报,告诉他军营里有异常情况,为了避免他起疑心,只说九路大军因为换防闹起了内讧,但是还有飞熊军和两路水军按兵不动。他以为自己的心腹总不会出问题,于是就相信了假情报,带了几个亲兵赶到军营里去解决内讧,我就趁机来救你了——这其中的过程你大概也知道了,至于苍澜他们现在进行得怎么样,那我可就不清不楚了。所以我们现在不回城里,直接赶到军营那边去,你很快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龙千夷说完,得意地看着朱槿,笑问道:“怎么样,小猪猪,这件事情我们几个办得还算漂亮吧?你这个钦差大臣满不满意?”
朱槿听了龙千夷的叙述,想象当时种种情形,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也是惊心动魄;同时也在心底由衷地佩服苍澜的才干谋略,假如不是他虑事周全,有一点点消息走漏,只怕谢不凋不会轻易上当——而且他还能做到兵不血刃,擒住各路叛军将领,这一点尤为难得。
龙千夷见朱槿只是沉思不语,伸手推了他一把,说道:“小猪猪,你刚才不是急着要插话吗?怎么这会儿反倒变成哑巴了?脑子里在想什么?”
朱槿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在想,怎么样才能把苍澜也留在身边,只要有了他在,以后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操心了!”
龙千夷笑道:“好啊!我也不想跟苍澜分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去?总要跟皇上有个交待吧。”
朱槿道:“这边的事情处置得很好,至于下一步该如何收场,等我见了苍澜之后,再跟他讨论讨论。”
他们两人只顾说话,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朱汶。从车厢里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朱槿这才想到了他,连忙撩起车帘,转身问道:“阿汶,你醒了吗?”
朱汶低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小叔叔,是你在外面吗?”
朱槿道:“不错,是我。现在我们要到军营里去,晚上风凉,你就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朱汶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小叔叔,我们去军营里干什么?”
龙千夷抢着答道:“去看看谢不凋有没有被抓起来五花大绑啊!我想象他那个样子一定很好笑,你想不想也看一眼?”
朱槿觉得不妥,待要拦着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汶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颤声问道:“怎么?他已经被人抓起来了吗?他……他会不会死?”
龙千夷尚未开口,朱槿抢先一步,用双手将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龙千夷手中握着缰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朱槿,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许自己说话。
“阿汶,你放心好了,谢不凋他不会有事的——虽然你我都知道他想要谋反,可是我手上并没有证据,三哥是不会相信我的。而且,我也没有打算把他交给三哥处置。”朱槿昧心地安慰着朱汶。
其实,他早就敏锐地察觉到,朱汶对谢不凋有一种特殊的依赖。从他坚持不肯离开沐园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内心里是希望能留在那里等谢不凋回去。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朱汶生性柔弱,一向很容易对别人产生依赖感,三年来他与谢不凋朝夕相处,而且他还曾经被谢不凋救过一命,朱汶对他的感情之深,绝不是说放就能够放得下的。
假如直接告诉朱汶,谢不凋将会被判凌迟处死,说不定他立刻会放声大哭,甚至于,很有可能就此断绝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所以,朱槿清楚地意识到,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朱汶事实真相,能瞒多久是多久。
……或许过上个一年半载之后,他会重新建立起对别人的依赖,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谢不凋就行。
朱槿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
当龙千夷驾车到达驻军大营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朱槿远远地望见旗杆上挂着十几面颜色各异的号旗,龙骧凤翔,鹰扬豹飞,在淡紫色的晨曦中,迎风招展。
龙千夷一见那些旗子,立即高兴地对朱槿说道:“小猪猪,你看!那是我们预先约定好的信号——苍澜他们已经大功告成了!”
说罢扬鞭纵马,直奔营门而去。
营门两侧雉垛上负责望的哨兵看见了马车,知道是钦差大臣驾到,不敢怠慢,连忙提前进去通禀。
朱槿在营门前下了车,驻军大营里吹起牛角号,擂响牛皮鼓,各路驻军将领戎装齐整,盔甲鲜明,全体出门迎接钦差大臣的到来。
虽然没有车驾仪仗,朱槿却也抖足了威风,不过他没有忘记叫龙千夷留在车上照顾朱汶,同时叮嘱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见到朱汶,龙千夷答应了。

见礼之后,由龙骧军统帅裴旭、凤翔军统帅苏翼展、鹰扬军统帅韩风羽带路,把朱槿领进了议事大厅,苍澜和莫雪都等在那里。
大家见了面,虽然仅仅分开几天而已,但是却发生了那么多事,互相之间都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欢欣喜悦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当下朱槿端出钦差的气派,对协助平定叛军的将领慰劳有加,宣布要把所有人的功劳全都写进奏折,替他们向皇上请功。同时又不忘以个人身份向他们表示敬佩仰慕之意,赞词如流却又恰到好处——众将军多半是行伍出身,军营里养成豪放豁直的脾气,哪里有朱槿的心机和圆滑?当场就被他捧晕了一大半,只有少数几个略有头脑的还能保持清醒。
起先,诸位将军见这位钦差大臣如此年轻,料想他不过是凭借郡王的身份才能被光武帝委以重任,心中颇存轻视之意,谁知几句话说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他不仅处事老练,而且人又极为谦虚,体恤下情,深知军旅疾苦,于是纷纷对他起了好感,有几位特别豪爽的将军几乎就要跟朱槿称兄道弟了。
龙骧军统帅裴旭出身名门,裴氏一家曾经出过三个礼部尚书,两位文澜殿大学士,裴公有六子七女,裴旭排行第九。而凤翔军统帅苏翼展却是一位儒将,为人颇有城府,只要朱槿不问话,他便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偶尔和裴旭交流一下目光,露出会心的笑容。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朱槿的观察。
他虽然不断地跟诸将应酬谈论,却在暗中留意各人的表现,从言行举止中揣摩他们的品行性格。
细细考察之下,朱槿发现除了裴旭、苏翼展等少数几人之外,其余数十位偏将副将骁将,确实皆如光武帝所说,有勇无谋,不堪重用——若是将来靠这批人率领大军开赴边境,与阿鲁台那种奸猾狡诈之徒交锋,非得吃大亏不可,不搞得全军覆没就算白赚到了。
他内心里既为将要开始的战争感到忧虑,同时又深深佩服朱棠的察人之明;另外一方面,朱槿也觉得回到京城之后,应该大力向朱棠推荐几个人才,比如说裴旭本是功臣之后,按例可以获得破格提升,可是刚才他自报履历时,朱槿听得很清楚,裴旭丝毫没有仰仗祖宗荫芘,他是一步一步从普通士兵做起,完全依靠自己的实力,累积军功无数才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上——这样难得一遇的人才,倘若不加以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朱槿处理完军政要务,送走各位将军,总算有时间和莫雪苍澜丹若他们说说话了。看看左右也没有外人,于是便把朱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最吃惊的当然是丹若,他听说文德帝竟然没有死,而且还被谢不凋藏了三年多,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口茶全喷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了朱槿一阵乱摇,想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苍澜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并不怎么太惊讶。
朱槿说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打算带着朱汶一起回京去,莫雪和丹若的表情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但是看到朱槿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驻军大营里住了下来。
朱槿命令,对谢不凋和他手下的几个叛军将领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跟他们单独接触,免得互相串供。他写了一道很长的奏折,用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向光武帝详细报告了事情经过,当然关于朱汶的一切都只字未提。
这期间,苍澜帮助朱槿搜集沐天恩等大小官吏的贪贿证据,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后来龙千夷提醒说,或许沐园里也藏了一些东西,苍澜叫上莫雪和丹若,陪着他重新去了一趟。听说苍澜在园子里转了两圈,就发现其实沐园里另有一条地道,通往南屏山的一个山洞,也难怪当初谢不凋修建沐园时,偏偏没有选在位上,因为他要把山洞的入口藏起来,以免被人发现。
苍澜他们在那里不仅发现了丢失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发现了沐天恩贪贿的几本秘密账册,谢不凋储备的大批盔甲武器,甚至包括他暗中和阿鲁台黎利珊等人往来的一小札书信——这一下铁证如山,朱槿不得不再发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向光武帝请示该如何处置他们。
十天之后,听说慢吞吞的钦差仪驾总算到了杭州城。朱槿也在当天接到了光武帝的批复,要他把谢不凋押解回京。因为谢不凋有通敌之嫌,所以必须交给大理寺严加审讯,而对于沐天恩,光武帝的批复却只有一个字:杀!
朱槿看着那个用血红色朱砂写成的“杀”字,叹了一口气,想到沐天恩毕竟是十年寒窗辛苦,才拼得一朝金榜题名,也不知道他费尽了多少心机才能够做到封建大吏,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究竟是读书做官好呢?还是不读书种田更好一些?
三天后,杭州城内贴出告示,钦差大臣、襄平郡王朱槿,谨奉皇上旨意,将贪官沐天恩斩首示众,以平民愤,以泄民怨。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数十万百姓拍手称快,家家门前点起了香烛,叩谢皇恩。更有许多人燃放起烟花爆竹,城内的鞭炮顿时供不应求,很快就造成了脱销的局面。
钦差的仪驾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悄悄地离开了杭州。
龙千夷发现朱槿几天来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始以为他是操劳过度,也就没有去烦他,和朱汶莫雪丹若等人在一起,倒也玩得开心。可是离开杭州几天以后,朱槿仍是愁眉不展,龙千夷心里觉得奇怪,于是忍不住去问他了。
“小猪猪,你为什么不开心呢?”龙千夷手里正拿着丹若做的两块**核桃酥,说道:“要不要我分给你一块?又香又甜,实在好吃得很,连朱汶都夸奖丹若的手艺呢!”
朱槿对他笑了一笑,看着天上一抹变幻不定的流云,轻轻说道:“我在想,回去以后若是见了皇上,该怎么样跟他提一个要求。”
龙千夷听了以后,立刻便笑了起来,说道:“臭小猪,你可真狡猾,仗着有了点功劳,就开始提条件了——你想跟皇上要什么?咱们可先说好,不准你要美人。”
朱槿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说道:“我不是要什么东西,更没有想过要什么美人,我只想让皇上准许我以后仍旧做一个闲散王爷,永远都不要再掺和这些官场之事了,现在我一想到沐天恩的下场,就觉得心里很烦——你说他半辈子辛苦操劳,搜刮民脂民膏,自己却省吃俭用,舍不得享受,到底为的是什么?一朝断头,万事皆空,他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反正一文也带不走的。”
龙千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小猪猪,你就为了这个心烦吗?”
朱槿说道:“是啊。我怎么也想不透,像沐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为什么偏偏死在了一个‘贪’字上。”
“真的是很奇怪。”龙千夷说道,“不过我也弄不明白——小猪猪,你一定要去想这些事情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啊……”他伸手拧了拧朱槿的鼻子,笑着说道:“你可像一个缺心眼的傻瓜了!”
朱槿回想起小桥流水,柳堤渔歌,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握住龙千夷的手说道:“不知为什么,当时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心里高兴,把一切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故意反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一看见我就觉得很烦哪?我师傅常说,‘人生苦乐,皆无尽境;人心忧喜,亦无定程’,我虽然不太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不过听起来就好像是形容你这种人的!”
朱槿闻言笑道:“你弄错了!这两句话是佛经里的,那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嫌弃自己住的地方不好,又小又漏雨,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后来晚上他做梦,梦见自己乘着小船在大海上漂流,海风怒号,海浪滔天,几乎要把他活活吓死了;等他醒过来,发现原来是在做梦,再看看自己住的那个小房子,突然感觉又舒适又安稳,心中快乐得不得了。”
龙千夷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故事,等朱槿讲完了以后,呵呵而笑,说道:“那个家伙胆子太小了,坐船也会把人吓死吗?小猪猪,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海,听师傅说海上有仙人住的仙岛,咱们也去找找看,说不定运气好,真的就被咱们误打误撞地找着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朱槿点头说道:“当然好了!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在一起。”他这句话完全是发自内心,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犹豫。
龙千夷伸出一只手来,说道:“那好,我们击掌约定,今后绝不许反悔!”
朱槿看到他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神情却是无比认真,于是伸手跟他击掌三下——两个人都觉得,似乎从此以后,彼此之间就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回到京城以后,朱槿向光武帝递了奏折,交还钦差印信和调兵令箭,又把谢不凋等一干叛军移交给大理寺,这一番出京巡风就算是圆满落幕。
光武帝在早朝上对朱槿温言褒奖,着实称赞了几句,立刻下旨晋封他为襄平王,食双俸禄。
退朝以后,众大臣们纷纷向朱槿道贺;这个夸他年少有为,胆略过人;那个赞他见识非凡,机智能干;朝廷幸甚,百姓之福,谀词如潮,滚滚而来,自然是不在话下。
好在朱槿头脑还算清醒,跟朝中几位稳重的老臣客套几句,随即吩咐升轿回府,毫无半分得意骄狂之态。众大臣看着他远去的轿子,又纷纷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他的谦虚美德。
朱槿在王府门前下了轿子,抬头一看,门上的匾额早已经换成了“襄平王府”,黑底金字,光武帝御笔亲书,端得是气派威严。朱槿叹了口气,想到这四个字毕竟是用谢不凋等几十条人命换来的,虽然他们所犯之罪不容宽赦,可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那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宁愿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一个胸无大志的悠闲郡王算了。
朱槿只顾在门外感叹伤怀,却没有想到王府里边已经闹翻了天。丹若听说朱槿下了朝,飞快地从后面冲了出来,一把拖住正在发呆的朱槿,气急败坏地说道:“不好了!殿下,龙千夷他不见了!”
“什么?!”朱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回过神来,大声笑道:“丹若,你玩的这种把戏太低级了,以为就能骗得了我吗?千夷一定是悄悄藏起来了,故意叫你骗我说他失踪了!”
“谁跟你开玩笑呀!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丹若气得真想踹他两脚,一把将朱槿拖进王府里。莫雪连忙跟在后面跑了进去。
朱槿一眼就看到前院回廊下一溜儿站着二十几个宫装美人,个个桃羞杏妍,豆蔻芳华,楚楚动人。朱槿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那些美人们已经看见他走进来了,齐齐跪下施礼,一片莺声燕语,呖呖娇音:“奴婢们见过襄平王殿下!”
朱槿皱起了眉毛,不悦地问道:“这是干什么?都给我起来!丹若,谁叫她们进来的?”
“原来您还不知道呀?那我们可是冤枉了您!”丹若撇着嘴冷笑道:“她们都是皇上赐给你的,襄平王,啧啧,刚才和那块匾一起由大内段公公亲自送来的!”
“真的?”
朱槿立刻明白大事不妙,上次不过是跟龙千夷开了个玩笑,说皇上要赐自己十名美女做侧妃,他就当场翻脸要离开,现在二十个美人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眼前,龙千夷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朱槿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慌乱,连声叫苦:“我半点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再说,再说刚才皇上也没有提起过呀!——糟,糟了!千夷他一定要发脾气了,他人呢?他在哪里?我去跟他解释清楚!”
朱槿说着就往后边跑,被丹若一把拉住袖子拖了回来,问道:“那这些美人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们一直站在这里……”
“连这也要问我?”朱槿不耐烦地挥手说道,“叫她们统统回去!”
“你说得倒轻松!”莫雪在旁边大叫:“她们可都是皇上赐的!你敢不要?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不管!”朱槿心中烦躁,对着莫雪没好气地吼道,然后抓住丹若的肩膀一阵乱晃,差点把他抖散了架,连声问道:“千夷呢?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丹若有气无力地嚷嚷:“你先放手啊——我,我要死了——莫雪救命——”
在一片混乱当中,忽然插进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朱槿,你不用再找了,千夷他不会回来了。”
朱槿转眼看到苍澜,心中一喜,立刻抛下丹若,飞奔过去,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相问,苍澜却抢先说道:
“朱槿,千夷临走前要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小猪,对不起,我失了约,不能带你出海去找仙岛了,你自己要保重。’我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是千夷不让;他要杀你,自己却下不了手——所以他就走了。你也不用找了,他不会再见你的。”
朱槿听了苍澜转述的话,心中顿时一阵酸苦,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苍澜发了一会呆,才涩声问道:“他……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解释?”
“有很多事情,是你没有办法改变的。”苍澜说,“就好比你的身份,还有千夷的性格,这都是老天的安排。所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现在我也该走了。”
莫雪想要拦住苍澜,但是丹若却拉住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澜的背影扬长而去。
他走得潇洒,不带一丝人间尘烟。八月的清风从他肩头拂过,扬起一缕柔软的乌发,在阳光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朱槿一下子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眼神空洞而迷茫,他望着辽阔无限、一碧如洗的天空。
唯有仰天长叹。
在别人看来,他什么都有了,名位,美女,爵禄,皇帝的赏识,众人的艳羡,他翩翩年少,前途无量,应该感到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才是,可是朱槿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空虚。
龙千夷走了,苍澜也走了,假如他们从来没有在朱槿的生命中出现过,那么现在他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朱槿想起了那次重病,龙千夷带他去找何今非,那时候他躺在狭小的船舱里,浑身燥热难忍,龙千夷划着小船,说他是一只香喷喷的烤小猪,还唱了一支“折杨柳”的小调给他听……那一刻,朱槿曾经感到心中无比快乐,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静,他很想一辈子就那么躺着,永远都不要再想别的了。
朱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何今非就一定要离开朱棠,其实他和朱棠两个人彼此都很牵挂对方——而现在,龙千夷也离开了自己,难道说,这也是师傅教出来的吗?他曾经向何今非保证过,今后要好好地对待龙千夷,决不让他伤心失望。为了龙千夷,无论做什么朱槿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为什么,龙千夷只不过看到几个不相干的女子,就能立刻忍心抛下他离开,连等他回来解释一下的耐心都没有呢?
朱槿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只顾坐在台阶上发呆。丹若过去想要劝他回屋子里,也被朱槿挥手赶开了。
他现在只希望能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也许还可以动动脑筋,想一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龙千夷,然后劝他回心转意——就算是死皮赖脸地哀求他好了,朱槿心想,反正我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不值一文的臭小猪,根本用不着顾及什么身份体面,假如他肯见我的话,那我连这个唠什子的襄平王都不要做了。无论他要打我多少下,踢我多少脚,我保证不躲不闪,只当让他出气好了。
想到这里,朱槿突然一阵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抱着头,把脸埋在膝盖上,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有人从后面走出来,在朱槿身边坐下,轻轻地推了推他,朱槿没有抬头,然后过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小叔叔,你怎么了?”
原来是朱汶。
朱槿偷偷擦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今天天气真好,是不是?”
“是啊……”
朱汶毫无心机,虽然觉得朱槿神情有些古怪,却没有往心里去,他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托在掌心里,递给朱槿看。
“你猜这是什么?”
朱槿一眼就认出,那是龙千夷常用的暗器铁莲子。他心中一阵激动,一把从朱汶的手上抢了过来,连声问道:“你从哪里弄到的?是……是千夷他要你给我的吗?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朱汶被朱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微微张开了嘴巴,不解地望着他,轻轻地问道:“小叔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朱槿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捏着那枚铁莲子,声音颤抖地说道:“你先告诉我,这枚铁莲子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这个啊……”朱汶轻松地笑了出来,指着铁莲子说道,“当然是千夷给我的。你不知道,这东西可好玩了,它里面居然是空的;千夷更有意思,居然还在里面写了字,甚至画了一幅画呢!——小叔叔,你要是看到了,一定会笑出声来的!”
朱槿仔细一看,原来手上这枚铁莲子果然是空心的,龙千夷有时候会用来装一些急救的药粉,也曾经装过他写的药方。朱槿找准机关,用力一捏,那铁莲子“啪”的一声弹开了,可是——
铁莲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朱槿原本以为,龙千夷一定会在里面给他留下一张纸条,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也好,但是……他不解地抬眼看着朱汶,想让他解释一下。
朱汶笑呵呵地指着两瓣莲子壳,说道:“你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朱槿拿起一片铁莲子翻了过去,对着耀眼的阳光,他终于看清楚,原来那上面用锋利的小刀刻着两个字:
朱槿
在另一片铁莲子上,刻了一只肥肥的小猪,憨态可掬,尾巴还打了两个卷儿。
朱槿握着那枚铁莲子,想到龙千夷用什么样的心情刻出了这两个字和一幅画,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这枚铁莲子天天带在身上,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眼泪再也遏制不住,刷得一下子流了出来。
朱汶被吓坏了,连声问道:“小叔叔,小叔叔,你怎么哭了?”
朱槿闭上了眼睛。
他仰起头来,眼前唯剩一片红艳艳的血色。
“……没什么,是阳光……太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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