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春天终年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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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天终年不遇
无寒
聚首山群卧几千里,九个主峰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我坐在独龙峰最高处,静听不远处苍龙顶传来的笑声。那是苍龙顶的弟子在耍闹,欢乐的声音肆无忌惮的招摇。每次一个人很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坐在止步堂的屋顶上,静听他们的声音,想象着他们的样子和正在做的事。虽然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至少能让时间不再那么漫长。
独龙峰很高,孤独的屹立在聚首山的东南,已不知过了几千年。由于山很高,所以在山顶上一年四季,只存在冬天。偶尔雾气稀少时,透过阳光,望见山腰处绿茫茫的,那时才知道外面以不再寒冷。
陪在冬天身边永远是雪。而独龙峰顶的雪,断断续续,永不停止。这些洁白,冰冷的雪,将独龙峰的本色深深埋没,统治着山顶永恒不变的颜色。
我最向往春天,而这里,与春天终年不遇。
止步堂,不飘雪的夜里很冷,峰顶更冷。永无休止的风不知疲倦一遍遍吹来,又吹走。我十岁那年,师父对我说,上苍在这里留下了一条上天的路,而我是这里的守卫,我守在这里是为了不让坏人升天。于是我便心甘情愿待在那几间石头屋里,苦苦修炼,期待着有一天能遇到一个闯关的人。就这样一等便是十年。
儿时的童话早就忘了,独龙峰还在,峰顶几间石头屋还在,屋檐下悬挂的匾额也还在,只有‘止步堂’三个字已经锈迹斑斑,留下岁月的刻痕。而我也已改变,不再需要用力垫着脚去触摸那匾额低垂的冰凌,只需举手便能轻易的碰碎。
早已习惯了冰冷的气息。每天晨练,用最恶毒的火不断融化最寒冷的冰,然后看着它们在我面前渐渐又变成最寒冷的冰。这样一直到午时,丑奴会来送饭,随后便是我的自由时间,直到夕阳时分,师父会来叫我识字断文。当黑夜来临,那个夜晚都属于我。
。有一段时间,夜里我最喜欢和丑奴一起到独龙峰的后山的鬼枯藤下,听鬼婆讲故事,鬼婆的故事每天都不一样,但开头总是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很古老的故事。长大了些,就不经常去了,因为,我明白了那些都是骗人的。
师父夸我,是他徒弟中最能耐住寂寞的人。十年,鬼才耐得住。我曾经托丑奴给我带来一盆花,但没几天便死了,看着娇艳的花萎缩成一团,被冻成了一个冰球,心里觉得它,煞是可怜。还有一次,师父终于同意我养一只小狗,丑奴刚把它带上山才一天,它就跳涯自尽了,我还为此伤心了好几天,后来我就想:不管它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后我什么都不再要了,这么寒冷孤单的地方,何必再让其他生命来此受苦受难。
无聊的时间太多,除了上屋顶偷听别人谈话外,我还有我自己的爱好,堆雪人。
天空飘临的雪,有的刚刚落下就被风带走了,止步堂门前总是空荡荡。我想堆个雪人,让止步堂看起来也有些美丽。
刚开始是我一人慢慢的堆,后来丑奴有时也和我一起堆,我们那时候也傻的可以,只堆了一个雪人,十年一直往上添雪。现在,巨大的雪人横立在止步堂前,我即便跳上屋顶也休想在往上添一铲雪了。
说了这么多,却忘了介绍自己,我今年以是弱冠之年,师父起名,无寒子。取意,天地极冷,便是无寒。十年已过,我和止步堂一直守在这里。‘通往天堂的路’已成了记忆中美好的部分。现在还呆在止步堂,只是因为习惯和聚首峰不可更改的规矩。
师父告诉我,聚首峰共有九座山,每座山都有它特有的修炼方式,独龙峰,顾名思义,注定要与孤独一起修炼。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影子修炼,与世隔绝。另外,独龙峰还有一个不同与其它山的地方,在它繁多的规定中,第一条就是,不得师父允许,任何人不得下山。除非击败你下山路上遇到的所有人。
师父共有十一名弟子,分别住在从山脚到山顶的路上。而我就住在独龙峰的最高处,止步堂,永远只是冬天的峰顶。在我下面是我的师姐,尘销。她的名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甜甜的告诉我的。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耍,我和她伴夫妻,丑奴伴丫鬟。长大后,师姐对我渐渐冷淡起来,她似乎都不会笑了。我的身边只剩丑奴还一如既往的亢奋。
师姐住的地方叫寒梅堂,从止步堂,穿过望春湖上终年的雾气,经过一大片妖艳的三瓣梅花,不一会便到了。寒梅堂的门前也种满了三瓣梅花,淡淡的香味能传到很远的地方,所以即使云雾深邃,我也能借着香味,找到寒梅堂。
三瓣梅花是妖惑之物,会吸食人的魂魄。一向被列为禁物,苍龙顶曾下过命令:‘听,则寻之,遇,则灭之。’但我就是不明白,这种邪物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道家圣地,被师姐所操纵。她当然不怕我去告密,因为我根本打不过她,过不了她那一关,下不了山。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和师姐交手是在我几岁的时候。也忘了十年来我们已经打过多少次。每次站在她面前,总能看见她那像梅花一样冷艳的面容,雪白的衣服,衣袖照旧绣着几瓣梅花,手边也是一圈一圈飞舞的三瓣梅花。静静的站立在我的前方。她看见我时,手里便多了三张奔雷符,微雪轻落,只等我在往前一步••••••。
每次师姐将我打倒后,便用手凭空画圆,然后在圆中点上一点。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个耻笑我的符号,后来还是丑奴告诉的我那是鼓励我的符号,‘圆’是表示全心全意,‘点’一心一意。画一圆,点一点,就是要我全力的去做一件事。用道家的解释:万物皆圆,始终归一。
再后来,每次被师姐打败后,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画圆,然后点上一点。告诉她,我还会再来的。
我最得意的是去年开始我能躲开其中的一张奔雷符,看着那火红的咒符在身边一闪而过,心里便有些得意,尽管另外两张咒符依然会把我轰出去很远。赢!只存在幻想中。刚来的时候,想过赢。后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和师姐打,只是为了切磋道术。因为太多失败,便不再幻想。
在期待中过完每一天
尘销
独龙峰,寒梅堂。十八年的记忆在此长存。很小的时候,我和无寒还有丑奴每天都会在一起玩耍,这段记忆在脑海中一直很模糊。后来,师父外出执行任务时总要带上我,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寒霜就常常布满脸色,师父告诉我,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以恐吓敌人。
上一次的九鼎之争我随着师父也去了,残忍的场面让许多向我这样的小弟子失声哭泣,只有我依旧面色冰冷,其他山峰的首座都夸我定力强。只有我和师父明白,那种场面我看的太多了。每次都是血流成河的场面,恐怖的的场面看多了,就习惯了。
那次九鼎之争,独龙峰弟子夺了三鼎,望着惊喜若狂的三位师兄,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因为还有六个师兄没有得到神鼎,三死三伤。
按照独龙峰的规矩,得到神鼎的人可以获得永远自由,得不到神鼎的人就要陪独龙峰一起老去。
师父告诉我,若我不努力,以后血流成河的人也许是我。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一个个白天见过的血流满面的人在我身边转个不停。每次哭醒后,窗外那耀眼的月光总是趴在我的床边。它总是冷冰冰在天上望着我,像一个不管世事的人在看一个世间由不得自己的木偶。于是,我开始学着它的样子,像她一样冰冷。
现在的我,已经被师父训练的不畏惧任何威胁,只有在记忆深处,我还不解,为什么和蔼的师父会带幼小的我去那么血腥的地方。不过,那些往事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九鼎之争我已经看了两次了,心里没什么感觉。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像晚上的月亮一样,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有了些期待。因为我多了一个师弟,一个永远都比我小几岁的师弟,他就住在我的上面止步堂。他很想下山,更相信自己能打赢我。
我记得,第一次和他动手时,那是个晴朗的天,微风清爽。我正在厅前栽种妖惑的三瓣梅花。背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无寒咬牙切齿的朝我冲过来,他看见我发现他后,停在原地,不知为什么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了,直到我用一张五雷符将他轰飞。

他在地上爬起来,站在远远的地方冲我大喊:放我过去,我要下山。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多年了,除了在师父面前,我不知道我还能说话。无寒见我无动于衷,便坐在地上,低声的哭起来,嘴里还叨念个不停:放我过去,我要下山•••••••。
我记得那时的我,眼泪只会留在晚上与月亮分享。但无寒那无休止的哭声却渐渐将我的心融化了,有一瞬间的冲动,真的想放他过去。但,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因为独龙峰死一样的规定:接受挑战,并让挑战者穿过守卫的地界者,守卫此生不得下山。违命者,雷击!••••••
再后来,将无寒用五雷符轰走似乎成了每天的仪式。每天看见他时,心里会觉得很高兴。要是他不来,便有些失落。每次将他击败后,我都会凭空画一个圆,然后在圆心点上一点,这是道家的术语:万物皆圆,始终归一。我是想告诉他,做事要尽心尽力。不过他似乎很笨,过了很长时间才领悟。呵呵。
时间慢慢的在改变着我们,当你开始习惯一种生活后,时间已经快将它雕刻成另一个样子了。
渐渐的,我们都长大了,无寒来闯关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我想他也是知道了那条规定,所以不愿再来。再说,离我们下山的日子也不远了。虽然他来的少,但我却更想见他了,最近几年,每次看见他时,他总是又高了许多,长长的影子也不在纤弱。我们之间好像有了默契,我依然用那个用了十几年的道术五雷符去轰他,他依然乖顺的倒地。我猜他是在让着我。也许他来,只是想看看我,毕竟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
现在,我把自己深深的包裹在冰冷下,雪随着风穿过止步堂像月光一样冰冷的袭来。我不想去伤害谁,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师父说,只要能在九鼎之争中拿到‘湫水’。我便可以得到自由,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
冥冥中,我有个梦,在梦里很高兴,我大声的说笑,幸福的奔跑,有时,觉得自己被一个人的温暖的手牵着。可我转身想看清那个人是谁时。脑海里会突然出现师父的声音:得到‘湫水’。得到‘湫水‘••••••一遍遍,一遍遍,直到我惊醒。好多次,梦里都是这样。于是,在又一次在梦里醒来时,我对着月亮发誓,我一定要得到‘湫水’。也许只有这样,我会知道梦里那个人是谁。
梦想•复活
南歌子
夜里,我背对着我最小的徒弟,说出最令他害怕的话。我闭上眼睛,依然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我努力召唤雪下的很大,风也刮的很猛。这种夜里,有些恐怖。但我觉得那夜的我,比那些风雪恐怖一万倍。当我回忆那晚的事情,我都不相信那么残忍的人会是我。
我不是一个坏人,或者说,以前不是。我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和爱人山盟海誓过,也喜欢幸福的活下去。可当幸福坠落后,活下来的人是会变的。当我的幸福支离破碎的时候,我想我可以做一个坏人了。
我知道我要做的事很自私,可我无法不去自私。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脑海只有一个声音,‘报仇’••••••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去独龙峰顶,去找一个很老的鬼婆。那个鬼婆是我捉来封在独龙峰顶的,也是我做的第一件坏事。我让她给我讲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直到深夜。我不想下山,因为下山后,我会看见许许多多纸钱在天上乱飞,会听见有人低低的哽咽,也许那个人还会一直唤着某个人的名字。还有山下那种肃穆的气氛。一切都是那么凄凉。
如果每年我也可以去祭奠我的妻子,或者我知道她的尸体在哪里,或者••••••。其实我也知道时间不会倒流,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再改变。但道理谁都懂,可又有谁是按道理去活着呢??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处暑。九鼎耀眼的光芒下,我的妻子被定罪为心魔缠身,灵魂被九鼎分食,娇弱的身体也被扔入大海。那一刻,我心如死灰。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九鼎破碎,妻子归来。忘了第几个清明祭,只记得我指天发誓,“此生不毁九鼎,必被九鼎分食!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很爱我的妻子。
我,南歌子,独龙峰的首座。除了要完成心愿,其它的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很多年前,那时的我还很年轻,我和我的妻子都是九鼎的守护者,在一次外出降牡丹精时,我的妻子被心魔缠身,本来可以救得,鬼哭老者硬是将她的魂魄吸入九鼎,说是以防万一。就是一句以防万一,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从那以后,我发誓要毁了九鼎,让我的妻子复活。
从那次降妖回来以后,我便是独龙峰的首座了。于是独龙峰便有了新的规定,‘得不到九鼎者,此生不得下山。’我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训练他们,让他们为我夺九鼎。九鼎每九年轮换一次,每一次,我的徒弟都会死的差不多,然后我又去寻找无家可归的孤儿,在此为九鼎而战。
我当独龙峰的首座后,九鼎已经轮换了两次,我的弟子已有三人成了神鼎的守护者。今年又是一个九鼎之争的年,我手中的弟子有三人实力强劲,我很有把握他们能拿到神鼎,若是有了六个神鼎,我的计划便可以进行了。
为了我的梦,我不惜用任何手段训练我的徒弟。不管是恐怖的梦境,还是单调的寒冷。我只想得到神鼎。
很多年以前,那个逃脱的牡丹精告诉我,她将将我妻子的遗体在水中捞起并保存着,只要有遗体,在毁了九鼎时,用招魂幡便可以将在九鼎出来的魂魄召回,人便可以复活。当然,她的条件是,让她的夫君一起复活。
那个牡丹精也很可怜,很久以前,和她的夫君是佛堂前两株缠绕的牡丹,随香而开,落日而合,后来由于看多了凡人的虔诚,便有了思凡的念想。后来他们两个便化作人形,在人间做起了一对恩爱的夫妻。但苍龙顶有规定,妖不得留念人间。更不要说是在人间生活了。于是,九鼎便出动了,厮杀了一夜,九鼎死了两个守护者,伤了一个,牡丹精也有一个被吸入了神鼎,跑了一个。此后,剩下的那个便与苍龙顶结了仇,发誓要毁了九鼎,救出另一株。这是几百年前的故事,那个牡丹精说给我听时,她还是激动不已,满目的泪水。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等这次神鼎争夺过后,牡丹便会在仙人岛出现,扰乱世人的生活,然后按照苍龙顶的规矩,九鼎一定会一起出动去收服她,那时,苍龙顶的千年规定,会让哪座山峰的徒弟拥有的神鼎最多,那座山峰的首座就要率领九鼎一起去降妖。那样的话,一切便在掌控之中。
所以这次的九鼎之争特别重要,若我的徒弟输了,那我就得在等九年。我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我不想等了。我告诉我的徒弟,若拿不到我规定的神鼎,那就永远不得下山,而且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我的书房有一张我妻子云锁的画像,那还是我们结婚前画的。现在纸张都有些枯黄了,细细看去,上面还满是细纹。屋里就我一个人,冷清了已有二十几年。屋外,我们一起种下的小树,今日,三个人都抱不过来了。柳青子和小秦铮常来看我,其实我并不喜欢他们来。看着他们两个人恩恩爱爱的,心里总是勾起往事,真的很难受。
我抬头看看山间起得浓雾,黄昏的天气总是这么迷茫。若是按牡丹精的计划,今年夏日的黄昏我就不用一个人过了。我将屋里云锁的画像摘下,拿到院子里,轻轻弹掉上面的灰尘。云锁喜欢干净,若她复活后看见她的画像脏了,一定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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