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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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我们到小区旁的广场散步。
天气已经寒冷,我缩著脖子,下巴都埋在厚实的围巾里。手被他包在掌心,透过薄毛线手套传来暖暖的体温。
似乎连心都被他用热热的情火暖暖的烘著。
我极其喜爱这样的时刻。我们并肩走著,面前是常青草地和渐浅的夕阳。我们手拉手,神情悠闲,气氛温馨。穿过草坪,穿过树林,穿过游乐场,穿过来往的人群。
甚至穿过岁月,穿过人生。
像那些老头老太太一样,满头华发,晚饭後一同来消磨所剩不多的时光。看著金光在天边隐没,看著星辰在夜空游荡。
看著皱纹,在他脸上,在我脸上。一条条,是甜蜜刻骨的年轻岁月,是每一个温情日子的见证。
我向来不浪漫,这样可以预见的未来,已经是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我们在沿著路往回走。手拉手,磨蹭著往我们的家的方向。
桔黄路灯暧昧朦胧,许多人在悄悄打量,我们不理会,我们坦然的紧紧依偎。
他有足够的力量让人不能侮辱我们的感情,我也有足够的胆量面对世间猥琐轻视的眼光。
“想好了吗?”他柔声问我。
想好什麽?我不解的看他。
“想好结婚的事情了吗?”
当然想好了,我忍不住低头笑,再抬头对他说:“你嫁给我,我绝对没有意见!”
他对我坏坏一笑,深黑的眼瞳在路灯下闪现金色,有些薄的嘴角朝一边轻轻上扬,极蛊惑,看得我每一根头发都要飘起来。
“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说的,反正……”他朝我诡秘的挤挤眼:“谁都知道我们在床上的分工。”
脸刷的一下烫起来,我给他一肘子,甩开手快步跑走,身後传来他开心的笑声。什麽人!
我愤恨著拐过弯,瞟见路对面无视禁停的标志停著一辆车。
车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叫著朝我扑来。
“水先生!”她带著哭腔,声音黯哑。
我惊愕地被她抱住了手臂。
“水先生……我求求你……”她颤抖著哭泣哀求:“求求你……让唐麒放了小翔吧!你要我干什麽都可以,求求你,放了他吧!”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得看著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唐麒的前妻,柳家独女姗姗。
当初,她那麽漂亮高贵雅致。如今,她像只被人遗弃很久的丑陋的猫。
“水先生,我知道是小翔的错,但是求求你让唐麒放了他吧!”
见我不语,她大哭:“我只有他……水先生……求求你……我会好好看著他,也会感激你……啊!”
她突然松了手,捂住嘴惊恐的往向我身後,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
转头,看见唐麒面色阴沈的慢慢过来。路灯下他深邃的眼睛,比夜空更加黑暗。
“柳姗姗,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好聚好散,我给你的补偿已经对得起你。以後,别再让我看见你,更不要让我看见你出现在他面前。”
他冷酷的说话,声音如同刚刚擦面而过的北风。
柳姗姗万分恐惧的捂著嘴,却捂不住倾泻而出的眼泪和呜咽。她的神情,分明是怕极了自己的前夫。
唐麒拉著我走,我忍不住回头望。可怜的女人已经跪坐在地上,捂著脸大哭。司机已经过来安慰她,却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女人的一生,毁在了两个男人手里。她最爱的人让她嫁给她不爱的人,当年,她是否心碎。可是她竟然答应。
为了他对金钱的强烈**。
而她的丈夫逼迫著她,生下她所不欲的孩子。她那麽痛恨,是否因为她希望两个孩子是她爱人的,是真正爱情的结晶,而不是肮脏的婚姻的见证?
我是真的同情她。因为我比她幸运,我比她幸福。
也因为我抢走了她的丈夫,虽然他们没有感情。
我翻来覆去,睡不著觉。
唐麒有力的手臂紧了紧,嘴唇贴著我的耳朵,热热的气息直扑进心尖。
他问:“可怜他们了?”
我忽然有点想笑,原本阴霾的心情也有所放晴。他,轻易就能看见我的心,我们之间,省却许多恋人常闹的互相猜忌戏码。
“她挺可怜的……”我没有斟酌字句:“她算是被你和黄小翔毁了。”
唐麒皱皱眉头:“自己选择的路,怎样都不要後悔。笑笑,你可怜她,她却从不後悔。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同情她。每个人的路,都不是由别人决定的。”
这是什麽理论?!我转身抱住他的脖子,恳求他:“黄小翔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放了他吧。毕竟你和柳姗姗,夫妻一场。再怎麽说,她也是你宝贝儿子的母亲。”
唐麒却说:“她从来没有当自己是我妻子,更不曾觉得自己是孩子的母亲,我也从没有当她是。如果不是这次黄小翔乱来,我们本来再没有关系。更何况……”
他顿了顿,阴戾地说:“黄小翔竟然动你的主意,我和唐麟没把他喂鲨鱼算是对得起柳家了!”
我想起在黑暗小房间里痛到无法言语的抽打,还有唐麒脖子里差点送命的割伤。
突然觉得我的理由非常无力。我们的命,差一点消失在对方手中,我却还要替他求情。
可是依然觉得,柳姗姗是无辜而且可怜的。
我贴到唐麒胸前,闷闷的。
“如果没有我,也许就算你们没有感情,也会继续平静下去。可是……”
他的手突然用力,牢牢箍住我,仿佛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与他合而为一。
半晌,他才说:“我明白你的理由。笑笑,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没有等到你的时候,轻率的拿结婚做交易。”
“算了,我和唐麟说一声,放了他,你别老为这事儿心里不舒服。只要他们老实呆著,我不会理他们。”

我这才心中好过起来。
柳姗姗和她的男人相守,我便不欠谁的。纵然唐麒和她的婚姻纯属交易,但毕竟曾是法律证明过的。我**一脚,终究心中难安。
唐麒抚著我的背,突然叹息一声:“见什麽鬼用什麽符,黄小翔明明不是好东西,我和唐麟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你却要可怜他!笑笑,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什麽叫感激。”
柳姗姗果然再没有出现。想必她那天能等到我,也是费了莫大的心力。毕竟关於我的一切,唐麒如今已是谨小慎微,丝毫不放过。
我只需放心享受安心工作。
但是突然来了个非常意外的访客。
下午,我正在工作室里和新买来的仪器奋战,内线电话进来,说有客人来访。
我纳闷著同意,又没有什麽朋友,怎麽会有访客。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我去开,门口站了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
不知来意。我忽然忐忑不安。
因为这个女人的眼神,凌厉锐亮,似乎能看透一切,似乎在那样的眼神下,所有的黑暗和污秽都将无所遁形。
她相貌原本普通,混入人群,绝找不出她。然而她这双眼,过目之後让人惊颤,想忘也忘不掉。
我们坐下,她开门见山:“水先生,我是市检察院的,姓张,他是我的助手小王。”
我一惊,忐忑的情绪瞬间波涛汹涌成恐惧。
他们的到来,不可能是因为我。
我望向年轻男人,他看我的眼神的确带了许多轻视。他摊开纸笔,准备做笔录。
“水先生,”张检察官说:“我们接到报案,麒麟集团涉嫌黑金,并且初步搜集到一些证据。根据报案人简述和所得证据,你是本案证人之一,我们需要你的证词。”
她声音平静无波,冰冷的陈述事实。她的眼睛直视我,目光如刀,仿佛把我割开成八瓣,仔细寻找她所需要的蛛丝马迹。
而最让人发抖的,是她一字字清晰的表述。每一句都如寒冷至绝的冰刃,扎在最软的肋骨上。
报案,证据,就算我没有脑袋,也知道这是谁人杰作!
可如今,我却只能坐在这里,带著一身冷汗闭口不言,徒自後悔。
“水先生,请你配合!”她面无表情,要求的字句听在我耳朵里,分明比命令更加严厉。
我脑子里嗡嗡响,不知道该怎麽办,只有咬紧牙关一字不说。
他们何止是涉嫌黑金洗钱,他们甚至买卖军火,草菅人命!
无论哪一种罪名,都足以让他们以命相抵。只要黑暗的冰山浅浅一角,就离全部暴露不远,就会很快全军覆没。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退,一旦他们露出颓势,粉身碎骨的速度会像巨石崩坏,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水先生,每一个公民都有义务维护正义。”她继续折磨我的神经:“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我们的国家将无安宁可言。”
我知道,我懂。我知道他们就算去偿命也是罪有应得,我晓得我应该站在正义的一方,我知道我此刻每一句话都将对他们的命运产生什麽样的影响,只要我愿意,我能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我知道有许多正义的人或者憎恨他们的人在等我开口。
可我除了冷汗涔涔的哑然坐著,还是哑然坐著。
“你放心,只要你作证,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叫小王的年轻男人开口:“不必担心被报复。”
报复?怎麽可能报复我。唐麒那麽爱我,唐麟虽负了我八年时光,却从不负我情谊。
罪名落实,他们会送命。
那个俊美斯文如君子兰优雅,却潜伏剧毒的男人,是我今生的依偎。我如今,只有他。
我无法用我的口,扼断他呼吸的脉。
我不能用冰冷的死亡判决,回应他从未间断从不後悔的爱。
几乎不能呼吸,我不敢看张检察官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战栗的神经绷成脆弱的直线,唯有僵硬的脊梁还在拼死抗争。
“好吧,我们下次再来。”她突然说:“希望水先生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让自己的良知泯灭掉!”
他们走了。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我才慢慢从极度的紧张中缓过气来。
转头,笔记本电脑旁的小书架里,隐藏著唐麒给我的针孔型摄像头。
开门之前,我已经打开了它。
经历绑架的噩梦,吃一堑没可能不长一智。
短暂的交锋,唐麒一定已经看到了。
或许更早,门口的保安会告诉他今天有陌生人来访。
我再坐不住,我要去找唐麒。心中按都按不住的惶恐,除了他没人能抚平。
拨通电话,我已经话都说不顺畅,他不停地说别怕没事儿,过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就这麽坐在出租车上,他的声音陪了我一路。
给了司机一百块钱,没有耐心等他找零。我无法按耐自己,不理会门卫和接待小姐,急急忙忙冲进大堂。
他已经在大堂中央等我。见我冲进来,立刻过来将我抱在怀里。
我喘著气,冷汗不断冒出来,心跳得像白米冲刺。
他轻轻拍著我的背,低沈的声音从容的响起:“别怕,没事儿的。走,我们上去。”
我抬头看他,往日一派温和的眼中已是一片黑雪。
“笑笑,别怕。”他揽著我慢慢走进电梯:“有我呢,不用怕。”
我偎进他怀里,紧紧抱著他的腰。他温暖的大手轻柔地抚著我的脖子,只要有他在,就能心安。
好不容易挣脱了旧茧,好不容易得来了温暖。上天,我从来都是死心眼,我愿用一切,换取他在我身边。
哪怕抛弃所有的善恶,背离所有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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