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考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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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个月过去,志成焚膏继晷,营养跟不上,身体跨塌了,晚上睡觉失眠多梦。他忖思若考不上大学辜负母亲,怎么向她解释。他每日想着,压力一天一天增大,就像石块向上垒。
这个星期天下午,志成去学校上自习回到他们的在外宿舍。志成开门进屋,他傻眼了,志宏和他们隔房的女生在床上抱着。他转身关门又去上自习了,没看仔细一页书,做一道题。他在胡思乱想,简直不敢相信。他常看见隔壁的女生来他宿舍聊天,还以为那女生是志宏的同学。
他不敢去给母亲说,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恐惶不安,倘若志宏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怎么对得起母亲?他在开始忌恨志宏,更可恶的那女生,没脸没骨。志宏和那女生很平静,见到志成一点不羞愧,那女生像神话里的狐狸精。每日每夜志宏和那女生常到河边柳树下去“浪漫”,把宝贵的时间抛进了河里,与鱼儿嬉戏。志成很懊恼,不敢让思绪追溯下去,他们到底还要在这有限宝贵的时间里干出什么丑事!
七月在高考的毕业生来说是黑色的,是恐慌的,也是向往的。谁要是闯过了这一关,那么人生将发生了巨变。志成感觉它像一把刚从古战场,血腥屠杀,凯旋而归,淫秽污浊的利剑,无情地向他的心脏逼来。志成折腾得像一根枯树枝,只剩下两颗黑眼珠在不停地转。
七月七日,上帝拧着恐怖的老脸,很严肃,没有一丝笑意,像坐在审判桌上的包青天。
赵志成昏昏然走进考场,瞻顾四周,一个个陌生而熟悉的面孔,一双双狰狞的眼睛直盯着他,眼神像热带森林里老虎正在绞尽脑汁向一只梅花鹿进攻一样。他很亢奋,激动,心跳频率加快,超过了心脏正常运动。他喃喃自语,我得静下心来考试!我不能再失误了!真像个疯子。
考试前十分钟,考场里像黄河水掘堤溢出来飞腾的声响,像三千米高空泻下来,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宏大声音足够惊动几千只栖息在周围枝头上的大雁。有的人耐不住沉默交头接耳,有的人窃窃私语,各种怪异的表情仿佛如同电影在屏幕上清晰地显彰。
赵志成前面是一位女生,穿着吊带衫,非常地性感,看上去不是来高考,是来约会,看背面还有几分姿色,那飘逸的长发,让人心花露放。当这女生转过身,吓得赵志成魂飞魄散。
“同学,请你考试照顾一下!”女生嫣然一笑对志成说。
后面的男生不甘落后,伸长脖子笑着说:“同学,请你关照一下!”
左右两边的同学都伸着长颈鹿的脖子,请赵志成关照。
铃声响了,考场刹那安静了下来。一男一女,监考老师走了进来,女的看上去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男的精神颓废,像一头疲惫的老黄牛,可能昨晚过度亢奋,搓了一晚的麻将。
试卷发了不到十分钟,男监考老师开始打起盹来,女的却目光熠熠,聚精会神的盯着每个角落,每一位考生。但是仍然有一些考生目中无人,放荡不羁一点不给她面子。
女监考老师吼道:“你们不要太放肆了!”
几个上级派来的巡视员听见声音,从走廊上走了进来盯着不放。
作弊的一位女生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早上考语文,语文对大家来说都能答上几道题。
下午考化学,女监考老师走了进来就像死了爹娘一样嚎哭,哭诉着说:“中午,你们是那一位女生打电话威胁我!骂我再严,两刀子捅死我!”
女监考老师一个劲地哭。几个主考官和巡视员都进来了,她更哭得厉害。考场内外全被监考老师和巡视员围得水泄不通。瞬间,教室里像繁华的街市,人声鼎沸,议论不休。
赵志成心跳得很厉害。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无法答题。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忽然,下课铃响了。赵志成冷汗浸湿了衬衫,额头和腮上汗水直淌。他还有一半的题没有答。他匆匆地冲出教室,回寝室去,一头扎在床上流泪。
第二天,考试非常地严,四五个监考老师在教室里徘徊,他们每走一步像铁锤落在地板上一样,好像是在威胁考生。赵志成听见那声音,脑子轰轰地响。
考试结束,赵志愁眉苦脸的一语不发。其他同学则议论纷纷,有的说今年计划没有得逞;有的说大快人心;有的说不好不坏。监考老师站在走廊上一个个道貌岸然,盯着学生们议论,内心发笑。
赵志成非常无奈。他回到寝室,打点行礼,匆匆地回家了。
夏日的太阳很烈,花草树木被摧残得无精打采。河里的水已经干枯了,只看见几根血管在动。一群群小孩裸着身子在河里摸鱼,嬉闹,皮肤烤得又红又黑。
回到家继父和母亲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兄弟俩今年有希望吗?”
赵志成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摇了摇头说:“别提了。”
刹时,赵志成看见继父和母亲沉默了,他不得不把考试的情况说了。
母亲叹息道:“偏偏你运气差!”
继父磕磕烟斗问:“假若你们今年没考上怎么办呢?”
赵志成沉默不语。他好像被命运征服了似的,同时他更忌恶菩萨这些虚幻的东西,好像又答不上来。他越来越对科学产生了一丝敬意,但他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一切,或许是他没有找到科学真正涵义。疑惑科学和迷信,也许世间还有一种可以信仰的真理?
母亲说:“谁知道怎么办?”
“你现在也没有什么怨言了吧!若不让你去复读,你可能有唠叨的,埋怨我们。现在去复读没有考上,你只有去打别的主意,想其它办法了,读书是行不通的,千万别拴在一颗梧桐树上吊死。”继父说着像勇士从战场上凯旋归来一样,心里特别踏实。他暗自庆幸菩萨给予了他一次摆脱老年生活的苦闷的机会。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
赵志成眼睛盯着地面,没有说话。他理解父母己经尽了他们的义务,怪只能怪自己。母亲低着头,眼睛湿润了,她理解志成。
继父继续问:“志宏怎么样呢?”
赵志成说:“他?——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没回家?”
赵志成听见继父提到志宏,他脸色怫然,唬了一句:“他和女朋友玩耍去了!”
继父和母亲相视了一会。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这志宏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家里穷得叮当响,叫他去踏踏实实地读书,他去玩女朋友。”
“在高考来临之前,他天天和他女朋友东游西逛的,深更半夜才回到寝室。”
母亲听了,气得脸色发青:“你看这个志宏根本不知爹妈的甘苦呀!”
母亲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对生活和未来失去了生存的勇气和信心。她好像被菩萨开了一个不该开的玩笑。她开始怀疑自己不够虔诚,她正准备从零开始向菩萨祈求,只要俩个儿子上大学,她无怨无悔给菩萨当一辈子的奴隶。如果说上帝允许的话,让她两个儿子上大学,出人头地,她不顾菩萨的反对,她会背叛,给上帝当一辈子的奴隶,不过她现在还不知道有上帝。
继父每天在志成的母亲耳边唠叨他们高考。志成更不是滋味,如果回家来干农活,简直比下油锅还难熬,周遭人奇怪的眼光,不敢去想。他想明年决定去复考,他不愿和母亲说。
这天黄昏,赵告告有意登门造访,想从他们口中得到点什么。母亲和志成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母亲便叫志成挪凳给他坐。
他微笑着对志成说:“志成,今年有希望吗?”
母亲知道赵告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想,即使没考上,也别让他笑话,说:“今年肯定要比去年好嘛!”
赵告告嫉妒地说:“那肯定的,若再考不上就完了。”
“有什么完了?反正考不上继续复考,我不相信考不上,有些人考七八年呢!”
“要钱花啦!”
“有什么办法!只有苦点,累点!将来工作了比我们在家干农活好几倍。”
赵志成一脸愧色。
赵告告耍一会儿走了。刚到大门口就遇上村里的泼辣妇周秋秋干农活回来。
她想从赵告告口中得到消息便问:“告告你听见她两个儿子有希望吗?”
“现在怎么知道?听口气没有多大希望。”
周秋秋得意的一笑:“现在不知道,再过几天就知道了。”
“现在都蒙在鼓里。”赵告告很冷静地说。
村里这几日,每个人都疑神疑鬼的。母亲每到一处,总有人问长问短的,大部分都是问志成兄弟俩的考试情况。他们听了,像掉进山洞里一样。村里人都不敢乱说话,但是赵志成心里明白,今年的希望很渺茫。继父更是纳闷。
农历六月十九日,这天是菩萨诞辰。距离志成家这儿有两个地方最热闹,一个是江林县城沙子垇大明寺;一个是凤凰山的十八个寺院。这天县城和凤凰山比任何时候都热闹,大约有七八万人来为菩萨祈祷,同时也向菩萨诉苦,许愿。他们是佛教的信徒,他们都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到这儿给菩萨祝寿。这天大街小巷都是欢乐的笑声,你见不到酒鬼,见不到无赖在街头挑衅恣肆,每个人都很可爱,平易近人,每个人都盼望永远活到这一天。

志成的母亲每年都盼望这一天,去年她因为田里稻谷有害虫作梗,忙给稻谷除害虫,没时间去给菩萨祝寿。去年志成没考上她非常后悔,今年她决定活再忙碌,也要去,求菩萨向玉皇大帝求情,让玉皇大帝网开一面,给志成兄弟俩一个机会,考上大学。
母亲求菩萨回来,没有一天安心过,她每天都在默默地向菩萨祈祷。
十几天过去了,高考分数已揭晓了。志成兄弟俩没有上线。
赵告告听见儿子赵正云从江林中学回来说,心甜得像吃蜂蜜,像炎夏喝一杯冰冻啤酒那样舒坦!
赵志成没有去看,他知道今年没指望。
赵告告这几日春风得意,逢人便说,志成兄弟俩没有考上学校。
傍晚,太阳西沉了,秋蝉已吊在柳树枝上休息了。村子里那些累了一天的庄稼人吃了晚饭该坐下来闲聊了。秋庄今晚却不同往常,他们不会扯龙门阵,他们男女婆娘都围在大晒谷场边,议论志成兄弟俩高考落榜的事。
杨玉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冷冷地说:“你们大家看,她儿子今年考上了吗?不是她妈那狗命,考上也坐不稳!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打地洞!”
杨秀健蹲在一旁,讥笑:“我曾经说,别送了,家庭那么贫寒,即使考上了,出来工作还帐也要还一辈子,不划算。她说,由他们去了。更何况她两个儿子不聪明,那有我儿子再遥聪明啊!我再遥混到今天,虽然没上过大学,只读过高中,但他比她家两个儿子聪明!”
周秋秋提着竹篮去河边洗衣服,听见他们说赵志成兄弟今年高考没考上的事,也钻进来凑热闹。
杨玉容看了看她一眼,问:“秋嫂嫂你去洗衣服啊!天黑了哩!”
“我才几件,黑了我摸着也洗了。”
周秋秋眨了眨干瘪的双眼,明知故问:“你们在这儿谈什么?”
杨玉容凑在她耳边说:“人家骂我无能力送子女上大学了,才叫我女儿出去打工,儿子去学武,说我儿子没奔头,别去浪费钱。我儿子虽然不好,但比他兄弟俩有出路,莫说其它的,关系我比她强。”
杨玉容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经一个亲戚的介绍学武术去当保安,结果被亲戚骗了,没办法又送去当兵,听人说,退伍了国家还有一两万块钱。小的是女孩子,她看见那几年去沿海打工比读书划算,更何况他们听人说,现在读书毕业国家不分配,找不到工作同样去沿海打工,就这样不送去读书了。
周秋秋附和道:“她有什么能力?她只是丢了钱不在意,巴倒身子滚罢了。她儿子聪明,早就考上了。”
“她还夸她儿子聪明哩!”杨玉容得意地说。
第二天早晨,晨曦穿过白雾,好像很安静。屋前志成孩时栽的几个青松直立着,地上的蚂蚁向一辆辆跑车往它肌肤上飞奔,这不像下雨的前兆。蚂蚁瞬间从树端又往返飞奔,若是人很无聊,它却很有趣,有时会停下来和几个相熟的交头接耳,相吻,相拥。不远处是几块大田,稻谷还没有熟,有些甲虫早以驻扎进去享用了,它们即使浸泡在露水里,看上去很悠闲,很幸福,根本忘记了这是别人辛苦得来的果实。几块田过去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清澈潵,河里的鱼儿可数可点。若是一个画家经过这里,他一定会流连忘返,叹息在这里是神仙生活的地方。志成一家却不羡慕这里的一切,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山水水和一群变了态的秋庄人。
赵志宏从县城回来了,家里人还在睡。赵志宏在大门外便喊母亲。
母亲听见志宏的声音,顿时大骂:“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去上门当女婿了!”
赵志宏听见母亲的话,不敢吭声。
母亲起床,打开房门挑剔地问:“今年考上哪所名牌大学?”
“我……我和志成今年都没希望。”志宏低声说。
“我们还在等你的好消息呢!——怎么没希望?”
母亲看着志宏,接着说:“你今天和这个女生耍,明天和那个女生玩。我叫你干脆喊一个女生回家来结婚算了!”
赵志宏看来包庇不住了,母亲晓得他的事情,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母亲责备。他知道肯定是志成给他们说了。他很生志成的气。
继父想了解过水落石出问:“你们到底考得怎么样?”
“没有学校。”
“看来,告告没说错!”
“是我叫他正云回家来给你们说的。”
母亲涨着脸说:“你担心别人不知道你们没考上,叫他们来宣扬,闹得满城风雨的!”
继父看见志宏很委屈,却咧着嘴笑着问:“你女朋友是哪儿的?”
赵志宏红着脸,看了母亲那严肃的脸,不敢说。
“是不是同一班的?”继父继续问。
赵志宏又看了一眼,看见母亲想笑,说:“不是一班,她低我一级。”
母亲听志宏这一说,转念一想,觉得家里贫寒,有人看上,内心也是很幸福的。她微笑着说:“我还以为志成是撒谎的,果然有这么一回事!”
“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母亲顿了顿问。
“去她家了。”
“你不晓得害臊呀!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呢!”
“没什么嘛!”
“她家住在哪儿?”
“民顺,离县城有三四十里路。”
“你去她家,她爸爸妈妈喜欢你吗?”
“怎么不喜欢呢!每天三餐都是吃鸡鱼蛋哩,没让我去干活,呆在家里玩耍。”
“你女朋友家庭好吗?”
“她家很有钱。她爸爸正在承包她们那儿百多万的水利工程做呢。”
“但女生低你一级,你不怕你若考上了,她变心啊!”
“她今年考上农校了。是她老爸拉关系,走后门去的。”
“你又不是枉然的呀!她考得工作,你没得工作,她不变心?”
“没考上有什么!她不喜欢我,我去找别人嘛!”
母亲和继父只是干笑,但不知这样放纵,他酿成了大错。
“你真不知羞!”
赵志宏看见母亲和继父在笑,冁然一笑。
继父说:“说归说。如果你们兄弟俩没考上怎么办?”
“明年两弟兄复读,不相信考不上!”
继父心里很愉快,非常反对他们兄弟继续去考试。如果他们兄弟俩真的考上了,自己苦了,害怕毕业出去工作,不理睬自己。村里的一些人常在他耳边说,招父养子,上门讨死!他想,这话不完全错。《红楼梦》上的《好了歌》曾说“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他是继父,又不是亲父亲,即使是亲父亲,天各一方,生病谁来照顾?他还是想他兄弟俩留在家里,老了,病了,不用担心。
“你们不必读了!再读也没希望!”
母亲白了他一眼心,说:“有什么办法?我问你?!”
继父看见母亲白他,板着脸吼:“若你们再继续读下去,你妈被你们害死!五月份,我和你妈去县城医院检查。医生说,你妈的病很复杂,有胆结石,肾结石,尿结石和肝炎病及妇科病。我们大家知道要钱医治!没有钱只有挨死!”
赵志成兄弟耷拉着头,很惭愧,泪水轻轻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母亲看着兄弟俩流泪,好像流在自己心里,好生痛!
母亲噙着泪,呜咽地说:“你们在学校一定要用心读书,不再三心二意的。其它的事不要想得太多,将来出人头地了,什么女朋友,什么男朋友,自然会有的。若没跳出龙门,什么都是枉然。我们家庭这么穷,说实话有几人瞧得起我们?别人现在瞧不上是没关系的,将来别人瞧得上就可以了。我的病虽然重,但是只要你们考上大学了,慢慢地医治,万一医治无效,死了也值得。”
赵志成听了,泪河东注,每个毛孔像针刺。
“妈,我不去读了!”
“这个娘也不忍心让你们在家里干农活,和你们读书的同学都考上了,你们没考上,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好受吗?况且,秋庄这一寨人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你们没考上,他们乐的手舞足蹈。我就是要争一口气,偏气他们!”
赵志宏没吭声。继父挟着大烟斗走开了。赵志成看见继父揪着脸,噙着泪说:“妈,我不去读了,我在家里学习。”
“我去学校读给他带点资料回来,让他在家做!”志宏在一旁说。
“没有老师教,怎么行呀!”
“妈,今年老师也只是讲一些基础!”赵志宏也希望志成不去读,自己去。
“总比没老师辅导要好多了。”
“老师也只不过照本宣科罢了,课本早已经上完了。”
母亲擦着泪说:“没办法。若抓得着钱,还是让他去学校里读。在家活又多,又忙,那有什么时间去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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