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叛逆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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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初中以后,周北似乎得了逆反综合症,你让他干嘛他偏不干嘛,你不让他干嘛他偏干嘛,大到完成作业,小到吃饭喝水。如果姜小红说:“不要看电视了”,本来打算睡觉的周北就会一直坐在电视旁边,如果姜小红强行把电源拔了,周北就会跑到楼下的小卖部继续看,如果姜小红跟到小卖部不让店主给周北看电视,周北就会跑到更远的小卖部去看,总之如果姜小红不让周北看电视,周北就一定要看,不管历经千辛万苦,上刀山下油锅,九天揽月还是五洋捉鳖,总之就是非看不可,看到最后连周北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他看电视的唯一理由就是姜小红不让他看电视。
摸清周北的习性以后,姜小红开始琢磨,她知道周北其实并不喜欢看电视,但面对一个倔驴,唯有反过来推才肯前进,于是在周北应该睡觉的时候,她倒了一杯牛奶放到桌上,然后说这个电视很好看,今天你尽管看,看到深夜都没问题。本以为周北会说“你让我看电视我偏不看”,然后立即睡觉,没想到等了好几分钟,周北还是一动不动,姜小红心里六神无主地泛嘀咕,心想万一这孩子真的迷上了看电视,那又该如何是好?
姜小红在一边偷偷地观察儿子,只见周北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冷冷的说:“你是故意让我看电视的吧,假装这么大方,其实不是你的真实想法,自作聪明耍这种小儿科的伎俩,我可不会跟你一样幼!稚!”。周北这话说的平静而且直白,字字清晰、琅琅上口,姜小红感觉是被人用一顶大锅直接闷在头顶,换成别人是周北的老娘,估计当场一掌就把他给拍死了,但是姜小红,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百货商场售货员,优点是心地善良,缺点也是心地善良,她又怎么忍心下手呢。
姜小红本来是卖衣服的,后来又卖过糖果,最后在周北的强烈要求下,改为卖书。百货商场什么都有,其实卖哪个都一样,姜小红调到书刊部,主要是为了方便周北放学后去看书。周北喜欢看书刊报纸,看起书来饥不择食,但又囫囵吞枣,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小说月刊、读者、科幻世界、童话大王、趣味地理、生物之家、三国演义、莎士比亚悲喜剧,总之只要姜小红柜台上有的书,周北都会乱翻一气,随意瞅瞅看看。当然也有周北不乱翻的,姜小红发现周北对家庭医生、百事通这两本杂志很感兴趣,蹲着一看就是老半天,姜小红本来不爱看书,有一次她忍不住好奇,也随便翻着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两本书里面有很多内容都跟男女行房室有关,还有一些描写情感生活的小文章,以及对性疾病、妇科病、男科病的关注,比如阳痿了怎么办?早泻了怎么办?月经不调怎么办?尖锐湿疣了又怎么办?
姜小红慢慢合上书,抖动着双腿双手艰难地站了起来,她觉得这件事情十分严重,一定要跟周北好好谈谈。那几天正值端午节,天气异常的炎热,姜小红的谈判计划还没有落实到位,幸福中学的邓老师却先找到了姜小红,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班主任慈祥地对她说:“姜同志你好,你就是周北的母亲吧,有一件事情十分严重,我一定要跟你好好谈谈”。
班主任亲自找上门来,本身就已经很严重了,现在“很严重”这三个字从人家嘴里面说出,姜小红心里实在惧的慌,一下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抄别人作业?应该不会,周北这孩子从来不抄作业,不会做的题往往就只写一个题号送上去,就连白卷也敢交。打架?有点可能,小孩打架经常可以见到,但不至于说很严重,难道说周北把别人打伤了?打残了?还是打死了?
姜小红这两天本来就有点气血不顺,过度紧张之下脸色发青,偏偏这个老班主任说起话来喜欢先扬后抑,他一进门就寒暄了半天,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接着又使劲夸周北的好处,比如聪明,会写作文、跑步很快、人缘不错,等等等等,就是不说到底什么事情十分严重,班主任夸的越多,抬的越高,姜小红就越紧张,觉得周北肯定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终于她还是沉不住气了,猛地一拍桌子,对班主任说:“没用的咱就先不说了,请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班主任一愣,脸色便沉了下来,缓缓的说:“事情是这样的,周北……”,老班主任这个北字刚刚说完,就看见眼前的女人悄然向右侧倾斜,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从医院里醒来,周大福告诉她只是贫血而已,身体并不大碍,只是要多吃红枣补补。姜小红问的第一句话则是,周北在学校到底干嘛了?周大福一听到周北两字,脸色顿时憋的通红,忍不住怒气上涌,说:“我真想一棍子敲死他!”,闻言,姜小红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周大福告诉她目前为止,关于周北肇事所听到的三种不同的说法。大概意思却是一样的:周北在课间的时候闯入女厕所,并在女厕所门口引起了骚乱,有几个男生想截获周北,被周北打伤也没有拦住。
周大福找来了周北的同班同学,这位同学讲了一些事发前的情况:“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班里的男生都去踢足球了,本来是七对七,结果踢到后来发现少了一个人,周北不见了!结果我们这边输了好几个球,有人看到周北被别的班上一个女生叫走了,那个女生好像是校花小丽,后来班里的同学听说周北勇闯女厕所,都觉得他很牛”
姜小红觉得事情还是没有弄清楚,所以必须尽快找到周北,好让真相大白,虽然三人成虎,但是周大福坚决认为周北是不会无缘无故去闯女厕所的,姜小红表面上也相信儿子,但一想起最近他看的那些书,就觉得好像有点大大的不妙。
周北一晚上都没有回家,第二天姜小红四处苦找,直到傍晚十分,才在一家游戏厅的角落里发现了玩的正劲的周北,周北左右胳膊交叉,一手握杆猛摇,一手狂拍游戏机按键,落手凶猛、速度奇快,姜小红气不打一处来,浑身上下瞬间充满了熊的力量,三下五除二就将周北拖了出去。面对周大福的棍棒,还有姜小红的逼问,周北一言不发,表情严峻,横眉冷对千夫指,与二人人耗到深夜,直到班主任再次打来电话。
班主任说:“小丽都说清楚了,前天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你们两位要好好劝劝周北,不要让他再逃学了”
“误会?!”,周大福和姜小红听到班主任这么一说,纷纷转变了态度,周北吃软不吃硬,方才肯托出实情:
那天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周北正在踢球,三班的小丽找到了周北,说上厕所的时候掉了一支好贵的笔,坑儿有点深,手儿有点短,自己捞不上来,只好请周北帮忙。在女厕所没人,小丽承诺望风的情况下,周北终于答应了这个请求,但是过程比较痛苦,周北这孩子有个特点,就是非常执着,美女面前一定要说到做到,古有大海捞针,今有屎海捞笔,周北捞了十几分钟才把这支笔给捞上来,可那时已经下课了。另一方面,小丽并没有完成望风的任务,原因是小丽的班主任正巧路过,看见小丽不上课,靠在女厕所旁边无所事事鬼鬼祟祟,便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去了,一谈就是半个多钟头。这直接导致周北还没有走出厕所,就跟下课后跑去尿尿的女生们撞了个正着。

周北说:“当时情况很混乱,女生都在尖叫喊色狼,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子竟想趁机动我,结果全部被我打翻在地,我不喜欢被人误会,更不想解释!”
姜小红说:“可是你不解释,别人还会误会你怎么办”
周北挺直了身板说:“人正不怕影斜”
姜小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问周北另一个话题:“你跟小丽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北说:“朋友关系”
姜小红说:“什么朋友?”
周北说:“好朋友”
姜小红说:“有多好?”
周北说:“特别好”
姜小红说:“特别?特别指什么?”
周北说:“特别就是十分,十分就是非常,非常就是极其,极其就是特别!”
姜小红说:“废话少说,你是不是早恋了?”
周北说:“我没有!”
姜小红说:“还说没有,你都跟人家捞笔了”
周北一看说不清楚,一转身扭头便走,淡淡地甩了一句:“管的着嘛你”。
对于周北早恋的事情,姜小红有一种直觉,那就是恋了,当然周北说没恋,姜小红也拿不出任何证据,但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女人的直觉都比较准,这就够了,无所谓证不证据。
事实上,自打小学开始,周北就对隔壁班的班花小丽垂涎不已。小丽面庞清丽、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姿态婀娜、走起路来如清风拂柳,分外妖娆,而且在别的女生还兜着小背心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戴胸罩了。周北觉得她有一种成熟的美,美的让他几乎窒息而死。
一个巴掌拍不响,在小丽看来,周北这个风云人物像极了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周北体育成绩优异,打架几乎不败,是为大勇;他遇强则强,却从不欺负弱小同学,是为大义;他对她好,敢于厕所捞笔两手沾屎,是为大有情,最重要的是他个性十足,在别的同学猛背鲁迅文章的时候,周北却认为鲁迅是垃圾,他曾经豪情万丈地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以武力为先,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才是王道!”。小丽觉得周北有一种叛逆的酷,酷的让她一颗矜持的心彻底陷入疯狂。
让姜小红没有直觉到的事情是,这两个人初中二年级就把“那事”给做了,周北胆大心细,在男女问题的处理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他甚至还懂得在关键时刻“拔刀”,抽刀断水水外流。
周北学习不好,这个姜小红是知道的,她跟百货商场里面几个有小孩的同事一起闲聊,听到了一种说法,就是小孩不花心思学习,早恋是罪魁祸首,这些女人说,幸福中学的教学质量差,而且是走读,管理也不严,远不如南郊的市九中,市九中不仅是省重点中学,而且还是一所封闭式的学校,她们都打算让孩子去那里上高中。姜小红有些不舍,可转念又一想,她希望周北茁壮成长,结果呢,经常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有一次她提前下班,正巧碰见周北和两个同学并肩而行,这三个小屁孩相互之间推搡打闹不止,走起路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嚣扬跋扈,在一起厮混哪里还像个学生,完全就是地痞、土匪和恶霸。
周北不仅早恋,而且还总是跟坏孩子混在一起,周北的无拘无束、无法无天,让姜小红感到无所适从、无能为力,于是她打电话给姐姐姜秀英,求她帮忙出个主意,电话里姜秀英讲了孟母三迁的故事,孟子的母亲为了让孟子不至于学坏,不惜连续搬了三次家,姜秀英言辞恳切地告诉姜小红,只有创造优秀的环境,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姐姐的一番指点迷津让姜小红有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拯救周北于水深火热之中。
周北哪里水深火热了,他跟小丽在一起倒是插的很深、摸的很热,在幸福中学里享受着性福时光,偶尔还骚兴大发,赋诗作词,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周北先写了一首名为《东风丽》的五言律诗:
东风丽
周国啸东风,丽人倾豪城。扬鞭傲天地,血马换青龙。
周北
周国代表周北自己,丽人指小丽,啸东风与倾豪城映射了英雄与美女的侠骨柔肠,最后两句则带有浓郁的古典浪漫主义色彩,通过描写汗血宝马变成了青色巨龙,发泄出作者立志摆脱世俗困扰的强烈愿望,以及披荆斩棘、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孤胆豪情。
周北没有想到,小丽上课默读这首诗的时候,纸条不幸被老师当场没收,这首诗最终落到了周北班主任的手里。周北的班主任是一个学究式的语文老师,经常穿着一身蓝色大褂,喜欢刨根问底,很是迂腐。周北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诗的后面署了名,班主任兴高采烈地找到周北,对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的诗我看了,写的还是不错的,就是格律完全不对,你瞧瞧你写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前三句平仄完全不对嘛,依老夫看来,应该进行如下修改。
接着班主任摇头晃脑地念到:
北风丽
周国啸北风,丽恋倾朝政。扬鞭遨沃野,血马换青龙。
(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周国代表大周朝,啸北风指这个国家遭到北方犬戎部落的威胁,丽恋倾朝政指周幽王对褒姒的迷恋,导致西周因为女人而灭亡,最后两句则体现了历史战争的唯美主义,一方面展望了周朝衰败以后春秋战国的风起云涌,另一方面借血淋淋的战马倒地和青龙诞生出世,意喻了秦始皇建立统一中国的丰功伟绩。
听完班主任的修改意见以及对新诗的诠释,周北两眼穷白、目瞪口呆,整个人完全发蒙。这班主任是个近视眼,他感到周北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文学知识的渴望,并认为这是一次宣扬中国古典文化的大好契机,于是在一个星期后的家长会上,他以周北作诗的例子,强烈呼吁各位家长要重视孩子的古诗词教育。
家长会上,姜小红在一边旁听,越听越不是味,周北写的诗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诗里面有“周”有“丽”,周肯定是周北,丽无疑是小丽,这小子居然混到开始写淫诗,看来孟母三迁已经势在必行了。
姜小红主意以定,便着手开始托关系,她先找了自己的二舅,然后又去拜访了周大福的大哥,自己的二舅和周大福的大哥共同委托了一个叫李兴业的区教育部官员,这个官员需要先跟其他同僚通好气,然后再委婉地向下属教育单位传达指示,当然市九中的基层领导也得打点。姜小红的二舅是一个能人,低调地为周北的转学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件事情虽然最终办成了,但是过程是一拖再拖,长达半年之久,送礼先后送了八次,还不算请客吃饭递烟赠酒,姜小红心想,周北啊周北,这次你要是再闹出乱子,看我非把你的皮给剥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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