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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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是北回归线上的一片绿洲,自然风景秀丽。气候温和,四季常青,风光旖旎;受益于得天独厚的亚热带气候条件,常年鲜花不断品种繁多。初春时节,潮湿多雨。
广州站真大。火车上下来的人,匆匆往出站口走。有个女孩子找不到车票,急得在哭。张胜伟让她们把车票攥在手里。思佳紧跟在永贞姐身后,再后面是颐贞姐,大家怕她被挤丢了。好歹挤出了站。好家伙,到处是人,比北京站的人还多呢!他们找个地方放下行包喘口气。思佳明显感到,广州的太阳可没家乡的清亮。早晨八点多,却象北方上午十点多的样子。天空是浑顿的浅灰色,太阳也是灰白色的一个浑晕,漫散在东南的天空中,好似初学美术的学生调色不当,又无精打采地随便在画布上涂鸭几笔。满脸的温润潮热,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粘。他们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脱衣服。别人都只穿单衣服了。思佳最里面的背心有几个小洞又旧,不好意思让人看见,所以还是穿着衬衣衬裤,外面套着单衣服。思佳找出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永贞,广州的十一、二月冷不冷。永贞告诉她和现在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就可以穿裙子了。思佳可真信了她们在老家时说的“一年都是热天”的话不假了,这里一定用不到那个“寒来暑往”的词。永贞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思佳说:“思佳,快把你那破棉鞋扔了吧,这里根本用不着。”思佳不应声,也不动手,颐贞也说:“思佳,别拿到厂里了,别人会笑你。等年底回家时,买双棉皮鞋,既好看又暖和。你——放——心,要是干一年,连双棉皮鞋都买不起,那就别在外混了。”思佳只得扔了棉鞋棉手套。
胜伟带她们往马路上走,他要包车去开发区。刘思佳两手各拎一个行包,东张西望,满眼的绿,满眼的五光十色,比万花筒里的颜色还绚丽!真希望能象“二朗神”似的,再多长出一只眼来。天气的沉闷一点都没影响她的好奇心。广州——这个在历史课和地理课上多次见过的大都市,就在她眼前,好想大大抒发一番感想,要是妹妹在身边就好了。以后一定写信讲给她。可要让她用语言形容,她又词浅句窘,只想到两个词“新鲜”、“漂亮”。她问东问西,只有永贞搭话。
她大惊小怪地问:“贞姐,这些花都是真的吗?”
“瞧你傻样”,永贞显出一付过来人的口吻,“人家这儿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听说‘云台花园’里种满了中外四季名花,还有许多国家的国花和市花呢。还有什么……棕榈、竹子、兰花、苏铁、常青树等等。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慢慢瞅吧!”
“贞姐,你去过云台花园?”她吃力得抬起行包,下了马路牙子。
“没。我姐去过,还照了许多照片。”思佳心里好羡慕,不过既然自己也身在广州,以后不愁去逛公园的。
她又问:“这儿的楼比北京的还高还漂亮,你说啥时候咱老家也能有这么高的楼呢?”
永贞等她跟上来,帮她拎起那个小点儿的行包说:“那可远喽!这叫‘摩天大厦’。你先别看楼,你看这儿的女孩穿得多洋气,多性感!”说着努努嘴朝向她们身边走过去的女孩。按钱钟书描写的,那这里岂不是有许多的“局部真理”了嘛。
“好饿呀,好渴呀。”永贞朝走在前面的颐贞喊,颐贞回头看她一下没理她,继续和胜伟找车。永贞还得跟思佳说话:“广州的粤菜很好吃。你听过满汉全席没有?”
思佳摇摇头。“大三元的红烧大裙翅呢?”她继续问,好象大裙翅就在眼前飘。
“什么?裙子也可以吃?”思佳边躲车边奇怪地问。她身后另一个厂的那一男一女,笑出声来,纠正说:“是鱼翅,不是裙子。永贞听口气你吃过?”
永贞回头朝着他们,泄气地说:“没有。我是听蔡主管说的。好好吃的啦……”有时候,你虽然得不到某样东西,可是很起劲儿地讲啊讲,说啊说,仿佛就有了一种虚幻的拥有的满足感。可偏偏后面这三个人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颐贞拉着带滑轮的皮箱,回头喝道:“快走。就知道吃。好吃个头!又甜又酸又辣,真让你吃,一个月就会叫苦了。”
永贞娇嗔地回她姐说:“姐,你吃过了还说风凉话,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总比厂里的水煮青菜,烂咸菜干好吃吧。”
“你说吧,一会儿把思佳吓跑回去了。”
思佳笑盈盈说:“你放心,我跟定你们了,这里真漂亮。”
颐贞苦笑着说:“傻丫头,夏天还没到呢,到时候可别象永贞喊着热死人啦,吵着要回家就行。”
一提起热,大家都象被传染了,觉得口干舌燥。车上的水都喝完了。永贞抬头望望路对面,诡异地看看思佳说:“走,我带你解渴去。”
她俩抢着来到路边一个小凉亭下,旁边的木板子上写着“凉茶”。永贞对那里面的老太太说:“阿婆,一人一碗凉茶。”她端起一碗先递给思佳,然后自己也端起一碗“咕咚咕咚”痛痛快快喝下肚。思佳还没张嘴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再看碗里的汤,分明是老家人熬的中药汤颜色。她怀疑地看看永贞,她已经喝完了。这时,颐贞四人也过来了,每人端起一碗爽快地喝下肚。思佳一见,也屏着气张嘴来了一大口,可还没等咽下肚,那药水就直接从她嘴里,以抛物线的路径喷向空中,她撇嘴皱眉说:“好苦呀!干吗好端端得非喝这苦药?”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卖茶的老太太生气地用白话说:“阿妹啊,好浪费的啦。这个苦水,很好喝的啦,是‘王老吉’牌子的啦!可以去暑泄火的啦。喝下去,喝下去。”旁边人也说:“喝了吧,一块钱一碗呢!这里可没人卖大碗茶。”思佳给老太太一口一个“的啦”,说得没了主见,又见她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球,打消了倒掉药水的念头,当然也心痛那一块钱,只能闭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往肚子里灌。喝完,老太太又递过一碗,见她慌得直躲,便说:“阿妹,这个甜一点点的啦,是菊花茶,比那个不会很苦的啦,便宜,五毛钱。”大家也向她保证不会那么苦了。也是渴极了,她一憋气喝下去。这次的是没那么苦了,还觉得嗓子里有点儿甜味儿。她掏出一块五,不情愿地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继续絮叨着说保管思佳清热解暑去毒火……

路中间,突然有两辆汽车停下来,下来的三个人指手画脚,大声地“哇啦,哇啦”,思佳一句也不懂,又问旁边的人:“那三个同志在干吗?”胜伟说:“那三位先生在吵架。在广州不要对人称呼同志,要叫先生、小姐,不然别人以为你土掉了渣。”思佳最不想听他开口讲话,她翻了一下白眼,心里却想,这广州人真有趣,吵架都挺着长音调,好象唱黄梅戏似的挺好听的。
终于,两个男的跟一位出租车司机讲好了包车的价钱。思佳和永贞以及另外那一男一女上了车,胜伟和颐贞却上另一辆出租车。原来他俩是在公司设在市区里的办事处上班。正要开车,思佳憋不住要上厕所。司机操着白话告诉她,在越秀公园门外的拐弯处有个公厕。她找到后,一头冲了进去。出来时,门口有个老头拦住她不让走,还塞给她一块手纸,伸出五个粗黑的手指头晃晃要钱。思佳从没听说过上公厕还要钱。她不给,根本也没带钱,便与老头理论起来,不管怎么讲,老头就是不答应,他根本听不懂思佳说什么,反正他只认钱。思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周围进进出出的人在看她。她觉得刚到广州,就把脸丢在了厕所上,又气又冤。只得伸手向衣兜里乱摸,看看有没有漏网“分子”,边问:“五分钱吗?”咦,这个他听懂了,忙摇摇头,指个牌子给她看,上面写着:每次五角。她心里暗骂“什么鬼地方。吃喝要钱是天经地义的,可拉撒也要钱,亏他们想得出来!怪不得都跑这儿来挣钱,挣钱都挣疯了。就不知道,呼吸了这里的空气,有没有人来收钱。那儿头,大家左右不见她回来,等得着急,司机尤其不耐烦地催。永贞以为她迷了路。吓出一身冷汗,找过来正见他俩扯不清,忙付了钱,拉她跑上车,大家一听又是一阵儿的笑她,她嘟囔着说:“早知这样,我才不喝那苦水呢,这可好,里外花了两块钱,冤死了。”永贞笑得喘着气,说:“我看你,就——是,活人——能让——尿憋死那种人。你好好挣钱吧!”
坐在副驾座的海涛也笑着说:“说起这上厕所收钱,我俩更乐。第一次来广州,下了火车正好是吃饭时间。我和晓梅好歹找了个最便宜的小包子铺。哎,有趣的是,这里吃包子可以免费喝茶水。我俩一想这好,在北京喝大碗茶还花五毛钱呢,于是包子没多吃,茶水可没少喝,逮便宜呀。嗨,吃完饭走出来不久,就急着想上厕所,这才发现,上厕所要收钱,跑了几条街都一样,还弊得够呛。最后你们猜怎么着,我俩花了四块钱吃包子,却又花了两块钱上厕所。这广州人真是精明,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大家笑得肚子都快破了。
在刘思佳看来,这块土地上,只有通用的人民币和方头汉字,表明她还是在中国境内,除此之外,眼前的人和物完全是新鲜而陌生的。如果按地理版图算,以她走过的路途,相当于欧洲十多个国家的距离了。
车外闪过一棵棵三四十米高的大树。树干深古铜色有小刺,枝条上没长叶子,可上面零星绽放着一朵朵红彤彤的花儿,大概有小碗口那么大,醒目而耀眼。思佳一看就爱上了这花,忙向永贞打听是什么花。永贞告诉她,这是木棉树,花叫木棉花,是广州市花。每年三四月花开得最旺盛。花季过后,会结白色果实,成熟后爆烈开,棉絮象天女散花飞在空中。因为木棉树长得高大,如果不在果实开裂前攀上树枝来采摘,棉絮就会爆裂面散失,所以云南人又称它为“攀枝花”,不过广东人也称它为“英雄花”,说木棉树高达三十多米,如巨人披锦,雄伟壮观。清代诗人云: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五九年广州市长诗云:广州好,人道木棉雄。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不过我倒觉得,它的颜色鲜红,象血染过的。当年,老山前线上就牺牲了许多士兵。对了,我还代表学校给“猫耳洞”的战士写过慰问信呢!张胜伟还差点儿去当兵,想当个英雄哩。
思佳义愤填膺:“贞姐,你说那小越南也真没良心。以前他们穷,**还支援他们白面大米,枪支弹药。日子好了,反倒恩将仇报,要我说,就该一股作气消灭了它才好。”
海涛沉着地说,小丫头,你懂啥。那是政治,可不是小孩子玩儿的把戏。古今中外的历史就两个字“分与合”。你一个小女子,还是好好寻思着解决你家的贫困问题,少管**的事才好。
思佳没再吱声,转头望向窗外,偶尔看见人行道上,有一朵红红的木棉花落下,真想捧它在手中。正道是:
南有木棉,其花芳艳。春日绵绵,柔情曼妙。
南有木棉,其叶榛榛。夏雨涟涟,风华并茂。
南有木棉,其果皎白,秋风暖暖,凝思和调。
南有木棉,其干铮铮。冬云淡淡,香魂杰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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