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段奇妙的相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程染再不客气，留在曾的家里，陪着可爱的可馨宝贝，吃了一顿简单但是相当融洽的晚餐。玩网游的人，总喜欢在游戏找个人老婆或者老公亲昵地叫，程染的那个“晕晕晕死我了”跟曾的的那个“乌龟山上一棵葱”，虽然不是这种所谓的夫妻关系，却也是有了两年交往历史的死党。
暴雨和台风，就在这段晚餐的时间里过去了。已经过了十点，时间有点晚了，曾的为程染打开门想要送她回家，却被拒绝了。“算了，还是不用你送，不然小可馨一个在家会害怕的，是不是呀？”程染半蹲着身子，亲昵地捏着可馨嫩嫩的脸蛋儿。
“嘻嘻，我不怕！爸爸说要从小学会坚强和勇敢！”可馨骄傲地回答到，笑得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哟，我们可馨还知道坚强和勇敢呀，真了不起！好啦，老师走了，再见！”程染站起来，颇有些依依不舍。
可馨机灵地招起手，声音还是那么甜甜的。“老师再见！”
“真的不用我送你？天可是很晚了。”
“真的不用的，一会儿我叫一个朋友送一下吧，他也就住在这附近。”程染现在已经很放得开了，很随意地再次拒绝了曾的的好意。
“呵呵，是男朋友吧？”曾的笑着打趣。
程染也不甘示弱，“怎么，葱老大吃醋了呀？我可要得意忘形了！”套上高跟鞋，蹬蹬蹬就急急地向电梯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来，回头对着曾的父女俩嫣然一笑，“再见啦！可馨，以后坏爸爸要是欺负你了，告诉老师哦，老师帮你惩罚他！”
可馨搂着曾的的脖子，又甜甜地连说了几声“老师再见”，直到程染消失在电梯很久了，才回过头来，紧紧地贴着曾的的脸安静了下来。“嘻嘻，爸爸你要剃胡子了，炸我的脸！”安静也只是一小会儿。如果说可馨平日里像个小公主，那今晚无疑是小公主最快乐的一天。“爸爸，程老师以后还回来陪可馨玩吗？”
“应该会吧！要是喜欢，你可以邀请老师来呀。”曾的关上门，像他平时最喜欢的一样，亲昵地刮了女儿的小鼻子。
可馨摇头晃脑地躲开，笑得差点呛到。“爸爸，我好喜欢程老师，像妈妈一样！”
曾的摇头失笑，“你这个小笨蛋，尽胡说！好啦，睡觉去喽！”
“我今晚想和爸爸一起睡！”
“好，小公主有命，小的怎敢不从？”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父女俩笑闹做一团。
程染从曾的住的小区出来没多久，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就靠了过来。程染利索地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位上。
“长疯子，让你送我回家一趟这么大不乐意啊？”上得车来，程染却发现伍长风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心里顿时委屈起来。本来今晚挺高兴的，现在却变得特别的烦躁起来。
伍长风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敢拂逆气头上的程染，关心地问起来。“刚才去哪个朋友家玩了？你可是很少这样的。”
“要你管啊！”没想到无心之下却又变成了有意的问罪，程染心里更加上火了。
伍长风是老爸战友的儿子。听妈妈说老爸他们部队当年在自卫还击战战场上打得非常艰苦，而老爸和他的五个生死与共的战友，是坚持到最后才走下战场的，下来的时候，人人都受了许多的伤。自卫还击战结束后，老爸跟他的战友就天各一方，再没相见了。伍长风的父亲伍盛林，最后也当上了省内某市的公安局长。但是四年前，伍盛林忽然自杀，并且引出了一起重大的贪污受贿案，伍长风的母亲卢丹也被收押进了监狱，不过仅仅一年后就保外就医了。这当中具体有着什么样的故事，程染并没有特别的关心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伍长风跟他的母亲卢丹来到本市之后，就曾找上门来相亲。老爸本来不愿意跟他们一家有什么纠缠，但妈妈可能顾及到死去的老战友的面子，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下来。没想到，卢丹的热情却无比地高涨起来，一个劲地撮合自己和她的儿子。伍长风其实也是个很出色的男子，就是脾气有点坏。程染有点招架不住卢丹的热情，便也小心地试着跟他交往起来。不过最近有好长一段时间，伍长风倒是越来越不耐烦起来。程染发了火，便赌气不看伍长风，把头扭向了车窗外的一边。
伍长风今天心情也很不好，出门前其实他正和母亲在吵架。但现在，终归还是自己先挑起了矛盾，不得不对程染说些好话赔罪。“染姐，是我不好，刚才又跟我妈吵架了，心情不太好。”
程染转过头来，有点惊讶和意外地看着伍长风，不是因为他跟他妈吵架，那是常有的事，而是因为那句“染姐”。程染确实要比伍长风大几个月，但最主要的还是父辈们当初的约定。老爸和他的四个战友，当年互相承诺要做一辈子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甚至再为对方去挡子弹的兄弟，并且约定将来不论谁有了孩子，第一个子女都要按出生的时间早晚，分别取名血、染、的、风、采，连起来就是这首最能代表祖国百万大军热血衷肠的军歌。甚至几个人还说笑，定下娃娃亲来。卢丹最开始，就是找到这个借口来到自己家的。但是伍长风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叫过自己染姐之外，便再没有这样叫过。程染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何其让人恐怖，千变万化随心所欲地像是在玩一场游戏。脑海中想起许多的事来，跟伍长风的这段交往，多半还是自己和爸妈牵就的结果。现在，地位完全对调了。
“好，长疯子——”
程染刚要说话，伍长风的手机响了起来。程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终于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伍长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拿起来手机，丝毫也没有意识到程染情绪的变化。
“喂，找我什么事？”
“伍哥，出了点事，兄弟们压不住了！”
手机里传来一串急促的喊声，伍长风非常尴尬，偏头偷偷看了一眼程染，见她似乎没太注意，稍稍放了点心。“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
“伍长风，你不要太过分！”程染等他挂上电话，却突然转过头来。这句话，还带了点双关的意味，但紧接着一句话，所指之意却很明显。“别忘了，你曾经是个军人！”
无论是谁，跟伍长风交往，都要注意一点，不能在他面前提他曾经当过兵而且是马上就要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但现在，程染说了，而且是很严厉地指责他。
伍长风，忍了。“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有哪个军人像你这样，拉帮结伙像流氓黑社会！你那健身会馆，里面有多少黑幕，你以为能瞒得了多少人？”
“你够了没有！”伍长风狠狠一脚踩住车，今天本来火气就大，终于还是对程染也怒目相向了。
程染却十分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比的冷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好，真的很好！我一直以为你跟你妈是不同的，但是没想到啊！哼哼，哼哼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伍长风差点伸手打人，最后时刻变成了一指指向程染。“是是，我是老鼠的儿子，不像你那么有福气，有个当司令的老爸！”
“伍长风，我也不想和你吵，但是，认识你，是我的一个大错误！”程染推开门，毅然向外面的黑暗走去。
伍长风追出来，一把把她拉住。“你干什么？老老实实给我坐回去！”
程染根本无法反抗，被塞回车里，伍长风就发动车子疯了一样飞驰起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伍长风心里潮起潮落，脸色更是冷得吓人。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伍长风怎么不知道？小的时候他装作不知道，等考上了军校他又以为可以不用再知道。但是，没想到的是，母亲做着父亲的局长配车违规行驶，撞死了父亲的老战友。从那一刻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变了。父亲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自杀，其实伍长风也知道。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他对那个家庭就没有感觉过温馨，他崇敬英雄的父亲，却不是现在这样的爸爸和妈妈。父亲自杀了，母亲也被判刑了，马上就要军校毕业并且凭借个人努力几乎要被分配到某军区王牌部队去的自己，也被勒令退学退伍了。现在，母亲虽然保外就医了，但她的秉性依然没有变。活在这样的家庭中，伍长风每时每刻不处在极度的狂躁中。现在，就在刚才，程染骂了他，还把他也归咎到跟母亲同一类的人当中。开着车的伍长风，神经正在经历一场尤为重大的考验，最后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他对自己全部存在价值的判断。
车子在军分区大门口快速地停下，放下程染又更快地开走了。程染气冲冲地走回家，惊讶地发现扛着军分区司令头衔的老爸，正趁着老妈洗澡的机会，做贼似的偷酒喝。“哎呀，老爸！”程染当即娇嗔地发出警告。
“嘘——嘘——别让你妈听见了！”程大司令大惊，赶紧向女儿投降。“我这就放回去，放回去。你看你看，瓶盖儿都还没打开了！”语气里竟然还有着深深的不甘。
程染被逗得扑哧一笑，进门之前的烦躁感觉顷刻消散。
“什么别让我听见啊？”程大司令正为终于得到了女儿的原谅庆幸了，不想身后老板娘头上披着条毛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程夫人伸出一指，狠狠点在老板脑门上。“喝喝喝，你就不要命地喝，迟早喝死你！”
老小老小，越老越小。程染现在可是明白这话有多么客观了，现在自己家里不就有两个老顽童吗？程染终于放开怀来，亲热地缠住了妈妈。“妈，你也给老爸留点面子嘛，好歹人家也是个司令员呀！”
“你呀，就知道向着你爸。我都做了几十年医生了，他那些个毛病我还不知道啊？”
程大司令却是颓丧地坐到沙发上，嘴里连连叹气。“哎，还向着我呢？都成了‘人家’了啊！我可不敢在你们面前称司令啊！”
程染的妈妈李桂琴，在许多人眼里，都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当年是个小军医，跟现在的程爱国程大司令认识和相爱，就像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好女嫁给解放军、美女爱英雄一般的通俗浪漫故事。几十年了，二老的感情一天天都在增加。李桂琴瞪了老伴一眼，跟女儿亲热地挤成一团。“小染，刚才是长风送你回来来的吧？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坐？”
“坐坐坐坐个屁！”程爱国却是很不喜欢，连说话都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
李桂琴在自己膝盖上拍了一巴掌，就当是打了老头子一巴掌一样。“你这个倔老头子，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伍是老伍，长风是长风，你吹胡子瞪眼地针对谁呢你？”
“我不针对谁！”程大司令大手一挥，很有些威风。“我只是为我那两个老战友惋惜，为他们不值！好端端的一个冤枉送命，一个畏罪自杀，都是因为那个卢丹！自打那时候开始，就爱慕虚荣爱搞特殊化，不是她的唆使，老伍也不会变成那样！”
“孩子都在这了，你胡说什么你！”李桂琴虽然不满，但却不去反驳老伴的话，对老战友他们那一家，李桂琴确实也感慨良多。“你既然这么烦她，以后别让她进这个家门就是了，老把孩子们牵扯进来干什么？”
“什么叫牵扯？她要不是总是就想那些歪歪绕绕的，怎么就给孩子取了个长风的名呢？我们当初，那是喝了血酒说好了的！你现在就给我记好了，以后那卢丹要是再来，你可千万别让她进我的家门！”程爱国虽然也是火气狂升，但对李桂琴，还是留着几分情面不敢也不愿意对她发作的。
“行啦行啦，看把你气的！”李桂琴很干脆地不跟他吵了。
程染拉起妈妈的手，对着生气的老爸撅起了嘴。“哎呀老爸老妈，你们别吵拉。”
“谁说我们吵架了？这不是笑话吗？”程大司令的表情，很是夸张。
“谁跟他吵架？”程夫人的脸上，无可奈何。
“睡觉睡觉！”大司令嘴里说着“睡觉”，人却往书房里钻。
“扑哧——”程染又被逗笑了。“妈，我跟你说件高兴的事。今天我去班里一个孩子家里家访，她叫可馨，长得可漂亮可乖了！”
“好啦好啦，待会儿再说。你先跟妈说，你跟长风到底怎么样啦？”
程染脸上变了些颜色，愤愤地把挎包扔在沙发上，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别提他了！我现在烦死他！”
李桂琴焦急地追过去，“怎么啦？你们吵架了？”
“就是！幸好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妈，我跟你说真的，以后卢丹阿姨再跟你提这个事，你可千万不要答应了！”
李桂琴长长地叹了口气，慈祥地看着女儿的俏脸，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好好，我答应你！哎——这样也好！”
“哎呀，妈，你都说什么呢？算了，我给你看可馨的照片，我特意拷回来的。”程染赶紧把烦心的事抛开，喜滋滋地冲到客厅捡回自己的包翻出U盘来。
李桂琴也饶有兴致地跟女儿一起翻看着小可馨的照片，时不时地还跟女儿说几句玩笑话。“这孩子，长得真俊呐！唉，我什么时候要是有这么个孙女儿就好喽！”
“哎呀，妈，你又胡说了！”程染娇嗔，不依地抗议到。
“这——他是？”忽然，李桂琴被照片上的英俊潇洒的大男生吸引了，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好像！太像了！
“妈，你这是怎么了？他叫曾的，是可馨的爸爸。不过，他可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可馨是他收养的，现在对可馨比亲爸爸还亲！”
“小染，你说他叫什么？”李桂琴更加惊讶了。
“曾的呀，我还在奇怪了，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程染脸上挂着愉快的笑，想起这个今天新认识的老朋友，真的很惊奇也很精彩。转过头来，却看到李桂琴正愣愣地出神。“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染，你这个学生真是可爱，老妈我都喜欢到心窝子里去了，什么时候带回家来让妈也看看？”李桂琴脑海里飞快地打了个转。过去的事情，其实有很多都没有跟程染说，这一会，她也不好擅自说出来。但是，心里的那根弦，却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不行，得把这件事先跟老头子说下。”李桂琴心里这么想着。
而她那老头子呢？此刻正默默地站在书房里。书桌的抽屉大开着，一个鲜红色精致的盒子也打开着。程爱国手里握着一柄刺刀，同样是一把有了一段很长历史和很多故事的56式剑型刺。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看到，军分区的大校司令员，光荣的战斗英雄，正默默地对着刺刀流泪。
老战友啊，你走的太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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