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十六 潞河视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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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十月事)
自皇帝召元寿养育宫中,便没了消息,唯有大福金借着入宫侍奉永和宫的间隙,得见上一二。
因为他的坚持,闹得天性开朗的额因姐格格都暗淡了眼神,成天看着畅春园的方向出神。
听闻十四贝子长子弘春阿哥自小甚得皇帝疼爱,至今仍居宫里。他着急将元寿送进皇宫,就能增加政治资本么?几次开口劝他,却仍一意孤行。
对那张金黄色椅子的渴望令他蒙蔽了眼睛,看不见这些简单浅显的道理。轻叹一口气,想着元寿在皇帝身旁可以代他尽些孝道,我亦不再提这件事。
三月二十三日,时任广西按察使的戴铎升为四川布政使司布政使1.。二哥兼管四川、陕西总督事物以来,他频繁打点,将本门属人调至前线。微微皱起眉头,他倒想着利用川、陕两省屏障十四阿哥的势力。
只是这样的举动若引起其他阿哥们猜忌,于他却是没有半点好处。一向谨慎小心的他,为何……没由来的担心,他急躁的脾气,难道已经按耐不住?
是年四月十五日,皇帝下了旨意令十四阿哥复往军前2.。虽然害怕十四阿哥下次得胜回京,便要备位储君,但大将军王在京聚拢人气、交结大臣,亦非幸事。心里矛盾,也只能寄望于掌控四川、陕西两省的二哥了。
“人么,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总是以牺牲另一样为代价。”想起他冷淡的话语,我的心紧了紧。在皇帝多次驾幸王园后,他得到重用前往查勘京通二仓。
秋高气爽,正念着他的事,见得他风尘仆仆的回到园子,才进屋便问道:“惠儿呢?”我接过他换下的外褂,朝里间努努嘴,轻声道:“在生气呢。”
他笑着走进内室,福惠装作没有看见,仍旧低头练字。
将外褂交到红鸾手中,我扬声道:“六十阿哥,想吃板子了是不是?还不快过来给你阿玛请安。”
福惠气鼓鼓的放下笔,走到他身边别扭的请了安,又坐回炕上,继续写字。
我欲要责福惠,他摇手阻止,拿出个小漆盒递到福惠面前,笑着说:“看看给惠儿的寿礼。”
福惠偷偷瞅了一眼,仍倔强的控制着接受礼物的好奇心,低着头不作声。
“惠儿!”我好笑的看着福惠怄气的样子,倒是跟我幼时的执傲脾气学得十成十的像呢。
他好脾气的坐到福惠身边,打开盒盖,只见着里面满是白花花的米粒。
“这是什么?”福惠终于耐不住好奇,抬起头问道。
“是米,惠儿每日吃的米饭便是用这个做的。”他将福惠抱入怀里,柔声问:“是不是怪阿玛在惠儿周岁生辰时离府?”
小家伙红着眼眶点点头,拼命忍住眼泪。他抚着福惠的头,又问:“知道阿玛去哪儿了么?”
“额娘说阿玛去视仓了。”福惠用力搓了搓眼睛,带着哭腔回答。
“京城米贵,阿玛去查勘京通二仓3.,为的是保证城中百姓都有米可食,知道么。”他低头看着福惠,细细解释。
“胤禛,惠儿哪里懂得你说的这些。”我在旁说道,好笑他父子二人煞有其事的说话模样。
“惠儿懂得,阿玛是为京城里人找白米饭去了。”福惠见我怀疑,认真的说。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倒能忍住笑,赞道:“惠儿真聪明,快赶上用晦了。”
“真的么?阿玛说惠儿像熙哥哥一样聪明?”福惠高兴的闪亮了眼神。见他点头,小家伙炫耀似的跑到我面前,道:“额娘,您听见了阿玛说我聪明呢,明日您要告诉熙哥哥的。”

我看看福惠,又看看他,应道:“知道了,明日你熙哥哥来的时候,额娘代你告诉他。”
“惠儿,阿玛命人给你制了一张弓,出去看看吧。”
“谢谢阿玛!”话音未落,人早跑没影了。我连忙命了刘希文跟上,看顾福惠玩耍。
“才刚回来就忙着哄惠儿,这会儿是用些点心还是入寝室休息片刻?”我笑着捧上雨前清茶,他接过略饮了一口,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要写折子么?”我打开墨盒,为他磨墨。
他点点头,提笔写下奏折:臣等遵旨查勘通州西、中、南三仓……请遣部院大臣一员,同仓场总督张伯行先将此变色之米照减价例……4.
见他专心写折子,为免打扰他的思绪,我退出书房,来到院中看福惠玩闹。
这小家伙才满周岁,哪里会挽弓射箭,不过是挥舞弓箭赶着他的宝贝狗一阵追赶罢了。
不知觉间天色渐暗,我回首对身旁伺候着的红鸾吩咐:“带六十阿哥回屋更衣,看他玩得满头大汗的。换了衣裳后领他到里间用膳。”
说毕,我复进了屋,见他放下笔,定定的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写完了么?”我上前问道。他摇摇头否认。
“先用膳可好?”我轻声又问。他并不作声,仿佛未听到我的问话。
“事情很棘手么?你的眉都纠在一起了。”我叹了一口气,手覆上他纠结的眉。
他拉过我的手,放到脸上温暖,嘴上淡淡说道:“并非棘手,而是我未想到情况这样严重。”
“如今的情形也不是朝夕间可以解决的,定了方法,慢慢改过来便可。”为他揉着太阳**,我轻声劝解。
他闭上眼,嘲道:“慢慢改?只怕改好的那日,京城里人早已无米可食了。”
我停了下来,疑惑的问:“有这么严重么?”
他睁开眼,冷冷说道:“你若能像用晦一样跟我去查勘便知道了。仓里的旧米变色、霉烂;仓外的新米由着淋雨。官员们不管不顾,视同儿戏!领米的诸王大臣颐指气使,任意妄为!”
我不禁有些担心,喃喃道:“这样情况,若遇灾年,岂不是……”
“他们现已把京通二仓弄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用等到灾年?!”他说着又激动起来,拍着桌子似要与人理论。
我慌忙端茶上来,劝道:“说得好好的,脾气又上来了。喝口茶,顺顺气儿。”
他勉强压下火气,忧心的说:“也不知晓皇阿玛能否采纳我与隆科多他们俱奏的办法。”
“关键还在于能否自上而下的执行。”他叹气补充,心思又走远。
他心里牵挂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只得这样在他身边静静的听着。
或许有一天,他可以改变,或许……
注:
1.详见《清实录》康熙六十一年三月戊申条。
2.详见《清实录》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已巳条。
3.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九日,和硕雍亲王、延信、世子弘升、孙渣齐、隆科多、查弼纳、吴尔台,会同张大有查勘京通二仓。(《清实录·圣祖实录》康熙六十一年十月辛酉条)
4.详见《清实录·圣祖实录》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庚午条“和硕雍亲王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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