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十五 牡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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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事)
早春柔和的阳光里,我轻轻摇动拨浪鼓,福惠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我手中咚咚响动的鼓,伸出粉嫩的小手,看着他想夺过这会声响的物件的可爱样子,我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
突然见李姐姐急冲冲闯进我的寝室,慌乱唤道:“妹妹!”
放下拨浪鼓,我一面命红鸾下去备茶,一面拉着李姐姐的手,缓缓道:“姐姐怎的这样着急,有什么事慢慢儿说。”
今日一大早,就在这双鹤斋听得书堂那边吵吵闹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现下见得李姐姐这样焦急,想来与他或弘时相关,按耐下内心的想法,我微笑着等待她的说话。
“大福金不在府里,妹妹快随我去,若晚了,我怕爷他……”李姐姐心里火燎的胡乱解释一通,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听得与他有干系,我慌忙问:“爷怎么了?”
“爷他要打死弘时了!”说着她竟急哭起来,抽泣着求我,“妹妹快帮我劝劝吧,弘时不过是背书不出,也用不着打成那样啊。”
挪不过她的乞求,我唤来奶嬷嬷照顾福惠,嘴上说道:“大福金进宫去了么?姐姐,我们边走边说。”
李姐姐点点头,见她可怜见的,我也顾不得计较她平日的作为,念着今儿少不得要走一遭的,便随着她匆匆赶到书堂。
未进门,看着格格们俱围在院外不敢进去,额因姐见我来了慌忙说:“福金,方才元寿、天申都被责打手板,三阿哥嘴倔,爷气不过,命抽鞭子了。”
我拦住欲冲进去的李姐姐,示意她冷静,回首对众人吩咐:“大家且先回去,一会儿阿哥们自会回屋。”
进了院里,见他冷着脸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看着太监一鞭一鞭的抽打三阿哥,弘时紧咬牙关,瞪着地面忍受着疼痛。元寿、天申害怕的站在一旁,望向我使了使眼色乞求帮助。
我见状低声吩咐跟在身后的红鸾:“赶紧回去把六十阿哥抱过来。”吩咐完,我扬起笑容上前给他请安,嘴上问道:“爷,这是怎么了,要打要杀的。”
“你不要管。”他瞥了我一眼,冷淡的说。
李姐姐拼命扯着我的衣袖,眼泪又要下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焦躁的心。
走近一步,我继续道:“背书不过,应该循序渐进教导才是,这样责打,于学业未有半点帮助。况且三阿哥已为人父,爷要念及三阿哥的颜面才是。”我看向他的眼,无声的对他说:是要给我个面子呢!
他挑挑眉,别过脸,不作声。谁叫你多管闲事,仿佛见他这样回我。
我保持笑容,移步到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心里抱怨:有什么法子,人家都找上门了,我能不来劝么?!
僵持之间,见红鸾抱着福惠过来,我松了口气,看向他,笑着想:好了,这下大家都有台阶下,别打了。
我将福惠抱在怀里,小家伙见着人多热闹,竟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无奈偷偷拧了他的小手一把,福惠才适时地哭出声来。
心疼地看着福惠的泪眼,我哀叹道:好孩子,别怪额娘狠心,你就当为哥哥们遭回罪吧。
“爷看把惠儿都吓哭了,快收了吧。”我笑着对他如此说,一面对旁边执鞭的太监挥挥手。
看见福惠哭泣的可怜样子,他心软下来,对三位阿哥们道:“且先回屋用膳,晚上再考,若还是背不出,可没有饶恕了。”
李姐姐如释重负,连忙代阿哥们答应下来,才领着他们退出院里。
众人退去后,他从我手中接过福惠,出言责怪:“哪有这么狠心掐自己儿子的!”
我掀起福惠的衣袖,看着只有个小红印,放下心来,笑着对他说:“三阿哥他们就不疼么,你怎么往死里打?”
他不作声,良久才说道:“过几日皇阿玛来园子进宴,你准备一下。”

我惊讶反问:“不是前几日才来的么?怎么又来?1.”
“听听你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皇阿玛来你还敢不欢迎么?”他皱起眉,斥责道。
“我的意思是皇帝一个月来两次,太频繁了些,给其他阿哥们看见,怕会有想法呢。”伸手抚过他的眉,我笑着解释。
他冷哼一声,不满的说:“他们都忙着巴结十四,哪里会对我有想法?!”
暗自好笑,自去岁十一月大将军王回京陛辞,他倒宴请了十四阿哥数次,现下倒说旁人“巴结”了。
我不好驳他,低头看着福惠含泪拿起颈上戴着的鱼形长命锁玩耍,轻声问:“今儿是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皇阿玛来,要考阿哥们的功课,我想他们能背下四书五经。”他握紧我的手,喃喃说道。
我抬手为他理了理发辫,轻声道:“背不下,打也无用,何必如此急躁呢。”
“老三、老五都立了世子2.,”他暗淡了眼神,握紧拳,继续说道,“弘时资质驽钝,皇阿玛怕是看不上,只剩下元寿与天申了。”
我淡淡看了一眼他怀中的福惠,没有接下他的话。感叹自己亦是个自私的额娘,他的话,否定了福惠作为世子的可能,眼神暗淡下来,我默默的没有作声。
他将我拉到身边,解释道:“我不是没有想到惠儿,只是他才六个月大,若是住进宫里,谁来保护惠儿的安全?”
抬眼看着他,我惊讶的问:“立为世子怎的还要进宫?”
“我将力促此事。”他淡淡的陈述一个遥远的计划,“还有十三,皇阿玛应该给他爵位……”
“十三阿哥的事儿是该求求。可是府里阿哥们的事……你不顾及他们的安全么?到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他们还小啊。”
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上的淡漠,那份疏远的陌生感袭上心头,恍惚觉得,他的冷漠透露着某种必行的决心,我有些担心他所谓的“非常手段”,是否包括牺牲所有亲情仁慈。
他扯出一抹冷笑,事不关己的说:“我自小在那里长大,还不是一样过来。人么,要得到一样东西总是以牺牲另一样为代价的。”
“所以你逼着阿哥们背书应付皇上,所以要送他们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只为了你的得到,这真是、真是……”我呼吸急促起来,哪一天,他要牺牲我换取想要得到的事物?
他握紧我的手,定定的看着我的眼,问道:“太残酷了,是么?”
我低下头轻声道:“胤禛,为了争夺,真的有这个必要么?”
“馨,你害怕了?”他反问道,“害怕这样不择手段的我,是么?”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会劝你放弃。若不能得到,与死何异?我只期望这场纷争快些结束,在染上不可挽回的鲜血之前。”
“会结束的。”他冰冷了眼神,看着远方。在众人大意以为十四阿哥稳坐钓鱼台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谨慎小心的消极退让,主动行事起来。
雨后的牡丹台荡漾着沾染露珠的清雅花香,一切如他所愿,元寿阿哥得随皇帝进宫生活。
只是曲终人散之后,谁人记得雨水打落的残红?
看着稀稀落落收拾残席的仆妇、太监们的身影,渐渐模糊在夜色中,我提起裙角离开牡丹台,想着那九重宫门后又多了一个孤独的灵魂,在黑暗中偷偷思念,仿佛还是眼前,转眼却要称为过去的事了。
注:
1.详见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十二日,“上幸王园。”(《清实录·圣祖实录》丁酉条);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上幸王园。”(《清实录·圣祖实录》庚戌条),特注。
2.康熙五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皇三子之子弘晟,皇五子之子弘升为世子,班俸视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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