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十一 皇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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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一月-三月事)
“听闻医巫闾山的翠松、‘香雪海’很出名。”临近锦州府,我笑对他说。
观翠松,看飞瀑,徜徉其间,梨花满身,如同在香雪化成的海洋中赏景,那份美妙令人迷醉。望着远处碧绿的高山,我不禁扬起了无限向往的笑容。
“蒙古土默特、敖汉、翁牛特、科尔沁等部的王公、台吉们听闻我们祭陵回来途经此处,都赶来招待,我们少不得要去赴宴的,如此一来便无时间去医巫闾山赏景了……”他满脸歉然的看着我说道。
不知今后是否还有机会观赏圣山的风采,心中淡淡的泛起一阵遗憾,我轻声叹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低下头,对我说道:“虽不能至医巫闾山参拜山神,但趁着今日有些空闲,我们到附近的海边看看。”
“可以看到海?”我抬头看着他,惊喜地问,“我还未见过北边大海的样子呢!”
“有甚不同的,不过海风更凛冽些。”他微微笑了起来,不忘叮嘱,“出去记得披上斗篷,拿了手炉,还有……”
“真啰嗦。”我小声嘟囔一句,见他面露不悦,将冰冷的手贴到他脸上,我笑着说,“馨儿不爱拿手炉,就想着这样取暖呢。”
他冷哼一声,将我拉入怀里,握紧我的双手温暖着,“不爱拿手炉便罢了,可要老老实实的穿上保暖的皮袍,再这样任性,以后再不许你出府。”我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到达驿站落脚后,我与他用了茶点略作休息,便带着熙儿、侍卫策马来到海边。
惊讶的看着一条砾石路将海面破成两半,蜿蜒回旋仿若通往天界的云梯,直达远处缥缈的仙岛。听得侄儿对我介绍:“这里的人都唤此路为‘天桥’。”
双手放至耳边,隔绝呼啸而过的海风。我拼命回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多少年前,在梦中依稀出现,破海的道路,隐约浮现的海岛,如今清晰而真实的呈现在我面前。
“怎么了?”他发觉我的异样,开口问道。我微微摇头,未把梦中见过此景的事告诉他。
看着他的面容,开始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我们的相遇,或许是早已注定的必然,若此生的命运是舍命为他,我亦无怨无悔。
快步跟上他的步伐,下了决心:不管未来的路怎样艰难,我都要伴他走过……
行天桥,登笔架,浩瀚大海尽收眼底,内心颇有些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胸怀。
“我倒想起一首诗来。”我回首笑对他与熙儿说。
他会心的笑了笑,开口吟诵:“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1.”
“我正是想着魏武帝的这首呢,只可惜现在是早春,与诗中的‘秋风萧瑟’略有不符。”
“眼前俯瞰沧海的心情,唯有此诗可以抒发。”他傲然望着眼前壮阔的海景,我仰望他,那帝王般的威严。
他看着我,解下身上的披风递到我手中,淡淡的说:“这里风大,拿着挡挡。”
我竟不确信方才看到的威严是否只是一晃而过的幻觉。他,是未来统驭我皇朝的至尊么?还是,只能在皇子亲王的地位上,碌碌无为的终其一生?
不知晓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磨难。我紧握双手,出神的望着他的侧脸。
夕阳西下,就着落日的余晖,我们沿着小凌河漫步而行。不远处的皇庄隐约浮现在雾霭中,这片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广袤大地,北人的豁达就在这样的景色中孕育。
正欲返回驿馆,却见几个官差打扮的人与猎户装束的庄上人纠缠起来,一来二去之间,语言不合,那些个猎户竟动手打起官差,逃逸开来。

“什么人,竟敢这样放肆!”他沉下脸,冷冷说道。我忙令侄儿与侍卫上前打听为了何事动起拳脚。
他看向我拿在手中的披风,道:“先披上挡住黄带,不然这些人惧怕起来倒不敢说话了。”
笑着为他系上披风,我开口道:“那些官差也是要自保的,哪里会随意得罪人。”
说话间,见侄儿领着那几个官差过来,说道:“这位便是我家主人,他念着从京城来这边做些买卖,却不甚明了这一片地方的情况。众位官爷便将方才说的话说与我家主人听,定然有赏的。”
见熙儿眨眼对我们使了眼色,暗自好笑侄儿行事机警,编排出这样的谎话来。
那些官差不疑其他,听见有赏,争先恐后的抢着说了起来。
“这位爷有所不知,”一位样貌年轻的差人率先开口,“附近皇庄的庄头前阵子犯了事,我们哥儿几个奉了锦州府官老爷的使唤,令其赴审。”
另一人接口说道:“谁知他们反抗起来,拒不出面。这里又是庄头的地盘,我们也没奈何。……”末了,那人耸耸肩,一副不愿再作计较的模样。
“目无王法!狂妄至极!只管拖了打上二十大板,看谁还敢这样放肆!”他气极呵斥。
官差们俱被他暴怒的脸色吓到,一个个噤了声。我忙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略微控制脾气,一面笑着对差人说:“各位官爷不要介怀,我家老爷性子急躁。这不是为官爷们鸣不平么。”
众人方才和缓了紧张的神情,一位面貌圆润的官差笑着说:“这次我们也没想真能捉其归案,大老远的,只不过领命来此走一遭罢了,哈哈……”
担心的看着他冰冷的眼神,这些人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暗暗叹气,等会怕是哭不出来吧。
那差人还不作罢,又继续说:“那些庄头勾结匪类,倒卖官粮,我们府衙里的老爷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位老爷来这边做买卖,也要学着眼不见为净才是。若是不平,不知道还要不平多少呢。”
“打赏。”我不安的看着他要爆发的样子,慌忙吩咐侍卫。
他扯下披风,头也不回的往驿馆方向走去,留下官差们震惊的声音:“黄、黄带……”
我快步追上他,问道:“怎的不听完官差的话再走?”
他放缓了脚步等我跟上,听他冷冷说:“自山海关至广宁,约有三百多皇庄,若果真如他们所说,我国家启祥之地成个什么样儿了?!”
“盛京城里酒楼林立,八旗子弟只知道吃酒斗鸡,终日无所事事;协防官兵日日出营狩猎,骚扰农家;皇庄欺压官府,气焰滔天!”见他越说越生气,我只得无言抚着他的背。
“爷。”侄儿亦跟了上来,他敛了怒气,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用晦问得催征皇庄钱粮、检验庄头词讼案件的都是地位微低的笔贴式、领催等。这些笔贴式、领催只驻中前所、中后所两处。官员们前往检验路途遥远,若遇炎暑,更是难于前往察勘。”
“这便是庄头愈发放肆的原因了。”他看着侄儿,眉头紧锁。
“用晦认为是。”侄儿微微崔垂首,恭谨回答。
“那些低级官员哪里震慑得住这些无法无天的庄头,除非朝廷委任大臣前往……”他恢复了常态,喃喃说道。
与他并排走着,久久没有作声。进了驿馆寝室,我才开口劝道:“如今不能改变这些,生气也是无用。不如想些法子奏闻皇帝,或许能够改观一二呢。”
他拉着我的手,坚定说道:“我定会改变这一切,即便使用非常手段亦在所不惜!”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脑海中浮现西北行军的十四阿哥……
注:
1.曹操·《步出夏门行·观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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