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十九 耕织(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康熙五十八年六月-康熙五十九年事)
盛夏六月,便是农家煮蚕缧丝的日子,田庄的农妇示范着烧桑柴、抽丝头的动作,众人在旁看着,啧啧称赞那妇人的动作娴熟灵巧。
“我们不能光看着,也学着做才是。”大福金笑着说道。
李姐姐颇有些踌躇,我抢先说道:“待素馨来试试。”
学着农妇的样子,我做起抽丝的工作,虽有些笨拙,却觉得煞是新奇有趣,不意间倒玩出乐子来。李姐姐见我做的有趣,与三位格格凑上前帮忙。
忙碌过后,听得李姐姐问道:“祀神之后,便可以织布了吧?只是不知道织些个什么图样才好。”
我笑说:“这还不简单,姐姐、格格们说了想法,待我回去依着大家的描叙,绘了图样出来,倒比外边现成的布料更可喜呢。”
众人听了拍手赞同,便命红鸾拿来纸笔记下各人的建议。大家正商量着,我忽觉身体有些不适,想着前天医家来诊病说的话,也不敢太过劳累,我借口回屋描绘纹样,悄悄离了菜圃旁的农舍。
想着织出来的布,少不得要送与皇帝作贺礼,不自觉地走到书房寻些寿字纹样的图册。
“怎么来书斋了?不是在农舍那边玩儿么?”没料想他亦在书房,见我进来,他笑着问道。
“哪是玩儿,我们多正经的干农活呢。”我微微笑了笑,道,“大福金她们正商量着织些什么图样儿好,我来这里寻些寿字纹样的。”
“亏你总想着要送皇阿玛,耕图织品,这倒是讨喜呢。”他一把将我抱过来,柔声说,“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倒是记得多吃些东西,看你这瘦弱的样子。”
他忽的沉下脸,颇有些不悦的问:“昨个儿医家看过怎么说?我问着刘希文,他只推说你不让说。”
“医家说——”我卖关子的停顿片刻,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雍亲王爷赶紧给你孩儿想个名儿吧。”
“真的?馨儿,是真的么”他拥着我,欢喜的说,转念他又皱起眉,开口责怪,“怎么你这些天还去菜圃那儿瞎闹?!今儿起,给我搬到书斋来,我要时刻看着你,身子不好也不注意休息,就会在外边玩儿……”
“恩,名儿,名儿,他阿玛、额娘住在‘四宜书屋’……‘宜’……‘福宜’,馨儿,你觉得这个名儿怎样?”不等我回答,他扬声对着屋外道,“苏培盛!”
见他前言不搭后语,此刻又心急火燎的唤起苏培盛,好笑的听他对苏培盛下了吩咐,啰嗦半天,无非是关于养身补品一类的话语。
“无须这么许多,哪里吃得了。”我垮着脸,开始后悔告诉他有身孕的事情。
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无视我的反对。交待完诸多注意事项,他才打发了苏培盛。“不许拒绝,老老实实的待在我书房,府中的事儿也不要管了。”
“我不要这个孩子了!”听他简直是要把我锁在书斋看管起来,心里不满,我负气说道。
“再说一遍!”他的眼神瞬间阴冷下来,“你竟然……你竟敢……”
“胤禛,你不要因为上次的事情就这么紧张。我答应你,注意休息,府里的事儿,我仍管着,好么?”
“是我的错,映雪出生的时候不在你身边……是我没有照顾好你,馨,你不要怪我……”他紧紧拥着我,满脸的愧疚。
“不怪你……”红着脸吻了吻他的额,我隐去感伤,笑着打趣,“身上尽是青草味儿,可是从田间回来?”
他这才有了笑容,起身进了内室,他又跑出来对我说:“现下我去沐浴更衣,你别乱跑了,一会儿我若不见人,就罚你院里的人抄一百遍佛经。”
我笑着摇摇头,继续埋头书籍。
正思考着是用缠枝花组成寿字,还是用富贵的牡丹,颜色又该如何搭配,见他沐浴完毕走进书房,不容分说便拉着我往外走。我脑中想着纹样的事,也就任他摆布,等回过神来已是身在朗吟阁中了。
“怎的今日来这里用膳?”我奇怪的问道。
“天气暑热,这里凉快。”他笑着拉我入了席,一面使唤刘希文备了软垫,也不许下人燃香,又小心谨慎的叮嘱了厨房注意菜肴不可有辛辣。
不理会他的啰嗦,我看着席间众多菜肴,疑惑问道:“好似还有人来,是大福金她们么?”
“用晦给爷请安,给……”我惊喜地寻声望去,见得侄儿立于面前,我高兴的跑过去,叫道:“熙儿!”
“小姑姑!”侄儿温柔的扬起笑,像午后和煦的暖风拂过脸面,让人不由得一阵放松,也跟他笑了起来。

“这么快又来京城,难道你阿玛那里出了什么事了?”我转念想着不对,去岁末侄儿才来过,此番进京恐怕有事。
“爷让熙儿来京行走,”侄儿笑道,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阿玛不放心小姑姑,让熙儿来照顾姑姑。”
我拉着侄儿的手,没好气地反驳:“你倒比我还小几岁呢,怕是小姑姑照顾你吧。”
他看我二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开口道:“先用了晚膳再说不迟。”
回首见他略为责怪的看了我一眼,想着方才心里激动直直跑到侄儿面前的举动,让他心生不快,我这才笑着拉熙儿入席。
侄儿略为不安的拒绝了我同席的要求,他挥挥手,说道:“只我三人,便如家人礼。”
如此我们才坐定用膳,尔后又吃茶谈天,三人说得开心,不知觉间月上竹梢,夜已深沉。
“天色已晚,用晦今日便在园子留宿吧。”说着,他回首吩咐,“苏培盛,你带了侄少爷去客房安寝。”
看着侄儿走远,他拉着我往他书斋走去。默默的沿着游廊前行,他忽开口说:“不问我为何让用晦来京?”
“你愿意告诉我便说,不愿谈及,我亦无法。”我看着沉寂的夜色,淡淡的说。
他笑看着我问:“真的看得这样淡然?”我低下头,反问道:“你还在怀疑二哥哥的忠心么?”
“你说呢?我还要多少人质在手上?除了你、除了你家人!”他冷着眼,身子由于气愤微微颤抖。
我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言语。“用人质才能保证的忠心,是我作主子的无能,不是门人的问题!”他摔开我的手,别过脸,独自生着闷气。
“不过问你一句,这急躁的脾气又上来了。”我好笑说着,跟了他进得寝室。见他坐在榻上不作声,我唤了丫环婆子奉上茶后,下人们自退下不提。
月光的清辉撒进室内,我支起明烛,在书案上绘起图样来。
“我在生气。”他对着屋外冷冷的说。
“知道。”我头也不抬的继续绘图。
他突然走到我身边,抱着我道:“你不安慰我么?”
我笑出声来:“你又不是雪……”再提起这个揪心的“雪”字,我没有了晚膳前的淡然,说出口的话就这样浮在半空,上不得,下不得,我还是无法忘记这个伤痛。
“停止,不要再想了。”他紧拥着我说道,“就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胤禛,你是为了我才让熙儿来京的么?”伏在他怀中,我轻轻问出声,他却未回答。
淡淡的哀伤消融在升腾的雾气中。岁月流逝,我终会遗忘内心的疼痛。
然而,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却未因他的淡然而停止。
次年五月,大哥哥遭人弹劾受贿索银五千八百两,罢去安徽布政使衔1.
我看着邸报,冷笑道:“一个小小的知府都贪了一万八千两,我大哥哥身为布政使只索五、六千两,居然有人相信,实在可笑!我家再不济也不会差这几千两银子,这样指派,什么意思?!”
“所以罪名并不是索贿,而是失察。”他开口说道。
“胤禛,是你去疏通了关系么?”我心里焦急,肚子一阵难受,疼得我弯下腰。
“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他慌忙扶我躺了下,劝道,“这朝廷里面的操作,你只不用管。等得你大哥在安徽那边交接完毕,回了京城再说……你看你把脸都急白了!事已至此,有甚好急的。”
努力抑制住情绪的波动,我忧心说道:“大哥哥回京定被阿玛一阵好打了,好在不是索贿罪名,不然非气死阿玛不可。”
“无须担心,我会跟你阿玛解释的,这是朝堂上的党争,与你大哥的为官没有关系。”
“真的么?”放心的笑了起来,不意腹中剧痛,我冷汗流了下来。
康熙五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寅时,我的第二个孩子福宜出世。
注:
1.详见《清实录·圣祖实录》康熙五十八年十一月丁酉条:
“江南、江西总督长鼐疏言:凤阳府属颖州知州王承(?)首告凤阳府知府蒋国正勒索银一万一千八百两,安徽布政使勒索银五千八百余两。……”
及康熙五十九年五月已卯条:
“……除(安徽布政使)需索规礼,逼勒交待之处,并无证据,无庸议外,其蒋国正交待之时……(著)布政使于蒋国正冒蠲钱粮之事,不行查出,应照失察例,革职,从之。”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