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十七 秋日鸣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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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康熙五十八年三月事)
惴惴不安的猜想他这段时间的奇怪言行,又听刘希文私下跟我谈起二哥给他的信函无故不见,隔日却在我院里失而复得。
眉头紧锁,心里隐隐有股预感,只是猜不透他的打算,唯想着他对我说过“不再解释”,“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伤害”我的话,握着方帕,我不断告诉自己:相信他,相信他……
“好生奇怪,奴才明明看着老太爷入了府,怎的现在还不见来主子这儿。”红鸾奉上茶,出言打断我的走神。
我笑道:“许是先到书斋请安了也未可知。”
这日知晓阿玛来亲王府看我,心里自是万分高兴,可日过晌午还未见阿玛的身影,正欲使刘希文出院打听,却见秋蝉急急跑进屋来,道:“主子,快去书斋看看吧,府上老太爷正被爷训斥呢!”
我唬得斗篷也未及披上,匆忙赶到书斋,脚未跨过门槛,便听见他暴怒的声音:“你自看了你儿子的请安折子!”
我打帘进去,正好见着他将折子丢到我阿玛面前,阿玛跪在地上,颤抖着拾起折子略看了看,流泪说道:“他是疯了不成?!竟敢如此说话……”
阿玛气急伏地痛哭,心里一紧,我慌忙上前扶着阿玛,着急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他脸上一晃而过的惊讶神情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心里不解,却见他开口呵斥:“这里没你的事儿,出去!”
听得这样的话语,我抬眼瞪着他,反问道:“难道我能看着我阿玛这样不成?!”
“你自己看你二哥写的东西,狂昧至极!”他转过脸,不看我探究的目光。
飞快浏览了二哥的请安折子,心中满是疑问:哥哥怎会写这样的信函?!
三阿哥大婚喜事,哥哥不来信道贺,连永和宫德妃明岁一甲子大寿亦不闻不问,可是他在前线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亦或因为征战繁忙而无暇顾及?
一切言辞都可以解释,可“今日之不负皇上,即异日之不负(王爷)”一句,实在不该写出,这封信件并非密函,如若在途中被人截获,不但我一家,就是胤禛也难逃干系。
“二哥哥,许是忙昏头了……”我搜寻着词眼,轻声解释。阿玛却拉着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出声。
一阵迷糊,疑惑老实谨慎的阿玛与他唱的是什么戏?难道是……忽然惊醒过来,想起几日前失窃的信件,我抬眼看他正要发问。
他沉着眼看了看我,不待我开口,他突的拉着我的手,将我推出屋外。“出去!”他冰冷的出声。
我惊讶的未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门外,良久不能动弹。“无需再留秋蝉。”他最后压低声音的话语反复回荡在我脑海。
秋蝉?我微微回首,看着身旁相处了八年的侍女看不出想法的脸,心里最深处的什么被生生划破。
回到院中,我单留了秋蝉在屋里,一声叹息,不知晓应该怎么开口。
秋蝉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副了然无谓的神情,“主子有话直说了吧。”
“你早知道今日了,是不是?从我入府,你来服侍我那天起你就该知道会有这日。”我深吸一口气,装作平淡的样子,“可我总认为我真心待人,旁人也必定会真心待我。难道这么多年的相处,只是你的逢场作戏?”
艰难的问出这句话,我屏住呼吸,等待她的答复。秋蝉忽的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直直看着我说道:“各为其主。”
“你倒是个忠心的奴才,可惜心儿不在我身上。”我站起身,俯视着谦恭跪在地上的秋蝉,道,“但我实在不解,你偷盗我二哥的信函再放到我屋里究竟为何?你要知道爷的所有信件,我都可随意翻阅,你这个举动,实在无甚意义。”
“奴才知道,奴才主子却不知,大家都想着您被爷疏远了呢,再加上个为家人钻营、盗取信函的罪名儿,最不济也要逐出府。”秋蝉换上了另一副表情,我看着触目惊心,只觉得扭曲得不像我认识八年的人。
人,终究逃不过为己厮杀,只是,根本无害的存在,为何还是容不得?恍惚了神情,我这样谨慎小心的处事,仍不能避免。“现下若要问,这背后主使你害我的人,你怕是不会说吧。”我看着秋蝉,轻声说道。
秋蝉笑了笑,聊作回答,我接着说:“我并不打算问你的。只是……我这里断不能容你了。”
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将屋外伺候的刘希文唤进室内。淡淡的看着,从头至尾神色未变的秋蝉,平静的等待刘希文带她离去。
“秋蝉,”我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你明知爷如何待我,为何还要偷盗信函,以身试法?”
未回首,她背对着我,淡然回答:“秋蝉未知晓任何事情,秋蝉不过照了别人吩咐的行事。”
我别过脸,不再看她。秋蝉,你明明知道,为何要以这样决裂的方式来选择?若只为着背后的主人,为何会见你离去时的眼泪?你的想法,我可以成全,可为何,你不与我言?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么?究竟是我留不住,还是这冰冷的世间根本就没有我找寻的真诚?
“主子……”红鸾看着我脸上的寒意,小心翼翼的说,“秋蝉姐姐她……”
“不要再问,我不会收回逐她出府的命令。你去跟刘希文说,将秋蝉发往盛京庄园为奴。若没记错,她那未婚夫德保亦在那里,她伺候这么多年,也该出府了……”我看着屋檐的冰凌,喃喃说,“别为难她家里人,更不要惊动府里任何人,明白了么?”
“是,奴才这就去。”红鸾领命出去,却见她复又进来,禀道:“李福金来了。”
因秋蝉的事我心情不佳,本不愿搭理旁人,正念着借口身子不爽避客不见,李姐姐却直直冲进屋里。

勉强压下心头怒意,我冷淡的说:“姐姐倒是有空闲来妹妹这儿,姐姐上坐。”
李姐姐也不在意我的冷言冷语,开口问道:“怎的不见秋蝉上来伺候?”
听得如此唐突的话语,她来访的目的,倒是猜得**分了。我装作不知她所指,插开话题:“红鸾伺候也是一样的。姐姐爱喝什么茶,妹妹这就命婆子下去沏了茶来。”
李姐姐见我不言,笑了笑,待要放弃,又心有不甘,她低头想了想,说道:“妹妹,姐姐心直口快,也不跟妹妹拐弯抹角绕圈子,有话就说了。”
不料她这样直接,我愣了愣,她继续道:“妹妹处罚奴才,作姐姐的不敢多言,只是这秋蝉也是有头脸人家的孩子,妹妹将她遣往庄园为奴怕她家里人面上不好看吧。”
听得这句,心里恍惚想起前日至大福金屋里请安,“秋蝉以前是服侍李妹妹的。”不经意间,从大福金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入府时的南山集的事情、例银的事情、木兰的事情,我忍气吞声没有撕下脸皮清算,心里早就巴望着哪日要与你们闹上一闹,方才解我心头怒气,如今你倒先来跟我要人了。
冷笑一声,我反问道:“现下姐姐认为应该如何处置呢?”
李姐姐好像未听出我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接口道:“不若妹妹将秋蝉交与大福金发落,一来省了这烦心事;二来也做个顺水人情……”
“李姐姐,”我打断她的话,面色冰冷的说,“我主管府中内院事务,自有做事的一套原则,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但是这处置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即使爷来说话,妹妹仍是这个说法。”
“可是,大福金处,妹妹怕是不好交代。”李姐姐仍然嘴硬,我却疑惑她来讨人怎么一直拿大福金说话。
我压抑着脾气,阴沉着脸看着她:“秋蝉不过是个奴才,处置她的事儿何须惊动大福金?!”
“妹妹不知道么?”听着我的话,李姐姐忽扬起怪异的笑容,再无言语便起身告辞。我正不耐她的纠缠,心里虽有些在意她的奇怪举动,却也不想再与她多言,略留了留,便让小太监送她出了院子。
“主子,”红鸾小心翼翼的开口,“秋蝉姐姐的事儿好像有些奇怪呢。”
“你也看出来了?”我淡淡的笑了笑。命了秋蝉在我身边使坏的人,究竟是谁,脑中仍是一片混乱。
秋季的蝉鸣,终于了无踪迹……或许,秋蝉的名就是短暂出现的象征吧,我却清楚记得她在我身边的点滴,八年相伴,她已经超出了一个丫环对我的意义,她是朋友,更像家人……
愣愣的看着窗外,夜雨的淅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屋里,没有了欢笑声,这般孤寂。如此长夜,怎样才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明媚?
“馨儿。”知晓他的到来,我仍看着窗外,嘴上说道:“秋蝉应该庆幸,是这府里的人指使她而不是朝堂上争权夺势之人。若是外边人,只怕就直接往内务府大牢里送了。”
鉴于八党曾收买宫里太监陈福、李增伺察皇帝起居动静,此次府邸发觉有人作怪,他少不得使了法子作出假象,没料想却引出我身旁的侍女。
“秋蝉偷盗信函,我本不想留她,你却网开一面。”走到我的身边,他抚着我的发,轻声道。
我冷笑着嘲讽:“这不是为了那背后的人么。爷这样低调处理,怕是有心保全那人吧?!”有些顾忌我此刻的怒气,他放低了身段说道:“背后主使之人就不要追究了吧。”
他会止步不追查的人,这府上,只有两人,只有大福金和李姐姐……
不看他,我冷淡开口:“旁人如此作践我,你不让查;害怕八爷对付二哥,你跟我阿玛串通好了演今天这出怒骂属人的戏;为了向皇帝证明你未与哥哥谋计将来,哥哥得任总督掌管西北粮草以来你刻意疏远我……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告诉我!”
“馨。”他将我拥入怀里,柔声解释,“原担心秋蝉是外边的眼线,我不得已才如此行事。如今知晓是府里人使唤的,我断不会再让你委屈。”
顿了顿,他接着道:“只是秋蝉的事儿若追究下去,闹出去也不好看。况且她硬是不说,周围认为是你没管教好自己的奴才,倒变成你的不是了。知道么,贬斥秋蝉比当众揭穿背后主使妥当,如此才能压制府里人的举动而不致引起仇视。”
他倒想得周全,我只想着意气用事。但那背后主使利用秋蝉,一见苗头不对,便令她偷盗信函,弃她不顾,这样的手段,真真叫人不屑。秋蝉……一阵心酸,可惜这么一个聪慧的人儿,不过是颗被人利用的棋子。
“我不想处置秋蝉,一点儿都不想。”控制不住眼泪,我轻声抽泣起来。
“傻孩子,是她背叛你,你怎么倒伤心起来了。”他拭去我眼角的泪,好笑的反问。
“不知道,就是觉得难过,明明是欢声笑语,转眼却人去楼空。是我留不住她……”
“你早就发觉了,不是么?”他伸手拨开我泪湿的额发,我却停不下泪流。
“只是恍惚感觉,一无凭据二未亲见,我不想无端怀疑身边人。即便是真的,我亦不愿相信。”
他叹息着说:“这种虚妄的人怎可以留在身边,明知是假,怎能忍受?”
“因为我很孤独,离开家人,我不知道可以相信谁……秋蝉伴着我,会觉得温暖。”
“别哭了,傻孩子。”他紧紧拥着我,温柔劝解,“我在馨儿身边呢,不要哭了。”
那一刻,我竟感觉到了亲人的点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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