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十五 用晦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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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事)
十二月十三日,他随了皇帝出京谒陵1.。我闲着无事,与秋蝉、红鸾二人在屋里玩升官图2.。
三人掷了色子,热火朝天的定了进士、捐班的出身,待要投第二掷,听得门外刘希文来报:“主子,二舅老爷家的大少爷来了。”
惊讶的看着不远处进了院门的少年,我放下手中的色子,笑着对秋蝉、红鸾说:“我们也不用投色子玩升官,眼前这位就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了。”
秋蝉、红鸾羞涩的掩嘴轻笑,我凑到她二人身边,轻声打趣:“将你二人说给我家进士爷,如何?”
“可没道理的话儿,侄少爷才多大年纪的人。”秋蝉红了脸,轻唾道。
我眨眨眼,忙说:“熙儿今年有十八了,正是为了娶妻来京的呢。”
秋蝉心急驳道:“年纪倒是合适红鸾呢,主子帮她说去。”红鸾急得满脸通红,我三人笑作一团,见了熙儿进来才作罢。
“几年未见,都比我高了。”我迎上前,拉着侄儿的手高兴说道。
侄儿欲俯身给我行礼请安,我只不许,轻声说:“又没有旁人,我们还照家里的称呼……”
“小姑姑!”我话未说完,他倒先唤出声。
“熙儿!”亲热地互相唤着,我俩哈哈笑出声来。
二哥长子熙略小我些,自哥哥元配那拉夫人故去后,交由我阿玛代为抚养,因自小聪明无比,甚得家人喜爱,实为阿玛最中意的孙儿。
康熙四十八年二哥哥外放四川巡抚时,才随去成都。虽然多年未见,但我俩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却未因时间、距离的增加而有丝毫改变。
秋蝉看茶后,我打发了室内随侍的下人,只我二人在屋里自在说话。
几日前接到二哥继室差人送来的家信,得知侄儿一行这月到京,急忙备下各色礼品,只等来人相聚。
谈话间,奇怪侄儿怎的没有随来的家仆,心里疑惑,不由得开口询问:“我听嫂嫂说哥哥遣了家人魏之耀与你同来,怎的不见魏之耀在旁陪着?”
侄儿微笑着回答:“魏之耀出去办事了,他差了个小厮陪着我呢,小姑姑放心,熙儿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走丢不成?”
虽听熙儿如此轻描淡写,我仍有些不悦,免不了开口责道:“这魏之耀也忒放肆了,放着小主人不管,只差个小厮跟着,若出什么事,他如何担当得起?”
侄儿拿起茶盏略饮了一口,笑对我说:“小姑姑别怪责魏之耀吧,他前些儿才被小叔叔打呢,哪里还敢放肆,这次确是我阿玛差他办事的。”
“你说小哥哥打了魏之耀?”我看向熙儿,心里暗惊哥哥在川省的情况,忙说,“那定是魏之耀的不是了,不然小哥哥绝不会这样行事。”
“小姑姑说的是,魏之耀仗着阿玛是一省督抚,竟对知县无理。小叔叔见着便狠狠教训了一顿,如今我们府里下人个个规规矩矩,俱不敢狂妄放肆。”
点头赞同小哥哥的做法,我说道:“方才还想着让你把魏之耀招来,我代你阿玛好好儿管教管教呢,现下听你这样说,竟不用了。”
“小姑姑就爱瞎操心,”侄儿自小见识我管理家中事务,好笑打趣,“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姑姑还要跟我回成都管教家仆?”
“若由我管你家里事,绝出不了在外无理的放肆奴才。”将一盘制作精致的糕点递至侄儿面前,我指了指淡绿色的荷花香味的点心劝他用些,嘴上不忘数落,“只有你大大咧咧的阿玛和唯唯诺诺的额娘才纵容得出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侄儿无奈的笑了起来,想来我说得不错,二哥继室——宗室普照的侄女儿天性温柔和善,一味的顺承人意,如何管教得住她府里的仆人。侄儿小辈言微,又非二嫂嫂亲生,多少隔着一层,怕是不敢劝呢。
沉思片刻,念起小哥哥对我家的好意,少不得要差人送份信函,托他尽力协助二哥。
唤来秋蝉新奉上茶点,我二人放下料理府务的杂事,边吃边谈起川省趣闻。听侄儿绘声绘色的述说,只觉得样样儿新鲜,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未能像哥哥、侄儿那样游历各地。

复想起熙儿此番进京,是为娶妻事,我开口问:“在家可行冠礼,取了字了?”
侄儿点头回答:“祖阿玛给取了‘用晦’二字。”
“‘用晦’……”我低头想了想,对他说,“可知晓你祖阿玛的意思么?”
“‘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3.’”侄儿笑答,脸上洋溢一股自信的光芒,如他的名一样灿烂。
“恩,清楚便好。”我点点头,接着说,“‘熙’字太过耀目,你祖阿玛希望你掩盖锋芒,低调行事。虽以晦藏明,却隐晦而为明。”
“是,熙儿记得小姑姑的教诲了。”侄儿恭谨的低头受教。
“我家的小进士爷这样谦逊,我能想到的你怕是早想到了,”笑着抚了抚他的头,我说道,“我担心的是你阿玛……他锋芒太露,不知收敛,却又官至总督,仕途一帆风顺,这样的情况总是危险的。”
“小姑姑无须太过担心,等熙儿回去后会多多提醒阿玛的,况且还有小叔叔在呢。”
我点点头,嘱咐道:“熙儿,家里那些奴才,还得时刻提点着你额娘。若出了什么乱子,非但你阿玛,就是京里这位爷也饶不得他们呢。”
虽知晓要侄儿提点长辈多少有些勉强,我仍免不了这样叮嘱,一切皆源于对远在外省任职的二哥的担心。
见侄儿答应下来,我才略放了心。转又开始打趣他的婚事,熙儿淡淡的笑而不语。
“不知道那幸运的小姐长什么样,能嫁我家熙儿。可见着了?”我眨眨眼,呵呵笑了起来。
“小姑姑说笑话了,哪里能见着,左不过是大人们安排的婚事。”
见到侄儿说话时的样子,我暗了眼神,回想当初入亲王府时,自己的彷徨。就算知晓那个相守终生的人是何长相又有什么用?我们的婚事不过是场政治游戏,终有一天要论个输赢的。
摇头挥去伤感的想法,我对他说道:“你新婚的礼,我明儿差人送过去。那些宫里主位们赏的衣料、首饰什么的,我用不了那么多,全送给侄儿媳妇吧。”
侄儿笑着谢过。盯着他看了看,转念想着其他,我装作不经意的说:“爷这会儿陪着皇帝谒陵去了,没个十日半月的也不会回来,不如……”
“小姑姑!”熙儿即刻打断我的说话,作出严肃拒绝的模样。
我柔柔出声解释:“我不过想出去打听打听我侄儿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不好,我定不同意的。”
“小姑姑,”侄儿好笑的看着我认真的样子,一语道破我的假装,“别骗人了,您就是想出府看热闹去。”
我呵呵笑着抱着侄儿称赞:“还是熙儿了解我,不枉费我以前分点心你吃。”
“哪里是小姑姑分我,分明是抢了我的。”听得这成年往事,我二人笑作一团。
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侄儿只得同意我的任性。好在我娘家人来,院里人皆回避屋外,就是出去一阵也无人发觉,我匆忙换了男装,与熙儿出了府。
注:
1.《清实录》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丙辰条。
2.即将大小官位列于纸盘上,以投掷色子计算点数多少决定升降的局戏,详见《清代衙门图说》。
3.(离下坤上)主
《明夷》:利艰贞。《彖》曰: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象》曰:“君子于行”,义不食也。六二,明夷夷于左股,用拯马壮,吉。
《象》曰:六二之吉,顺以则也。主九三,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
《象》曰:“南狩”之志,乃得大也。六.四,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
《象》曰:“入于左腹”,获心意也。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
《象》曰: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象》曰:“初登于天”,照四国也。“后入天地”,失则也。(《周易·下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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