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十二 不白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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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年十月-十二月事)
那日起,我真正管理起府中事务。着手定下规矩,大家各司其职,做好的自有赏赐;办差的,给予三次机会改过;乱言是非、到府外搬弄的,逐出王府;聚众赌钱、讹人银两、闹事的,一律送至辛者库为奴1.……
我慢悠悠的拿起茶盏品了一口,对着一屋子聆听训话的仆妇、丫头、太监们说道:“当然,在府里自家人打打牌,热闹热闹,我是不管的。”
“前阵子,觉得你们是府里的老人,才任由着你们一切照旧。如今看来竟是不行的了。”我放下茶碗,冷冷扫过恭谨听我吩咐的一干人等,接着说道,“我比不得大福金、李姐姐的好心性儿。你们若觉得我年幼好欺,等着看我的笑话,那就试试看好了!”
停下说话,我唤来院中妈妈,打赏了几个实心做事的丫头、太监,又对大家道:“你们只管收起邪心,实心为主子办事,若有了好差事的空缺,我定会荐了你们去做;若再使坏——”
见着底下有人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我站起身来,严肃说道:“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今儿先告诉你们我的做法,明儿起,再有犯事决不轻饶!”
打发走各怀鬼胎的下人们,我才松了一口气,在苏培盛遣过来给我使唤的小太监里,随手挑了模样机灵的刘希文作了我院中的回事太监。
一切事务处理完毕,秋蝉奉上新茶和若干点心,我捡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可把这些破事儿理了个头绪。”我拉着秋蝉的手,笑问道:“怎样怎样,你主子可够威严?”
秋蝉笑着掩了嘴,回答道:“不知道的人定被主子这番严厉的说话唬住了。”
我高兴拍拍手,道:“很好,如此才不枉费我这么尽力的摆出冷脸训话。”
“只是,”秋蝉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可把我憋得不行了。哈哈哈……”
我起身嗲怒:“看你排遣我!”说着作势要上前撕她的嘴,秋蝉连连告饶,我才作罢。
玩闹过后,秋蝉严肃了神情:“日子久了,那些个人自会明白,主子是最好说话、最顾念主仆情谊的人。”
身旁伺候的妈妈、丫环附和着点点头,我一阵感动,忙转过脸去,幽幽开口说道:“我院中人明白就好。其他样的人,我还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呢。”
明知太过在乎旁人的想法,才这么累的苦心经营一个仅有的温情,嘴上却不免要说句不在乎的违心话。
“好了,”拭去眼角的泪,我恢复脸上的愉快表情,“别人还以为我们屋里的人又笑又哭没个正经样儿呢。”
略用了些点心,听见小太监来报,知他回了府,我起身更衣去了书斋。
外边伺候的苏培盛向书房里望了一眼,给我请安后不再言语。心下纳闷苏培盛的沉默寡言,抬脚跨进室内。
房间内有些微昏暗,他并未如常坐在桌前写字看书,而是斜靠在格窗边,手指把玩着脖子上的朝珠,眼睛出神望着窗外的景致,心中默默想着什么。
他刚下早朝么,为何还未换下朝服?我心中疑问,走到他身边,福了福身。
“给爷请安,爷吉祥。”我轻声请安,生怕打扰他此刻飘向远方的思绪。
“起吧。”他淡淡的开口,视线慢慢恢复了距离。
“过几日庄园那边会送野味、果蔬过来,你斟酌着分给各屋的福金、格格。”他冷淡的说道,不带一丝感情。
诺诺答应下来,我顿了顿,又跟他说起这几日处理的府中事务。
我二人正说着话,一侍卫匆匆进屋呈上一封信函,又凑到他耳边轻语几句,他脸色忽然大变,怒骂道:“无耻之极!”
惊讶的看着他暴怒的模样,见他好像不能相信似的又飞快的看了几眼手中的信件,接着猛地将信揉成一团,握在手中不断收紧。
他瞪视着地面,身子由于压抑的怒气轻轻颤抖,侍卫见状慌忙退了出去。
他愤愤坐到炕上。苏培盛趁着给他端茶的空当,偷偷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见到苏培盛的暗示,犹豫着怎样开口跟他告辞才能离开这个是非地。
“揆叙、阿灵阿……”他喃喃自语,“良心丧尽的无耻小人!难道要我像十三一样他们才甘心?!”
见他手突然狠狠地向下摔去,拿在手中的瓷制茶盏承受不住重压,挨近桌面的瞬间啪的炸开了花,茶水顺着桌角淌了一地,伴着瓷器的碎片分外触目惊心。
听不分明他最后那句,十三阿哥……脑海浮现那个在桃林里怡然自得吟诗赏花的淡雅男子。难道八爷一党的揆叙、阿灵阿与废立太子时十三阿哥失宠于皇帝的事有关?!紧皱起眉,被心中的猜测吓到。
应该离开的,只是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我不自觉地上前,拾起他的手,用帕子拭去茶渍。还好只是些微烫伤,并未割破手掌。低头取出随身带着的治疗烫伤的碧绿药膏,轻轻为他擦上。

他定定的看着我,一阵沉默。苏培盛着急的在旁看看他,又看看我,见他没有开口指责我自作主张的举动,才略略放下心来。
上好药,我抬头对他笑了笑,他却不理会我的善意,抬起手,皱着眉前后看了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冷淡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我垂首福了福身,答应一声退出书房。
出门时对着苏培盛使了个眼色,他恭谨跟了上来,我对他吩咐道:“爷如此恼火,你务必十二分的警醒着,不要让爷再伤了自己。”
“是。侧福金放心。”苏培盛答应下来,当下无话,我自回到院中。
进屋翻看邸抄,其上赫然写着揆叙、阿灵阿上本奏报,四阿哥命他二人告发托合齐、耿额结党会饮2.,妄图阴助太子颠覆社稷。
托合齐会饮案?在家的时候,恍惚听阿玛提起过,康熙四十八年多罗安郡王岳乐丧期内,步军统领托合齐父子违规结党会饮,更有贪婪不法各款。朝堂上的责难直指托合齐背后的皇太子胤礽。
而那告发托合齐的人,便是八福金的舅舅——镇国公景熙。
暗自好笑起来,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这是八爷党的手脚了,谁会相信这样的编排?
等等……我端着茶的手猛地停顿下来,若他也是八爷党的成员,揆叙、阿灵阿指责的罪名便可成立。
可也不对,我皱着眉,反复看着手中的邸报,哪有人对自己人下手的理儿……
还是因为前阵子的《南山集》案?若果如外间传言此案为太子对八爷一党的报复,那现下揆叙、阿灵阿的奏本无疑会将太子的怒火移至别处,从而最大程度的降低太子对八爷的恨意。
手指轻轻捏着棋盘上的写着“车”子的棋子,轻声感叹:好一招“弃车保帅”啊,毫不留情的放弃在一废太子时左右摇摆的他,一可转移太子的报复对象;二亦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这样的陷害,就是要让所有的八党成员看着,背叛的结果,这就是可以预见的下场!
太子那样性格的人,若轻信这二人的话,他岂不是白担罪名?心里隐隐的不安起来。若是他指使……我闭上眼,不会的,那样聪明的人,不会做这种让皇帝误会的事。
揆叙,我微微皱起眉,这个八爷的忠实支持者,明珠大人的儿子,二哥哥的好友、故去的二嫂嫂的叔叔!3.我动用全部智慧,思考这些可能会影响我家族的事件。想了半天,不得头绪,只得压抑下心底的隐忧。
他,却不对皇帝解释,只日日去柏林寺与僧众谈经论道。
几日后,皇帝宣他进宫直宿。府中人心惶惶,下人们不停谈论,担心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
看着苗头不对,我慌忙差人去请大福金,却听回报说她去了八贝勒府。想着不可耽搁,我请了李姐姐及众位格格,又召集内院仆妇、太监。
见着人已聚齐,我站起身对下人们说道:“今儿爷不在府里,我特请了李福金,”我向向李姐姐,她对我点了点头,我接着说道,“在这里告诉大家,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必要。你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主子、好好儿侍候主子,无须理会府外事情。”
“若给我知道你们去外边胡乱打听,抑或者连同着外面的人造谣生事,我决不轻饶你们。”我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祈愿这样警告能压下人心浮动。
欲再言语,见秋蝉快步行至我身旁,耳语道:“大福金回来了。”
说话间,见得大福金跨过门槛,我迎了上去,待要解释,她却笑着拍拍我的手,赞扬道:“妹妹做得极好。正想叫妹妹如此呢,可巧叫妹妹赶了先。”
我这才放下心来,扶她入了主座。
福金淡淡的接过说:“如今妹妹帮我管着府里的事,我原不想说话的。但是这几日外面风言风语的,我就帮着妹妹再多说你们一句。妹妹说的话,我保证她做得到,你们只管昧着良心使坏看看。”
一屋子人慌忙低下头,寂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这刻才意识到,嫡福金不是白白管理内院这么多年的,我却只认为她性子淡然,真真是大错了。
注:
1.非指宫中辛者库,王府亦有辛者库。
2.即托合齐会饮案。指镇国公景熙告步军统领托合齐父子于安郡王岳乐丧期内宴会及贪婪不法各款。
3.揆叙:明珠次子,其妻耿氏为耿聚忠与安郡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即八福金额娘之姐妹)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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