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圣西尔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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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的空间,一个青蛙一般尖锐的声音气恼地为自己辩护:
“我以为能妥善完成这个任务,没想到出现搅局之人。”
将自己的失败完全归咎他人,这是对始终依靠自身权力来行使之人的通病,一旦遇到意外或者是能力所不及的事时,把过错推给对方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我可不这么认为,伯爵。”年轻的声音带着嘲意,“在我看来,您所采取的行动毫无新异,毫无可行性。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自然是无法避免的。连这小小的任务都难以达成,也许大人只是口头上支持我们还原真实的行动?”
“对方有着殿下难以预测的一切。”
不得不忍声吞气,受辱的老人似乎畏惧年轻人的地位,可是从本意上却因为知晓某些事实而充满潜在的优越感。
“什么都不明白自身罪孽的人,能有什么超出我们的预测?”
“我会采取措施,把干扰之人除去。并且查清是否拥有陛下所说的‘资质’。”青蛙老人差点便要将所知道的部分事实说出口,好让这个目无长者的年轻人闭嘴,但是他惶恐于另一位大人的存在而采取回避的策略。
“不要留后患。”一个压抑沉重的声音严肃果断的命令,他的语气表明自己丝毫不介意抹去一个人的存在。因为伟大的计划仍然处于漫长而艰难的准备阶段,他关心的是之后是否会遗留下引人察觉的疑问,任何看似渺小的疏漏都有可能破坏这个伟大计划。
“我会把事情做得像是一场可悲的事故。”青蛙老人呱呱宣布。
“那就尽快去实行,无趣的空话与谎言一样令人厌烦。陛下等得不耐烦了,而且伦萨老头已经行动了……”
“我立刻行动!”青蛙老人抖动了一下,没有再多的辩解,随着他聒噪的声音一同消失了。
“刚才伯爵的话是什么意思?”年轻人对这位主持大局的老人同样没有丝毫的敬意,可是对青蛙老人抛出的暗示起疑。
“你们有什么隐瞒我吗?”
“只是阿伊顿伯爵不甘的表现,没有其他含义,殿下不必多心。”老人不介意年轻人的无礼言辞,无谓地回答。
“那么,我们来期待那位大人的好消息。”年轻人似乎没有再追问的意思,隐身于黑暗中。
当黑暗中只剩下主导大局的老人之后,他仿佛是嘲笑隐去的年轻人的不自量力:
“出生优越的人往往有着令人悲哀的愚蠢,迷恋身份这类东西的人,真实对其确确实实可悲性的打击……如果殿下知晓那个人的真正身份的话……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悠长的黑暗空间回荡着老人疯狂而强烈的笑声。
之后,一切又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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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西尔伯爵不是第一眼使人有好感的人,他矮胖的个头以及刻意修饰的打成卷的胡子令人觉得滑稽可笑,(用伊滋的话来形容:“好象那个整天叫娜娜小姐的颇奇狸猫啊。”)尽管他尽力在祭祀候补面前维持贵族应有的尊重,可是面对四个陌生人深更半夜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破旧的府邸,着实令他不快——如果这些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罢了。出于礼仪他无法立刻把客人哄走,此刻他正暗自责怪女儿的多事,并且盘算着这些人的到来会增加他多少不必要的花费。
同时又为身为贵族的自己不得不精精计较这等粗俗的事宜而愤慨。荣耀的圣西尔家族已经一去不返。
修不经意地打量四周,这里所谓百年贵族的客厅的特征就是“很大”,四周墙壁就像老人的皮肤坑坑洼洼,没有贵族常用来装饰壁画,相比之下,塞利亚村的佩贾德男爵府算得上奢华。精致雕琢的红樱桃树长桌是唯一令人联想到曾经繁荣——在水晶吊灯璀璨的灯火照耀下的客厅中,身着华丽服饰的伯爵一家享受着高等厨师精心准备的大餐……
而现在,为了节约开支,仅有的一支蜡烛柔弱的烛光,不禁使人为这点灯火和这个家族的延续而感到担忧。
夜深了,伯爵等尤妮简单地介绍完之后,就吩咐唯一一个老态龙钟的仆人带四人去房间休息。
莱阿娜最先被安置好,自然是因为她的身份。当伯爵听说她是最高祭祀候补的时候,两只眼睛露骨地直射出讨好的企图。
之后,年迈的仆人拘着仿佛随时会散架身体,蹒跚地引领修和伊滋也被带入二楼的一间房间。那个房间里所有物品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伊滋甚至猜测也许自从伯爵家族搬迁到这里以来,压根就在打理过。
在客厅的一边,有个可憎的阴影随着烛火而舞动——是一头黑熊的头的标本。
即使已经被猎杀的黑熊闭着双目,好似安详,可是谁会知道在被捕杀时瞬间的愤恨与不甘——熊是在冬眠时被胆小却希望显耀自身力量的伯爵捕杀的。
客厅中只剩下维笛康和伯爵父女,或多或少有些不悦的伯爵反复打量维笛康破落的外衣,即刻拉下脸,故意对着维笛康怠慢地一字一句说道:“房间没有多余的,你就住地下室吧。”
“父亲!”尤妮叫道。
“没问题的。”维笛康用他奇怪的发音爽快答应,作为记者的敏感,他立刻明白伯爵对自己的敌意,可是他理解为父亲对要夺走自己女儿的男人共通的敌视。他相信之后用自己的心意会打动这位圣西尔伯爵大人。
唯一的仆人下楼之后,又把维笛康带去了冷冰冰的地下室,临走时尤妮和维笛康两人悄悄眼神告别。
闪烁着微光的客厅中只有尤妮和和她的父亲。
“那个‘蛮国人’在追求你?”圣西尔伯爵自从祭祀离开房间后,就非常不客气地坐在宽大的长椅上,轻蔑地问道。
“……”尤妮低下头不好意思回答,她没料到一直不屑于去小镇与卑贱的贫民接触的父亲怎会知道这件事。
“你坚决要去小镇上的酒店打工也是为这个人吧。”没有得到尤妮的回答伯爵自顾自地说下去。

“父亲,我……”尤妮犹豫着是否告知清楚一切,她一直是个孝顺的女儿,虽然对于家道中落的无奈,专横的父亲略有不满,可是有点懦弱的她几乎没有违逆过父亲的意愿,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为自己争取幸福。
“——不行!”伯爵没等尤妮说完,立刻给予斩钉截铁的回答。作为一位没落贵族,在过去还能依赖代表“书之真理”的名号来维持浮华的颜面,可是维持无法过久,便被宰相间接发配到这个不毛之地。
虽然作为一个古老家族的子孙,家族的优秀品质已遗忘殆尽,可是自觉高人一等的圣西尔伯爵绝对不能接受女儿跟随一个一无所有的‘蛮国人’,即使女儿愿意,他绝对不允许!
“尤妮,你应该像你的梅露蒂姐姐那样嫁入贵族!这才是你真正的归宿,也是为我们这个不幸被排挤的家族着想!”
伯爵的真实意图其实是最后一句,虽然顾及女儿们的幸福,可是这渺小的幸福相对与伯爵渴望重新恢复过往的家族荣耀的迫切心理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而为何圣西尔家族会落魄至此的原因,伯爵丝毫没有检讨的意思,固执地单方面认为是受到他人的嫉妒和排挤。
拥有“书之真理”称号的圣西尔现在徒有虚名而已,拥有最古老藏书的家族并没有出现配得上家族荣耀的继承人,现在的伯爵把大把时间用于抱怨时世和陷入幻想之中。
于是长女就这样“卖”到阿伊顿家族。换来的仅仅只是对方口头的承诺,家族的复兴依然遥遥无期。
“我……”尤妮有些胆怯,与父亲相处那么多年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对维笛康有别样的感觉的时候,心中忐忑不安。虽然很高兴也很烦恼,她明白这意味着她将面对父亲的反对,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与父亲抗争……
“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不介意他什么都没有……”尤妮终于说出口。
这一次,圣西尔伯爵没有立刻回应表态。
但是这不是表示伯爵在考虑女儿的意愿,而是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案。伯爵宁愿把家族的珍贵藏书白白送人,也不愿意让仅剩的女儿和一个愚蠢的“蛮国人”生活。“蛮国人”这种肤浅的人,在伯爵心目中的排位连丽芙大陆上的乞丐都不如。
“哎,尤妮啊,我的女儿……”伯爵好象很伤感的叹口气。“作为曾赫赫有名的圣西尔家族因为我落魄至此,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祖辈们……”
“父亲……”尤妮劝慰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掉入父亲的圈套之中。
伯爵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在抹去老泪,其实狡猾的他正偷偷观察着女儿的表情,他深知女儿的软弱。
“身为贵族之后的你和你姐姐本该风风光光嫁入门当户对的贵族,以原本的荣耀甚至可以与皇族联姻,但是为父的我无能,家道中落才落魄如此,我唯一的希望是你们姐妹能够找到一个好归宿,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但是父亲……”
“那个‘蛮国人’什么都没有,你们甚至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孩子我怎么能放心。”
尤妮沉默了,父亲所说的也是事实。
“而且,他没有丝毫魔力,怎么保护你?”眼见怀柔策略起效了,伯爵继续劝说,“我们家族虽然没有过往的辉煌,一贫如洗,连一颗吉多拉制品都没能保留,但是,尤妮我从来不曾让你受过累,受过苦,我怎么忍心把你推向绝境?我们‘书之真理’的圣西尔家族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相信我的女儿是真心的爱上了那个人,可是冲动的爱情往往会使人忽略现实的问题,尤妮,你要想清楚啊。”
尤妮低下头,父亲的话语令她陷入了沉思。
尤妮深知父亲是一直以家族自傲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总是逢人炫耀“书之真理”的荣耀,然而,父亲自己却没有真正好好读过几本书,对于父亲,书只是一种荣誉象征,一件华丽的外衣……
梅露蒂姐姐和自己都如母亲一般懦弱,乖乖女似得对父亲言听计从。当尤妮试图改变这种情况的时候,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出生于贵族家的尤妮是幸运还是不幸,谁也无法定夺,可是她从小就被教育要有贵族的自觉,这一点也是她犹豫不决的原因之一吧。
父亲总是为自己女儿着想的。她这样对自己解释。
软弱的她似乎又妥协了。
女孩子总希望有一位高大英俊富有的贵族向自己求婚,而维笛康正如父亲所说的一样,一无所有……
尽管自己真的很喜欢和他说话,听他述说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但是现实不能只是如此,维笛康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证自己和他的未来,否则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曾愿意与维笛康浪迹天涯的自己就这样放弃了吗?尤妮问自己。
“尤妮,我的乖女儿,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为父的我无论你作出怎样的选择,我都真心祝福你。”伯爵装出倘然爱怜的模样,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很晚了,回去睡吧。”
处于矛盾和疑惑的尤妮默默点点头,行礼与父亲道声晚安以后退出客厅。
圣西尔伯爵知道女儿的心动摇了,日后再稍稍施加暗示,那么尤妮一定会回心转意。
想到这里,伯爵狡猾地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和卷卷的胡子一起上下摆动。
“伯爵大人真是对女儿爱护有加啊。”一个声音从伯爵身后冒出,声不大,却使人厌恶中带着毛骨悚然——粗糙得如同田地中的青蛙。
圣西尔虽被吓了一跳可却也没表现出吃惊——他认识来人。
“阿伊顿伯爵,好久不见。”伯爵立起身,即使是平等的爵位也恭敬地问候。
“亲家何必如此客气。”立于黑暗中的老人虚伪的寒暄,“今晚我可是来寻求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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