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梦幻的感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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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芳睡得迷迷糊糊的。
忽然,她似乎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仔细一辨,欸,怎么像是艳萍和秀玲的声音?她心里一喜,连忙跳下床,跑了出去。
艳萍和秀玲站在水池旁,一面洗手一面嘀咕着什么。俩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通身上下闪耀着亮丽的光点。她“啪啪”拍着手,惊喜莫名地叫道:“哎!”
谁知,艳萍、秀玲马上不做声了,飞快地瞟了她一眼,飞快地转过身子,径自出了园林场。
她撕开嗓门连声“哎哎”着,撒开两腿拼命追赶。可是,艳萍、秀玲却听而不闻,仍然迈着大步向郊外走去,总跟她保持着半里左右的距离。
跑了一会儿,面前蓦地现出一派春和景明、迷人眼目的气象。她不由地放慢步子,游目四顾的观赏起来。
原野上明净而绚丽,到处闪动着荧荧晃眼的光点。嫩草儿密密实实织成一匹硕大的翠毯,毯上点缀着许多鲜亮亮的花儿,或一枝独秀着,或三五成丛的竞芳斗妍着。各种鸟雀扑扇着漂亮的翅羽,在半空中欢跃嬉闹,啁啾鸣啭个不停。俏蜜蜂与花蝴蝶在花丛中穿梭飞舞,满头满脸都沾了一层花粉花蜜。
这一派春景,真个是爽神悦目,美妙无比。
她怀着满心欢喜,在平野里蹦蹦跳跳的,煞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时不时又停住脚,或者转动着身子,贪馋地饱览一阵,偶尔弯下腰掐两茎花儿草儿嗅嗅、吻吻,眯着眼陶醉半晌。
太阳从东半天移过头顶,慢慢向着西山坠落下去。她则全然不觉,依旧蹦跳着,迷醉着。就在夕阳没入天际的当儿,周遭一下子变得黯淡而凄凉,草儿也枯了花儿也败了。她顿时变了脸色,乱了方寸,竟似着了魔障一般疾驰狂奔起来。
待她收住脚步,只见阴森森的晦暗罩尽视野,寒凛凛的气流直扑面门,且直透肌骨。接着,远处隐隐传来忽高忽低、闻所未闻的怪声。这怪声,似乎有着奇异非凡的力道,柔中带刚地撞击着她的耳鼓和心扉,令她浑身颤栗,一抽一抽地紧缩着。
她赶紧闭上眼睛,用双掌紧紧捂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刚刚走了没几步远,却被一道可以想见却看不见的障碍给挡住了。她睁开眼从指缝里往外一瞅,天哪!她竟然陷身于一条狭谷里,两旁是布满怪石和蒺藜的万仞山崖,有许多不知名的奇怪动物攀附其上,相互间龇牙咧嘴的,在用一种怪声争吵着什么。她马上把眼睛蒙得严严的,心里却瞻前顾后地思想着。就在这时,她感到前后都有一大股阴气向她进逼,叫她的心儿“瞻”不得,也“顾”不得……
新芳口里“啊啊”着,身子来回翻滚着,小木床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唤,夹被从上面掉了下来。她觉得身上轻松了些,两腿一使劲,双脚猛一蹬,正踢着里侧的墙壁,身体往前耸了几寸,脑袋就从枕上滑落,“咚”一声磕在了床帮上。
她浑身一激灵,立时醒了转来。屋里黑洞洞的,只是窗户那儿有些灰霭霭的微光。可能起风了,院里那棵毛白杨“呼唰唰”地摇着,不时有几片落叶飘到门窗上,“哧啦”、“哧啦”蹭摩着。风声、树叶声,衬得屋里越发是令人难耐的死寂、凄清。
新芳连连打着呵欠,用手搓了搓脸,心里怦怦跳个不停。梦幻的感觉好温馨,梦幻的感觉好可怕。温馨的花园般的感觉转瞬即逝,滞留大脑、滞留心间的,则是那无法摆脱的可怕感觉,好像有无数乱葬坟环围着,并以威不可挡之势聚拢着……
她索性坐起来,故意“喀喀”猛咳几声,伸手摸着管开关的绳子扯了一下。“啪嗒”一声,灯泡随即大放光明。
屋里亮堂堂的,一切都还照原样存在着。她把夹被拉上来盖好,仍复面朝屋顶躺下来。恐怖感总算消逝了,但还有些阴影残留在脑膜上,使她安生不得。
没奈何,新芳便设法宽慰自己,按乡间老辈子传下的方式圆起梦来:梦里的事都不是真的,往往跟现实正好反个过儿。要是在梦中拾到一笔钱,醒来后早晚会破一回财的。如果梦见自己倒了霉,伤心落泪是大可不必的,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你将要交上好远。刚才的那个噩梦,说不定就是个好兆头哩……想想一个多月来,我不是一直过得挺好吗?哦,梦毕竟是梦,而不是现实,所以就应该反个过儿来想。
就这样自劝自慰着,直到外面隐隐传来鸡啼声,新芳才赶紧收拢了思绪。她穿好衣裳下了床,先出去上了趟厕所,接着就开始洗漱。
天色阴沉沉的,空中悄悄涌流着凉气。毛白杨以及近旁的槐树、柳树,一个二个几乎都快变成“光棍儿”了,仰面朝天凄惶地抖着。而真正的光棍儿——老黄、骚狐儿和邹书亮,却并不凄惶,也没有抖。他们已离开热被窝,上豆腐坊里“磨钱”去了。

洗漱完毕,新芳来到厨房,围上围裙抖擞起精神,熟练地重复着每天清早必不可少的种种复杂程序。
不移时,小功告成,她照例又到豆腐坊门口去下通知:“开饭啦!”
吃着饭,老黄、书亮和新芳都很少言语。只有骚狐儿不甘寂寞,嘴上喷洒着星星点点的汤水,一会儿说说这,一会儿说说那,像只“呱呱鸡”似的说个不休停。
书亮、骚狐儿送货走后,外面忽然刮起了黄风,下起了霏霏细雨。雨下了一上午,新芳和老黄待在豆腐坊,一步也没出去,除了共同干活,就是师讲徒听,或者为师的嗑吃几颗瓜子,做徒的温习一阵功课。没有闲言碎语,更无主奴之别,倒也其乐融融。如此黄金师徒,怕是天下难寻。
新芳打心眼里把老黄当成了师傅,既钦服他的技术,又敬佩他的人品,所以在他或言传、或身教时,丝毫也不马虎,总是认真地听、看,随时加以温习。没有教科书、辅导材料,没有笔墨纸砚之类,也没有什么作业、练习,但她比原先上学时用功得多,不光在课堂上下功夫,还把这功夫自觉延伸到课堂外,延续到每晚进入梦乡前。她的温习活动,全是在脑袋中进行的,因为她知道,脑袋以外的东西再好,如果不进入自家脑袋,全都是没用的。将来回家时,能挣一大笔钱带回去更好,即使挣不到多少,把这颗脑袋完好地带回去,也就够了。
该做午饭了,新芳只得依依惜别课堂,小跑着奔向工作岗位——厨房。风又大了些,雨更稠了些,密密麻麻的雨滴自动穿成了串儿,连天扯地,把空中挂得满满的。只闻“呼唰呼唰”声,不听“哐咚哐咚”响,书亮、骚狐儿都还没回。
骚狐儿这货总有口福,饭刚做好,他就“哐咚”回来了,淋得像一条刚从堰塘里爬出的卷毛狗。吃饭中间,他泼声泼气骂天不止,说从园林场到市区这段土路,本来跑一趟最多不超过四十分钟,可今天的来回趟,硬是叫他费掉仨钟头还多,不光耽误了他的“好事儿”,还叫他坐了四五回滑滑车,有一回险些滑到污水沟里。说到最后,他气打多处来,攒集到一块儿,对着门外的天和雨,骂道:“我日你八辈!我日你先人!我日你……”
“你看你这茅缸嘴!早晚老天爷会派个龙来,把你抓球喽。”老黄把筷子倒过来,捣捣他头,忽然又笑了,
“谁叫你鳖孙骑那么野哩,把你那破车变成了滑滑梯。难道你还想变成兔子、变成兔孙吗?叫我说,你还是安安生生当你的鳖孙算球了,跑得虽说慢了点儿,可就是稳当。今儿你鳖孙要是掉进污水沟,就得变成死鳖啦。”
骚狐儿举起筷子回敬了老黄,暂时忘却了老天爷的存在,泼声骂起了老黄:“你个**老头!看你那粪瓢嘴巴,成天在茅缸里搅和,哪天能舀回一瓢茅台酒叫我尝尝?我又没日你的……那个,你倒心疼啦!我还没说日他妈、日他奶哩。”
“你有那鳖本事,赶紧出去呀?叫我看个希罕。赶明儿,我可要看你抱骚狐儿崽儿哩。”老黄推开碗,不再理他,回屋去歇了。
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老黄、骚狐儿午睡起来,就去豆腐坊干活了。新芳洗洗脸,梳梳头,拉开门一瞅,雨仍在下着,细而密实,“哩哩啦啦”不断线,被风吹得斜斜的,宛如斜纹呢布面。这雨也怪,忽小忽大,忽大忽小,怎么像夏天的一样?或许是夏天没下够,赖到秋天来了吧。
回转身拿雨伞的时候,新芳恍然想起了邹书亮:他还没回来哩!
她愣愣地站住了。剩饭、剩菜还给他留着,他要是回了,一定会先找她的。以往他晚回来过几回,回回都是先找到她,叫她开开厨房,热不热都可以吃。可她总要叫他忍一会儿饥,麻利地给他热热,才肯端给他吃。书亮不管回得多晚,从不在外头吃饭,这是个好习惯,不会叫不卫生的东西搞坏肚子。可今天,到这时候还没回,是从来没有过的。会不会是……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
心里慌慌的,乱乱的,搅得新芳五心不定,六神难安。她想起了那个梦,不禁打了个冷战:老天爷,要是有什么不好,你就应在我身上,可别应在他身上……她呆呆地立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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