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对决老板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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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新芳都觉着五内俱翻,神思恍惚。一整天,她都在瞻前顾后地左思思,右想想,患得又患失。早饭、午饭都是吃了就后悔,还不如不吃。她心里难受死了。
何以至此呢?说起来话并不长:别的什么都不为,就只为将近黎明时分,她竟做了个很奇怪、很叫她悲哀的梦。
回想起来,那梦真真是不可思议——
一个天色晴朗、微风拂煦的上午,她跟艳萍、秀玲一块儿去爬山。那山并不很高,坡度也并不很陡,是个坟丘状的小山包。她们仨在山脚下并排站定,齐声喊了“一、二、三,上”,就一齐勾着头,弓着腰身,没命地往上爬起来。
眼看爬到半山腰了,不晓得怎么搞的,她却怎么也爬不动了。低头一瞅,原来是由于裤脚太肥,衬衫下摆太长,以致被几丛山里红给死死地挂住了。她使劲儿挣了几下,猛一想又觉不妥,担心把衣裳撕破了,于是蹲下身来,打算用手将山里红的爪子们掰开,或者干脆掐断。谁成想,掰了半天掐了半天,却根本不济什么事,手背、手腕上反倒被划破了好些血口子。
这时她抬头一望,咦呀——艳萍和秀玲都快爬到山顶了,正回过头笑嘻嘻地向她招手哩!她顿时急得什么似的,也不管它三七二十几了,“腾”地站起身来,尽可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活像要跟谁拼命一般地挣啊、挣啊……
三挣两挣的,她可就醒了转来。醒来后,她便开始不安起来,迷瞪起来了。
她就这样迷迷瞪瞪的,几乎是百无聊赖地过了一整天。当夜幕降临、“包满意”灯火通明时,她那颗躁动了十几个小时的心,这才渐渐变得安生了些。渐渐的,因了这一“变”的缘故,心头竟尔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慰,一种似乎是完成了蝉蜕一般、实现了自我重塑一般的快慰。
时间在悄悄流逝。眼看食客是来的少、走的多,店里只剩了不几个人,再看老板娘已数好了钱,结完了账,正探出脑袋、瞪着俩眼搜寻冷冷清清的马路,估计过不一会儿就要收班了。新芳走到门口柜台旁,轻轻叫了声“李姨”,像蚊子似地说道:“咱俩到后边去,坐一会儿,说会儿话吧?”
“什么话在这儿说不行吗?”李翠兰奇怪地打量着她。
新芳不由得红了脸,垂下眼睑,很快又垂下脑袋,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翠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什么。她叫小良坐在她的位子上,随着新芳来到后边——新芳、王桂芬、马玉珍和冯小莹四个人的住室。
住室有十几个平米,搁着两张高低床。俩人坐在床上,脸对脸相互瞅着。新芳喃喃地叫声“李姨”,说了句“我想跟您说个事儿”,再往下就续不下去了。她的心跳动得厉害,像要从腔子里蹿出来似的。
李翠兰嘴角紧抿,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似乎包着两根圆滚滚的红薯。她似笑非笑地审视着新芳。
过了半晌,新芳终于抬起头来,慢慢吞吞、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几天,我身上有些不得劲儿,想去医院看看。可我手里……工钱,我的工钱太……”
“哦,工钱哪!”李翠兰咂咂舌头,笑模悠悠地说,“嘿,是不是嫌少哇?”
“嗯,是、是有点少……少得太狠了。”
这句话说完,新芳又垂下脑袋,心里明显感到轻松了些。其实,她原想编个理由,提出离开的。然而,好不容易争取了这么个机会,本该把话摆到桌面上,当面鼓、对面锣地跟李翠兰撕开脸来说清楚的,她却临时怵了场怯了阵,把“走”字变成“少”字吐了出来……不过再一想,走不成也罢,只要每月能涨几个钱,权且在这儿干着也好——这总比走了以后,到外面一直找不到活儿,一直为吃住问题发愁强得多吧!所以她并不怎么遗憾,反而感到轻松了些。

“哈!少,还太狠。”李翠兰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蔡呀,你说这话,也不嫌牙碜得慌!你不妨打听打听,在试用期内,哪家不是这样的?有的地方啊,压根儿就不给一分一厘哩!不信你到外头打听一下。”
新芳低着头没吭气,双手交替地握在一起,不停地捏着、揉着。
“那天在火车站饭店里,我就已经给你讲得一清二楚了,你还记得不?当时在那儿,咱们口头上就已经立过君子协议了,现在你却又来说这话!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点儿不够君子呀?”
新芳仍没有吭声,只是把头垂得更低、更低,嘴巴几乎快要咬到胸前的纽扣了。
“老实说小蔡,你嫌少,嫌少得太狠,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出来干活,不就是想挣钱的嘛!”李翠兰脸色平和了些,“既然如此,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干,不要东想西想、胡想八想呀!你要真是干得好了,试用期一满,我当然会录用你的。到时候你一被录用,工钱不就自然涨上去了吗?你再想想看,再好好想想,看我说得在不在理儿?”
“试用期一满,试用期一满……”新芳在心里这么嘀咕着,不觉又把头慢慢抬起来,犹犹豫豫了好半天,终于鼓起绝大的勇气,嗫嚅地说,“李姨,如果试用期一满,您会不会也像……也给我三五十块钱,就打发我走哇?”
“啊,什么?”李翠兰浑身通了电似地一震,马上努力稳定了心神,“你是不是听谁说什么闲话了?”
新芳只敢瞟她一眼,就又低下头不再吱声,仍是把两手握在一起,不停地捏着、揉着。
“小蔡呀,我老实跟你说吧,你还年轻,又刚从乡下来,对城市里有些事儿还不够了解,或者说很不了解,甚至是非常不了解!哼,咱们这一片儿,你也知道,家家户户可都是做生意的哟!俗话说,同行是冤家。退一步说,相互间即使没什么冤,没什么仇,但疙疙瘩瘩什么的,总也免不了会有一些。常言道,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羽。或许,就因为我这人性子太直,也太马大哈,可能不知不觉的就得罪了某个人,或者某些人……”
新芳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双手却握得紧紧的,不再动了。
“究竟会是谁哩?我想想……咳,记不得了,实在记不得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跟我说的。我也不想难为你。不说也罢,不管他是谁,反正他对我肯定有意见,恐怕还不小哩!要不,他怎么会在背后嚼我的蛆,对你胡说八道哇?他怎么能随随便便糟践我哩?哼,这种人,真是太不地道了!有意见你就当着我面说呗,为什么要犯自由主义,在背地里乱说哩?就不怕闪了舌头,烂了舌根子?我又没有逮住你娃子撂井里头……”
新芳已松开双手,紧紧捂住了脸蛋儿。
“小蔡,你也不算小啦,大小还是个‘学问人’哩,旁人给你个棒槌,你可不能当成针(真)来纫(认)哪!你就不想想,这四五十天以来,你李姨哪点亏待过你?什么试用期一满就怎么怎么的,我会是那样的人吗?除非你成天睡大觉,或者故意磨洋工,或者把什么活儿都干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哩。”新芳移开双掌,露出了嘴巴轻声道。
“就是的嘛!”李翠兰笑呵呵地说,“你不会偷奸耍滑,我也不会亏待你,这不结了吗?你我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利害冲突,怎么谈得上试用期一满,就怎么怎么的哩。纯粹是旁人挑拨离间造的谣!小蔡,你说是不是,啊?”
“嗯,就算是吧。”新芳幽幽地“嗯”了一声,后面四个字说得极轻、极含糊,连她自己也没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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