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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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楚江大桥工程无异于组织一场大的战役,朝旭决定采取先易后难的原则,先将一些附属工程的标段先招标,以便拓展场地,为主体工程动工创造条件,也安顿了一大批人。主体工程的招标关系重大,仍按原计划将评标班子和入围队伍带到深圳进行,这样做可以避开一切干扰。集中力量、集中时间,优中选优,选拔真正过硬的建筑企业,承担这一关系到楚云百年大计的大型工程。
副属工程的投资占工程总投资的三分之一,工作量却占招投标工作的%90以上,直接报名和市领导以及其他干部推荐的企业,达一百七十余家。第一步工作是要从这一百几十家资质、实力、水平不等的企业中,筛选一百家作为资格初审和考察对象;第二步便是依据考察、审查的结果,从中选出百分之五十的队伍,作为工程投标的入围单位;第三步才是实质性投标,中标对象是入围单位的五分之一。三次遴选,三次淘汰,最终结果也就是所有报名、推荐总数的百分之六。
招投标工作的复杂、艰苦、细致,不仅涉及到工程质量,更重要的是,必须堵塞漏洞,不能给贪污**以半点可乘之机。
这些天来,楚江大桥工程招标的消息,如同蚂蝗听到水响,够资格的,不够条件的、本市的、外地的各类建筑队伍,他们根本不需要向导,都准确无误地纷纷涌向大桥工程指挥部,玉盘街39号顿时象一袋泄露的蜂蜜从一棵大树上流淌在地,引来黑压压一群群蚂蚁,而且各式各样的经理们都要求要见到朝旭才算达到目的。朝旭理解他们,虽然自己大权在握,但绝不拿大。他和丁克热情地送走一批又一批联系业务的经理、项目经理和工程技术人员。认真负责地接受一本又一本各类资料、证书复印件。坚决果断地谢绝大小老板一次又一次的邀请。耐心细致地对那些有名无实的二杆子企业做说服解释工作。软磨硬缠是某些项目经理和业务人员惯用的方法,在朝旭面前他们全都无可奈何。
有一位业务经理出门时对他的伙伴说:“哪个想在这里混水摸鱼,看来是打错了算盘,白费时间。”
指挥部,里里外外热闹非凡。前线指挥部没有这么紧张激烈,交易市场没有这么复杂麻烦。三五成群,人来人往。有点希望的眉开眼笑,没有着落的骂骂咧咧……。朝旭从不计较。也没有功夫去计较。人,嗓子嘶哑了,明显的瘦了,丁克关切地问:“朝总,您太累了,这样下去身体会支持不住的,可不可以休整两天?”
朝旭嘶哑着嗓子说:“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一鼓作气,先把第一批队伍定下来,我这里停摆,整个都得停下来。”他又问:“标书和图纸已经发下去了,不知道市政府是谁来参加评标?其他人都已定下来了没有?”
丁克回道:“除了市政府人员没定下来,建委、建工局、建行、交通局和设计院的都定下来了,代副市长出国了,其他人定不了。”
朝旭说:“我再和江主任商量一下,不行就特邀他作为市政府的代表参加,不能因为市政府这个人定不了而影响全局。”
丁克说:“这办法倒是可取,就是不知道市政府同意不同意?”
朝旭说:“我想应该没问题,一是他现在赋闲,基本没有事做;二是原来的关系仍在,几位老副市长对他还可以;另外,协作办代表政府方面也顺理成章,他又是最早和我们接触的政府方面的领导。这些情况,市政府都知道。”
朝旭向江枫谈了这个打算,江枫开始还有点犹豫,后考虑到这项工程在全市的影响这样大,又经朝旭反复做工作,便同意了,还自告奋勇地向一位副市长讲了朝旭的意思和自己愿意参加的意见。这位副市长给市长打了个招呼,这样总算定下来了。经市长办公会议决定,江枫担任了“楚江大桥工程招投标领导小组”组长,朝旭和建委一名副主任担任副组长。
朝旭对这个格局是满意的。
55个入围单位的220份标书,已如期送达工程指挥部。朝旭根据工程的布署,组织评标小组,分期分批地通知投标单位到指定的地点参加竞标。组织的严密,保密工作之强,程序之规范,开创了楚云市工程招投标工作的先河。
朝旭丁克的手提电脑,计算器不离手,连吃饭都在拨弄。作为统管全局的朝旭,他除了程式化参加评标工作外,还必须对整体工程统筹兼顾,科学安排。白天参加评标,晚上还要工作到深夜,妻子凤玲经常带点吃的到指挥部,陪着丈夫。朝旭往往伏案工作到转钟,她便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劝也劝不走。她总有什么预感,总觉得丈夫会顶不住……。\r
是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身体的能量是有限的,加之上次被无缘无故殴打,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此长期超负荷的运转,既便是一台机器也会出故障。一位民营企业家为着公司的利益,为着向信任他的总裁负责,他日以继夜,简直把自家的生命置之度外,拉也拉不住,劝也劝不动,他豁出去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可爱的朝旭尚有一桩不为人知的心结,他也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他,毕竟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性情中人哪!他,有一桩在这世间除了一人以外更无人知晓的沉重未了心事、、、、、、。
就在楚江大桥附属工程最后一次招标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昏倒在评标现场。
“打120!赶快打120!叫急救车!”
丁克和江枫几呼同时跳了起来,同时扑向招标会议室的电话。还是江枫接通了电话。丁克一把将朝旭抱在怀中,捏着他的人中,激动的说:“他是累的,他太操劳了啊!”
江枫放下电话,对在场的人们说:“救护车马上就到!”他来到朝旭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大声呼喊着:“老朝,老朝……你一定要挺住!”眼眶里噙着泪花。
朝旭躺在丁克怀中,一脸苍白,嘴唇发干,呼吸很微弱,脉搏几乎探不到……。
丁克抱着他流着泪,一边抹着朝旭的头发说:“我早就劝过他注意休息,就是一个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每天睡眠不到三个小时,怎么行啊!”
十多分钟后,救护车的鸣叫声由远至近。大家轻轻地将朝旭缓缓抬下楼,直至把不省人事的他移上车。江枫对丁克交待说:“丁工,刚才这个事就那么定了,按朝总的意见,先将那几份表填了赶快报来。朝总,我陪他去,医院我熟悉,再叫我们办公厅来帮助工作的年青人帮我跑下腿就行了。”
丁克点着头称“是”,他刚准备找办公厅来帮助工作的那几个年青人,只见一人从身边一钻,自己上了车,和江枫一起扶着朝旭躺着的担架,笑了笑向丁克点了点头,他就是学潮时期和朝旭相处了52个日日夜夜的林杰。
救护车启动了,围观的人们默默地让开一条道,江枫嘱咐司机说:“这段路况不好,一定要慢点。”汽车缓缓开出,上了水泥道,向市人民医院疾驰。
这里,丁克还在微微抖瑟着,凝望着远去的救护车,心里在为他崇敬的老总祈祷着:“上帝保佑,他千万不能出事啊!”
丁克回到办公室,首先给朝旭的妻子张凤玲打了电话,告诉了朝旭生病的情况,接着又给深圳的程佳运报告了朝旭生病住院的过程。程佳运在电话里对丁克说:“你现在在哪里?”丁克说:“我现在把最后一个招标的问题处理完就去医院。”
程佳运说:“什么招标不招标,就是这个项目不做了,也要抢救朝总。你放下一切工作,和其他几个人一道,不惜一切代价,他若有事,唯你是问。”
丁克放下电话,对已中标的工程队负责人说:“对不起!没想到会出现这一意外,根据总裁指示,现在要我们全力以赴救人,工作暂时停下,听通知。”
人们走后,丁克锁上办公室的门,除留一人看家外,带了几人立即赶往医院。帮助工作的人员大都住在城里,他列了一个轮流值班的表,安排他们必须分工日夜守候在医院朝旭的身边。
晚上11点,深圳华宇公司的总裁程佳运,由丁克陪着出现在楚云市人民医院朝旭的病房。他是放下电话后,就赶到机场,乘当班飞机来楚云的。朝旭妻子凤玲正默默地坐在昏迷不醒,吊着氧气瓶的丈夫病榻前流着泪,一听丁克轻轻地说到:“小张,程总来了!”凤玲擦了一下泪回头起身招呼程总坐下。程佳运没有坐,直接轻手轻脚的走到朝旭床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朝旭的额头,久久的凝望着。丁克端了一张方凳给程总坐下。
丁克将张凤玲叫到走廊,对她说:“程总要我告诉你,别急,他要尽全力治好朝总,要用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最好的药,不把朝总治好他不离开楚云。”凤玲感激的含着泪道谢:“谢谢,谢谢程总,谢谢您!”

“程总还说,今晚他要陪朝总一夜,叫你回去休息。”凤玲开始不依,后经丁克劝说,她同意了。走到病房给程佳运打了个招呼,又绕到床那边给朝旭掖了掖被子,向程、丁二人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朝旭,擦着眼泪走了。
江枫把朝旭病倒在招标现场的消息报告了市长,市长令秘书买了一些水果等物代表他到医院去看望了朝旭。
江枫的夫人一直陪在凤玲的身旁。
程佳运为全力以赴救他这位德才均优的得力爱将,他座镇楚云,从香港、美国调来新药,从台湾请来一名医,两天内赶到楚云。他的这举动,哄动了市人民医院。不知道十号病室(高干病房)究竟住了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院领导和有关专家教授见是这种势头,谁也不敢轻慢,主动积极治疗。甚至动用了刚刚进口的高级设备,使用了市最高领导都不曾用过的新药。他们知道,救治的这个人是不需要讲价钱的,有什么贵重药品,但用无妨。这是他们建院来以如此代价救治的首例病人。
整整四天过去了,这四天,是令人焦灼的四天,是楚云市人民医院从领导成员、到专家教授最亢奋的四天;是华宇总裁程佳运从未如此牵挂和高度重视的四天;当然也是爱妻凤玲心疼如割的四天。她多么希望心爱的丈夫随时醒来,象以往那样帅气、潇洒、和平时那样向她表示深深地然而又很幽默、自然、温柔的爱意……四天来,凤玲总是紧紧地握着丈夫那没有丝毫反映的手。她身边的大官、名医、甚至亲戚朋友来来往往。她都全不在意,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我要我的朝旭、我的丈夫快点醒来。”
“凤玲,凤玲!你看,你看!朝旭他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一直伏在朝旭床边的凤玲,被陪在她身边的江枫的夫人叫醒了,她擦了擦眼睛赶紧站起来一看,可不!她的心爱的丈夫果真在微微眨着眼睛,她一下扑过去抱着朝旭,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任泪水流淌在朝旭的脸上……。
奇迹,简直是奇迹!一直四天昏迷不醒的朝旭,由于采用了当今国际上最先进的救治方法,他终于脱离了险境。台湾来的著名医生对凤玲说:“祝贺你!朝夫人!象这类病苏醒得越快,恢复就越好。一般要昏迷半年以上,你的先生仅四天,这在国际上罕见,您和他都是有福之人哪!”
其实,这位医生也感到纳闷,从他多年的临床经验来看,这位病人的临床症状确实有点怪异,光从劳累过度而昏蹶是解释不通的,是否还因其它的毛病引起呢?
医生的分析不无道理。然而,这可是朝旭只能永远深深埋在心底的隐密——
六九
还是在一星期以前,他接到玉芳从西安一家医院寄给他的一封短信,虽只聊聊数语,却叫情重如山的朝旭感到撕肝裂肺的痛苦。她,正值豆蔻年华的玉芳,身患绝症已近晚期,弥留之际只想见自已一面。言词切切,令朝旭那执信的手颤抖着,泪水似檐前雨滴,绵绵不断地洒在那熟悉字迹上。玉芳写道:
“、、、、、、、
旭,我自从离开你以后,日夜思念你,我知道,你并不属于我,既然如此,那么这世界上也没有我所留念的任何东西了。我的生命已到了尽头。此刻,我只有一个心愿,《西厢记》中不是有这样几句词么!‘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飞。’前三句是我风烛残生的写照,最后一句就是我的心啊!
、、、、、、、
旭,我也将是“杨花随风尽”,零落碾成泥了。这一结局,在我离开深圳时给您的信中就已明了,因为,这世界上决没有“第二个朝旭”。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想这天上人间也总是一般。既令我死去,也会随那清风明月,常伴你的身旁。只不过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多么想能见上你一面,倘能如愿,虽死无憾了!
今生了却相思愿,来世有缘再奉君。
真叫一行书信千行泪啊,朝旭看完玉芳的信已是泣不成声,信中还附着玉芳的母亲写的几句话——
朝总:我是玉芳的母亲,虽然与你素昧平生,但我相信我女儿。你是她心中圣洁的真主,也不知是你前世欠了她的,还是她今生欠下你的?如今她要走了,能满足她的愿望来一趟西安吗?
朝旭看完信,心如刀绞。如何处理,真叫他犯难。为了安慰玉芳,他立即从自己的活动经费中支出一笔款亲自汇往西安,并拍了份电报表达了自己的心愿。电文寥寥数字,甚是凄苦。
玉芳:
惊悉玉体违和,不胜焦虑之至。深谢卿思念之恩,愧对你一往情深之苦。既然今日,何必当初?是我委屈了你,是我辜负了你。虽时过境迁,你又何曾想到,你那美丽身影永远留在了朝旭的心里。自你走后,我内心亦是愁情万种,离恨千端哪!那段流金岁月,叫人怎生忘得了?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见到你,多么想陪伴着你。只因工作压力如战前国君,空中驾手,不敢稍离半步。我只有遥望苍天,为你祈祷!神明有眼,宁折朝旭寿命,愿你早早康复!
玉芳、、、、、、。
朝旭泣
(汇款望收)
然而,一种歉疚感总是在折磨着他。
朝旭自接信那天起,一直承受着工作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前不久,那几个城管队员对他的肆虐,使他原本很结实的身体留下了很难看出的内伤,投资几个亿的楚江大桥工程招投标工作,迫使他日夜超负荷的运转。紧张工作一天后,虽然极度疲劳,心情却总也平静不了,白天处理完工作,晚上常常失眠,两眼一合,脑际便浮现玉芳的身影。有时烦躁得坐立不安,妻子凤玲还以为他是工作上的事恼心。朝旭既然已决意不将此事告诉妻子,当然不会吐露半个字。为了不使自己的反常情绪给妻子造成误会,朝旭以工作紧张为由,干脆几天不回家住在指挥部。谁知这样一来更令他痛苦不堪。
折迁后已不复存在的原玉盘街指挥部驻地,白天喧闹如市,一到晚间,这里却近似荒原。夜深人静,只有涛声拍岸,月照残亘。本来感情就极丰富的朝旭,身处如此幽境,又怎能不惆怅百感,神魂飘荡?每每夜半披衣,下得楼来,漫步江堤,不意江风渔火,无视昏月流云。朝旭的心中,只有玉芳那洛神似的倩影,耳际唯余她甜浸心房的声韵,得体的举止,秀丽的文字,还有蒙蒙胧胧的小诗,那气质、那笑颜、那愁绪、还有招聘那天的第一个眼神。第一次将程总的批件送到自己手中的异样感觉,第一次并肩漫步时的第二次青春燥动,第一次相对而坐,品评她虽然不是很高雅但却真情毕现的词作,还有从楚云回到深圳,第一眼看到她那情不自禁的长信,还有、还有、、、、、、“唉!她怎么就会、、、、、、、”眼泪又禁不住流淌。夜色已深,朝旭坐在江边的一个石礅上,神情默然地望着滔滔江水从眼前流过,玉芳信中说,便是死后,也要化着清风明月,陪伴在自己身边,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想捧起一缕明月与清风,心中深深地呼唤,“玉芳、、、、、”潸然泪下。他迈着沉重的步履,将杨朝英的《清江月》改动数字,边走边在心中默默地诵道:
最忆是枫叶,片片心中血。
风酿楚天秋,霜浸清江月。
明日落红将去也,怎解千千结?
如此煎熬,可不是第一次了。他多么想飞往西安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眼下,正值招投标的关键时刻,他又怎能因儿女私情放下工作不顾?别说是离开几天,就是离开半天也不行啊!一旦功败垂成,如何向程总交待?另外,自己如果离开楚云,三天两头和自己在一起的凤玲,对丈夫不知所向,岂不使妻子平添一番疑虑?自己虽然是堂堂正正的做人,但这虽只有几天谁也不知情的时间空白,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事业成功的欣慰并排遣不了感情纠葛的愁烦,朝旭此时的心境是他有生以来的最低点,既便在当时被迫辞职下海,心情也没有如此沉重,正如母亲所言,不过“小小前程”何必在意?而远在天边的一女子,在弥留之际寄上的一纸之言,却使他几乎不能自己,似乎将死的不是她,而是他朝旭自己。心中反复着这样的念头,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我?又怎么会出现一个那样的她?还偏偏相逢相知到相思,却又不能相处到永远。是她前世欠我太多,还是我今生的命中一劫?总而言之,他思想上丢不开她,而面对现实又不能不放下她,可谓白昼如梭无遐想,晚歇机纾忆伊人啦!数日来,反复如是,眼球充血,脑际如箍,好事和悲剧相撞,幸运与忧伤相遇,喜亦忧,忧亦忧,哪能不心力憔悴?这一偶然的巧合,真叫好人也遇桃花劫,游魂四日访长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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