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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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旭是一个办事十分缜密精细的人,哪怕是一件小事,他也不允许出任何的纰漏。这次辞职,从这一想法的出现、到下定决心,直到写出辞呈、递上去的时机,他都进行了充分的酝酿准备,在每一个细节上都策划得十分周详。
就在他这一想法基本成熟时,他向深圳的一位朋友通了电话,在得到了对方的支持,并将他举荐到一家房地产公司搞办公室主任的确切消息后,他便着手准备进行辞职方面的有关事项。
这天,他揣着辞职报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江枫副秘书长办公室,其时,江枫正和下面来办事的一位干部握别,一见朝旭来了,很亲切地说:“有事吗?请坐,请坐!”朝旭随江枫进到室内后,失去了往日那种儒雅的风度,举止显得特别拘谨,很不自然的坐下,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江枫。
江枫两手肘撑在办公桌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笑容满面地看着朝旭,等待着他说什么。此时的朝旭,百感交集。他把头故意扭向一边,看着窗外,想到此际便是他结束政治生涯的最后一刻,一股从未有的感觉使得热血直往上涌。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止不住眼泪簌簌地往外流,这是他参加工作几十年来第一次流泪。他用手擦了一下眼睛……
“怎么啦?老朝?”江枫敛去了笑容,吃惊地问朝旭。
“我、我辞职!”朝旭艰难地、但最终还是坚毅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啊?辞职?那怎么行?”江枫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他最喜欢、最信任的这样一位好干部此时会提出辞职。然而,他还是回过神来了,很严肃的说:“老朝,这是为什么啊!你一定要考虑好,不可轻率呀!”
“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朝旭坚定地说。然后,他简要地将这段时间来,自己受到不明不白的歧视、冷遇等情况,以及下决心辞职的过程讲了一遍。并表示此举不可逆转的理由。
江枫见朝旭去意已决,心中很不是个滋味。他太了解朝旭了,一旦说出口,就非做到不可。这样的干部走了,他感到非常可惜。他看了一眼朝旭说:“惭愧呀!空有惜才之心,却无萧何之举,唉!不说也罢!”
朝旭看到江枫一副为难的样子,勉强笑了笑说:“秘书长过誉了,再说三秦早定,也毋须淮阴韩信了。时下大都如此,您又何愧之有?”
江枫起身拍着朝旭的肩膀说:“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凭你的个性,挽留是留不住你的,就我的内心来说,我不想让你走,你不仅是群工部一个稳定的因素,也是办公厅一位难得的人才。”江枫对朝旭如此公开高度评价,这还是第一次。朝旭很感激地说:“谢谢秘书长能如此看我,同时,也谢谢组织上、特别是您这些年来对我的帮助教育和关心。”
江枫离开坐椅在办公室踱着步,不无感慨地说:“关心真的谈不上,如果真正关心你的话,你也不至于有今天的抉择。我也料到你这段时间心情肯定不好,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很理解,有些话叫我怎么说呢?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原来一直没给你交谈过,以免团团伙伙之嫌。今天你要走了,我更不能和你说什么了。”他想了想,走到朝旭面前,关切地问道:“不知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去深圳!”朝旭轻轻地回答。自己点着一枝烟,看了一眼江枫,刚准备掐灭,江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没关系,抽吧抽吧!我现在有时也抽一枝半枝呢!”他看着朝旭抽烟,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嗯!又一个去深圳,看来改革开放给真正的人才开辟了第三条道路啊!”他所说的第三条道路,是从中国的历史现象说的,往往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们,不是成为中国的俊杰,便是走向人生的极端。前者是一条路,后者是第二条道路。朝旭没有走进死胡同、没有颓废、没有自暴自弃。
“你是一个诚实人,也有能力,但下海经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资金、项目、市场以及人际关系,复杂啊!你看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几个熟人?或者还有什么能帮你的?”
“谢谢您,暂时不需要,如果有困难时,我再来麻烦秘书长。”朝旭诚恳而又留有余地的说。
“好!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你是从不向组织、向领导提个人要求的,可以后我们仍然是朋友,其实,我们先前也是朋友,只是沟通太少。你这个人哪,哪怕有老代的十分之一,到领导家里跑跑,那境况就截然不一样。”江枫说完这句话,心情似乎很矛盾,又觉得不应该触动朝旭最敏感、最反感的人和事,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朝旭站起来,把握在手中很久的《辞职报告》重掷其事地双手交给江枫副秘书长,而后回到沙发上等侯江枫的回话。
江枫接过辞呈,回到坐椅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唉!你算是看到了一些问题的症结啊!执政党的党风不正,又何以稳定人心?单位的凝聚力又怎能形成?你走吧!待时机成熟的时候,想回来,我会帮你说话的。你的报告我会交给党组的。我的意思,你是不是还有考虑的余地?我等你最后的回信。”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秘书长!不需要再等了,我这就是最后的决定。”朝旭说完站起来,江枫马上起身离开座位,主动走到朝旭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最后一次问:“没有考虑的余地?”
朝旭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说:“您是了解我的!”
江枫幽默地说:“深圳比这里有吸引力啊!”
“钱是身外之物,我并非为了赚钱,如果是那样,我不会今天才做这样的决定!”朝旭解释道。
“这我知道,我是给你开玩笑,我希望你开心,但也一定要赚钱,不为自己,也要为老婆孩子打算。和小张商量了吗?”朝旭点了点头,说:“她赞同我的决定。”江枫说:“嗯!知夫莫如妻呀!不要辜负她。一定要当老板,当大老板,哪怕先寄人篱下,卧薪尝胆,奋斗他几年,积累一些经验和资金,凭你的智商和能力,你是不会长期受制于人的。当老板、当真正的大老板!你会的,我相信。”
“谢谢!谢谢您的鼓励!”江枫握着朝旭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送到门口时,双手还特意重重地在朝旭手上加了一把劲。朝旭很受感动,说了声:“你也要多保重,请留步!”几个字刚出口,眼泪就止不住,他迅速扭转头,朝楼梯口走去。江枫目送他走下楼,心中默念道:“有本事的都走了,多好的干部啊!可惜!”摇着头进了办公室,再次拿起朝旭的〈辞职报告〉,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朝旭将辞呈递交给江枫后,思想上觉得轻松了许多。他走出政府大门,回头看了看悬挂在门楼边上“楚云市人民政府”的牌子,又往大院深处默默地望了一眼,那学生静坐的人群,那上访人员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轻轻地叹息一声,“唉——!再见啦!”扭头就往家里走去。
自打朝旭拿着写好的辞呈走出家门,凤玲就一直坐在家里等他的消息。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赶紧上前开开门,见了朝旭急忙轻声问道:“送上去啦?”朝旭点头“嗯”了一声。凤玲若有所失地低头不语,关好门仍然回到沙发上。刚坐下,又马上起来去给丈夫倒了杯开水,回到沙发上相互对视着,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象吵了架似的。还是凤玲打破了僵局,她轻声问道:“是不是和妈说声?”
朝旭掏出烟来点燃抽了一口,低着头叹道:“唉——!想不到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让她老人家担忧哇,不孝啊!”
“话不能这么说,”凤玲劝道,“你风骨傲岸,但不合时宜。才华横溢,遭人嫉妒。在政界,这是常事。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我想还是给她老人家说说清楚,她会明白的。”
朝旭仰头靠在沙发上,又猛吸了一口烟吐向空中,说:“谢谢,谢谢你能完全理解,也只有你能做到这样。不过妈那儿——”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将烟头用劲在烟灰缸中掐灭,站起来,把手一扬,“嗨!先去了再说吧!走!”
凤玲抬头看着丈夫生笑道:“你先别忙,我带点儿菜过去,中午就和妈一块儿吃饭。”
朝旭满意地点头:“行!你准备吧。”说完,回书房去了。
朝旭夫妇来到母亲家中,正好老人家在走廊上聚精会神地浇花。俩口子不约而同地叫了声:“妈!”。
母亲抬头一看,见是儿子媳妇回了,高兴得不得了。忙说:“回啦!好好,快进屋。我还说稍信儿叫你们回家吃兔肉呢。”边说边放下提壶,在围裙上拍抹着手开门
朝旭接过提壶,夫妻俩对视,笑容满面地一起进了屋。凤玲忙着帮忙做饭。母亲从冰箱中拿出几样好菜放在案板上,说:“这是羊肉、这是免肉、这……”
“行啦,妈,我知道了,我这儿还带了点菜哩,您去和他说说话儿吧!”凤玲说。
母亲疼爱地说:“他呀,就是你给惯地哟!总是怕累着他,自个儿也不自觉。”老人看着儿子说。朝旭看着母亲只顾笑。
“不,妈,他今天确实有事儿给您说,您就去吧!”
“啥事儿,我还不知道,唠壳儿偷懒呗。”边说边走到儿子身旁坐下。侧身从饭桌上拿起焊烟袋,朝旭连忙给母亲上好烟丝,点上火。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的几乎全是空气,没有一点儿余烟浪费。然后,慢慢吞吞地说:“说吧,什么事儿呀?说话是不累的哟!”
朝旭笑了笑,象小孩子似的:“妈,我承认家务事确实做得不多,我这毛病老也改不了,可今天是有点儿事想和您谈谈。”
母亲敲掉烟锅里的烟灰,“嗯”了一声,象首长听取下属的汇报一样看着儿子。
朝旭开始还有点笑容,慢慢地脸上浮现了忧伤。继而眼中闪烁着泪花。

老人一看,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将烟袋轻轻放在沙发上。小心地问:“孩子,咋啦?快说给妈听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卷递过去,朝旭接着点了一下眼角,苦笑了一下,说:“其实也没啥,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哩!我准备挪动一下地方。就这样!”
母亲是个精明人,知子不如母,儿子是这样敷衍,岂不是欲盖弥彰?老人追问道:“就这么简单?”很不高兴地又补上一句“你平时说话不这样儿,今儿到底咋啦?”
这时,凤玲拿着一把葱边掐边走了出来,说:“你就说了呗!这样大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妈会理解你的!”
话说到这种程度,朝旭已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如是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给母亲说了个清清楚楚。
母亲听后,很久没有吭声。
朝旭怕母亲经受不了。呆了一会儿,安慰道:“深圳那边我都联系好了。各方面条件都比较优惠,您尽管放心好了。”
老人站了起来,走过去摸着儿子的头,郑重地说:“儿子啊,娘相信你,走!不为五斗米折腰。以前你听娘的听多了,老实巴交的工作,还闹了个浑身不是,娘现在听你的。甚么‘父母在,不远游’,男儿有志在四方。啥年代了,娘硬朗着哩!”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儿发颤。朝旭站起身子来,扶母亲坐下。进一步解释道:
“儿子知道您并不想我走这条路,几十年来都希望我平步青云,可儿子不是那块料哇!”
母亲严肃的两眼平视前方,胸有成竹地说:“谁说你不是那块料?你呀!才真正是那块料哩,别人不知道,你娘我还不清楚?你的毛病娘也知道,你不是董安,你是西门豹太直,可你也不会去佩苇,明白人往往被混蛋看成浑身是剌,你就是太明白罗!”
朝旭望着母亲,看到老人记忆这样好,能把战国时期《韩非子、观人》的话用得这么恰当,深感做母亲的对儿子的性格特征的关心,已经臻于研究的程度,感动地说。“妈,您的记性真好,可您又叫我怎么糊涂?我想糊涂也糊涂不起来嘛!”
朝母接着一字一句地说:“妈不是这个意思,该咋样就咋样,人,活着就要象个人样,死乞白赖象狗样活着有啥意思。也不是妈的记性好,儿子嘛,你就是到了六十岁,也是娘的心头肉啊!妈看个书、看个报,总是把你给联在一起哪!唉!现在是唷,小人当道啊!有能耐的人作氅唷。说得不客气点,现在是‘鸡屎蚊子戴眼镜,人形蛤蟆着官衣’哪!那些个耍白鹤进城的倒混了个人模狗样,你这驰骋沙场的却被逼得浪迹江湖。嗨!走吧走吧!一个副处级干部,蜗角虚名,小小前程,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闯闯也好,免得受这窝囊气。我就不相信我的儿子干不出一番事业出来,到了外面更得放明白点儿啊!”朝母有一定文化修养,因此说出话来鲜活,显得很有份量。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最后一句叫朝旭感奋的话,只见老人看了看儿子,把眼一瞪,厉声说道:“甚么‘生子当如孙仲谋’,生子当如我儿子朝旭,你才是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儿哪!”老人对儿子受此不公之屈是异常激愤的。
朝旭很理解母亲的心情,也感谢母亲的这番话,特别是最后这句话,听了,直觉得热血沸腾,心里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崇拜的母亲。但他仍然很冷静而诚恳地说:“谢谢妈的吉言,俗话说‘父母口,金钱斗’哩!儿子并不担心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呀?家里有他们照顾着哩,凤玲这闺女儿——贤慧。到那前儿,我搬过去住就是啦!你放心了吧?”
朝旭崇敬地目光,久久地看着白发斑斑,然而深明大义的母亲,知道她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轻轻地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啦、行啦!吃饭啦!”凤玲从厨房端出热腾腾的一钵菜。边说边弯着腰将菜小心地放在桌上。
娘儿仨边吃边说着话,母亲少不了嘱咐再三。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娘反复说——
“江湖不险,人心险啊!你要处处当心。不管混得咋样,都要好自为之。大男人的,哪儿弄不到一口饭吃?”
凤玲嘱咐说:“要特别注意身子,不要一做起事儿来就不顾一切。”
“就这毛病,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安排自己。”朝母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插话说:“啊对啦,做妈的还得提醒你,你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哪怕是在戈壁滩大沙漠,只要有一滴水,你就可以让他万紫千红,这妈知道。如果有一天真发了,可别做些对不起眼前的人,还有斌儿的事儿。古人说得好,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要忘记国家,也不要忘记咱们这个家。”
“异乡花草休怜取,青鸾有信频须寄。不过妈——!朝旭他不是那种人,不会的。”凤玲想委婉地瞒过婆母,向朝旭转述了她矛盾的心理,又不好意思地看着朝旭帮他说话。
朝母并不是没听懂,只是不会说明,但还是强调说:“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他不敢,也不会,做娘的把丑话说在头里,你也算得上是一个散发着男人香气的帅小子,象你爸,眼睛象我,你可别做些个对不住凤玲的事,虽无家法,却有家风,提个醒儿没错儿的。你别怪娘我唠叨,咱这个家除了凤玲这闺女,任何人休想跨进来半步,听明白吗?小子哎!”。
朝旭笑道:“妈说的没错,人都是在变的,但这只能是那些游戏人生的人们而已,我的信念是只要人品好,一切都会好,我不会改变我严肃的人生观,尤其通过这次磨难,我会更珍惜我这可爱的家庭,梨花飞异地,植根在故乡嘛!妈也甭把我估计得太高,我呀!说不定也许是‘姜子牙卖灰面,倒担归家’哩,哈哈、、、、、”朝旭说这话时,凤玲走过一边揩眼泪。
朝旭走了过去,将妻子扶在母亲身边坐下,安慰她说:“好好儿的,别这样,相信我,就象过去相象党组织一样、、、、、、。”
朝母拉着儿媳妇的手劝慰道:“孩子别这样,旭儿古董看得多,脾气跟妈一样,心眼儿实,吃不了大亏,也发不了大财。”
朝旭叹道:“儿子不孝。”说完,低着头抽烟。
朝母放下碗,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朝旭和凤玲,显得很轻松地拿着筷子,轻轻敲着碗边小声唱起了《钓金龟》中——
大舜耕田、、、、、、丁兰刻木莱子斑衣,孟宗哭竹杨香打虎。都是贤孝的儿郎、、、、、、。
办公厅党组对于朝旭的报告,既未作明确的文字批复,也没有哪一个领导再找他谈话,未置可否,看来是默认了。一个在副县职岗位上工作多年的干部,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江枫是清华大学毕业分配到楚云市政府工作的,为人正直本分。他是市政府办公厅顶尖的笔杆子,正是因为这一点,尽管不少人想取代他,都望而却步。他不善迎逢,完全凭自己的本事工作,所以在副秘书长这个位子上一干就是十来年。朝旭很尊重他的为人,临行前说句“你也多保重!”江枫是聪明人,怎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朝旭的辞职在市政府大院引发了不少议论,但在领导层中却没怎么当成一回事。领导们都有自己的关系户,有那么几位领导只是在脑子里转着“这个位缺该由哪个去补上?”别的,并不重要。《辞职报告》上几个领导都划了个圈,象乾隆皇帝的御批“知道了”。似乎这个人是自然消亡,正常得很。
辞职对于单位来说无足轻重,特别是群工部代宇庭等几人,还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恨不得“永不叙用”才好哩!马伯清早就觎觑这个位子,一直认为应该由他来座。但对于一个原本有远大政治理想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命运性的重大转折,是人生道路举足轻重的步骤。朝旭,他毅然脱离宦海,又迎着惊涛向更加险恶的江湖商海游去,他怎能不心潮澎湃?在江枫那里又怎能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朝旭送完辞职报告后,在家休息了几天,虽然也不企望领导再找他,但也难免心意惆怅。只到临行的前夜,他才喟然叹息:“唉——!这就是组织的‘温暖’”。他在日记中写道——
过去,别人笑我愚忠,现在,我笑自己迂腐。这领导、组织原在我心中是很神圣的,我现在越来越感到模糊了。他们整天在忙些什么?难道都和代宇庭一样在经营自己?我这些年来在为谁干?我为什么要回地方?我对军队是有感情的呀!我的军事素质是被军区首长肯定了的呀!我为什么要回来?从政我又哪点不如人?这些年来,经我处理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从上到下谁不服气?政府需要什么样的人?人民需要什么样的人?我现在是糊涂了,还是清醒了、、、、、、?嗨!我为什么想不通?“政界”亦即“官场”,这官场、商场、战场,三者形式不同,竟争的性质无二,战场是面对面的殊死决斗,成则为王,败则贼;商场是背靠背的冒险竟争,赢家豪富,输了跳楼;官场是人踩人的综合艺术,战场上的英雄,不见得是官场上的大吏,商场巨子,未必能成为政界的要人?如果说那些政客们,对于战事经营一窍不通的话,那么在心机权谋方面,英雄巨子们应是望尘莫及了。我终于想通了,这就是去年美国进行“撒谎比赛”,为什么不准从政者参加对我的启示。对!我的选择对,否则,以后若进行“真话比赛”,就更没有资格了。
朝旭写到这里,他笑了,笑得是那样的自信,笑得那样凄然,他的笑,带着晶明透亮的泪。一夜之间,他似乎从一个严肃的政治家,变成了个幽默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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