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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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军垦农场与当地农民发生纠纷,他们开枪打死了一个农民,还以数十人冲击镇政府,农民抬尸游行,要求处理。市委、市政府,组织了一个有十几个单位和部门参与的调查组,朝旭也是这个调查组的成员。因不是以群工部为主,所以,代宇庭让朝旭参加了。
为了弄清事实真相,调查组先在地方政府和群众这边进行了大量调查研究,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一事件的发生,是因一农垦战士故意刁难一当地农民,引起纠纷,一战士向手无寸铁的农民开枪,其中一人被当场打死。这样一起责任非常明显的事件,在处理过程中却出现了异常的情况。
调查组经过几天的调查后,再到部队方面去在听取意见,不料被农垦部队一位领导干部那声情并茂、痛心疾首、乃至于控诉般的发言所震懵。本来对这件事最有发言权,最主动有理的调查组,当时竟然哑口无声,面面相觑,全场气氛顿时显得异常紧张。
朝旭在这数十人的调查组中职位最低,按常规不可抢先发言,否则,有犯僭越之忌。然而,全场的沉寂,令人窒息。他气愤,他着急,他希望自己的领导者站出来,主持正义,维护法纪,将这颠倒了的事实再颠倒过来。可是,等啊等!一个代表省级单位的调查组,竟然没有一个敢于仗义执言的领导出来驳斥对方。主动完全变成了被动,好几位平时神气十足的正副厅级领导此时呆若木鸡。半个小时过去了,调查组尚无一点动静,这位情况介绍人不禁面露得意之色。是畏惧部队,还是想维护军人的形象?是前几天的调查不实,还是到这里走走过场应付老百姓?如果说是前者,倒情有可原,但也应实事求是,维护军队的形象,不等于包庇纵容个别罪犯,个别人的问题,并不影响整个部队形象,再说任何组织和个人错误总是难免的,中**队的优秀并非这个队伍中人人都优秀。没有人民群众的监督,没有严明的国法军纪,也就不可能保持人民军队的优良本质。如果是第二种想法,到部队方面来只是为了应付当地老百姓,那就大错而特错,无异于为虎作伥,纵容部队有草菅人命的特权,而人民群众则可以被任人宰杀,公道何在?正义何在?
面对部队那位介绍情况的领导得意忘形的神态,地方调查组如此高规格的团体,竟然还是长时间的默不作声。
朝旭再也按纳不住心中的激愤,他要打破这反常的局面,他要以几天调查到的大量事实,以自己善于雄辩的口才把这个局面扳过来。他,这位曾经被选派参加中苏谈判的年青人,此时也顾不了自己职级的卑微,也虑及不了领导们今后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他发言了---
“对不起,我可以说几句吗?”一声带有京腔的流利普通话打破了沉闷。全场一百多双眼睛一齐射向他,“好一个清秀的年轻干部。”人们轻声议论着。
“好吧!请讲!”本不应受任何人批准的请求,还是被部队一位高级首长揽过去勉强批准了。
朝旭很礼貌地看了一眼部队首长,说了一句令满座惊讶的话——“本人也是军人出身,我对部队是有深厚感情的。”
这句话刚出口,那位高级首长立即带头鼓掌,在座的部下当然也跟着热烈鼓掌,而调查组成员则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都认为他**坐歪了,要捅娄子了。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坎坎坷坷,面对着大大小小无数次群众集会,从无畏惧,侃侃而谈,甚至在几十万人的大会上发言都从容不迫的朝旭,对眼前这一小小的场面又何足道哉!他对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反映——掌声和鄙夷的目光,似乎全然不见,毫不犹豫地继续发言:“军队是人民政权的柱石,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作为地方政府、人民群众,对军队的关怀、爱护、应该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
“说得好!”那位首长大声喝彩,部队方面又是一阵比第一次更热烈的掌声。
“你们刚才详细地介绍了这次事情的基本过程,重点突出了当地某些群众,谋小利,偷偷摸摸,甚至个别人还进行捣乱,听来,确实令人气愤。所以说:‘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这句话还没有过时啊!这是我们地方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同时,也是我们双方共同的一项长期的义务。
、、、、、、为什么说你们是宣传队、播种机……”。
朝旭的发言,气度汪洋,见地明快。他从改革开放的负面影响,谈到独生子女是这支队伍的主要来源,因而存在的娇骄二气,说明思想教育的难度大;又从军垦农场与正规部队有所区别,集中训练少,以及高度分散等特点,谈到干部管理的难度,把对方出现问题的客观因素讲透讲足,入情入理。双方听着都感到很舒心,充分显示了地方干部,分析处理这一事件的能力和水平,客观、真实、准确,而不是否定一切。这就使对方不可能抓到他的辫子,因为,朝旭的发言肯定了对方的性质,表明了地方拥载的立场,毫无半点攻击、诽谤之意,前提十分明确,使双方的对立情绪减低了。较之那位军方发言人,一开始直到最后除了指责地方,就是罗列群众大大小小的捣乱,破坏的事例的发言,朝旭的立意和即席发言,远远高出了他们有准备的讲稿。
他思路清晰,语音流利。轻重缓急,象是新闻联播;跌宕起伏,宛如诗词朗诵。一件本来令人心焦的事,经朝旭这么一编排、阐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似水落而石出,清清楚楚地摆在人们面前。且言近指远,简洁清越,不疾不徐,襟度慷慨。会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此时此刻,调查组的全体人员才发现,他们这个队伍中原来有这样一位高智商的辩才,其实,朝旭还是一位力挽狂澜的雄才。
正当双方都在对他的发言细细品味之时,不料朝旭把话锋一转,使对方措不及防,为地方的调查组开辟了一条直达目的的通道。他说道:“搞好军民关系,既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共同职责,那么如果有什么问题,双方都应高姿态,至少要有一个共同承担责任的公道的说法。但很愦憾,刚才你们的发言,给我们的印象是,出现今天这样的大事,一切责任都在地方,与部队毫无关系。果真如此么?这里,不妨也将我们所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给你们通报一下,大家心平气和地对这件事情予以评点、分析,以事实为依据,作出客观的公正的结论”。
朝旭列举了调查中部队违纪违规、欺侮当地群众的大量事实。
“以上事实说明,关系没有搞好的主要责任是在贵方。如果你们能有革命先烈对人民群众有那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风范和深厚感情,把当地群众当成自己的父母、兄妹,那么就不可能发生今天这样的事;第二,关于事件的严重性。我们说,从部队的性质来看,你们应当是保护人民的,这是人人皆知的基本道理。可是你们忘记了这一根本宗旨,竞然开枪打死了人,打死的这个人,是一个手无寸铁,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普通农民。怎么解释?你们这是在‘保护’人民吗?当然,讲‘镇压’也不妥,毕竟是个别人,但性质是严重的,就是这样一个要害问题,你们在发言中也回避了,这又怎么能回避得了呢?最后一点就是,为什么要定为一个事件?我认为,定为‘事件’准确无误。因为,它有比打死人更为严重的问题,这就是你们组织几十人冲击人民政府。我前面说了,尽管你们与正规部队有区别,但就性质而言,你们仍然是一支人民的军队,这是毋庸置疑的。作为人民政权的保卫者,小到基层乡、镇一级政府,大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她的安全、稳定,全赖你们,没有你们,人民政权何存?可是,真想不到,你们竟会对自己的保卫对象发起攻击,组织相当于一个加强排的兵力冲击、占领镇政府,致使数十名政府领导和工作人员被吓得越墙而逃。不可想象,你们在干什么啊!你一个装备优良的建制单位,人家一个小小的镇机关,你就是把它给踏平也不过几分钟的事,能这样以强凌弱吗?你们是吮着人民的乳汁成长起来的,是人民的儿子。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试问:儿子能对自己的父母动武而且将她制之死地吗?我们来自人民,必须一切为了人民。这里,我们看看革命前辈彭雪枫同志,就军民关系问题是怎样看重的?他曾经写过这样一幅对联:

上联 政府卫队,保卫政府,乃是义务;
下联 人民护兵,爱护人民,原为本分。
这就是部队和人民的关系,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而不是欺压与被欺压的关系,否则,我们部队的性质就完全变了。我,作为曾经是人民军队中的一员,看到你们出现的这种事情,深感痛心哪!”。
朝旭接着谈了对这件事情处理的看法,意见中肯,言词精当。虽再也听不到任何掌声,但他泾渭分明而又事实确凿的发言,无疑是给军方注射了一针清醒剂,同时,也扭转了解调查组的被动局面。调查组在朝旭发言后,一个接一个,包括几名高级干部相继发言,象是发起总攻,使对方受到震憾。军方几位高级首长搭拉着脑袋,不得不接受地方的批评,当场检讨,并表示要重新调查,严肃认真地处理好这件事。
当晚,部队方面盛情地款待了地方调查组一行,虽然酒席上,军方少数几名干部不服气,打算喝酒时把朝旭灌醉,而明察秋毫、笑目以待的朝旭,以他那敏锐的反映能力和丰富的应对经验,当然还有他“酒渴思吞海”的大量,稳住了自己,挣回了面子,令全场敬佩不已。
朝旭酷爱杯中之物,甚至豪饮,高兴时一两斤高度白酒不在话下。妻子张凤玲是他的同学,虽多次劝说,但无济于事。朝旭酒量大,兴致浓,可他最大的特点是能够把握住自己。他有三喝三不喝的规矩:三喝是:喜怒哀乐,此酒必喝;休遐无事,喝酒言志;贵客来访,交杯换盏。三不喝是:身体不适,醉酒不值;工作压头,酒不沾喉;出差在外,喝酒有害。他喝酒很少误事,从不误大事,正如那位首长向他敬酒时,他回敬的一句话,那首长举杯说:“酒肉穿肠过”,朝旭不假思索地回道:“原则心中留”。他能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可谓斗酒纵横天下事,才智充盈志自宏。
朝旭喝酒说是不误大事,这是因为他牢牢地吸取了早年喝酒亦曾误事的教训。那还是在“三支两军”时期,当时他在部队,一位首长带领他和几十个干部到一个县工作。一天,那首长告诉时任办公室主任的朝旭,晚上到朝的办公室开个会,布置下乡协助“三秋生产”事宜,全体干部都参加。当时条件差,朝旭的床就在办公室。上午,他将会议通知下去后,因事情多自己却差点忘了。这天晚上,食堂加了几个菜,朝旭办完事,天已经不早了,其他人早已吃完饭走了。朝旭在街上带了一瓶酒,一个人坐在食堂慢慢喝着。刚喝没几口,就听到有人喊:“朝主任开会啦!”他一听突然想起,“哦!是呀!今晚不是在我办公室开会吗?办公室的门还没开呢!”好个年轻气盛的朝旭,只见他操起酒瓶,饭菜也不要,“咕噜咕噜”来了个底朝天,把一瓶酒灌进了空空如也的肠胃里,丢下碗筷就往办公室跑。这时,他的办公室门前已站满了人,朝旭不好意思的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掏出钥匙开门让他们进去。好在那位首长最后到达,二十几人全部挤坐在朝旭的一间办公室里,他的床上也坐满了人,自己也挤在床边坐下。
首长到了。他要朝旭清点完人数,便开始讲话。也该朝旭倒霉,这首长岁数较大,便应了“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这话,没完没了地唠叨了近两个钟头。殊不知苦了朝旭,那空腹喝酒岂能经受如此磨碜,肚子里酒开始进一步发酵、裂变、渗透到每根神经,温度越来越高,继而翻江倒海、、、、、朝气旭开始还象个勇士,笔直地坐着挺着,眼睛瞪得大大地,他认为,这肠中之物未必就能将我朝旭怎样?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无奈歹毒的白酒,全然不顾朝旭的面子,硬是要掀翻他,折磨他,并叫他当众出丑。朝旭越来越感到支撑不住了,好象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脑袋胀胀的,他试着抓了一把自己的脸,感觉象是扯着块劳动布,木木的,捏捏脚手,感觉基本一样,象是服了“麻沸散”,眼睛皮也开始往下掉。他意思到,灵魂虽在,可已游离于躯壳之外了,此身不属我也!但他一再告诫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可千万别出洋相。还好,没有要“下猪仔”的意思。可是,首长天南海北地絮叨着,使得朝旭实在忍不住瞌睡大发,那头始则斜在同事肩上,同事将他扶向叠好的被子上,继而暴出雷鸣般的呼噜,大大压住了坐在对面讲话那首长的声音,首长讲几句,他抽上一声,有如同台演出,首长表演,他伴奏,引得与会人员笑声一阵接一阵。朝旭可管不了许多,仍然我行我素,好象有意在与讲话的首长对抗,最后,干脆连鞋也不脱,一翻身趟到床上睡倒了,坐在一边的同事忙帮他把鞋脱了,成全他去找阮藉、陶潜、王绩之流,一道遨游那久违了的“桃花园”似的“醉乡”。首长发现一阵阵骚动,便起身问是咋回事?因朝旭平时人缘关系好,谁也不愿出卖他。这首长只好奇怪地走到朝旭床前,想看个究竟。这下可遭了,当首长低头凑近朝旭时,随着那巨大鼾声,一股酒气直朝这首长冲来,首长猛地抬起头,用手扇了扇,“啊!”地一声,气得直冒烟。指指熟睡中的朝旭说:“好家伙,明天再和你算账。”看到如此光景,他转过身给众人挥挥手,说:“算啦,散会!”
第二天,朝旭刚刚睁开两眼,床头的电话响了。朝旭意思到这场呶已是在所难免了。
多少年来,部队首长声色俱厉的神态,一直在朝旭脑海中拂之不去。自那以后,“三三”制便是他饮酒自律的原则,一直坚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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