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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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潮兴起的第一天起,朝旭就日夜周旋在学生中间,他累得几乎瘦了一圈,两眼也熬红了,不得不带副墨镜往来于学生之中。时间一长,学生们自然把这个载墨镜的中年人,当成代表市委、市政府在一线工作的领导。朝旭是一位研究生,又是学中文的,天赋聪颖,口才又好,加上长期从事群众工作,练就了一套如何跟群体打交道的本事,所以,和学生们尤其是那些素质较高的学生接触很频繁,同时,这些学生对朝旭的才华和人品也都比较钦佩,有很多重要的情况他们都主动向朝旭报告,朝旭工作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一个叫林杰的学生,是工学院学生会主席。他品学兼优,这次虽然也参加并组织了游行静座,但他公开的说“并不是完全自愿的,心存疑虑甚多,又没有谁能进行准确、和较系统的解答。”他对朝旭说:“我们并不是给政府发难,说明了,我们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都似懂非懂,学生们并不要求政府什么事都要和他们商量,但道理要说清楚,尤其是涉及到国格、主权这样敏感性的大事。不能只叫我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国外电台大肆宣传,说这里卖掉了几百平方公里,那里又划给了哪个国家。我们信还是不信?问老师,他们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可以发个文件,组织学习学习,。想不通,搞不清,就要闹。特别是对日本人,这才多久,50年哪!又和他们打得火热。中国政府要特别警惕。学生游行静座,他们不是为了出风头,不是为了个人什么利益。何苦之哉,一个个淋得象落汤鸡,冻得象筛糠,为什么?是关心祖国的前途……”
林杰同学的慷慨陈词,朝旭并没有表示异议,他认为林杰的话,至少有一点应引起党和政府的重视——这就是从上到下统一思想,宣传教育问题。他有同感,因理解是支持的前提,人们对大政方针不了解,又何谈支持?至于学生们的动机和出发点问题,朝旭认为,与结果相悖的任何动机和出发点都是不可取的。他严肃地对林杰同学说:“衡量出发点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终的结果,结果是错,一切皆错。你们强调自己是‘爱国行动’、‘捍卫主权’,请你抬起头看看,潮水般的人群冲击政府机关,指挥系统被搞瘫痪了,黑压压的人群涌上街头,交通中断了,工厂因原材料运不进、产品送不出停工了,商店被迫关门了……。什么叫爱国?你们在大规模的影响和破坏国家的经济建设?直接损害和扰乱了人民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以至导致全国性的动乱,直接危及国家的安全?什么叫‘捍卫主权’?当国家机关被你们弄得无法进行正常指挥,生产无法进行、军队调不动,外国列强一旦入侵,国家拿什么来抵御?这无异于,你们把大片土地拱手相让,或者说直到亡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捍卫主权’的结果。这样的动机还是好的吗?我认为大谬不然。”
“为什么?”林杰不服地大声质问。
“因为你们在帮倒忙,客观上迎合了国际国内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干扰和破坏中国刚刚开始的改革开放,不让中国走强国富民道路。”
“你这是对我们学生爱国行动的诬蔑!”渐渐向朝旭和林杰围过来的学生,其中一个大声喊。
朝旭抬头看了看他,不慌不忙地说:“这位同学,有理不在言高,事实胜于雄辩嘛!你有兴趣,不妨坐下来我们一起讨论……”
“不要听他狡辩,他是说客,是**的卫道士,是邓小平的忠实走狗。”凑过来的怒气冲冲的学生,指着朝旭吼道。
“对,对,对!邓小平的走狗!”
朝旭开始蹲着和林杰说话,听到这几个学生出言不逊,便面带愠色地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说:“我认为,经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们,素质应该是很高的呀!当然。还是有优劣之分的。这大喊大叫,出口伤人,是品学兼秀的学生呢?还是假冒伪劣品?”他转过身问林杰。
林杰坚定地说:“他们几个不能代表我们大学生的觉悟和水平!”
“对,他们代表不了我们!”不少人支持林杰,那几个学生灰溜溜地离开了。
朝旭说:“真正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是文明、有素养、懂道理、有觉悟的。同时,对任何事物是有分析的头脑,有自己的主见,而非人云亦云。”
林杰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根本不想加入这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的行动,可是不行啊!谁叫我是学生会主席呢?虽不是什么官,可我怕别人扣帽子,吐我的痰哪!”
朝旭“吭哧”一声笑,说:“你这个官也当得难啦!不过**的官虽然有的也有些毛病,如贪官、**分子,有!这不假,不管他什么党、什么性质的国家都会有。但是,**的官大多数不怕难,不会象你这学生会主席一样做群众的尾巴。”他看了一眼林杰,两手操在掖下,叹了口气说:“唉——!象你们这样胡闹,不让人工作,不让人正常生活,你想想看,**的官会不会管?”
林杰低沉地说:“会管!”
朝旭说:“一定会管,否则,她就不代表人民。”
林杰问:“那怎么个管法?镇压?”
朝旭开始一惊,接着镇定地说:“这倒还没有先例,当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这就要看事情的发展。我们楚云市政府门前就十几万人,全国有多少?我想,你们能早点收场,不要走得太远,也许政府不会这样做。学生年轻嘛,教育总是为主的,也是需要有一个过程的,怎么管?我这也叫管,讲讲道理,劝说劝说,个把月了吧!”他看着林杰说。
“差不多吧!”林答道。
“你说总也不听劝,一个政府大院长期人山人海,乱哄哄、臭哄哄,这样下去最终会是什么结局?”
“镇压?赶走?”林杰痴痴地答道。
“反复、耐心、细致、长时间的对学生们说服教育,那个国家的当局会有这种胸怀?”
林杰摇了摇头。
“给社会,给国家造成如此严重的危害,给国际社会造成极坏的影响,又有哪个国家能允许?”
林又摇了摇头。
朝旭严肃地说:“只有**才有这个胸襟,只有当代中国才有如此雅量。但是,**既然代表中国人民的利益,那么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遭受损失而听之任之。”
林杰疑惑地问:“您的意思是……?”
“**绝非只讲说服教育,不讲原则,不顾后果,任何政党、任何国家,离开强制性的手段,社会秩序就无法维持。国家安危就无法保障。这是一般常人都懂得的道理。”
“您是说,还是要镇压?”
“镇压,你们不堪一击,如果你们仍要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强制性的办法是不能排除的,这要看事态发展的程度。一个国家没有铁的手腕,社会秩序不仅无法维持,人民生命财产也无保障,甚至要亡党亡国。难道没有意识到,你们已经走得太远了吗?请你转告同学们,任何极端,不论是左的还是右的极端,都将给我们的国家带来灾难,党和政府的职责就是要防止灾难的发生、发展,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为此,手段和措施是无需计较的,否则,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我没有必要吓唬你们,事情的轻重你们自己惦量惦量吧!”
林杰有些紧张,怔怔地望着朝旭,身边的同学也都低头不语。
朝旭看着他们一个个无奈的样子,知道他们心中充满矛盾,当时的那种冲劲,现在已成强弩之末,可又不愿或不能退出。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在等待**的动静?他想到这里,正准备离开,不料林杰同学一把上前拉住他说:“领导,您先别走!”
朝旭问:“有什么事吗?”
林杰说:“领导,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否同意?”
“嗯!请讲吧!”
“您今天说的这些,能不能给所有的同学都说说?”
“对!给我们都讲讲!”后来的学生一致要求道。
“怎么个**?用广播?”朝旭指了指正在播音的喇叭。
“不!集中到礼堂开个大会,请您给我们说说,我来组织。”
朝旭想了想:“可以考虑,但有两条:一、我要先向上报告你们的要求;二、如果定了,你们只能派代表,而且不能参和其他内容。”
“派代表?派多少人呢?”
“礼堂座满一千二百人!”
“一千二百人!行,行!那您什么时候通知我?”
“十分钟以后。”
“好,好!您真痛快!”
朝旭笑笑,拍了一下林杰的肩膀,走了。
朝旭经请示江枫副秘书长,并把自己和学生交谈的情况以及将要和学生见面对话的大致内容,简单汇报了一下。江枫欣然同意他采取这样的形式,给学生做工作,并嘱咐他要做好准备。
朝旭准时来到林杰的身边。他提出三条要求:人数不得超过一千人,应给记者和学校领导留出座位;维持好秩序,开完会即离开,不得滞留在礼堂,损坏东西照价赔偿;时间两个钟头,晚七点至九点。
林杰一一答应了。
他问道:“可不可以象答记者问一样提问题?”
朝旭说:“什么形式都可以!注意掌握好会场。”
“那提的范围可不可以宽一点?”
“只要不走题,畅所欲言。”
“我会掌握好,不会为难您的。”
朝旭笑了笑,显得很自信,轻松。
朝旭提前回家吃完饭,七点钟准时来到礼堂。见礼堂已经坐满了学生,前面空出了四排座位。主席台上已经并排坐了八、九个学生,仅留了中间一个空位。朝旭估计那是专为他留下的。林杰正对着麦克风给大家讲会议组织的过程与要求,朝旭先在前排的空位上坐下。林杰看到了他,友好地向朝旭点了一下头,继续向会场训话。
“这小子还真行,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人给组织好了,难怪选他当学生会主席。”朝旭看他讲话,心里称赞着……。
“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政府领导,朝部长给我们讲话!”林杰宣布道。
台下响起暴雨般的掌声。
朝旭微笑着回头给学生们鼓了下掌,徒手走上台。
这时,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各校领导、教师,政府机关一些在学生中走访,做劝阻工作的机关干部,相继从礼堂两侧进来。
朝旭座在主席台发言席,会场的人尚未就座完毕。他看看列于自己两边,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学生代表,心里觉得好笑:“看来这些小青年们,对于上台就座的兴趣还挺足哩!我坐在这上面觉得很难受,一举一动都留在台下千百人的眼中,这是因为要讲话,没法。嗯!他们干巴巴坐在这儿难道舒服?连挠痒痒都不自由嘛!何苦唷!看来这‘台上’的诱惑力大啊!”
“现在开会!”林杰宣布。
朝旭从林杰的声音注意到,礼堂外的高音喇叭回音很大,这就是说,礼堂的扩音器已经把线接到了室外。“看来今晚的发言不单是眼前的千余名学生,而是传向室内外十万余学生听众,这种形式的对话,实质上是与十万学生的思想交锋哪!”朝旭不免感到有些压力,不得不迅速调整自己的思路,适应新的情况。
他胸有成竹,要求自己在战略上必须藐视他,这两个小时,自己是中心人物,那么就应该把吸引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要让室内外上十万人的思维,围绕自己这个轴心转。战术上要重视它,正如赫胥黎在《天演论》中所言,一个成功的演说家既要注重自己的演说技巧,又要重视听众的反映,不放过提问者每一个关键性的细节。做好各种准备,甚至准备学生们冲上台来揍他,当然也须随机应变,把原则性和灵活性有机地结合起来。
要使这次面对面的宣传工作获得成功,朝旭认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务必把握住三条:牢牢扛着主轴不松肩,这就是必须与中央保持一致。无论碰到什么压力,哪怕是十万之众排山倒海压过来,也决不动摇,这是其一;正面问题讲原则,复杂问题要幽默,中心问题讲深透,敏感问题须策略,一般问题可从简,题外问题应谢绝,这是第二;最后一点是,牢牢把握宣传对象的心理动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相信自己,坚信正义是有群众基础的。朝旭知道,学潮既已在全国形成,必有来由,试图通过这次宣传活动,就可以使他们“撤军”也是不现实的。他也知道,今天这种特殊会场,自己一言堂也是不可能的,出风头,好表现是学生们的普遍心理,不然台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陪座。
会场静下来了。
林杰目示朝旭,意思是“该您讲话啦!”
朝旭略微点头:“好吧!现在开始!”
朝旭将双手平放在发言席的桌上,面对全场学生,亲切平和地说:“同学们,我非常羡慕你们,你们年轻,我也嫉妒你们,你们有如此优越的学习环境,同时,我也深爱着你们,你们天真无邪,你们的前途充满阳光,充满希望(热烈的掌声),但是,知道吗?我恨你们,你们辜负了这黄金般的大好时光。”全场一片唏嘘声,这是朝旭讲话一贯的风格,足使听者无所适从。
“……中国是你们的,未来是你们的,不管她是贫穷与落后,是富强与辉煌,未来的中国都是属于你们。不要忘了,四十年前,你们的父辈为了中国的独立、民主、解放、前仆后继,让我们站起来,真正做人。创业难,守成更难,要使中国不再落后,不再挨打,不再被人看不起,要发展,要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同学们,想想看,是不是难上加难?”
……
“你们是学生,有的来自农村,有的来自城镇,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而不是来自国外,不是来自发达的与中国经济状况截然两样的国家。你们现在所掌握的只是书本知识,当你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再走出国门,到那些先进的发达的国家和地区,不讲美国,就讲到亚洲四小龙去看一看。你们就会如触电般地大声疾呼:‘中国为什么这样落后?’那时,你们就会埋怨中国领导人为什么不早些采取措施,发展中国经济,带领全国人民走富国强民的道路。这,就是我今天给你们讲话的焦点。”
“三层意思:一、守成难,压力大;二、锐意改革,奋发图强;三、理解支持,同心同德。归结到一点,社会要前进,人民要幸福,就必须走改革开放的道路,这是历史赋予中国**人的伟大使命,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必然趋势。”
朝旭后面几句话是斩钉截铁的,台下学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是,中国的事难办,难就难在观念的因循守旧,甚至知难设难,故意发难……”
“我不同意您的这种说法!”台下有一个学生沉不住气,而且火气十足地举手抗示。
朝旭大度地向他把手一伸“这位同学说吧!”
学生站了起来放开嗓子大声说:“我认为,中国的改革没有章法,没有基础,没有即定的目标,所以得不到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有人说,党的政策象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内地和沿海地区政策不同,就是率先开放的厦门,珠海、深圳等几个特区的搞法也不一样,简直是各行其是,各自为政,搞得什么样算什么样。请问,这又怎么能达到发展经济、富国强民之目的呢?”虽然只有几句话,可他讲得唾沫直飞,似乎国家主席并不见得有他这个水平。
朝旭笑道:“这位同学提了一个问题的三个方面,就是说改革开放的章法、基础与目的。看来,这位同学对我上面的发言并没有听进去,请问这位同学,清朝末年的‘戊戌变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此时,台下议论纷纷,有说正确的,也有说错误的,莫衷一是,议论了几分钟,最后从前排走过去一位教师告诉他是正确的,才定下来。他才站起来说:“是正确的!”
朝旭又问:“公车上书或‘六君子’中的奏请中其中有一条也涉及到同学们的切身利益,这一条是什么?”
“废除八股文?”一个女同学抢答。
“那么,八股文又是从何而始呢?”这一问全场哑然。为了不冷场,朝旭继续说:“据资料所载,八股文始于隋而完善于唐,是随科考制的产生而产生,是文章考核的标准,至清末已延续了一千四百余年,直至‘五四运动’,这个章法才彻底废除。”
这时,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那位提问的同学一脸通红,没想到朝旭绕了个弯,一下就攻破了他的防线。
“改革,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改革一切不合时宜的,束缚生产力发展的规章制度和陈规旧法,建立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新秩序,新机制。依据这一观念,各地搞法当然不一样,叫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不管他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能够促进经济建设的办法,就是好办法。决不是先画框框后改革,而是通过开拓、探索、积累经验,逐步规范。”
“那么为什么你们的改革开放,不仅没有人支持,还有这么多人反对呢?”那位同学又顶上来了。
朝旭坚定地说:“首先,你的概念错了,改革开放是全国人民的事,没有你们我们之分,尽管你现在没介入到改革中的某一件事,而且很不理解,但改革开放有你也有我,否则,你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向我质疑。其次,你的估计错了,不要以为你们这样呐喊几句,就代表了全国人民的意志,你们在这儿闹腾了一个多月了,请问,有哪个工厂、企业、行业部门来支持你们?有哪一个乡镇的农民来声援你们?不要自作多情,既使你们学生中,也有相当一部份是支持、拥护改革开放的,不理解的只是极少数,可以断言,你们以后不仅会完全理解,而且会全力以赴地投身于改革开放的洪流之中。”
“关于‘明确的目标’我已不止一次的讲了,不再重复。”
“请问领导,政府对我们学生这种行动有何看法?会不会象支持五四运动一样支持我们?或者镇压我们?”
朝旭说:“静座请愿,法律上没有赋予公民这种权利,尤其这一行动导致交通阻塞,商店关门,机关不能正常工作,直接影响人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以致酿成全国性的动乱。你们的这种行为与伟大的“五四运动”毫无共同之点,第一、政治上,你们混淆了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政府,“五四”时期的北洋政府,是代表封建资产阶级利益的,在必须推翻之列;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则是代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每一个中国公民都必须爱载她,保卫她,决不容许伤害她。第二、经济上、你们与“五四运动”大相径庭,五四青年在经济上想的是,怎样使我们的国家尽快的富强起来,他们深受“落后就要挨打”之苦,你们应该记得,五四口号中有所谓“德先生与赛先生”也就是高举民主与科学的旗帜。一个国家崇尚科学,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就是改革,就是发展经济,就是要使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请问,小平同志提出“科学就是生产力”和科学强国,并以此推进我们今天的改革又有什么错?你们的行动与“五四运动”又怎能相提并论?第三、思想上,你们与五四青年的想法风马牛不相及,前者是捍卫国家主权,反对当局卖国求荣,我们今天改革开放,其中包括引进外资,是国家在牢牢控制主权的前提下,利用国际资本发展中国经济,又有什么不妥?恕我直言,你们这叫做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说得不客气一点,是对‘五四运动’的亵渎。”这时会场出现骚动,林杰大声制止道:

“安静、安静!有什么问题朝部长讲完后再一个一个提。”
又一名学生站起来恨恨地质问朝旭:“照您这么说,我们真地是在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啦,我们这次行动难道就一无是处吗?”
朝旭说:“这位同学你第一句话错了,恕我直言,你想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拿过去戴在你们这些人的头上,我看你们还不够格。你第二句话说对了,是的,就我个人的看法,你们的行动一无是处,如果你们还自以为是的话,那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国家腾飞前的徨彷,处在历史性变革中神州大地上空的一股冷风,是中国近代史上学生运动的例外。”最后“例外”两个字说得很重。这一大胆地批评指责,顿时引起一阵骚动,接着是死一般地寂静。
朝旭继续说:“这段时间来,接触了不少同学,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一个说得清楚。不知道为了什么,却卖劲地跟着瞎跑,理智何在?学生嘛!就是学习为主,毫无目的的耗费如此漫长的学习时间,对得起党和人民对你们的培养和希望吗?口口声声反**,可是,据我了解,你们之中小小年纪有的就大搞**。听说你们集资了几万元钱 ,派了一个学生代表去北京了解情况,谁知,他老先生却携了一名秘书小姐游山玩水去了(会场一阵哄笑,议论纷纷)你们是在反**呢还是在培养**分子?我亲眼看到的你们的静座也无奇不有,你们自己去看看,谈情说爱的有多少对?就说绝食吧,除了两三个傻里傻气的硬挺了几天外,绝大多数是吃得好好的,我发现还有不少人喝啤酒哩!政府不行,你们行?你们真行!我知道,你们现在很矛盾,内心也知道这样做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谁也不敢承认,谁也不敢退出。徘徊观望,侥幸拖延,或者说盲无目地,不负责任。一个多月来,给国家的经济建设造多么的大损失,给政府的管理造成严重的困难,什么叫做无政府主义?谁回答这个问题?(会场鸦雀无声)此种局面哪个国家会容忍,会支持?我明白的告诉你们,政府对你们这种行动不仅不支持,而且表示遗憾,希望你们尽快返校,抓紧时间,完成学业。”
“报告!”一个女生举起手来。
“请讲!”朝旭对她说。
那女生看样子很调皮,她站起来眼睛往上翻了翻,又回头看看身边的学生, 再向朝旭说:“我呢?本来想说,又怕您这官儿是丫鬟女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嗯!还是不说吧!”说完又坐下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朝旭也跟着笑了,说:“刚才这位女同学没把话说完,这样也好,想清楚了再说,至于我是丫鬟,还是主人并不重要,关键看你说的是否在理合法。殊知在原则和真理面前,任何权力都是无能为力的。”
“我提一个问题,”一个五大三粗的同学站了起来,说话时,手还举在空中,加上他个子高大,又举着手,简直象一根粗大的电杆竖在礼堂中央,引得满堂哄笑。他看了一下左右同学,发现是在笑他还举着手,才不好意思地慢慢把手放下。这样一来把要说的话给全忘了,摸了摸脑袋又只好坐下,同学们更加发笑。谁知他刚一落坐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啊!是这样的,你既然把改革开放说得那么好,为什么现在不少人却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呢?”“哈哈哈、、、、、、”学生们放声大笑。提问题的学生一脸通红地坐下了。
朝旭并没有轻视这个问题,待会场基本平静后,他朗声回答:“同学们不要笑,这位同学的问题提得很好。关于吃肉和骂娘的问题(笑声),不知你们作何理解?我认为是难得的好事。”台下议论纷纷,“为什么这么说呢?一是有肉吃,说明物质丰富了,你们不会理解,我们的国家有多少年,多少人别说吃肉,就连基本的生活也很难保证,这并非天荒夜潭,回去问问你们的父母吧;二是可以骂娘,政治环境宽松了嘛!你们的父辇们都知道,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别说骂娘,就是说错一句话,就要把你打翻在地,还要踏上一千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当时真叫做‘口欲言而嗫嚅,足欲行而趑趄,’甚而至于‘偶言则弃市’;现在不仅可以畅所欲言,还可以边吃肉边骂娘,这骂娘的到底骂什么呢?‘他妈的,我宁可喝西北风也不要改革开放。’是不是这样呢?这就说明提高国民的素质,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是何等地重要!”
这时,有一个男同学从外面气喘呼呼站跑进来,站在礼堂的走廊上,对着台上一字一板地说:“请问朝领导,**的学生和我们一样,也静坐一个多月了,如果象您上面说的一样,政府可能要采取强制措施,那就是说可能会镇压,要知道,中央对76年‘**事件’是平了反呀!您对这个事情有什么看法?”
朝旭对这个敏感的问题是作了一定准备的,他说:“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也是同学们普遍关注的问题,我讲两点:一是强制性措施问题。我个人斗胆讲一句,为了国家安全,为了维护最广大人民的利益,为了保证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我个人坚定的相信,我们的国家对你们这种对国家和人民不负责任的极端行为,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在国家有危难,人民有要求,而你们仍要一意孤行的情况下,必须采取强制措施,以恢复社会的正常秩序。至于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那就要看事态的发展了,对于绝大多数人当然是说服教育,但对于那些顽固不化的死硬分子,对那些有意对抗甚至有意破坏,蓄意与政府和人民为敌,不使用国家机器,不足以制服的极少数人,国家难道听之任之吗?第二、你们的行为与1976年的‘**事件’毫不相干。当时的历史背景你们应当清楚,‘四人帮’横行,左的思潮泛滥,天怒人怨,广大干部、工人、学生,怀着对周恩来总理的深厚感情,到**悼念周总理,揭露‘四人帮’ 这代表了全国人民的共同心愿,是正义的,它顺应了历史的潮流,严格地说,‘**事件’不是纯粹的学潮,有学生,也有包括全国的工人,干部代表等,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有明确的指导思想,有解放和推动我国生产力的强烈要求,他们的行动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支持。对‘**事件’予以平反,是党中央的正确决策,为清除左的影响,开创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实现全党工作重点的转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这次学潮正好与以上情况相反,干扰了中央的正确决策,影响了改革开放的深入,破坏了正常的社会秩序,并给国家的经济建设造成严重损失,迎合了国内左的思潮,迎合了国际上尤其是东欧动荡逆流,这难道还要国家支持你们吗?事态发展到如此程度,我认为,国家采取什么样的强硬措施都不为过,更不存在平反问题。你们也不要认为凡是学潮就是先进的、正确的、谁也碰不得,惹不得;凡是在**闹事就是合法的,就管不得、动不得,动了就要平反。这既不是祖宗成法,也不是什么国际惯例,更不是什么犯天条的事。**是神圣的,但是,并不等于在这一神圣的地方,做一些不该做的甚至非法的事,也要求国家予以保护,岂不太荒谬了吗?改革开放正因为是前无古人的事,就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党和政府欢迎各界群众,对当前的改革开放所出现的某些不足,给与善意的批评,积极的建议,也可以进行全面深入的讨论。但是,决不允许采取走向极端,决不允许迎合国际国内少数人对改革开放的诽谤,企图动摇当前改革的大方向。我坚定的认为,凡是动摇**的领导,危害国家安全,损害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甚至给国家带来灾难的一切行为,不管你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段,采取什么方式,既便是违背祖宗成法,也必须坚决予以制止,必要时,直至动用国家机器。这是政府的职责所在,是必要的,毋庸置疑的,天经地义的。”
这时,又有一个学生站了起来,林杰制止道:“时间到了!”
“让他讲!”朝旭说。
“我们现在闹了一个多月了,政府也不帮我们解决什么问题,听您刚讲那意思,是不是真的要镇压学生?”
朝旭反问道:“你们究竟要闹多少时间?你们究竟有什么问题需要政府解决?动不动就是‘镇压、镇压’,难道要挟政府不成?学潮就高于一切吗?前面我已经讲清楚了,我再次坦率地告诉你们,只有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们的党和政府只能站在这个唯一的立场上来处理一切事情,除此再无别的标准。”
提问的那位学生低头不语,全场默默无声。朝旭继续讲:“我也不会担心你们上台来揪我,斗我,打倒我,就是打倒我也不值几何。这次作为我们集体谈心,不得不和大家说几句心里话。刚才我问了那位同学四个问题,我想他是答不出,我来代替他说。第一、我认为,你们这样闹不了多长时间了,这种破坏工作生活秩序、破坏社会秩序,危及国家安全,严重影响国家建设的行为,**不允许、国民党更不允许,一切国家都不会允许。第二,一个多月来,政府一再宽容你们,劝说教育你们,而你们无动于衷,一再拖延不走。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学校不给你们上课?还是哪方面干扰了你们的学习?吃、穿、住、学条件非常优越,为什么就安不下那浮躁的心,图个什么呀?不论是何种意识形态的国家,只要某种行为或事件,直接影响到这个国家的安全、建设,破坏了国家的正常秩序,不管是什么人,是什么组织,都必须采取坚决有力的强制措施,正如我前面说的。不这样,不足以保证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这样,就会亡党亡国。我还认为,那位同学不必用‘镇压’这种言词来亵渎代表人民的国家机器,你们是作学问的,应该清楚镇压的对象,不要把自已硬划到这个圈子里去。不过,我对你们今天这种给政府塞障碍,出难题,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的作法深感忧虑,这里我把谭延岂挽黄兴的一幅联改动五字送给大家,也以此审视一下你们的行为,‘休疑天欲亡中国,尔行有愧负人民。’”
朝旭的这番话铿镪有力,义正词严,无从反驳。学生们听了做声不得,不少人暗暗叫苦。
学生们提出的问题比较广泛,也比较尖锐,如对学潮定性问题,洋浦的土地出让与卖国、引狼入室问题,外国资本和技术进入是否经济渗透,以及国企亏损,干部作风**等问题。朝旭遵循自己事先拟定的三条原则,对各类问题分别作了比较准确,得体的解答。会议接近尾声,林杰正准备征求朝旭的意见,这时羊群里冒出个骆驼,一个声音陡然使朝旭感到警觉。
“部长先生!”
不出所料,朝旭一听这语气,知来者不善,这是整个会议中第一次有人称呼他职务的人,看来这大概是一名高手,许是要后发制人了,朝旭不敢轻敌,精力高度集中,准备认真地听取他提出的也许是意想不到的问题。
这位带黑色阔边眼镜的男生,个子较高,文质彬彬,有些学究风度。只见他从容的站起来,一手拿着个黑色的宽宽地记录本,右手扶了一下镜框,慢条斯理地说:“首先,我声明,我对这种毫无结果的游行、静坐的形式不感兴趣,特别是听了部长先生前面的讲话以后,我在反问自己, 这是在干什么?因此,我决定参加完会就退出!”
全场一片唏嘘,朝旭也感意外。
“但我还是要提一个问题,也许政界对此比较敏感。而对我们青年学生来讲,探求是我们的天职,有疑问就得提出来,不吐不快,如梗在喉。”
有人议论,说他太罗嗦,朝旭却认为,这是他避免失误的潜词,为后面的发言作掩护,倘或提问有失,有“探求”二字在先,实在是高人一着。
“我所提的问题是:当前的改革,是否包括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两个方面?它们各自的内涵和外延又是什么?谨望明示,谢谢!”
朝旭掂量了这个问题,话虽不多,涵量很大,确实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难怪他提问前是那样的慎重其事。朝旭也知道他的潜词是什么。他稍加思索,迅速地理清了应对的思路,明确的答道:
“这位同学所提的问题,是一个理论性很强,且又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是包括中国最高领导层在内的,理论界和意思形态专家们,这些年来专心孜孜研究的重大课题。这里,我只能粗略地谈谈个人看法。我国目前所进行的改革,包括了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是在党和政府领导下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伟大变革。政治和经济体制的改革是同时进行的,全方位的。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在政治体制方面,如发展民主、加强法制、转变政府职能、实行政企分家、精简机构等,都是改革的重大课题。经济体制方面,主要是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公有的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经济制度。包括所有制形式,国有企业、产权制度、股份制、民营企业、金融资本、外引内联,管理模式、生产方式,科学技术在经济活动中的地位,以及新的分配形式等等,一句话,凡是束缚、阻碍和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一切经济形式,都属于经济体制改革之例。”
“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毋庸讳言,我们的党和政府将会理智的适时的,对一些不适应经济体制改革,影响生产力发展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如当前正在进行的一些行政策法规进行调整和取消,比如说简政放权,政企分家,多给企业一些自主权,少点行政干预,转变职能,简化行政审批程序等。这都是政治体制适应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进行的改革。我个人认为,我国的政体和国体这种根本的政治制度是好的,她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关系,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正因为中国的政治制度是好的,她才有能力领导中国人民进行全方位的经济体制改革。中国**领导下的人民民主专政,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国家,这个政治体制的性质是不可改变的。什么资本主义道路、多党执政、参政两院、全民公决不适合中国国情。但就我国的某些制度来说,也还有不少的问题,正如小平同志说的‘我们过去的一些制度,实际上受了封建主义的影响,包括个人迷信、家长制作风,甚至包括干部职务终身制。我们现在正在研究避免重复这种现象,准备从改革制度着手。”又说“不搞政治体制改革不能适应形势。改革,应该包括政治体制的改革。”
“前一阵子,有的学生到处搞竞选演说,许诺他当选市长或什么长后,将如何如何,他们误认为,这就是政治体制改革,这种资产阶级狂热病和小资产阶级幼稚病,只能是与当前的体制改革大相径庭的。”
我再一次真心善意地劝告同学们,经过了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千锤百炼的中国**是成熟的、正确的、伟大的、她的决策,代表了时代前进的方向。你们现在不要糊涂,将来走向社会更应保持清醒的头脑,国家对你们寄予希望,未来对你们要求更高,亲人的殷切期待你们更应铭心刻骨。要珍惜今天,认真学好知识,将来报效国家,这才是你们的天职。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国家变了,真的卖国了,我愿意和大家一道并肩作战!但……”
朝旭的话尚未讲完,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并有几个学生带头站起来退场,全场骚动,退场的趋势已无从遏制。
朝旭的发言,应该说是立场坚定,旗帜鲜明而且是十分精彩的,即使结束语未毕其义,也是成功的,无可挑剔的。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他的最后几句话竟被人断章取义,给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他对党和国家的一片赤诚之心被歪曲了,朝旭也因此被迫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可谓“祸从口出,是非只为多开口。”啊!当然,纵无“可怜飞燕”句,也难容李白留长安哪?当他和儿子朝斌剖析“斗论”的劣根性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将要成为它的牺牲品。
架设在市政府大院和燕岭大道中央的四组高音喇叭,在播放一个新闻,前面还的一段按语:“各位同学,今天晚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就当前学潮问题给我们上了深动的一课,他说:‘我们的国家真的变了,真卖国了,我愿意和大家一道并肩作战。’”这是一段反复多次的录音。正在大院穿行的朝旭一听,顿时怒火中烧,他立即把林杰叫来,痛斥这种无知无耻的行径。林杰亦感突然,当即向朝旭道歉。并马上赶到播音室制止了,还通过广播进行了一番解释。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不料群工部的马伯清此际正在政府大门前转悠,一听广播,喜不自胜,迅速记录播诵的全文,至于林杰的道歉与解释已不重要了,也无需记下。他抬腕看了一下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他又抽出笔,记下了日期和准确的时间,揣上笔记本,笑容满面地回家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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